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玉足 可王後殿下,她就是不見了……
這寝殿內的一應布置竟是比那未央宮的椒房殿還要華麗, 若仰首,便可瞧見殿央藻井之上的蟠龍戲珠,其四壁也被彩漆重繪着各式華藻的紋樣。
立侍于殿側的則是一八尺之寬的琉璃屏風, 其上亦刻着百餘種的瑞獸浮雕, 殿內的其餘細節之處也彰顯着無度的奢靡。
可這瓊鳳臺帶給裴鳶的感覺,卻與司俨于冬日特意為她修造的明瑟暖閣大不相同, 這裏雖然比那處還要奢華,可周遭的氛圍卻少了明瑟閣的溫馨感, 她處于其內時, 甚至還覺得有些壓抑。
但這處是司俨為她準備的驚喜, 所以當司俨問她喜不喜歡時, 裴鳶還是乖巧地颔了下首。
男人修長的大手卻于這時伸向了她腰間的如意帶扣,他的指尖甫一觸碰到她的腰側, 裴鳶便用纖手覆住了他的手背,無聲地制止了他接下來要做的行徑。
她同他做夫妻許久,她只消通過他的一個眼神, 或是某個細小的動作,便能猜出他到底要對她做什麽。
司俨知曉裴鳶現下并沒有行此事的意圖, 便沒有再強迫她, 只是将她纖白的柔荑反手握進了掌中。
裴鳶知曉司俨近來所做的種種行徑, 都是在以他的方式向上京挑釁, 她不知他會于何日同阏臨正式撕破臉皮, 卻知這個日子不會很遙遠。
可若是早晚都要同上京打仗, 那司俨造這個瓊鳳臺的目的到底又是為何?
若是他贏了阏臨, 真的成為了問鼎中原的新一任帝王,司俨也不會選擇姑臧這麽偏遠的地界作為新的帝都。
這靡費過甚的瓊鳳臺,她豈不是住不了幾日?
故而裴鳶複又垂眸, 看向了地上的斷釵,軟聲問向從身後禁锢着她的司俨,“夫君…你為何要将這玉釵擲碎啊?”
司俨微涼的薄唇輕輕地貼在了她軟小的耳垂,淡聲回道:“一個簪子而已,碎了就碎了,你想要多少我都許你。”
裴鳶嬌美的面容顯露了幾分無奈,又柔聲勸道:“可…可你近日不是要招兵買馬?供養大軍很費銀子的,為何還要用重金造這個樓臺?”
美人兒嬌柔的話音甫落,司俨便将她那纖瘦的身子板正,讓她得以面對着他。她近來又長高了些,可身量卻仍是在他的肩頭以下,丁香紫色的曲裾襯得她那眉目愈發嬌妩動人。
裴鳶覺司俨身上的變化太多,雖然她一早便知他的骨子裏一直掩着許多陰暗的東西,那次回上京,裴太後又同她說了司俨幼時的經歷,她也做好了他慢慢流露真實性情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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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到如今,當她見到了司俨的另一面後,她還是覺得很難适應,甚至每每同他單獨相處時,都因他的控制欲太強而感到緊張。
故而裴鳶邊緩解着心中的不安,邊下意識地用貝齒咬了下唇。
司俨得見她無意間做出的小動作後,眸色依舊清冷而沉靜,喉結卻是不易察覺地微微滾動了一下,亦将指腹覆在了美人兒的柔唇上。
他力道缱绻地摩/挲着那處,亦覺他的小嬌鳶又長大了許多。
從前她若緊張,眼神定會又嬌又怯,現在卻知道強撐鎮定了。但縱是如此,她的那雙剪水眸卻還是暴露了一切,因着緊張,其內又彌了層朦胧的霧氣。
裴鳶的相貌本就是嬌美又柔弱的,又做出了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便讓人更想欺負她了。
司俨耐住了那些邪祟的心思,只嗓音溫醇地低聲回道:“我同上京的皇帝不同,他的國庫支撐不了幾年,而我坐擁的財力,不僅能供養近百萬的兵士,餘下的錢財再給你造百十個瓊鳳臺都不成問題。”
裴鳶面色驚詫,美目亦微微地瞪了起來。
男人的墨發用朱纮玉笄端正地束着,眉眼深邃冷峻,而冕服上的補子也不知何時,竟是換上了同帝王一樣禮制的十二章。
司俨複将語氣壓的很低,哄着裴鳶又道:“只要你喜歡。”
裴鳶不算喜歡這瓊鳳臺,但對這樓臺也并不讨厭,且在她的心裏,也向來是将司俨放在首位,他若真的要叛,她亦會死生相随。
司俨一直強抑着對裴鳶的情念,便于這時鉗住了美人兒精巧的下巴,俯身親吻于她。
