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十一黃金周已過,燕城市區內某連鎖寵物醫院門前的月季花叢裏仍有幾朵綻放的花苞,見證着寒來暑往的更替。
“謝謝醫生!”駱聞舟診室內的女顧客将自家如驚弓之鳥的貓主子放回寵物艙,追問着照顧病貓的注意事項,“請問回家後還需要注意些什麽嗎?”
駱聞舟打印好收費單,遞給對方:“沒有了。讓貓該吃吃、該喝喝,就是一定要記得給傷口進行碘伏.”然後拿起手邊的軟管藥膏,“還有一定要給它抹這個,就像剛才那樣,要擠進傷口裏面才可以。”
女顧客聽得很認真,頻頻點頭表示知道了。駱聞舟瞟了一眼對方,略顯擔憂地問:“您……能按住它嗎?我看您家貓力氣還挺大的。”
“沒問題!”女顧客單肩背起寵物艙,笑着回,“自己的主子,怎麽都能鎮得住!”
駱聞舟笑了笑,接着囑咐道:“那行吧。您拿着單子去繳完費,然後在旁邊的取藥口拿藥就可以。記得按時給主子上藥,一周後來複診。”
女顧客連連點頭答“好”,拿過繳費單子轉身走到診室門口,又突然轉過身來——
“醫生不好意思……”女顧客掂了一下斜跨着的寵物艙,意意思思地說,“可以留一個您的聯系方式嗎?下周複診可以找您在的時候再來嗎?”
“啊,”駱聞舟淡淡地回,“您一會兒找前臺留一個我們分院的電話,到時候打電話問‘駱醫生’在不在就可以。”
女顧客略顯尴尬地笑着說了聲“抱歉”,再次鄭重道謝才退出診室。她前腳剛走,陶然後腳就站到了駱聞舟的診室門口:“看完了?”
駱聞舟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嗯,剛才謝了啊。”
“多大點事兒,”陶然站在門口卻也不進屋,“不就是幫忙按着給貓上藥麽。”
駱聞舟笑了笑:“怎麽了,還有什麽事?”
陶然苦笑,擡高手中的塑料袋:“訂的午飯到了,駱大醫生,該進食了!”
“啊,”駱聞舟拿過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站起身來,“我都忙得忘了時間了。”
陶然嘆氣,向後退了幾步給駱聞舟讓出道來:“你這麽廢寝忘食的是想幹嘛啊?競選年末的最佳員工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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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能啊!”駱聞舟邊走邊低頭劃拉着手機,“那點兒獎金都不夠我塞牙縫的,我才不稀罕。”
“門都不關!”駱聞舟自顧自地往休息室走,陶然只好幫他帶上診室門,大步流星地追上駱聞舟,“着急忙慌地看什麽呢?”
駱聞舟将自己的手機舉到陶然面前:“這是……駱一鍋嗎?”
“對,”駱聞舟又把手機挪回到自己眼前,“就是七年前你和我一起撿的那只醜鬼。”
“怎麽……胖成了那個樣子!”陶然震驚道。
駱聞舟聳肩,輕觸屏幕調轉監控的視野:“天天吃進口罐頭,能不胖麽。”
陶然擡手捏了捏駱聞舟的肩膀,調笑道:“你倒是瘦了,合着肉全長貓身上了啊!”
駱聞舟扯出一個牽強的笑意,沒回話。陶然湊到他身邊小聲地問:“二鍋……還是沒消息嗎?”
“沒有。”駱聞舟搖頭,關了寵物監控app,又調出通訊的應用——微博、微信和郵箱都沒有任何他期待的消息。
“哎——”陶然嘆息道,“當初你說貓丢了,我讓你跟院裏說說大家一起找,你還讓我一定要保密。要不是你發燒請假我怕你一個人沒飯吃,正好去你家探病,你是不是連我都要一起瞞?”
