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晉江文學城正版 二更合一
裴鳶原本正懶洋洋地眯着眼睛, 聽到司俨的問話後,便驀地睜開了雙眸。
她自打從上京回到姑臧後,就過得有些迷糊, 小姑娘數了數日子, 她那月事确實是遲了幾日。
司俨已然起身,并喚女使掌了燈。
“是遲了好些時日了。”
裴鳶亦從華榻上坐起了身子, 小美人兒濃密的鴉發随着她的動作柔順地披于身後,那長長的羽睫也嬌氣地垂在了眼睑處, 她剛承完雨露, 雙頰縱是在暖黃色的燭火下看, 也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粉。
司俨見裴鳶一直用小手捂着肚子, 原本清冷且沉靜的墨眸複又微微一變,他适才不算憐香惜玉, 若要在平時裴鳶是能受得住的,但若是她真的懷上了孩子,那他剛剛做的那些, 很容易就會傷到她。
幸而他沒讓她吃下那藥。
不然就真的麻煩了。
思及此,男人的眉宇蹙了幾分, 複又喚女使去将漸臺的亓官邈喚到明瑟閣處。
亓官邈還未來之前, 司俨便同抱小娃娃似的, 将有些無措的裴鳶抱在了身上, 亦将大手輕輕地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裴鳶仍有些犯迷糊, 她不明所以, 看着神情略有些緊張的男人, 不禁柔聲問道:“夫君…你為何要喚國師過來啊?”
司俨的語氣尚算平靜,低聲回道:“我怕…你是有了。”
裴鳶驀地一怔。
随即便推了推男人的大手,讓其離開了她的小肚子幾寸, 小姑娘複又垂眸,難以置信地看了看她平坦的小腹。
她有寶寶了嗎?!
一種難以言狀的喜悅蔓上了裴鳶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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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回上京時,她未見到自己的小侄,所以裴鳶很遺憾。但她現在完全不覺得遺憾了,因為她好像也有自己的孩子了,而且這個孩子是屬于她和司俨兩個人的。
裴鳶固然覺得害羞,但神情卻難掩興奮。
這時,亓官邈于夜半從颍宮較偏僻的漸臺處趕到了明瑟閣內。
他一臉疲相,發上連個葛巾都未束,一看便是在睡夢中被女使喚到這處的。
亓官邈心中有些埋怨司俨。
本來他的元壽就少,如果再不注意保養,總被他這麽折騰,就更活不了幾年了。
但誰讓司俨是颍國的君王,也是未來中原的大一統天子,他身為他的下屬,也為了他後半生的幸福,只能忍下來了。
得知亓官邈入了偏殿後,侍童已然提前拉了扇避嫌的屏風,司俨則将小王後橫着身子抱到了胡床上。
亓官邈看着絹紗刺繡屏風後的影影綽綽,正覺納悶時,便聽司俨低聲命道:“孤覺王後應是有孕了,你為她把下脈。”
聽罷這話,亓官邈雙眸一闊。
這…這就有了?!
他覺司俨平日應是對房事比較克制的,且也會采取些避孕的措施,他目前應該沒有讓小王後為他誕育子嗣的打算,這怎麽還能懷上?
故而亓官邈恭敬應諾,待她為裴鳶把脈時,裴鳶和司俨的心情都是異常緊張,二人亦都屏住了呼吸。
亓官邈神色一變。
倒還真是滑脈。
裴鳶縱是隔着屏風,也瞧出了亓官邈神情間的變化,小美人兒不禁喜上眉梢,覺得自己八成是真的有了,柔美的雙唇故而也抿了起來。
司俨的性情一貫沉穩自持,待得見亓官邈的這副神情後,眸中難能有了些慌色。
亓官邈卻連眨了數下眼皮,他剛從睡夢中被人喚起來,人還是有些糊塗的,便道:“待臣…再為王後殿下細細診斷一番。”
少頃之後,亓官邈的面色恢複了平靜,對着這對年輕的夫婦如實回道:“回王上,殿下的脈象雖是滑脈,但是其脈卻甚不強烈,如此便是要來月事之前的征兆。且殿下的身子還是體寒,偶爾會有月事不順的情況也屬常态,還應好好保養。”
裴鳶一聽這話,便有些急了,忙細聲問道:“我真的沒懷上寶寶嗎?”
