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唐嚴欽漆黑的瞳仁中飛快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起伏, 像是平靜無波的水面上墜下一滴晶瑩的水珠漾起的一陣細微的水紋,很快便看不清晰了。
男人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半晌才繼續伸手幫暖暖把額頭上冒出的那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擦掉,然後起身走回了衛生間了。
水龍頭裏的自來水嘩嘩地往外流淌着,唐嚴欽就這樣默不作聲地洗着毛巾,一擡眼就看見了鏡子中那個眼神冷厲, 陰郁少言的男人, 正是他自己。
剛才暖暖迷迷糊糊中喊的那一句“爸爸”,讓他恍惚中有一種自己渾身的血液在一瞬之間變得沸騰起來的錯覺,這種感覺很溫暖,又或者說過于炙熱,以至于讓他一時間有一種被灼傷的感覺。
在外人眼中, 唐家煊赫豪門, 高不可攀,身為繼承人的唐嚴欽更是雷厲風行, 性格冷峻, 對外界公布的信息是少之又少,至今是否成家都仍然是一個謎。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即使是家中長輩想要為唐嚴欽介紹婚事,也紛紛被唐嚴欽拒絕了。
為此,唐老爺子還不高興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唐家甚至一度傳聞繼承人的人選可能會變更,但是很快唐嚴欽就用他的實力證明了他才是繼承人最合适的人選,即使他永遠不結婚, 唐老爺子最後依舊會選擇他。
而事實也證明, 正是如此。
雖然最開始的時候唐老爺子并不認可唐嚴欽的行為, 但是因為唐嚴欽的态度格外堅決,這些年過去唐老爺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任由唐嚴欽去了。
這麽多年以來,唐嚴欽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他也并沒有任何不滿,但是當他從暖暖這個素未謀面的孩子口中聽到“爸爸”這兩個字的時候,內心還是忍不住泛起了一陣奇異感。
他本以為,這一輩子他都不會聽到這兩個字。
沒想到,竟然會從一個陌生的孩子口中聽到。
思及此處,唐嚴欽深吸了一口氣,随手關上了水龍頭,換了一條新的毛巾走出了衛生間。
客房的床上暖暖還蓋着被子躺在上面,唐嚴欽坐到了床邊,用幹淨的毛巾幫暖暖把身體擦幹。
“你想爸爸媽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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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若是熟悉他的人,就會覺得他此時的聲音其實已經平和了不少,或許是因為說話的對象是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的緣故,唐嚴欽的語氣也沒有平時那樣嚴肅。
想到暖暖剛才在睡夢中喊的爸爸媽媽,唐嚴欽心想,這孩子估計是想她的父母了吧。
仿佛聽到了唐嚴欽的話一樣,正緊閉着雙眼躺在床上的暖暖模模糊糊地哼了一聲,像是在回答唐嚴欽的話一樣。
見狀,唐嚴欽忍不住搖了搖頭,像是有些無可奈何又像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伸出手把暖暖散亂的頭發往耳後別了別,輕聲道:“那你可要趕快好起來。”
他又摸了摸暖暖的額頭,溫度似乎沒有剛才高了,唐嚴欽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差不多該給暖暖吃藥了,便拿着藥盒從客房走了出去。
除了要服用的顆粒藥,醫生還開沖調的藥劑,唐嚴欽到廚房按照說明書用開水将藥化開,在放涼的同時用手機撥打了唐與秋的電話。
他倒要問一下,這麽長時間,唐與秋究竟幹什麽去了。
而與此同時,唐與秋正和顧北澤還有同一小組其餘的同學一起,在空曠的教室裏聽着他們的導師給他們訓話。
“你覺得你這篇論文的創新點是什麽?”
臺下,教授的眼鏡泛着寒光,毫不留情地冷冷看向臺上站着的唐與秋。
唐與秋趕緊翻了翻自己手中的論文,有些不确定地試探開口道:“我這篇論文的查重特別低,所以證明我的論文很有創新性。”別人都沒寫過。
後面那句,是唐與秋在心裏想的,之所以沒有說出來是因為他已經看見教授拿着論文的手已經開始微微顫抖了。
許久,教授才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努力鎮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緒,好讓自己可以繼續坐在這裏,然後又說道:“我問你,你在致謝裏寫的不耐其煩是什麽意思?”
一聽到教授說出“不耐其煩”這四個字,教室裏其餘的學生已經忍不住偷偷捂住了嘴開始偷笑起來,至于顧北澤則是無言地側過頭,覺得有些不忍直視。
“就是謝謝教授很耐心地指導的意思。”
唐與秋絲毫沒有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不耐其煩是不耐煩的意思,你要寫的是不厭其煩。行了,你下來吧,我來跟你們說到底什麽地方需要注意。”
唐與秋如蒙大赦地從講臺上跑了下來,而教授則是看着自己密密麻麻記錄的在剛才答辯中出現的問題,覺得頭都大了。
生活不易,在線嘆氣,唉,等帶完這幾個畢業生,他的發際線肯定又要後移了。
在教授還在感慨他逝去的發際線的時候,回到座位上的唐與秋發現自己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定睛一看,差點沒把手機給扔出去。
天哪,他的小叔公給他打電話了?!
“唐與秋,你竟然還在玩手機?就你的論文最離譜了,還不快點搬好椅子聽講?”