駱聞舟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
陶然撇嘴,啞然失語。他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何駱聞舟對于駱二鍋的走丢要三緘其口,不去找卻又天天盯着家裏的監控。他只能猜想或是與那只貓之前的遭遇有關,也有可能是駱聞舟自己覺得沒能看住貓很丢人——反正駱聞舟偏要裝出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也只好随他去了。
“行吧,”陶然推開休息室的門,“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跟兄弟說,別老自己憋着。”
駱聞舟應了聲“嗯”,收起手機跟着陶然一同進了休息室。
“唔,腦(老)大、陶藍(然)哥!”郎喬坐在休息室裏,嘴裏嚼着面包沖着新進來的兩個人打招呼。
陶然笑着回了句“喬喬也吃飯哪”,拎着他和駱聞舟的午飯走到餐桌坐下,駱聞舟跟在他身後皺眉調侃道:“我說咱們能不頓頓啃面包嗎?公司沒給你轉正嗎?轉正沒給你漲工資嗎?這麽節省是打算攢錢赈災扶貧去嗎!”
郎喬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終于咽下了嘴裏的一口幹面包:“不!我準備攢錢養只貓!”
“姑娘,你的追求有點高……”駱聞舟失笑,坐在陶然旁邊伸手去拿自己的盒飯,“要不把我家駱一鍋給你?不要錢,白送。”
郎喬眨眨眼谄笑道:“駱一鍋我不要,但是駱二鍋的話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接受!”
駱聞舟和陶然聞聲一頓,靜默一秒後誰也沒再說話,又繼續拆各自的盒飯。
郎喬的注意力被盒飯裏散發出的肉香味吸引,完全沒有注意自己被無視的話題,她掐着嗓子問:“哥啊,你們吃的什麽啊?”
陶然把飯盒推向郎喬——駱聞舟聽不了這狼女賣嗲,拆了筷子直接按在她手裏,自己站起身去拿電視遙控器了。
郎喬“嘿嘿”笑着道謝,毫不客氣地用駱聞舟的筷子分別從他二人飯盒裏夾了兩塊不同風味的肉,然後邊嚼着肉邊轉身對正在換臺的駱聞舟說:“腦(老)大,您別給藕(我)換臺啊!”
駱聞舟将電視調換到新聞頻道,斜了一眼口齒不清的郎喬:“吃人的嘴短。見天兒的就知道八卦哪個明星和哪個明星搞在一起了,也不知道關心一下國家大事,庸俗!”
郎喬啞口無言地噘着嘴,憤恨地再次拿起筷子,又夾了一塊駱聞舟飯盒裏的肉——哼!就短了!怎麽地!
陶然看着駱聞舟坐下後卻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用手肘推了推他低聲勸道:“吃飯!”
駱聞舟恍惚回頭,對上了陶然擔憂的目光,這才笑了笑想起還要吃飯。
郎喬瞥了一眼新聞,又猛然轉頭對駱聞舟說:“哎,老大,你還記得半年前那個富商被撞的事情嗎?”
駱聞舟點了點頭,奮嘴疾吃,未置一詞。
“您神了啊!那案子竟然和您當初說的一樣!”郎喬興奮地說,“您是不是知道什麽內幕啊!”
陶然不明所以,吞下一口飯追問道:“案子是怎麽回事?”
“陶然哥你竟然不知道?”郎喬有些不解,“這兩天網上都傳瘋了啊!您怎麽會不知道?您天天的關注點都在哪兒啊?”
駱聞舟嗤笑腹诽,全在你常寧姐身上呢呗。
陶然知道駱聞舟在想什麽,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又笑着回郎喬:“忙、忙着新研究的立項呢。”
“哦……”郎喬知道陶然帶着肖海洋在忙新項目,未覺有異便耐心解答道,“那個富商——是個變态!他竟然在自己兒子還小的時候逼他去□□,還夥同一票有錢人囚禁了好多的男男女女,在包裝華麗的私人會館裏幹那些龌龊的事!簡直是瘋了!”
郎喬講得慷慨激昂,喝了口繼續說:“天道好輪回!那個二代暗地裏和其他人一起收集了他們的犯罪證據,趁着自己老子被撞後逃了出去,然後把那幫人給舉報了!”