亓官邈一聽,裴鳶竟是連本宮都未稱,且語氣也透着足足的失落,便安慰她道:“殿下還年輕,早晚都會為王上懷上小世子的。”
司俨得知裴鳶并未懷孕,冷峻的眉目稍舒了幾分。
待亓官邈離開明瑟閣後,裴鳶的小臉兒一下子便垮了下來。
所以她适才小腹痛,竟是因為要來月事了……
裴鳶的心中原本充滿了期待和興奮,可現下,那些情愫俱都轉變成了失落,這讓小姑娘有些承受不來,再一想到自己連小侄都沒看成,難免便會同司俨使些小性子。
二人和衣躺下後,司俨剛要将他适才遺落在榻上的小藥瓶放回那高幾上,裴鳶卻還以為是他又要讓自己服下這避子的湯藥。
故而她神情委屈地撇了撇小嘴,亦用小手推了推男人持着藥瓶的大手,甕聲甕氣地道:“我不想再吃這種藥了。”
司俨原本就沒打算讓她吃下這藥,且她既是将來月事,那這幾日也就無需再吃這種藥了。
裴鳶這時委屈兮兮地又問:“夫君,我明明都比去年剛嫁到颍國時大了許多,你為何還是不讓我有自己的小寶寶啊?”
司俨默了一瞬,随即直言不諱地回道:“你太嬌氣了,我舍不得現在就讓你有孕。”
裴鳶聽罷,卻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男人适才所說的,那“嬌氣”二字。
小姑娘雖然承認自己是個嬌氣的人,卻聽不得司俨他說自己嬌氣。
司俨剛要将榻上的小姑娘抱進懷裏,卻見她竟是翻了個身,只肯用後腦勺面對着他,亦用自己的小胳膊肘力道不輕地怼了他一下。
裴鳶嬌愠地哼了一聲。
司俨看着這便同他惱了的小人兒,不禁被氣笑了。
只聽裴鳶又噙着嬌軟的嗓子,同他約法三章道:“那今晚就不許再讓我吃藥了,我要試試這次能不能懷上。”
司俨無奈搖首,他看着裴鳶這個糊塗的小姑娘,亦只能選擇對她忍讓,待将她擁進懷中後,亦将大手覆在了她軟綿綿的小肚子上,随即低聲回道:“好…那就讓你試一試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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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便到了初春,四處的垂柳亦抽出了鮮嫩的蕊芽。
宮婢亦在逢春之時,将颍宮各處的宮道、屋檐灑掃了一通,亦潑了許多清水去去冬日的沉晦,滿目望去,都是如黑曜石般的明亮和澄澈。
無論是宮人,還是颍國的臣子,都覺近來他們的王上司俨心情好了許多。
他往常雖也待人溫和有禮,但一舉一行間,卻總是透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讓人覺他只可遠觀,卻不好接近。
而現下,許是因為那嬌美小王後的陪伴,便讓人覺,他的眼角眉梢間是真的從內而外的沁着和煦,旁人也很少會在他的身上見到從前的冷厲陰郁之感。
司俨自繼位之後,便如所有的君王一樣,也在自己的封國內豢了些頗有學識的門客,他亦偶爾會将這些人喚到謙光殿,同他們共議天下之大計。
這些門客中,也不乏出身于貴族和豪強的子弟,他們仰慕司俨的才學,自願到君王這處做門客和生員,也不收司俨予他們的俸祿。
有心人都知曉,司俨豢這些門客的緣由,也是想在篡位之前培養自己的勢力,若他真的贏了阏臨,亦成為了中原新的帝王,那阏臨從前的臣下并不一定都能歸順于他,他現在就選賢任能,也可在将來及時派上用場。
這日天朗氣清。
待司俨同一衆門客清談完畢後,謙光大殿漸變得空曠,他便欲在主案前,再處理一些封國政務。
恰時,翁儀攜着傳訊舍人至此。
司俨掀眸看向二人時,卻見翁儀的神情有些凝重。
侍童亦于這時呈上了白瓷茶盞呈的初春新茶,并将其放在了君王的手旁。
司俨淡聲問道:“何事要奏?”