教授一眼就瞥見拿着手機的唐與秋,立馬拍了拍桌子,示意唐與秋集中注意力。
眼看老教授就要怒發沖冠了,唐與秋咬了咬牙,心一狠摁斷了電話,心裏卻已經快要流淚了。
不是吧,一邊是奪命連環call找他要論文的教授,一邊是一年到頭見不到面他又不敢惹的家中長輩,唐與秋現在就差兩眼一閉,直接升天了。
升天就好了,讓自己的靈魂出竅去接電話吧,不然要是被他爸知道他竟然敢挂小叔公的電話,他真的是要被橫着擡出家門了。
唐家是一個很傳統的豪門,家裏的人十分注重輩分,因此哪怕唐嚴欽明明比唐與秋父親的年紀還要小,但是因為對方的輩分高,就算是唐與秋的父親見了唐嚴欽都要老老實實地喊小叔,更不用提輩分更低的唐與秋了。
這麽想着,唐與秋不由有些哀怨地想到,自己在小叔公心裏的形象肯定大打折扣了。
其實,唐與秋完全多慮了。
因為當唐嚴欽發現唐與秋竟然把一個生病的孩子單獨留在家裏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心裏覺得唐與秋有些太不靠譜了,還好他今天有事來找唐與秋,要是他今天沒來,這孩子豈不是要就這樣一直發燒下去?
電話被挂斷了,唐嚴欽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只是既然聯系不上唐與秋,那他也不能把暖暖單獨留在這裏,便又打了電話給自己的秘書,說他待會不去公司了。
“唐先生,那明天的……”
秘書并不敢質疑唐嚴欽的私生活,只是想提醒對方明天還有和北美分公司的會議,唐嚴欽之前說要來公司應該也是要處理這些文件。
唐嚴欽用手背試了試玻璃杯裏藥劑的溫度,确認可以喝不會燙到後便拿起水杯往回走去,同時跟秘書說道:“晚上九點前我會做完發給你,明早開會前記得确認。”
“好,我知道了。”
秘書畢恭畢敬地挂斷了電話,心裏卻有些疑惑起來,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能讓他老板這麽重視工作的人請假不來公司而是利用私人時間完成工作?
不過當然,這些也不是他一個秘書該操心的事了。
唐嚴欽端着沖好的藥劑折返回來,将玻璃杯放在床頭櫃上,輕輕地将暖暖抱了起來。
六歲的孩子原本的就不大,更何況暖暖的身形較同齡的孩子更為嬌小,所以此時她半靠在唐嚴欽的身上,就只有小小的一團,像是個精致的洋娃娃一樣。
因為還在生病中,所以暖暖并沒有什麽體力,而是軟乎乎地靠在唐嚴欽的懷裏,像是一塊水嫩的水豆腐一樣,讓男人不敢輕舉妄動,好半天才扶着暖暖坐穩。
可是等坐穩了,下一個問題又來了。
該怎麽讓昏迷的暖暖把藥喝下去呢?
唐嚴欽一手扶着暖暖,一手拿着玻璃杯,頓時沉默了起來。
就算平時他在商界裏怎樣雷厲風行,但是在帶孩子上,他卻毫無疑問是一個新手。
其實別說是帶孩子了,他就連平時都不怎麽跟小孩子接觸。
就算有,對方看見一臉冷漠的他都會被吓到一樣地跑開,如此一來他就更加鮮少與孩子接觸,現在讓他去哄小朋友吃藥,可真是為難他了。
“吃藥。”
唐嚴欽拿着沖好的藥劑往暖暖嘴巴裏送,但是小家夥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仍然是靠在唐嚴欽的懷裏連動都不動一下。
唐嚴欽:……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努力搜尋着字句,許久,才有些艱難地開口繼續說道:“乖,吃藥。”
再輕言細語的話,他真的說不下去了。
雖然是哄孩子的語氣,但是從唐嚴欽嘴裏說出來,卻總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還好暖暖仿佛能感覺到唐嚴欽的不容易,呢喃了一聲後就輕輕地張開了嘴巴,似乎是覺得有些口渴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見狀,唐嚴欽立馬把盛着藥劑的玻璃杯端了過去,想讓暖暖趕快把藥喝下去。
睡夢中的暖暖一直被厚厚的被子蓋着,原本就覺得喉嚨有些幹,再加上她現在還處于發燒狀态,就覺得更加口渴了。
好渴啊,好想喝水。
夢境裏,暖暖正滿頭大汗地坐在馬路邊邊上,而她現在是一棵小苗苗,頭上頂着的小嫩芽被陽光曬得有些無精打采的,急需有人過來給她澆澆水。
就在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是好的時候,忽然面前出現了一個好大的水杯,裏面盛滿了亮晶晶的涼水。
“喝吧。”
一個陌生的男聲這麽對暖暖說道。
“謝謝!”
真是一個好心的叔叔!
暖暖開心地接過了水杯,仰頭喝了起來,就在第一口水倒進嘴裏的第一秒,暖暖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猛然睜大了——
好苦啊!
像是把鐵鏽泡在水裏一樣,又腥又苦,好難喝!
暖暖下意識地想要把水杯推開,卻感到有一陣無形的力量按住了自己,在确保她不會嗆到的同時,将苦苦的藥汁咕嚕咕嚕地一股腦倒進了她的嘴裏。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一眨眼的功夫暖暖就把那一大瓶藥汁全都喝完了。
嗚,叔叔,為什麽要給她喝這麽苦的東西?
暖暖趕緊伸手去摸自己頭上的小苗苗,一擡手就發現原本沒精打采的綠芽現在已經徹底恹了,輕輕一碰,剛剛抽出的小葉子就掉了下來。
身處夢境之中的暖暖,傷心地捧着自己凋落的小苗苗,倒在了馬路邊邊上。
完了,她的小苗苗被毒死了。
壞叔叔!
暖暖難過地這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