駱聞舟始終悶聲吃飯,聽到郎喬的解說依舊一言不發,仿佛早就知曉內幕已然是心如止水,毫無波瀾。
“這樣啊……”陶然聽後略顯駭然,“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人……”
“這世上,什麽人沒有。”沉默許久的駱聞舟終于接話道。
“可是,”郎喬見駱聞舟開口,連忙湊過去問,“那些人又是因為什麽去撞富商?新聞裏說是利益紛争,可老大你當時不是說是為了搶奪富二代嗎?”
陶然似乎經過郎喬的提醒,也回憶起之前駱聞舟說過的話,擺出與郎喬同款“求解答”的臉看向駱聞舟。
“都說了啊,”駱聞舟在郎喬和陶然閑聊的工夫裏已經狼吞虎咽的吃了多半的午餐,咽下最後一口飯後他很随意地答道,“因為富二代他長得風華絕代,引人犯罪嘛!”
說完駱聞舟扣上了盒飯的蓋子,轉而一臉認真地對郎喬說:“不要去揣測一群變态的心理,更不要去探究所謂‘事實的真相’,因為真相到底如何,只有天知地知和當事人知。事情到底公開了多少又隐藏了多少,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根本無從知曉。”
鮮少見到如此一本正經講着大道理的駱聞舟,郎喬早就忘記了此人比自己多吃了7年的社會鹹鹽,聽完話後立刻堆起頓悟的表情,崇敬地點頭表示受教了。
駱聞舟滿意地笑了。他站起身拿着自己的飯盒,對休息室內的另外兩個人說:“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在駱聞舟步出休息室後,郎喬湊到陶然身邊壓低聲音問:“他這是怎麽了?總是一副愁腸百結的樣子……”
陶然欲言又止,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于是随口打馬虎眼道:“大概是來‘周期’了吧。”
郎喬瞠目結舌——她科室的正副領導都是如此的令人一言難盡,郎姑娘正是将“前途堪憂”列入自己煩惱的列表之中。
這邊郎喬和陶然之間令人無語的讨論戛然而止,那邊扔完飯盒的駱聞舟還在院門口抽着煙。
自從駱二鍋——費渡走後,他漸漸養成了見縫插針地拿出手機來看寵物監控的習慣。
他沒有費渡的聯系方式,費渡走後也沒有說過還會再回來,可是駱聞舟就是莫名的相信着“費渡會回來”……不論是以貓還是以人的形态。
駱聞舟一直記得,費渡走前那一晚唯一應下的許諾,就只有“在無家可歸後回他這裏”這一條。
然而他并不知道如何聯系上費渡——來去匆匆,孑然一身——将他們連接在一起的就只有那間百十平米的屋子。
費渡離開後,駱聞舟給自家陽臺的門上裝了一個單向的寵物門,期待着某一天貓形态的費渡穿過那扇門回到他的家裏,穿上他放在客廳沙發上那套費渡離開時留下的衣服,然後踩着他在沙發邊上放好的拖鞋,到他的卧室打開電腦玩游戲……他下班回家敲幾下門,那個化貓人又會慌張地忘記穿鞋,悄無聲息地奔至門口為他打開房門。
可是這一天一直沒有到來,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到來。
駱聞舟打開手機微博客戶端——依舊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提示。随後他點了屏幕下方中間的“+”號,輸入新文字:137天。
“137天了……”駱聞舟猛吸最後一口煙,然後将煙頭按滅在垃圾桶的煙灰缸裏,按下了“發送”鍵。
午後溫暖的陽光擁抱着駱聞舟,他保持着單手舉着手機的姿勢,愣了幾秒後才被深秋蕭瑟的冷風吹醒——操,忘了改成“僅自己可看”了!
可他轉念一想,算了,反正也沒有人知道是什麽意思,就那樣吧。
駱聞舟自嘲苦笑,正欲把手機揣回兜裏,卻聽到手機傳出通知提示音。他慌忙拿起手機,看到上面彈出“您收到新的評論”——
手機用戶8021XXXX:其實我是12點之前走的,所以是138天了。
終于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幸福來得好不容易,
才會讓人更加珍惜。【注】
Fin.
