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道歉的一百萬種方式

午後金光照進教學樓,照得人暈暈晃晃又發愁。

姜醒悅松手,退了一步,腳離開了他的鞋,萬分鎮靜地告訴他,這種才叫有關系。

但她心裏想的是。

靠。我幹了點啥。

腎上腺素飙升的時候,人總有種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在話下的錯覺。

清醒的那一瞬間,腳軟手抖想吐……種種後腎上腺素綜合征全上來了。

姜醒悅不想吐,就是腳軟。

她後退兩步,差點沒站穩,但其實也只是身子一晃,晃的那個角度,姜醒悅懷疑有沒有三十度。

對面的人明明都成雕塑了,竟然有閑心,伸手撈了她一把。

撈住了她的腰。

真的……很牢。

少年手心的熱度透過針織衫傳來。

姜醒悅:?

她望過去,看進他黑色眼眸。

葉宵愣了極短一瞬,倏然松手。

“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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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字擠着牙縫蹦出來,第三個字卻卡住了。

今天不是校服日。姜醒悅穿了件藍白條紋衫,襯得她皮膚白皙細膩,午後光束照過來,他甚至看得清那細小金色的絨毛。她直直地望着他,無辜的好像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淺棕色的瞳孔清澈的像琥珀。

除了卷子,原來還能裝得下其他嗎。

葉宵不受控制地,目光游離一閃。

飄到了她薄而微微上翹的嘴唇,透着自然健康的紅潤,柔軟又微涼的——

艹!

葉宵後槽牙磨了磨,狠狠瞪着她,眼裏像冒了一團火。

“姜醒悅,”他拽過她肩膀,将她抵在牆上,惡聲惡氣地低聲問她:“你他媽在幹嘛?!”

姜醒悅想了想,認真地就像想力學大題一樣:“嗯……提醒你,別來招惹我?”

……這臺詞是不是。

有點問題。

葉宵不喜歡廢話,他習慣了單刀直入。

食指反指了下自己,少年黑眸一沉,一字一句。

“你別給我裝傻。”

姜醒悅看上去有點無措,她眼珠子轉了轉,像是惡作劇後沒達到效果的小孩兒,手縮在衣袖裏,挑了挑眉。

“你生氣了?又不是沒親過……”

姜醒悅眼睛滴溜溜一轉,一下卡住了。

尴尬無聲的沉默在他們中間熱烈鋪開了,延遲了許久。

容顏懾人的少年凝視着她,一言不發。

姜醒悅也沒想到。

她感覺自己的良心開始顫抖。

“真的……沒有啊?”

她試探地問了句,跟等着最後審判結果的犯人一樣。

不科學。上次在山上,他那個妹妹,嘴就是漏的,話裏話外都是葉宵經驗豐富的意思。

姜醒悅倒沒有多想,她以前在八中,初一初二談戀愛的一抓一大把。雖然校風學生質量上跟餘中天差地別,在情窦初開這件事上,同學們倒是相當無師自通。

葉宵卻輕笑了笑。

“怎麽?”

他俯身,猝不及防地靠近。

姜醒悅一僵,下意識想要往後退。

但已經到底了。

背後就是冷冰冰的牆。

她手掌心輕撫了撫,擡眸,這次是被迫撞進他眼睛。

那雙生得漂亮的黑眸,雙眼皮微微上揚的弧度,笑意褪去時藏着冷冽,卻仿佛生來就知道如何使人沉溺其中。

“你的經驗很豐富麽?”

他身上有股極淡的……

姜醒悅默不作聲地,吸了口氣分辨。

清爽的茉莉花味。

她很确定,因為小時候住在淖西區,隔壁養了茉莉花,味道總是飄飄蕩蕩地晃過陽臺,姜醒悅十分熟悉。

姜醒悅也十分确定,她闖禍了。

她經驗當然…………

當然不豐富。

純屬一時上頭。

但看葉宵這樣,她總覺得自己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于是立馬低頭,勇于認錯。

“我——”

我太沖動了。

我錯了。

實在不好意思。

三句話迅速在她腦海裏滾過兩遭。

可惜,姜醒悅剛起了個頭,就被響亮而突然的一聲給打斷了。

“哎哎,那邊兒的——誰!?上課時間,怎麽在這兒!?”

大概是哪個老師路過。

姜醒悅轉頭看了眼,短短幾秒的功夫,葉宵已經撤出了一段距離,陰影被刺眼的光亮替代。

葉宵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姜醒悅十分确定,他生氣了。

姜醒悅摸了摸鼻尖,餘光裏少年的身影越來越遠,席卷着火山一樣将發未發的怒火。

她輕舔了下有些幹裂的唇角,轉身對上面前一臉疑惑的男老師——他剛剛明明看到這裏有兩個人疊在一起?