翁儀嗓音沉重地如實回道:“長平侯班昀…于昨夜去世了……”
司俨聽罷,眸色微變。
他對生死之事一貫看得很淡,但是卻知,班昀于裴鳶而言,是很重要的親人。
裴鳶年歲尚小,親人還都健在,她貌似還沒經歷過如親人去世的這般沉痛之事。
随即,司俨的面色亦是沉重了幾分,他正在心中忖着該如何同裴鳶說出這事時,卻見翁儀複又擡眸,亦是稍帶猶豫地看了他一眼。
故而司俨又問:“還有何話要講?”
見翁儀欲言又止,司俨便揮退了仍在謙光殿中駐守的一衆下人。
待這謙光大殿只剩下了他和司俨兩個人時,翁儀才将未央宮中的秘事同司俨盡數說出:“新帝…納了個新的容華。據說這容華的相貌同王後殿下很是肖似,他将鴛鸾殿賜給了這位容華,并夜夜寵幸于她。楊皇後和新帝的那兩個妃嫔都備受冷落。且…且新帝還賜了那容華封號……”
司俨眉目愈沉,冷聲問道:“是何封號?”
翁儀如實回道:“與王後殿下的閨名一樣,都為鳶鳥的鳶字……”
話音甫落,翁儀便聽“啪嗒”一聲。
随即他的雙眸驟然瞪大,便見司俨竟是憤而用手将案旁的茶盞生生按碎,那些殘存的碎瓷旁,亦有些白色的齑粉,足可見其力道之大。
血亦沿着他的手心,混入了透綠的茶水之中。
翁儀忙喚侍童去請醫師來為他包紮傷口,他覺司俨固然會在臣下的面前流露出獨屬于上位者的強勢一面,卻鮮少會做怒。
他本是個不會外露情緒的人。
卻沒成想,新帝的那個鳶容華,真的觸及到了他的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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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俨回到青陽殿後,裴鳶瞧見了他受傷的左手,自是倍覺心疼,他不知男人到底是怎麽弄成這副模樣的,那白色的繃帶上還殘存着那些已變得幹涸的血。
裴鳶嗓音一哽,不禁關切地問道:“你…你這是怎麽弄的?”
司俨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妻子,見她眼眸泛霧,但好像他剛進殿時,她的眼圈便有些紅了,薄嫩的眼睑處也有些泛腫。
“不小心弄的,但都是小傷,且國師的藥粉很用效,過幾日便能好了。”
司俨其實有想過,要瞞住裴鳶,暫時不讓她知道班昀去世的消息,他怕她會承受不來。
但是現下,他還是決定,将這件事同她說出來。
若她覺得心中難受,他亦會一直陪着她。
“鳶鳶,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說。“
“我已經知道了……”
話落,裴鳶掀眸看向了眼前高大的男人,嗓音微哽地又道:“我适才見到了那傳訊舍人,我知道外祖父他去世了…且皇帝還允我離開颍國,暫回上京奔喪。”
外祖父班昀去世後,裴鳶心中最惦念地便是母親和裴猇。
尤其是裴猇。
他是班昀一手帶大的,裴鳶怕裴猇會對此事承受不來。
若要讓她選擇,那她定是要回上京去看看并安慰安慰他們的。
但裴鳶也顧及到了司俨的情緒,便強自耐住淚意,又道:“既是給了我回去的機會,我還是想回去見見娘和我兄長…但若你不同意,我還是會好好地待在姑臧。”
司俨卻見,也不知在何時,裴鳶那柔美且嬌嫩的小嘴上,竟是起了個小泡。
她知裴鳶的心中定是悲痛又焦急的。
司俨不忍心,讓她還待在颍國,而不是去上京為長平侯奔喪。
他亦清楚,阏臨此番只允裴鳶離開他的封地,前往上京。
雖然那未央宮中有了個備受寵愛的鳶容華,但他還是會怕阏臨對裴鳶動別的心思。
除卻绛雲,司俨亦培養了兩名身負高強武藝的年輕女使,只是裴鳶嫁予他後,活動範圍多數只在這後宮之中,馬夫人和韋儇既已不在,這阖宮之內,也無人敢找裴鳶的麻煩,所以那兩個女使便沒派上什麽用場。
此番裴鳶去上京奔喪,這兩個女使也終于能被派上用場了。
故而司俨淡聲回道:“你放心去上京奔喪,我會想法子,讓你平安回到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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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鳶在去往上京的路途中,還在寬袖中藏了把匕首,她想,如果阏臨真的敢對她動歪心思,她亦別無他法,那麽為了對司俨保持忠貞,她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車馬行了大半日,終于到抵了相府。
