第32章 有什麽怕的

晚風吹過,池照沒聽清傅南岸說的那句話,但他并沒有多問,微風吹拂過的一切都是敞亮的,有些話就算是不說也能體會到那種感覺,池照知道傅教授對他的态度不一樣了,項目申請書提交過之後池照不用再幫着傅南岸改錯字了,但傅南岸依舊有時間就會陪他值夜班,不一定會陪多久,但池照能體會到這其下的滋味,有傅教授在身邊,池照每天都是快樂的。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轉眼又過去了兩周,春意很濃了,池照又輪轉到了一個新的科室,新的生活有新的挑戰,進入四月,池照也要開始着手準備申請學校了。

這是池照從剛入校時就定好的決定,他想去挑戰自己,去外面看看不一樣的東西,可現在有着他和傅南岸的這層關系在,池照又有點遲疑了。

傅南岸第一次拒絕他的時候就問過他學校申請的怎麽樣了,池照不知道傅南岸會不會介意這個,也不知道如果傅南岸真的介意這個他要怎麽辦,這是個太難抉擇的問題,但就這麽拖着也不是辦法,總要面對的。

那晚傅南岸照例陪池照值班,或許是感覺到時間差不多了,他直接問出了這個問題:“學校申請準備的怎麽樣了?”

聽到這句話池照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他不知道傅南岸為什麽會突然這個問題,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準備的差不多了,在找老師寫推薦信。”

他猶豫着想要解釋,又覺得沒什麽可解釋的,事實就擺在這裏,池照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傅南岸的反應,又見傅南岸很輕地笑了一下:“挺好的。”

傅南岸的語氣中聽不出喜怒,池照更緊張了,他是真的怕傅教授會介意這個,于是努力的解釋着,“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外面,我沒想留在國外的,我——”

“沒關系。”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安,傅南岸笑着打斷了他,“我知道。”

傅南岸是真沒介意這個,年輕人能出去看看是好事,現在這個年代距離早就不是什麽理由了,就算是讓傅南岸在國外生活他也有自信能活得很好。

傅南岸穩着聲把自己的想法說給池照聽,于是池照心底的最後一絲不安也被抹平了,傅教授一直都是這樣溫和的人,他從來不舍得讓池照為難。

“您真的不介意嗎?”池照最後問了一次。

“這有什麽好介意的。”傅南岸笑笑,語氣是坦然的。

兩人順着這個話題聊了很多,池照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傅南岸聽,傅南岸也同樣與他交了心,傅南岸問池照打算選什麽科室,池照笑了笑,說:“眼科吧。”

池照說得很坦然也很坦誠,在認識傅南岸之前他就想選眼科了:“眼科掙錢嘛。”

如果說一個人完全沒有私心那也是不可能的,池照說得是實話。俗話說“金口腔銀眼科”,眼科是醫院裏公認的好科室,池照小時候窮怕了,剛開始想報眼科就是圖它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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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幹一行有一行的樂趣吧,慢慢接觸的久了,池照也是真喜歡上眼科了,發自內心地想要棒棒那些患者。眼睛是一個很重要的器官,在傅南岸身邊待得久了,池照切身體會到了盲人的生活有多難,連傅教授這麽優秀的人都會因為眼睛被歧視,更不要說其他人,醫學的路漫長而道遠,池照願意獻上自己的那一點點光亮。

當然,池照還有一點小小的私心,與傅南岸有關:現在的醫療水平進步很快,池照一直希望着有一天傅南岸能再看見。

後面的那些理由都太大了,池照沒說,他只說自己是因為錢,但傅南岸其實明白。池照是一個很純粹的人,他很善良也很溫柔,從他想要幫助元良,從他對那些病人的态度上都能看出來。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池照身上有着作為醫生那種獨特的使命感。

傅南岸笑着說:“眼科是個很好的專業,想學就學吧。”

池照學什麽傅南岸都是支持的,他想要那他就會盡力幫他,國外學校看重推薦信,傅南岸便輾轉聯系到了一位國內眼科界的大牛為池照寫推薦信,拿出了十分的誠意。

中間人是傅南岸的同學,也是費了好大功夫,他問傅南岸:“這小孩兒是你什麽人?你怎麽這麽上心?”

傅南岸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說:“家裏小孩兒。”

話說得有點暧昧,兩人的關系也暧昧,拿到推薦信的時候池照簡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給他寫推薦信的這位大佬他聽說過名字,絕對是一等一的牛人。這位大佬平時忙的根本找不見人,想讓他給寫推薦信不是件容易的事,池照看到的時候眼睛都有點潮了:“您太好了,您幫我這麽多,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傅南岸的表情依舊淡然,說:“我也只是搭了個線,人教授願意寫也是你應得的。”

越大佬的人越看中名聲,不是說你給多少錢就給寫的,傅南岸和那位眼科教授溝通了很久,教授也是真心覺得池照不錯,這才願意下筆寫信,推薦池照去學習深造,以期對眼科做出貢獻。傅南岸把兩人溝通的過程告訴了池照,池照卻還是搖頭,知道自己是沾了傅南岸的光,沒有傅南岸的話他根本連在那位大佬面前露臉的機會都沒:“您對我太好了。”

“這就好了?”傅南岸搖頭笑笑,随口說了句,“以後了解多了你就知道了,我沒你想象中那麽好。”

确實是随口的一句話,池照的心卻沉了一下:“那也得等相處之後才知道啊。”

池照不喜歡聽這種話,好像在提醒着他跟傅南岸沒有以後似的,兩人現在的關系是飄着的,再有幾個月他就要實習結束了,到時候還有什麽借口來找傅南岸?池照撇撇嘴,有點委屈道,“我都快走了您才說這些。”

池照是真覺得委屈的,又有點試探傅南岸的意思,他能感覺到傅教授對他的态度變化,這才稍微大膽了一點,其實沒想着傅南岸能給他什麽,他沒太想過以後,現在這段兒時光已經足夠讓他回味了。

卻沒想到傅南岸突然笑了起來:“怎麽,走了就不準備聯系我了?”