姜醒悅勾出一個乖巧的笑容。

“老師,我來保健室拿藥,衛生老師不在,我先回去了。”

姜醒悅懷疑自己得想出道歉的一百萬種方式。

已經一周了,她買了七次東方樹葉,五次脈動,傳試卷的時候貼小便簽,小熊形狀的粉色便簽,上面寫着[對不起> <]。

後座沒有一點動靜。

姜醒悅以為他看不到,結果幾秒後,有紙團越過她頭頂,穩穩當當進了垃圾桶,抛物線滑的又遠又長。

在葉宵不接受的這段時間,他跟五班的人倒是走的越來越近。

大喇叭周齊和體委陸成辛喜歡來找他玩,這倆人緣在班裏本來就不錯,下課有事沒事,往葉宵桌子邊兒一坐,要麽就中午拖他出去打3v3,晚自習前一堆人還喜歡聚在葉宵這兒下飛行棋。

熱鬧的要命。

中午吃飯的時候,霍寧欣慰的邊啃雞腿邊發表意見。

“你別說,祁老師把石棋換走以後,我覺得我們班待着舒服多了。原來戴巫……戴梓蕭她們,多喜歡偷偷去石棋那兒弄班級排名,都是人,還搞什麽成績歧視啊,有病。上次我去補交作文,剛好聽到祁老師跟戴梓蕭說,你知道你自己的排名就行了,周考也不重要,還讓她學有餘力就多幫幫葉宵——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沒看到戴梓蕭那個臉色,”霍寧笑得花枝亂顫,過了幾秒,在嘴上拉了虛拟拉鏈,吐了下舌頭:“不提他不提他。”

姜醒悅跟葉宵掰了。

明眼人都看得清,霍寧作為後排核心成員,自然是最清楚的。

要說哪天開始,倒也不久。

但兩人突然就生分了,早自習也不一前一後進來了。

霍寧悄悄問過她,不給葉宵補課啦?

姜醒悅神色如常,說不了。

姜醒悅把餐盤裏的奧爾良雞腿給霍寧:“什麽?”

她是真沒意識到,等轉過彎兒來,笑了下:“噢。都一個班的,想怎麽提怎麽提。”

話是這麽說,神色裏的冷淡藏得巧妙,若有若無的。

姜醒悅話音剛落,手肘就被人狠狠撞了下,本來就靠在邊緣的餐盤啪的應聲而落,飯菜灑了一地。

“對不起啊——”

始作俑者短促地笑了聲,雖然在道歉,話裏話外卻聽不出那個意思。

姜醒悅維持着拿筷子的姿勢,扭頭,看到祝子昂挑釁的笑。

他手裏拿着籃球,早早地退後兩步,一點兒也沒沾上。只有她的褲腳和鞋子沾濕了。

“你有病啊!?”霍寧率先扔了筷子發火:“IB班的跑這兒來幹嘛?你剛剛故意撞她盤子,當我們瞎呢?神經病是吧?”

霍寧是臉和眼睛都圓的可愛類型,像皮薄餡多的湯圓,但脾氣容易炸,只是炸了也容易被人忽視,就好比現在。

祝子昂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裏,直直地盯着姜醒悅,眼裏閃着興奮的光。

周圍已經有人發現狀況不太對,戳着朋友扭過頭來看了。

雖然餐盤灑了常有,但是這狀态怎麽都不像是簡單的灑餐盤。

這是來……尋仇了啊。

姜醒悅沉默了幾秒,剛想說什麽,餘光瞥到站在門口的人。

葉宵靠在食堂門口,本來像是在等人的樣子,此時也朝他們的方向投來目光,看到姜醒悅的一瞬,極輕地蹙了蹙眉。

沒有多久,陸喻的身影跟他的重疊了。

姜醒悅看到,她甚至是有些雀躍的蹦過去了,葉宵的注意力很快也轉走了。

她收回視線:“道歉我收了,你留這兒,”姜醒悅掀起眼皮看了祝子昂一眼,明明很平靜,卻看得人心頭一跳:“是準備幫忙擦地嗎?”

祝子昂剛想上前一步,就見五班有幾個男生圍過來,問姜醒悅出什麽事了,其中那個體委陸成辛還奇怪地掃了他一眼。

罷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午休的時候,姜醒悅搞了輛共享單車,回家換了條褲子。

老姜今天剛好調休,驚喜地要讓她嘗嘗自己的新手藝。

“蜜汁桂花糕!”老姜笑眯眯地堵在門口:“快快,囡囡過來,補點糖分!”

“我剛吃完,很飽。”

姜醒悅無奈道,想了想,又問道:“爸,我……問你個事兒。”

“你以前跟媽媽鬧別扭,都是,”姜醒悅斟酌着用詞:“怎麽哄她的啊?”

老姜端着盤子,結結實實愣住了。

“哈?”