裴鳶原本是有些被動地承受着他的吻,但是司俨太過了解她,也掌握着她所有的喜好,所以便也漸漸予了他回應。
她能明顯覺出,司俨覺出她變得主動些後,呼.吸明顯變得粗.沉了許多,亦強勢地加深了這個吻。
煦日透過了纏枝花卉的窗格,照進了主殿的華毯,恰有一只飛鳥從那檻窗外飛過,身影驚掠。
裴鳶下意識地便用美目瞥向了那只自由的飛鳥,司俨覺出了裴鳶在走神,便掀開了黑沉沉的墨眸,他看她的眼神格外的深邃,低聲命道:“不許走神,專心些。”
小美人兒一臉懵然地點了下頭,随即便覺身子竟是驀地一空,她那鴉黑如綢的長發也随着司俨的動作蕩落着。
裴鳶漸漸地阖上了眼眸,任由司俨将她抱到了華榻上。
她終于弄清了近來倍感壓抑的緣由。
雖說她對司俨的感情并未有任何改變,但是他多她的感情,卻好似到達了某種癡迷又極端的程度。
她不适應這樣的司俨,很不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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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之時,颍宮的天際暮色四合。
裴鳶過于疲累,且體力也同司俨差了太多,終是在他的懷中昏厥了過去。
現下她意識朦胧,正處于半夢半醒之際,本想着再躺在軟衾中好好地憩上一會兒,可是她身側的男人卻沒給她這個機會。
裴鳶幾乎是被司俨給吻醒的,她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時,也恰時對上了男人那雙稍顯灼人的墨眸,其內全無平日的沉靜和清冷,反是帶着極端的狂色。
司俨見裴鳶已然清醒,便阖上了雙眸。
他的容貌依舊英俊惑人,可裴鳶卻明顯被男人适才眼裏閃過的那絲偏執吓到了。
他吻她的态勢,也像要将她吃到肚子裏似的。
裴鳶本就因着适才的種種而倍感不适,這一起身就又被司俨欺負着,自是嬌氣地在他的懷裏低柔地哭了出來。
司俨聽到了美人兒的泣聲後,便停下了所有的動作,他邊用微粝的指腹為她拭着面上的淚痕,亦打消了想要再度将其占有的念頭。
男人嗓音溫沉地問着懷中嬌氣的小美人,“你哭什麽?哪處不舒服,是我弄疼你了?”
裴鳶覆在身上的衾被都是司俨特意命人備的,知她肌膚細嫩,其內的面料都是最柔軟舒适的。
她将小身子蜷在了衾被裏,便将近來的苦楚都同男人盡數說了出來,“我…我不想讓宮人見我都同見閻王似的,你取消那條敕令罷,她們都不敢看我,我也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司俨用手捧覆起了小美人兒巴掌大的小臉兒,耐心地回道:“你是王後,她們本就不該直視于你。”
裴鳶就知道,司俨他一定會将話鋒故意地轉到別處。
她知她定是說不過司俨的,氣鼓鼓地便要下地,卻因着身上的種種不适,險些便跌在了地上,幸而司俨及時起身扶住了她,亦将嬌小的美人兒抱在了腿上。
“你要去哪兒?”
這般問着時,司俨亦用臂膀锢住了她的腰肢,使她動彈不得。
裴鳶難能同他使了小性子,哼了一聲後便将小腦袋別至了一側,嗓音含愠地回道:“我想回青陽殿,不想住在這兒。”
司俨回道:“這裏不好嗎?”
裴鳶垂下了眸子,“我住不習慣……”
司俨的眉目溫和了些許,又哄她,“那我陪着你慢慢習慣好不好,我已經将它為你建完了,總不好将它擱置。”
話落,他亦将大手覆在了美人兒的小肚子上。
裴鳶未在他的懷裏亂動的緣由也是因着,她實在是不方便亂動。
司俨安撫性地親了下她的額側。
心中卻想,他得尋個法子将裴鳶先控制住,不能讓她胡思亂想,起碼得尋些事情分些她的心思,可他又不想讓裴鳶豢養寵物。
說來裴鳶今年也滿十七歲了,亓官邈近來也将她的身子調養得不錯。
思及此,司俨語帶蠱惑地又道:“鳶鳶不是一直想要個寶寶嗎,不如今年,就為我生個孩子罷。”
話音甫落,裴鳶适才還在撇着的小嘴便自然地垂了下來。
這句話對她果然有用。
她亦不再同司俨犯嬌,只探尋似地用那雙盈盈的剪水眸看向了他。
司俨将裴鳶往懷中擁了幾分,“可若你想做母親,就不能總這般嬌氣好哭了。”
“那我什麽時候能懷上啊?”