【注】終于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幸福來得好不容易/才會讓人更加珍惜——《終于等到你》張靓穎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了!嗷——
☆、番外一
陶然認識駱聞舟快十二年了,從大學到工作,縱使一直被對方淺嘗辄止地撩撥,但也從未心生嫌隙,卻在他向常寧求婚當天第一次對駱聞舟産生恨意——當事人感動得潸然落淚,圍觀群衆亦是歡呼叫好,唯有駱聞舟這個幫忙造勢的人卻在一旁愁眉不展,露出一副“我好兄弟搶了我女人卻要我強顏歡笑祝福他”的表情。
要不是他深知駱聞舟的性取向,陶然都要懷疑自己真的奪人所愛了。
第二次便是現在。
臨近歲末,燕城市區內某寵物醫院的醫生們忙得焦頭爛額,其中要數外科副主任陶然的狀況最慘烈。
忙着籌備自己婚禮的相關事宜已經讓他一腦門子官司,結果還要坐鎮外科不能随意請假,時刻保持着有疑難雜症就要出面解決的狀态。
陶然坐在自己診室的辦公桌前——左手邊放着病例和報告,右手邊是一摞婚慶公司的資料——兩眼一閉,擰着身子一轉辦公椅,調轉成一個兩樣都不用看的角度。
診室牆上挂鐘的時針和分針在逼近“1”的地方重合,這便是院內最寧靜的時刻。
此刻的陶然恨透了駱聞舟。
在他本應可以半撂挑子,将工作的重壓轉交給駱聞舟的時候,那個人竟然以辭職作威脅,連着病假、年假和春節調休一起申請了将近一個月的長假,之後便帶着自己的肥貓駱一鍋一起跑到雲南去躲清閑了。
陶然旁敲側擊地問了很多次,駱聞舟都藏着掖着不肯給一個明确的理由,只說自己累了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至此陶然也終于确定,他在駱聞舟眼裏大概就是一個從裏到外都糙透了的人。
可他只是不夠細膩,又不是傻!
眼見着駱聞舟從去年五月底開始整天就知道盯着手機裏的監控,上班時魂不守舍,下班後消沉萎靡——陶然怎麽也想不透,為何看丢一只養了不足兩個月的貓便讓駱聞舟會淪落至此。
然而十一過後駱聞舟卻浴火重生了?整個人都容光煥發,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從頭到腳都傳遞着他很亢奮的訊息。雖然不再守着手機看監控了,卻依舊機不離手,得空就噼裏啪啦地打字,有時則是直接拽語音過去——
“洗衣機裏面洗好的衣服想着晾一下。”
“一會兒給快遞開門,接一下我給駱一鍋買的貓糧。”
“你他娘的又不穿鞋下地!”
“你敢拔監控試試!”
“小崽子你給我等着,晚上你死定了!”
盡是諸如此類感情豐富、生活氣息濃重的內容……就算是糙漢如陶然,也能憑此推斷出駱聞舟有了同居對象,并且是可以讓他忘記丢貓之痛的人。
可是這只死鴨子偏偏嘴硬如磐石,死活不肯坦白從寬,更是重置人生天賦點并将其全部點在了轉移話題的技能上。
陶然本就不是愛揪着別人隐私刨根問底的人。他相信駱聞舟不願挑明定是另有隐情,再聯想到他不便與外人道的小衆喜好,也就陪着他一起裝傻充愣了。
只不過質樸的陶然終是沒有想到,他的好哥們竟然趁此機會狠狠地坑了他一把——他在燕城忍受着隆冬的苦悶,駱聞舟竟然在大理享受着碧海藍天!
恨歸恨,約定好的事還是要理智處理的。
坐在辦公室座椅上冥想許久的陶然睜開了眼,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了微信——朋友圈提示有更新的紅點就從來沒斷過,都不用特意點開來去确認,肯定多一半是駱聞舟在曬。
此人仿佛積攢了數年未發的朋友圈,準備一口氣全都發在這次長假裏了。
陶然對着手機嘆氣,心裏腹诽了一通駱聞舟……卻發現除了期盼他□□之外,也不忍再許下更歹毒的咒,便放棄了對駱聞舟的埋怨。
他在對話列表裏面翻出駱聞舟,給他發去了文字消息。
-我給你預留了伴郎的席位,不用感謝我。
駱聞舟那邊回得很快——仿佛就在等着陶然給他發消息似的。
-不用了,給哥們留兩個親友席位就成了!