這是裴鳶生長且懷念的地方,她一年未歸,卻見中門之後的百官朝會殿早已被阏臨下令拆除,周遭亦無長史、司直等掾屬忙碌的身影。
相府如今,再無掌邦國政務之職。
它只成了裴丞相及其家人的住所。
種種跡象都表明,阏臨他在這幾月的功夫,就削了她父親的相權。
而今分明是桃花盛開的春季,但裴鳶卻在一派生機盎然之中,覺出了淡淡的凄涼和凋敗。
她聽聞,裴丞相對他遭逢的變故淡然處之,并未顯露任何沮喪失意之态,每日含饴弄孫,倒是樂得清閑。
母親班氏的眼下卻有烏青,自長平侯去世後,她自是一連數日都未睡好。
班昀要走之前,便有了征兆,小輩俱都守在了榻邊,看着他安詳離去。
這種死法對于普通人來說,自是善終。
但是裴鳶卻很是了解自己的外祖父,她知他身為戎馬一生的将領,并非是想安詳的死去,而是更想死在戰場。
班氏得見小女兒歸來,卻覺她好像比從前成長了不少,就算披麻戴孝,也掩不住她容貌的嬌美。
她覺,那撫遠王應是有在善待她的女兒。
見裴鳶神情擔憂,班氏勸慰道:“娘沒事,只是你兄長一直閉門不出,他誰也不肯見,且他有兩日都未吃未喝了。鳶鳶,你既是回來了,就幫娘勸勸他罷。”
故而裴鳶颔首,沒再耽擱功夫,立即便去了他和裴猇同住的庭院中。
到抵了裴猇所住的北方後,裴鳶見其內光影昏暗,裴猇穿着喪服,頭發亦有些散落,他盤腿坐在了虎皮所制的茵席之上,卻說這張虎皮,還是他年歲尚小時,班昀親自獵給他的。
裴猇覺出裴鳶回到了相府,卻未言語,也未掀眸看她。
裴鳶悲痛萬分,卻知裴猇的心情只會比她更哀恸。她想起當年司俨離開上京時,裴猇為了安慰她,便抱住了她,他雖沒有說什麽,卻也給了她無聲的安慰。
故而她輕輕地走到了裴猇的身旁,将身子微僵的少年抱進了懷裏,亦用小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脊,也無聲地予了裴猇她溫柔的安慰。
她覺肩頭一濕,便知裴猇還是在她的懷裏哭了。
雖然事後他定不會承認,也一貫自诩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今日卻然是哭了。
裴鳶有種預感,她外祖父班昀死後,北軍的控制權就完全落在了阏臨的手中,而裴猇他打仗突襲固然厲害,年歲卻仍是尚小,他并無統管全軍的能力。
阏臨表面上予了長平侯班昀無上的哀榮,背地裏,卻不知該如何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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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侯班昀的頭七過去後,阏臨卻還未有讓裴鳶回到颍國的意圖和任何表态。
是日,裴鳶被裴太後喚到了桂宮中,她現在無法得知司俨在颍國的消息,亦想進宮同姑母商議回颍國的對策。
待她甫入桂宮時,恰時卻在其外見到了楊皇後、阏臨的另兩位妃嫔,還有那個與她長得很像的崔姓容華,只是那阏臨竟是将她的封號賜為了鳶。
裴鳶見到那崔容華後,也如吃了只蒼蠅似的,心中不僅覺得反感,甚至還有些惡心。
她惡心的,并不是崔容華其人,而是阏臨的所作所為。
裴鳶身後的女使亦暗嘆,這位容華的相貌倒真是與裴王後有六七分肖似,可那容華雖也是個美人兒,五官的精致程度和分布的比例,卻是敵不過裴鳶的。
且她的面上,也沒有裴鳶的甜美和嬌妩。
兩個人這麽一比,高下分明。
這崔姓容華,貌似還是個罪臣之女,她從前在永巷浣衣,被阏臨看中後,便脫了賤籍,一躍成為阏臨最寵愛的妃嫔。
三個後妃得見裴鳶後,都同她行了平禮。
崔容華得見與她模樣肖似的裴鳶後,面色自是一變。
裴鳶在楊皇後不善的目光下,步态平穩地往裴太後的宮殿走去,卻從身後聽到了“啪——”地一聲。
這道聲音明顯是有人在箍旁人巴掌,其聲響過于清脆,讓裴鳶還是微微側目,往後方看了過去。
原來是楊皇後打了那崔容華一巴掌。
可楊皇後看似是打了那崔容華,卻更像是在給她下馬威。
“別以為皇上寵你,你就可以在本宮的面前耀武揚威了。”
“嫔妾不敢……”
裴鳶不願再站在原地聽楊皇後教訓那位容華,她本就不是喜歡隔山觀虎鬥的人,便攜女使進了桂宮內。
卻見位于正殿端坐的裴太後,神情明顯帶了些許的疲态,她用纖白的玉手扶着額頭,裴鳶沖自己的姑母施了一禮後,便走到了她的身旁。
她關切地細聲詢問道:“姑母,您的身子有恙嗎?”