裴鳶問這話時,眼神單純又無害。
司俨被她看得喉嚨微緊,他眼神微黯,随即便驀地咬住了懷中小美人兒的嘴唇。
待松開了一臉驚慌的裴鳶後,便用掌扣着她的小腦袋,與她額抵着額,輕輕地蹭了蹭。
“那我今晚努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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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裴鳶起身後,難免還是有些小脾氣。
司俨近日忙于軍務,卻仍不想讓女使假手伺候裴鳶的事情。
裴鳶揉着惺忪的睡眼,想起昨夜到最後,司俨還抱着她去了這樓臺內的湯池處,結果她卻在那池子裏暈了過去,到最後連怎麽回來的都不記得了。
男人已經穿戴整齊,着君王冠冕,氣質矜貴又奪目。
裴鳶早便習慣了司俨每日對她的照拂,甚至可謂是伺候。
司俨端坐于榻側的高幾,本欲俯身先為慵懶的小美人兒穿好鞋履,但他剛用手攥住她的腳腕時,動作卻是微微一頓。
裴鳶身上的每一處都生得異常美麗,那雙玉足亦是如此,白皙又細嫩,就同被削了皮的藕一樣,十個腳趾的形狀也生得玲珑如玉瓣。
他鴉睫微垂,靜默地看了她那只玉足良久。
裴鳶仍揉着眼睛,卻覺司俨好像一直都未幫她穿上鞋履,她心中奇怪,便睜目看向了榻旁俊美的男人。
卻見司俨竟是傾身,即要做出親吻她小腳的态勢。
從裴鳶的這個角度看,只覺男人垂首時,眉骨異常的硬朗立體,同眼睛銜接之處的走勢亦很平整漂亮,他擁有如此惑人的皮相,就算做出這種舉動也未帶半分的狎浪。
可裴鳶卻還是難以接受此事,她心中一急,便要将那只伸出去的小腳縮回來。
司俨卻将她的腳腕攥得更緊,只面色平靜地淡聲回道:“躲什麽,你身上哪處我沒碰過?”
裴鳶剛剛睡醒,雙頰本就蔓着淡淡的霞粉色,聽罷男人這話,那面上暈的顏色自是又深了幾分。
小美人兒嗓音嬌軟地制止道:“你…你別這麽說……”
司俨很快幫裴鳶穿好了鞋履,又于鏡臺前用篦子幫她順着長長的烏發。
裴鳶一直垂着小腦袋,模樣雖然溫馴,卻全無平日的明媚。
“我…我今日要去趟內侍局。”
話落,男人低沉的聲音便從她身後傳了過來,“新的尚方令早已任職,日後不用再去內侍局,也不用再去看那些賬簿,我一旦得空便會幫你打理好一切。”
裴鳶知道司俨對處理數目有着驚人的天賦,且他也僅僅是用個片刻的功夫,便能将這阖宮的賬目都理清楚。
可裴鳶還是細聲細氣地同男人反駁道:“可我是王後,這些都是我的職責啊,不能都讓你一個人去做啊?”
司俨身上的情蠱被解後,自是不再如從前似的,總是會有那麽多的顧忌,他如今是觸底反彈。
現下他身體康健,又正值壯年,何須再讓他的小嬌鳶這麽辛苦。
“不用,日後你不需要再做些事。你不是想為我生孩子嗎?那便先将身子養好罷。”
裴鳶悄悄地攥着小拳頭,随即便又軟聲試探男人,“那我一會兒想去長閣旁的花園逛逛。”
司俨這時為她的鬓邊佩了朵顏色鮮妍的海棠花,襯得小美人兒的容色愈發嬌妩媚人。
他瞧見了鏡中,裴鳶神情的低落,只溫聲哄道:“我明日才能歸宮,等我回來後,我陪你去。”
裴鳶伸出了小手,便扶着鬓邊的海棠,邊道:“可我只是在宮裏走動,也不需要你來陪我啊?”
司俨的眼眸蔓上了一層森寒之意,可他同裴鳶說話的語氣卻依舊溫柔如故,“姑臧逢夏,一貫烈陽高灼,你白日也不要随意出去。你皮膚嬌嫩,人又畏熱,很容易被曬傷。等我回來,我自會陪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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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俨離開颍宮後,裴鳶仍覺倍感壓抑,她在瓊鳳臺中也為自己尋了些事情做。
可插花無趣,看那些話本更是無趣。
小美人兒用纖手煩躁地随意地翻了幾下書頁,便一臉疲憊地仰了仰首,可當她看着屋頂藻井上,那正盤旋逐珠的蟠龍時,卻覺異常地頭暈目眩。
故而裴鳶撂下了手中的話本,決意去尋她母家的女使說幾句話。
可無論是采蓮、采萍,還是绛雲,在同她說話時,還是不敢将腦袋擡起來,更不敢去看她。
她們回她的話時,也都表現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裴鳶興致全失,便放這些女使離了她的寝殿,她則心緒寥落地走到了窗前,卻見瓊鳳臺下,竟是駐守着不少的侍從,而整個樓臺也都被數十近百的畫柱萦繞。
她眸色不禁一變。
這瓊鳳臺,真的很像一只鳥籠。
司俨他這是在做什麽?
