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明瑟閣(一更) 這種感覺可謂是,心之……
【一更】
裴鳶心中清楚, 這番她同裴猇和班昀分別之後,若要再見,就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
她有太多牽挂的人和事, 但是因為不在上京, 她有許多的事情都無法親自去做。
所以這一切,都只能拜托裴猇來替她做了。
——“小虎, 我這幾日總能聽見外祖父的咳嗽聲,他上了年紀, 身子也大不如前, 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他。”
“還有爹和娘, 還有大哥和嫂嫂…還有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嫂嫂下個月便該生産了, 可是我卻不能親自看着他出生了……”
“還有……”
話說到這兒,裴鳶的表情越來越低落, 她幾欲哽咽,精致嬌妩的眉眼也颦了起來。
裴猇橫眉淡瞥了妹妹一眼,随即淡聲回道:“你若是真舍不得我們, 我定會想辦法将你從司俨的手中搶回來,但是你不是喜歡他嗎?他回颍國的那幾年, 你每日都活得同行屍走肉似的, 都不怎麽同我鬥嘴了……娘還一直以為你是因為五公主陷害你的那事, 才受了打擊……”
裴鳶低斂着眉目, 她見司俨仍在同班昀交談, 并未注意到二人, 便讷聲回道:“我喜歡…我是喜歡他的。就是因為我可能永遠都回不去上京了, 所以才需要小虎你來替我照顧好他們。”
秋風漸起,裴猇将雙手交握,置于身前, “這個你放心,我當然會照顧好他們了,你哭什麽?”
裴猇的語氣明顯和緩了些許,不再似适才那般蠻橫。
裴鳶對裴猇的性情再熟悉不過了,知他貫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且她的情緒若真的低落,他向來不會再得寸進尺地說些很過分的話。
小姑娘再一想到這次的對話,很可能是未來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內,她和裴猇的最後一次對話,鼻間不禁驀地一酸。
随即,小美人兒的鼻翼也因着強抑淚水,而微微呈着翕動的态勢。
裴鳶複又軟聲道:“還有一事,我還有一事,一定要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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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将我喜歡他的事,同撫遠王說出來,不管你答不答應我,我都要說出來。”
聽罷這話,裴猇的眉眼輕輕蹙起。
随即複又很快舒展,他略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你沒跟他說嗎?”
裴鳶亦驚詫地揚起了小臉兒,“你不是沒讓我同他說嗎?我一直都沒同他說呀……”
裴猇啧了一聲,随即撇了撇嘴,微嗤道:“我還以為,憑你那性子,早就忍不住要同他說了。”
裴鳶卻于這時得見司俨已經停下了同班昀的交談,且他那雙墨黑又沉靜如水的眸,亦往二人的方向看了過來。
小姑娘的心中一慌,忙打斷了裴猇後續的戲谑之語,嗓音略帶着急切地道:“反正不管如何,我都是要同他說的。”
司俨這時往二人的方向走了過來,霎時一陣稍顯料峭的寒風刮至,他冕衣蔽膝之前的玉珇亦在瑱瑱作響,黯色的革帶也在随風曳蕩,亦為其陡增了幾分華帶飛髾的矜貴之感。
男人的眉眼稍顯冷峻,分明端的是副有紀有堂,俊美無俦的年輕君王模樣。
但此時此刻的司俨,卻讓裴鳶和裴猇都莫名覺得有些悚栗。
這種感覺,就像是于青天/白日見到了修羅閻王似的。
裴猇下意識地便擋護在了妹妹的身前,随後背對着司俨,壓低了聲音對裴鳶道:“若你偏要說,也不要那麽直接,表達出你是喜歡他的就行了,喜歡他那麽多年的事就別說了…不然就憑他那種心機深沉的個性,得把你這種蠢笨如彘的人吃得死死的。”
“讓開。”
裴鳶聽到蠢笨如彘這四個字時,剛要同他做怒,司俨冷淡的聲音便從裴猇的身後傳了過來。
裴猇因而瞪起了雙目,橫亘于其上的斷眉瞧着亦淩厲了幾分。
他怒斥道:“我同我妹妹說會子話,你來搗什麽亂?”