姜醒悅低頭,把桌上的教輔材料都整理了一遍,按大小薄厚,仔細分類,營造出一種十分忙碌的氛圍。

“沒有,我覺得老何那個性格,不生氣還好,生起氣來肯定生很久吧。我們快要聯考了,到時候要考不好……”

老姜放松下來:“嗨!就這事兒啊,你放心吧,你媽什麽時候因為你成績生過氣我們都知道的,餘中啊,你能進都是祖墳燒高香了,不管多少名都行!”

“哄她嘛……”老姜撓了撓腦殼:“我不記得了,但總歸是有什麽就給她什麽,”他嘿嘿一笑:“有次我給她買了個新自行車,花了我兩個月工資!”

姜醒悅切了聲,沒忍住感慨:“好幼稚。”

一個小時後。

站在籃球場邊的姜醒悅,感受着秋風蕭瑟,面無表情地望着籃球場上的人。

他們真是不累啊,還有十五分鐘都上課了,也沒準備結束的樣子。

五班語文課代表習顏中途晃過來,問她:“看打球啊?”

姜醒悅攥了攥手裏的袋子:“嗯,就,看看。”

習顏瞥到外賣袋子logo,挑眉:“哎,是那家新開的日料?他家的鲷魚燒很好吃!”

姜醒悅笑了笑:“嗯,紅豆的最受歡迎。”

習顏若有所悟,回頭看了眼揮汗如雨的籃球場,驀地笑了:“喲,你不是來看球的,是來看打球的人吧?”

姜醒悅神色一點也沒躲閃,善意的調笑反而讓她心安。

“對,來送點兒吃的。”

姜醒悅大大方方的承認,微微笑了笑。

紅豆鲷魚燒。

她其實真的想不通,裏面是包了金子嗎,怎麽會這麽貴。

快兩周的零花錢。

看上的那套卷子也買不了了。

她站了十幾分鐘,雖然沒什麽感覺,但葉宵明明看見她,還直接無視的那一眼,讓姜醒悅覺得胸口很堵。

球場周圍散步的人越來越少,最後看客圈只有她一個,球場上的人也注意到了。

有人還捅了捅葉宵,指着姜醒悅問了他什麽。

葉宵于是看了她第三眼,然後搖了搖頭。

姜醒悅能感覺到,手裏的紅豆鲷魚燒,溫度從偏燙到微溫了。

她沒覺得有什麽,既然要道歉,就要做好別人可能不接受的準備。

姜醒悅走神的間隙,看着在電線杆上的麻雀發呆,一個不留神,耳邊突然炸了句:“哎哎小心啊————!!”

籃球裹挾着風聲和力道,重重地飛了過來。

姜醒悅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偏頭努力躲過,但籃球砸到了她懷裏!

籃球場上的人瞬間圍過來,你一句我一句的。

“我靠你沒事兒吧?”

“對不住啊妹子,我手滑了沒看準!你哪個班的?”

“滾滾滾,我們班的你敢打主意試試?英代你沒事兒吧?”說話的是陸成辛。

“诶東西掉了一地,我幫你撿下吧!”

姜醒悅蹲在地上,低頭看着散了一地的鲷魚燒,一直沒說話。

有人要伸手的時候,她扣了下對方小臂:“不用。謝謝。”

“行了,你們還準備待多久?”

外圍圈兒,有個壓根沒往裏擠的人。

他低沉的聲線冷不丁響起,又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撿了球就回來,人要受傷就帶醫務室,磨叽什麽呢?”

姜醒悅低低說了句我沒事。

于是所有人都散了,只有一道很高的身影依舊矗在那兒。

“不走,在這兒待着等變化石”

葉宵輕哼了聲。

姜醒悅沒理他,把鲷魚燒撿起來放進袋子裏。

葉宵蹙眉看着她:“你幹嘛,還準備吃啊?這都髒了!”

見姜醒悅動作不停,葉宵看了看四周,無奈至極地嘆了口氣,蹲下身來,幫她撿了最後幾個到袋子裏。

手裏還剩最後一個,他頓了頓,沒放袋子裏,手腕轉了個方向,咬了一口。

姜醒悅看了他一眼。

葉宵漂亮濃烈的眉眼染了點愠怒:“看老子幹嘛?這不是給我的嗎?”

姜醒悅失笑:“是啊。”

姜醒悅:“可是已經髒了。”

葉宵:“呸。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快走了,上課去。”

葉宵把袋子一把搶過去,大步流星地走到前面,耳根那點紅,以為別人都看不到。

也沒有緋紅晚霞,能替他遮一遮。

姜醒悅慢吞吞跟在後面,看了眼手表。

她上周在花花綠綠的周記本上寫,某年某月某日某時,下午,陽光燦爛,我吻了一個人。他是茉莉花味的。

這周也有可以寫的。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中午,茉莉花把我的紅豆鲷魚燒吃了。

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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