池照一下子就懵了,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您是說……我實習完也能和您繼續聯系?”

“你覺得呢?”傅南岸反問他,語氣中含着笑意“你覺得我們該不該繼續聯系?”

傅南岸沒明說,池照卻聽懂了,之前傅南岸說他們沒有以後,但這次傅南岸把選擇的權利抛給了他,池照的嘴角一下子就咧開了:“我覺得該!該一直聯系着!”

要再聽不出傅南岸話裏的意思那也太遲鈍了,傅教授這是說他們可以有以後啊!

池照本來就是主動的性格,得到傅南岸的回應之後更是熱情起來,小狗搖尾巴似的圍着傅南岸轉,傅南岸平時挺忙,池照卻總能在恰當的時間出現在他的面前,有時是說來送東西,有時是說來問問題,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都有,其實就是找個借口見面而已,兩人都懂都明白,就隔着這層窗戶紙暧昧着,直接挑破好像還差了那麽點意思,卻又每一天都比之前更多一分親近與信任。

又半月過去,池照的郵件發出去了,學校定下來了,傅南岸這邊的項目也有了新進展,項目的資金申請需要答辯,傅教授的眼睛看不見,還需要一個格外的人幫忙放演示文檔,于是池照便陪着他一起去了,一是放文檔,二也是陪着傅教授。

畢竟眼睛看不見,傅南岸每到一個不熟悉的地方時池照都有些擔心,之前下鄉的時候傅南岸崴到了好幾次,但當時傅教授冷情,不願意別人近他的身,于是池照也只能擔心着,揪心着。

現在可不一樣了,每次走路的時候池照都會自覺的走到他的身邊,并不攙扶,但就這麽并肩走着的時候總能讓人安心。

傅南岸走路速度不快,盲杖點地時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等候室裏的人很多,許多業內的大佬都帶着學生一起過來,烏央烏央的人群之中,拄着盲杖緩緩前行,身邊還形影不離地跟着個人的傅南岸自然成為了焦點。

“哇,你看那個,那個教授好像是盲人吧,怎麽還拿着個盲杖?”

“真的嗎?他眼睛看不見?看着不像啊?”

“好像是聽說今天來的有一個盲人教授,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這位。”

竊竊私語的聲音落在耳邊,傅南岸顯然是習慣了,他很自然地讓池照去看他們的位置在哪裏,然後對號入座。

傅南岸能習慣池照卻不習慣。等候室的桌子上放了名牌,池照帶着傅南岸在位置上坐下,周圍的聲音依舊不絕于耳,池照渾身哪哪兒都不自在。

在五院的時候大家都知道傅南岸的情況,從來不會這麽議論,而這裏人多嘴雜,總免不了有人好奇。好幾個人從他們進門開始眼神就一直往傅南岸這邊瞟,更有甚至還假裝不經意一般伸手在傅南岸眼前晃,是好奇也是窺探,池照太了解這種目光了,他在福利院的時候就常被人這麽看着,他們是把他當做了異類。

那些人議論着質疑着,池照抿着嘴唇沒有說話,心裏卻忽然緊張了起來。

不似之前池照自己參加比賽那種緊張,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因為你是殘疾人,所以別人對你有一種天然的另眼。或是歧視,或者自以為是的同情,這是一種很難避免的情緒,你必須更努力,比別人更優秀,優秀得多,才能抵消或者部分抵消這種來自健全人天然的優越感。

眼睛還和別的器官不一樣,腿可以裝假肢,眼睛換上義眼也一樣看不見,眼睛太重要了,也就顯得證明自己的過程格外困難。

候場的時間裏池照忍不住一遍遍翻看着準備好的資料,等着一會兒幫傅南岸放演示文檔。明明先前演練過無數次了,池照這會兒卻依然緊張。

太緊張了,緊張的時候時間是過的飛快的,傅南岸抽簽的順序不算靠前,但池照還是覺得一眨眼就到了他們。

“傅南岸教授在嗎?”

很快有工作人員來喊傅南岸了,傅南岸舉手示意後站了起來,池照便跟在他的身後,路過其他人時池照又聽到了那些議論紛紛的聲音,他們終于走到了會議室。

會議室的門開了,眼前是一整排表情嚴肅的評委,進門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壓力壓了上來,池照的緊張情緒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傅南岸讓旁邊的工作人員幫忙插上u盤,打開ppt,工作人員給遞來了白板筆,他用手示意池照來接,皮膚想觸碰的時候池照頓了一下,下意識喊了句:“傅教授。”

傅南岸挑了下眉,聽出他語氣中的緊張:“怎麽?緊張嗎?”

池照抿了下嘴唇,誠實地回答道:“有點兒。”

池照确實緊張,這次答辯關系到他們整個實驗組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發展,會議室裏很安靜,安靜到只能聽到電腦的風扇聲,傅南岸的指尖在池照的掌心畫了個圈:“怕什麽。”

傅南岸的聲音很穩,又帶着一點笑意:“有什麽好怕的?”

話說完傅南岸就開始講了,池照站在旁邊,掌心還停留着方才的觸感,癢癢的,酥麻的,一陣微小的電流順着皮膚蔓延,于是池照的整顆心都穩了下來,他深吸口氣,專心地幫傅南岸翻着PPT,配合着他的節奏,一頁又一頁地進行下去了。

是啊,有傅教授在呢,有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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