果然有情況!陶然正在輸入框裏打字,那邊駱聞舟又發來一張圖片——
是兩只交疊在一起的左手,迎着萬裏無雲的藍天,潔淨的日光點亮了無名指上相同款式的素環對戒。
陶然登時失語,內心卻是翻江倒海,反饋到十指便只剩顫巍巍地拿着手機,打了一排又一排的字,卻又覺得什麽文字都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正當他在輸入框裏反複錯詞的時候,駱聞舟緊接着發來了一連串“呲牙”笑的表情,隔着屏幕将他千萬裏之外的得意洋洋傳了過來。
陶然看着這一幕啞然失笑,雙眼一濕,朦胧了視線。
終于有一個人,迎着陽光,牽起了你的手。
難以名狀的喜悅湧上心頭,陶然感覺就算是常寧接受自己求婚的時候,他也未曾感到過如此這般充盈的幸福感。
然而再多祝福的辭藻,都不足以代他向駱聞舟轉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陶然照着駱聞舟發來表情的個數,回了相同個“強”的舉大拇指表情,最後只補了一句——浪完了趕緊滾回來!老子快他媽累死了!
燕城千萬裏之外的雲南,驕陽偏過頭,帶着室外的溫暖一同西沉。
費渡穿着一身加厚的衛衣,頭頂鴨舌帽,臂彎裏搭着一件羽絨背心,迎着風向堤岸走去。
“怎麽樣,今天有收獲嗎?”
蜷縮在馬紮上的駱聞舟盯着魚竿搖頭。
費渡無奈一笑,打開手中的羽絨背心,搭在了駱聞舟的背上:“還有幾天就要返程了,我真的有機會吃到你釣的魚嗎?”
駱聞舟扭頭斜了他一眼,氣沖沖得拿過羽絨背心套在了身上。
費渡雙手揣兜在駱聞舟身邊蹲下,湊到他耳邊低聲調笑道:“要不……我現在變成貓,抓一條上來?”
駱聞舟聞聲猛然回頭,用瞪大的雙眼和抽搐的嘴角向費渡投以無聲的警告。
“我說笑的。”淺淡的笑意吊着費渡的嘴角,牽引着他和駱聞舟四目相對下的雙唇印在了一起。
岸邊的風吹亂了費渡帽檐下的發絲,卷着腥臊和濕冷,攪亂了溫潤與幹澀的缱绻。
“走吧,”費渡緩慢地站起身,将雙手插回兜裏,用膝蓋頂了頂駱聞舟的胳膊,“太冷了。”
駱聞舟環緊手臂,咬着牙不死心地凝視魚竿。
費渡咂舌,擡手推了推滑落鼻梁的眼睛,通過鏡片睨着駱聞舟被風吹得佝偻在一起的側影,思索着如何對付這個認死理兒的老大爺。
水波随風,一浪浪地拍打着岸邊的礁石。駱聞舟縮着肩膀,配合着海浪的節奏抖動着身軀——羽絨背心下是一件花格子的休閑襯衫,風順着領口、袖口鑽進衣衫裏,撩撥着駱聞舟的四肢百骸。
費渡從衣兜中抻出一只手,搶在海風之前擠進了駱聞舟的領口。
“我操?”駱聞舟周身倏然一顫,偏過頭看向費渡,“幹嘛?”
