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照顧他 裴鳶溫柔地親了下他的額頭
酉時, 青陽殿。
檻窗之外,一派斜陽暮色之景。
霏霏落雨終停後,避于梧桐葉下的夏蟬複又聒噪地啁啾不停。
殿央的博山爐中, 焚着松沉的安神香, 這其中亦夾雜着淡淡的苦澀藥味。
一個多時辰前,亓官邈神色複雜地為司俨診了脈, 待裴鳶親自送他出殿後,亓官邈還特意叮囑裴鳶, 說縱是司俨正值青壯之齡, 身體也一貫康健, 卻也不可如此消耗、甚至是作踐自己的身體。
裴鳶耐心地聽下了亓官邈的所有叮囑。
亦覺出, 亓官邈好像格外在意司俨的身體,且他神情稍帶着焦慮, 語氣也大有一種,若司俨的身體垮了,他也要完的感覺。
裴鳶也因而, 對亓官邈多了幾分好感。
她覺亓官邈既是醫術高超的良醫,又是司俨的忠良之臣。
不然, 他也不能這般關切司俨的身體。
這時, 宮婢手中持着漆盤, 其上置着剛剛熬好的退熱湯藥, 恭敬道:“殿下, 藥熬好了。”
裴鳶上午穿的那身蕊黃色的合歡襦裙的裙擺上, 被沾染了雨水和泥水, 待亓官邈走後,她見司俨未醒,複又換了一身茜色的曳地裾裙。
端藥的宮婢只見, 那曲裾勾勒得她那腰身不盈一握,美人兒的身型雖然依舊稍顯纖瘦,但也貌似沒她剛到颍國時,顯得過于嬌小憐人。
如今看來,只覺她的身形纖秾合度,勻亭且袅娜。
那幾個從上京來的女使在落雨将停後,還去了宮內的長閣之旁,撷了些新鮮的西府海棠。
這些海棠花如今開得正盛,花瓣亦重重疊疊地招展着,怒綻的姿态也是稍顯妖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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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後同上京來的那些女使情同姐妹,她平素同她們相處時,也并無什麽主對仆的架子。
女使采萍适才還将猶沾着露水的海棠随意地簪在了王後那如雲霧般的烏發之側。
美人兒肌膚凝白,眉目如畫,縱是佩了這種顏色豔麗的海棠,卻也給人一種溫柔清麗之感。
宮婢不禁感概,“嘗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說得就該是這樣的美人兒了罷。
裴鳶聽罷宮婢的話,卻覺司俨确實該飲些湯藥了,可她見他睡得正沉,卻又不忍心去喚醒他。
便步态翩跹地走到了華榻之旁,待溫馴地跪于一側的茵席之後,複又順勢用纖手,将躺倒在地的珠鳶銅鎮扶正。
司俨的眉宇微微蹙着,眼角亦稍帶着淡淡的陰郁。
男人的面容難能顯露了幾分憔悴,可他縱是這般安靜無聲地躺在榻上,卻仍讓裴鳶備覺賞心悅目。
裴鳶因而伸出了纖白的玉指,隔着空氣,一筆一劃地描畫着他冷隽的眉眼、高挺的懸鼻、斂淨分明的下颌線條、再到喉結……
小美人兒有意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頻率,唇角卻微微往上翹了幾分,她不禁在心裏暗嘆着,司俨他怎能就這麽會長!
且他面上的每一處,都長在了她的心坎裏。
雖然司俨的相貌絲毫不顯女氣,面部輪廓反是盡顯男子的冷毅,但裴鳶的小腦袋裏,還是不禁想出了,病美人一詞。
裴鳶正胡思亂想着,卻見榻上那“病美人”的眉宇竟是又蹙了幾分,似有清醒之态。
裴鳶趕忙從茵席處起身,亦将掌心微涼的小手覆在了男人的額頭上,為他丈量着體溫。
她正覺,司俨的額頭還是有些發燙時,卻也發現自己的手腕竟是驀地被他攥住了。
司俨的氣力依舊很大,他只消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往身前輕輕一拽,裴鳶稍顯嬌小的身子便趴在了他的身上。
她發邊并未簪穩的西府海棠,也因而滾了幾個圈圈,落在了男人的發側。
裴鳶的面色有些懵然,她無法确定司俨到底是不是燒糊塗了,便用小手拄着榻面,嘤嘤嗚嗚地便要從他的身上爬起來。
司俨卻用大手扣住了她的小腦袋,他的嗓音聽上去略帶着沙啞,只低聲道:“別亂動,讓我抱你一會兒。”
男人的嗓音聽上去,格外的富有磁性。
且司俨這話,也是對着她軟小的耳朵說的。
二人又是這般近的身貼着身,司俨低低的嗓音亦透過他的胸腔,傳進了她的心坎裏。
裴鳶因而溫馴地阖上了雙眸,喃聲道:“可夫君的身子還未好全,這樣會壓到夫君的。”
說罷,小美人兒複要起身,司俨扣她小腦袋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他聽着她軟軟糯糯,且稍帶着埋怨的話,卻一直不肯松開她溫香的身子。
——“夫君~”
裴鳶這番再喚他時,嗓音雖然一如既往的嬌,卻也含了些許的愠。
司俨方才無奈地低聲道:“你才多重,壓不壞的……”
裴鳶暗覺,司俨應是真的有些燒糊塗了。
她複又想起了亓官邈的叮囑,且她不能再放任司俨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裴鳶還是拼盡全力地,從司俨的身上爬了起來。
司俨也因而擡眸,看了眼氣鼓鼓的小人兒,卻聽裴鳶的嗓音雖然嬌滴滴的,語氣卻很是正經:“夫君,你乖一點,先把藥喝了。”
話落,裴鳶又覺,自己的語氣好像有些兇。
萬一司俨覺她是個悍婦該怎麽辦?