司俨并未理會裴猇,反是拽着裴鳶纖細的小胳膊,将她猛地往身前一帶。
裴鳶赧然地垂下了眸子,只聽司俨淡聲對裴猇道:“她既是已然嫁予了孤,你自當同她保持距離。”
“你……”
裴猇憤而伸臂指向了司俨,卻見班昀沖他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許再同司俨争論。
待司俨牽着裴鳶離了他這處後,裴猇的鳳目漸漸觑起。
這京城的百姓都說,颍國的司氏父子殺妻誅妾,實乃狼心狗肺之徒。而颍國的君王與新帝阏臨積怨深重,所以當他強占了裴相家的小女兒後,定會苛待于她,也會将她囚禁在深宮一角,無情地對她肆意摧折。
而今看來,司俨對裴鳶還算寵護照顧。
但是他對裴鳶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已經強烈到讓人感到壓抑,而這一點,也令他這個做兄長的異常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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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臧的深秋總是陰雨綿綿,司俨最不喜歡的時節便是這深秋。
先王司忱尚在人世時,每逢秋日時還要更換寝殿,從青陽殿,搬到颍宮南闕的刑政白殿。
但在今年的秋日,司俨的心情明顯比往年要好上許多,他行在宮中,亦或是在謙光殿上朝時,眼角眉梢的陰郁之氣也寡淡了許多。
縱是颍地終日被陰雨雲翳萦繞,但是有裴鳶在這颍宮中陪着他,他的身側便總如跟了輪充滿着生機與活力的小太陽。
她只要嬌滴滴地開口同他講幾句話,便能驅散他周身的陰雨。
秋日天涼,裴鳶的身子也有些嬌弱,亓官邈雖然一直為她細心調理着,殿內的炭火亦很是足旺,但是裴鳶每逢月事時,小肚子卻仍總是泛疼。
班氏此前的叮囑并無道理,亓官邈那日也同司俨提起過,說裴鳶雖然比剛嫁到颍國時又長大了些,但她的身子仍需好好将養,不宜現在就身懷有孕。
司俨因而特意在颍宮為她建了個暖閣,颍地位于上京之北,入冬後天氣只會更加寒涼,他将此閣命名為明瑟閣,且欲在整個冬季都陪她在此居住。
這日天氣稍晴,明瑟閣亦剛被匠人裝葺完畢,司俨從謙光殿下朝後,便欲去青光殿先接上小王後,再同她一并去看看新閣內的裝潢。
司俨甫一出殿,便見一面熟的侍童來此,對他恭敬道:“王上,王後殿下先攜女使去了明瑟閣,她讓我特意來同您說一聲。”
“孤知道了。”
司俨聽罷,面色未變,心中卻難免有些納悶。
待侍童退下後,司俨便攜随侍到了颍宮中闕的明瑟閣,待他入內後,卻見閣中光影黯淡,亦看不清這其中有無人影。
随侍警覺了起來,亦都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司俨卻擺手制止,他剛要開口喚裴鳶,卻覺在頃刻之間,這閣內竟是驟然燃起了明亮的燭火。
随即,有一面戴珠簾的美人兒亦漸漸地顯現了身影。
她身着一襲绮羅霓裳舞衣,亦将濃黑的烏發绾成了重巒疊嶂的峨髻,翩跹地行走時,手腳綁縛的懸鈴亦在泠泠作響,倒是有種敦煌飛天之姿。
司俨看清了來人的容貌,不禁心跳一頓。
只見美人兒的眉眼依舊嬌妩精致,眉心亦描繪了點翠花钿,雙頰塗抹了若飛霞般的胭脂。
稚嫩的幼态不複存在,餘留的只有傾國傾城般的絕色和殊麗。
侍從看清了那美人兒的長相後,便都知趣地退出了明瑟閣。
随即,胡笳的瑟音和琵琶的清泠之音頓響。
美人兒離他的距離愈近,她的容貌也愈發明晰。
司俨只覺,裴鳶越靠近他,他心髒跳動的節奏,就愈發怦然。
這種感覺可謂是,心之全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