費渡溫熱的手掌捏着駱聞舟冰涼的後頸,張合唇瓣說了無聲的兩個字。
駱聞舟眯縫着眼睛笑了:“小朋友你想法有點多啊。”
“不試試怎麽知道。”費渡對着駱聞舟回以微笑。
“行啊,”駱聞舟轉過頭,收了魚線,一只手提起身旁的空桶,另一只手拉出費渡揉捏自己脖子的手,“那咱們就回去試試的。”
紅日嬌羞地躲進遠山的巍峨之下,将最後一抹溫暖和豔麗灑落在洱海的波光之上,連冷冽的海風都被染上了些許的柔情。
海岸上有兩個并肩行走的人。一個人的左手拿着魚竿和水桶,右手裹着另一個人的左手,将糾纏在一起的十指藏在自己羽絨背心的口袋中。
夕陽的餘晖環抱着兩個人的身軀,将他們的影子拖拽在了一起,累疊成更斜長濃重的墨色。
岸邊吹來頑皮的風,挑逗着費渡鬓邊的細發。
他擡起空閑的右手,撫順被吹亂的鬓發,順着日光和海風的指引,轉頭對上了身旁駱聞舟眉飛色舞的面容。
至此以後有你在身旁的每一天都是風和日暖,令人願意永遠活下去。【注】
作者有話要說: 【注】風和日暖,令人願意永遠活下去——《朱生豪情書》
☆、番外二
駱聞舟自從獨居以後,只享受過兩種叫早服務。一是定時定點的鬧鐘,二是駱一鍋憤慨地撓門和嚎叫。
那些驕奢淫逸的過往,也從來沒有一個人會清晨趴在他的耳邊,提醒他是時間起床了。
而今卻有一陣溫潤的聲音,勾着他從夢境中蘇醒,讓他接受獨居單身漢絕不可能享受到的第三種叫早服務。
駱聞舟睜開雙眼——燕城十月中旬的清晨,天剛蒙蒙亮,照得卧室內一片朦胧惬意,讓人舒适得不願醒來。
“哥你醒一醒,”費渡趴在駱聞舟的耳邊,輕聲呼喚着,“你的鬧鐘已經響過了,再不起你就要遲到了。”
“嗯?”駱聞舟伸手拿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眯着眼看了一下時間——距離他正常起床準備上班晚了10分鐘。
“剛響過第二次了。”費渡貼向駱聞舟,依附在他的頸間,“第一次響的時候我叫你來着,你根本不理人……”
駱聞舟将手機放回到櫃子上,轉過頭對上了費渡惺忪的睡眼,笑着說:“可看樣子寶貝兒你一點也不想讓我走啊。”
費渡勾起嘴角,未置一詞。
……一排河蟹爬過……
駱聞舟見費渡眉頭緊促,眼神迷蒙渙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似乎神志已經游走于六合之外。
他猜不透費渡這個狀态意味着什麽,只知道上次見費渡這副樣子已是近半年前,然後他便失去了他的大貓……
駱聞舟覺得自己還是太過紳士了——若是那天晚上狠狠地上了費渡,或是不那麽堅守原則地不去問他避而不談的事情,也許就不用浪費這麽多的時間了。
一生是一個綿長的許諾,卻經受不住更多個百日的煎熬。
如果再有一次不告而別……駱聞舟不确定年近三十的自己,是否還有等待的耐心。
既然等到了,就不想再放手。
既然握住了,就不會再輕饒。
……又一排排的河蟹爬過……
被齧噬的酥麻感穿透皮膚,直擊費渡的心髒。他難抑地吟叫出聲,無處安放的雙手插進了駱聞舟散亂的發絲之中。
費渡知道,他并沒有給出駱聞舟想要的答案。
愛太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就連“喜歡”曾經對他而言也不過是為了給自己讨個舒坦的假意。
駱聞舟是那麽好的一個人,卻陷足于他這樣的污泥之中。他辜負了駱聞舟的期待,又怎敢奢望他的疼愛。
……好幾排河蟹爬過……
費渡被自己蒙昧的胡言亂語逗笑了。
他出神地盯着駱聞舟站在花灑下調試水溫的側影,知道溫熱的水氣充盈了浴室,駱聞舟再次回到他身前,将手伸到他腋下将他托起,才勾着嘴角說:“我想去燕城以外的地方看看。”
卷着熱氣的水流從花灑中傾瀉而出,落在浴室的瓷磚地上敲打着使人放松的節奏。
駱聞舟呆滞地看着費渡,不知氲濕他眼角的是水霧還是淚泉。他上下滾動着喉結,腦海裏閃過無數個海誓山盟的話,最後卻只用幹澀的嗓音答道:“好,天涯海角,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