是在将她當成一只珠鳶,怕她飛了或是跑了,所以只能将她放在籠子裏來養嗎?
入夜後,司俨果然并未歸宮。
裴鳶心事重重地獨自躺在榻上,卻覺幸好司俨今夜并未回宮,不然她還真不知該怎樣面對他。
她心思亂極,又孤枕難眠,也實在不想再這瓊鳳臺內再待半刻,便漸漸起了想要逃跑的念頭。
故而裴鳶走到窗前,見夜深後,這瓊鳳臺的守衛也不如白日那般森嚴,她若僥幸些,便能逃出這個巨大又華貴的鳥籠。
裴鳶假意揚聲,對內殿外候着的女使命道:“進來幫我點些燭火,我想借着些火光再睡。”
“諾。”
裴鳶躺回了榻上,觀察着這些女使的一舉一動,見她們果然垂着頭首,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殿下,奴婢将燭火為您點好了。”
裴鳶嗯了一聲,複又佯裝成要入睡的模樣。
待女使退出了寝殿後,她才蹑手蹑腳地起身,将軟枕俱都埋在了衾被裏,僞裝成了仍有人躺在其內的假象,亦用小手将帷帳輕放。
待做完了一切後,裴鳶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其實她也不知自己到底能逃到哪裏去,她縱是逃出了這瓊鳳臺,她也知曉,她是逃不出這偌大的颍國王宮的。
只是她真的不想再待在這個華貴的樓臺中,這裏讓她倍感壓抑,她只覺再在這兒待上片刻,她就要喘不上來氣了。
她只想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去哪兒都可以,只要能離開這處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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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時。
司俨原本是要于次日才折返位于東城的颍宮,可他的心裏卻總是放不下獨自在瓊鳳臺中的小嬌鳶,故而他歸宮時還未卸甲。
近日他同颍國的将領研究了許多殺傷力極強的軍械,并于今日将它們一并在講武場檢驗了一番。
自想起了前世的記憶後,司俨便也不自覺地受了自己前世的影響,心中動辄就會湧起殺伐屠戮的念頭。
祈稹前世率兵出征時,總喜在面上佩一鐵質的面具,司俨憶得那面具的紋樣,待于絹紙繪之後,便命匠人打了副一樣的。
颍國諸将也覺司俨近日同從前不甚一樣了,實則他在繼位之後,就很少會率兵打仗了。
如今再度穿上甲胄,氣質也不似從前那般的儒将之風,反是越來越像個殺伐果決的戰神。
夜色幽暗,司俨待即将走到瓊鳳臺處時,便随意将兜鍪丢予了身側的一個侍從。
見裴鳶的寝殿中,仍燃着燭火,司俨便以為裴鳶仍未睡下,待他進了內殿後,卻見那床帷竟是落着。
透過其绡紗的質地,亦可隐約瞧見有個身量嬌小的人兒,正乖巧地躺在裏面。
司俨原本神情冷肅,但一想到即将就能将那嬌柔的小人兒抱在懷中,他的眉目便變得愈發溫和。
他走到榻前,亦輕輕地将那绡紗帷帳掀開了一角,隔着幽暗的燭火,他終于看清了裏面的一切。
司俨的眸色不禁一變。
他難以置信地又掀開了衾被,卻見裏面果然是幾個軟枕,全無裴鳶的任何身影。
裴鳶她應是想要逃出這瓊鳳臺,還同她的女使耍了手段。
他沒想到,這只小嬌鳶竟也變得狡猾了。
司俨面色漸變得陰鸷,即刻命了一衆女使,先在瓊鳳臺內搜尋了一圈裴鳶的身影。
片刻功夫過後,女使绛雲一臉驚慌地回到了內殿,對着身着玄鐵甲胄,面色深沉的君王顫聲回道:“王上…奴婢和其餘女使将瓊鳳臺的各處都尋了一遍…可王後殿下,她就是不見了……”
司俨的眉目威冷,他緊攥着指骨,手背也贲出了青筋。
适才绛雲說,半個時辰前,裴鳶還喚她為其點過燭。
那便證明,裴鳶她還沒跑遠。
故而司俨沉聲命道:“王後她應該還在宮裏,給孤好好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