便又糯聲道:“臣妾…伺候您飲藥。”
裴鳶說出這話時,微微散亂的發絲也在随着她不勻的氣息,有節奏地左右搖顫着。
顯得整個人很有生機,亦有種明媚的美态。
司俨薄唇輕輕抿起,終于這時坐起了身來。
宮婢已将湯藥又溫了一遍,裴鳶小心地接過了藥碗後,便用瓷勺上下地攪動着,耐心地為司俨勻着熱氣。
司俨覺出,裴鳶這是要親自喂他喝藥。
他喝藥一貫喜歡一飲而盡,可今夜卻不知為何,他竟是就想讓裴鳶這樣一勺又一勺地喂他,哪怕這苦藥味會彌得久一些。
裴鳶嗅着苦藥味,精致的小眉毛也颦了起來。
她喂司俨喝藥時,見男人的面色絲毫未變,還是忍不住低聲問道:“夫君,用不用給你尋些蜜餞?”
司俨淡淡回道:“不需要。”
他又不是裴鳶,嬌氣得連些苦藥都飲不了。
待司俨飲完退熱的湯藥後,還是覺得頭有些泛痛,那些宮婢也已退出了殿外,他複将美人兒的纖手攥入掌心,低聲道:“鳶鳶,再陪我憩一會罷。”
“不行…不行……”
司俨因而掀眸,複又看向了她。
他覺近日裴鳶的膽子漸長,她原是個最乖巧的女孩,現在卻敢多次地反抗于他。
不過……
她縱是這樣,也很有趣。
也很可愛。
思及此,司俨複又低聲問:“為何不行?”
裴鳶垂着眼睫細聲回道:“你都一整天都未用過食了。”
她邊說着,邊用小細胳膊拽着男人的身子,想讓他再從榻上坐起身來。
實則若憑她真實的力氣,是完全扶不起來他的。
司俨越看她那副模樣,越覺好笑,便配合着他的動作,複又坐了起來。
“夫君,你先吃些東西,然後我再陪你睡下。”
“好。”
說罷,裴鳶便命女使在這榻上置了一檀木小案,不經時的功夫,這案上便被置了一道雞蛋羹,和一碗菌菇粥。
司俨垂眸,看向了這兩道菜食。
只聽裴鳶複又細聲細氣地同他解釋道:“我和裴小…猇生病的時候,娘就總給我和他做這兩道吃食,我生病的時候胃口也不好,但是吃完它們後,我就會覺得很舒服,病也能好得更快。”
司俨聽着小姑娘嬌滴滴的嘀咕聲,便緘默地持起了羹匙,随意地吃了一口。
裴鳶探尋似地觀察着司俨的吃相,複又細聲道:“我知道夫君不吃肉,所以特意讓疱廚在那蛋羹裏放了許多的明蝦和貝丁,這些海物,也能補身子的。”
“嗯。”
司俨因着發熱,味覺亦有些失靈,他實則并未品出這些食物的味道來,但是在裴鳶細心且溫柔的照顧下,許是因為産生了錯覺,他竟是覺得,自己嘗出了它們的美味。
這麽些年了,他吃食物時,也終于不再是僅僅為了果腹。
他原本活在充斥着黑暗和灰敗的世界中,自從裴鳶嫁予他後,眼前的一切終于多了一抹明媚的色彩,許多細小且平常的事情也終于不再那麽無趣。
司俨知道,裴鳶如此細心地照顧他,是在盡妻子對丈夫的本分。
裴家的兒女都有着較高的道德感,雖然她的心中可能還是無法忘記那個男人,但裴鳶這個小姑娘是個正直的人,她不會去做背德之事,且在颍國的這兩個月,她也應該完全接受了被他強占的事實。
但是,若她能稍稍地喜歡他一些,那該有多好。
裴鳶予他的溫暖,雖然正漸漸融化着蒙在他內心上的那層寒冰,卻也使他內心深處那最陰暗的東西盡數暴露而出。
司俨想讓裴鳶的整個人,都能完完全全的屬于他。
包括她的身和心。
且一想到,裴鳶此前那十餘年的人生中,他都沒有在她的身側陪伴。
而阏臨那個男人,卻能随時見到她、還能陪着年歲還尚小的她。
都說阏臨和裴鳶是自幼親密甚篤的青梅竹馬,而他卻是棒打鴛鳶的殘忍之徒。
司俨本就因為多年前的恩怨,對太子阏臨懷恨在心。
雖然這次是他搶了他的女人,但司俨對此卻沒有半分的愧疚。
且一想到在此之前,阏臨就是裴鳶心中的那個良人,他在裴鳶的心中也待了那麽多年,他便更想狠狠地報複阏臨。
他想讓他生不如死,也想将他擁有的一切盡數奪走。
銅葉更漏之音迢迢遞遞。
司俨複因劇.烈的頭痛,疲憊地阖上了雙眸。
裴鳶卻在這時想起從前在上京時,她每每患病,母親班氏便會在她安睡前,溫柔地親吻她的眉心,她便會因為母親的親吻,而很有安全感。
她也想對司俨這麽做。
司俨頭痛欲裂,心中也有些苦澀。
他覺裴鳶的內心,是他無法觸及的東西。
卻于這時覺出,他的額前,竟是驀地一軟。
随即,美人兒身上溫香的氣息迎面而來,亦驅散了他心中濃重的陰霾。
裴鳶溫柔地親了下他的額頭,嗓音軟軟地道:“夫君,我這就陪着你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