裴太後搖首,“無事,想來是近日未怎麽睡好。”
故而裴鳶如小時候一樣,乖巧地走到了裴太後的身後,亦攥着兩個小拳頭,輕輕地為她垂着背脊。
裴太後面上的疲态漸失,卻于這時語氣凝重地對裴鳶道:“鳶鳶,有一件事,哀家一直想同你說。”
“嗯?姑母您說罷,我聽着呢。”
裴太後示意裴鳶坐于案側,裴鳶如是照做後,便聽裴太後語氣平靜道:“撫遠王司俨,他外表溫和,對你也應當是很寵護的,但是他的內裏卻很是陰狠殘忍。”
裴鳶低斂眉目,她表情溫馴,很認真地聽着裴太後對她所講的話。
裴太後同她說的這點,她自是清楚的。
她三年前便知道,司俨他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溫和,他實則是個很複雜的人。
可縱是這樣,她也喜歡他。
就連他複雜的地方,她也喜歡。
“他被他的父親從徐州接回上京時,你還很小。這撫遠王的身世有夠凄慘,你看他現在是矜貴溫雅的一國君主,卻沒幾個人知道,他和他的母親,曾經在徐州做過別人的奴隸,而之所以淪落至此,是因為他的父親曾經抛棄過他們。且他的母親為了保護他,還曾委身于過他人……”
話說到這處,裴鳶的面色已是驟變。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裴太後時,只聽她又道;“且他的母親,不是被他父親司忱殺死的,而是被窦夫人設計…她是被數個粗鄙的男子…淩/虐致死的……”
聽罷裴太後之語,裴鳶的唇瓣微顫,卻是噤住了眼眶中幾欲奪出的淚。
她知裴太後之所以對她叮囑這些,是讓她不要将全心都交付予司俨,且要小心他潛于體內的陰暗本性。
裴鳶明白姑母的用意,可她的心中,卻絲毫都沒有對司俨的設防,而是只有對他的心疼。
她真的好心疼他的夫君,好心疼他自小就經歷過這麽多的慘事,卻從不同人提起,而是将所有的慘痛往事都藏在了心裏。
裴鳶越心疼司俨,便越想趕快回到颍國。
裴太後身體明顯不佳,她竟是突然有些頭暈,便在宮女的攙扶下,回到內殿躺了一會兒。
裴鳶同姑母拜別後,便出了桂宮,準備乘車馬回到相府。
甫一出殿,竟是見到了阏臨身側的大宦官。
那宦官的臉有種病态的白,他手持拂塵,嗓音尖細地對裴鳶道:“裴王後,陛下想見您一面,還請您随咱家去趟建章宮。”
裴鳶嬌美的小臉兒驀地一沉,随即便趁那宦官不備時,将袖中藏着的那把匕首,确認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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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前,姑臧謙光殿。
司俨一直在默默數着日子,今日便是班昀頭七的最後一日,裴鳶若于後日還未歸返颍國,他便該采取行動了。
如今,他的情蠱仍是未解。
而他的陽壽若按亓官邈所說,那便只剩下了一年的時日。
故而他回憶着先前會刺激他的種種意象和事物,便于是日尋來了數十名巫祝,讓他們在謙光殿中,大跳祭祀之傩舞。
他亦破了戒,竟是讓侍童為他呈上了宮裏最烈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