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乖崽

天文社不算熱門社團，可褚于航是社長，所以這兩年的招新不是大問題，不少人都沖着他來。

褚于航不自覺地注意到新進來的小學妹，還挺可愛的。

觀測活動要到中後期才開展，前面的活動都是講座為主。有時候是他講，有時候是高二的古老師。

一場能有二十多個人，姜醒悅從不缺席。而且是唯一掏出筆記本寫寫寫記記記的人。

褚于航挺想借來看看的，她還在本子上畫畫了，好像。

多交個朋友，上下樓梯遇到了能打個招呼，姜醒悅覺得還挺好。

她最近學了很多，全都謄到了周記本上。

宇宙是世間萬物，是廣漠空間，以及其中存在的，各種天體，彌漫物質的總稱。

辯證唯物主義哲學認為，世界的本質是物質的，物質能轉換成各種形式，但本質上永遠不滅。空間與時間上都無限，它沒有邊界，沒有形狀，也沒有中心。

姜醒悅學會了平心靜氣。

不再雜亂的事上多分心，那樣不好。

她只有在往後傳試卷的時候，瞥到懶懶散散的葉宵，才偶爾，很偶爾的會分神極短瞬間。

葉宵不會擡眼看她。

平心而論，他不笑的時候還顯得更好看。

而聯考越來越近，氣氛一天天緊張起來。教物理的老徐佛系成那樣了，都會利用晚自習來多答疑幾道題。姜醒悅雖然是走讀，也會把晚自習上完再走。

不過體育課活動，倒自由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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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又是個陰天，學完排球，何老師讓大家原地解散。

霍寧扶着酸痛的腰撲在樹下，說什麽也起不來了。

姜醒悅輕拍了拍她頭：“那我給你去買點綠豆沙？喝的了嗎？”

霍寧淚眼汪汪：“再加塊肉松蛋糕寶貝兒我愛你。”

姜醒悅笑：“好。”

在小賣部前排隊，她邊排邊看化學筆記和錯題，有這門學科在，姜醒悅每天晚上根本不擔心失眠。

還差兩個人就到了，姜醒悅往前剛挪了一步，就有好幾個人擠進來，一身熱騰騰的汗，邊擠邊道歉：“哎哎不好意思插個隊啊我們還要訓練——”

大家一看，籃球隊的。誰也不急那兩分鐘，都讓了。

姜醒悅也跟着讓。

但有個跟着自己的隊友往前拱，擠着急的，沒看到她，往前硬是破開人群，擠了兩步，才感覺到撞上人了。

等他轉頭的時候，姜醒悅已經被擠歪了重心，朝後面人身上倒去。

千鈞一發之際，她被人一把給拽出了隊伍。

對方緊扣着她手腕上方，力氣很大，這一拽倒是把她重心拽回了。

但姜醒悅步子沒收住，一個踉跄撞進了人懷裏。

或者。更準确點兒說，是栽。

她額頭結實栽進人家胸膛，對方悶哼了聲。

周圍一片鴉雀無聲。

今天不是校服日，這人高她很多，穿了件黑色T恤，衣料下的輪廓暗藏起伏，蓄着股力。

姜醒悅只用了千分之一秒，反應過來了。

這T恤沒什麽特殊的，就是主人只把下擺塞個角到長褲裏。能把這種裝逼風穿得潇灑颀長的，她就認識一個。

十一月了也不怕冷、以花枝招展為己任、最近加入了校隊的後桌。

葉宵。

他們最近沒怎麽說話，是兩人間不必多言的默契。

姜醒悅估摸着，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他剛進來那段時間，生疏不熟，只能跟她走近點。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他能有更多。

“你很冷嗎？還要待多久？”

葉宵的聲音頓了頓，跟着初冬的風，一起低低滑進她耳膜，

本來就尴尬到家，現在更尴尬了，姜醒悅肢體僵硬着，直起身來。

“不好意思。”

姜醒悅說。

葉宵黑眸緊盯着她，像夜晚松林旁的湖旋，深而又深。

姜醒悅沒心思繼續排隊了，轉身想走，葉宵卻直接抓過了她小臂，大步流星地撥開隊友，走到小賣部窗口跟前，才松手。

葉宵：“吃什麽？”

姜醒悅左手下意識抓着右手腕，極輕地看他一眼：“不用。”

葉宵皺了皺眉：“問你就說，那你來排隊為了什麽？為了看眼阿姨？”

姜醒悅：“綠豆沙可樂兩塊肉松蛋糕一包薯片兩包豆幹。”

圍觀群衆：………………

真是人不可貌相。

葉宵轉向窗戶：“您聽清了嗎？可樂，對一瓶。蛋糕兩塊兒，豆幹？麻辣的，兩包。”

過了一分鐘，他從窗口提過了一大兜。姜醒悅剛準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葉宵卻搶先一步，拉着她手就走了：“你跟我來一趟，我有話跟你說。管越——你幫我跟教練說聲，體能訓練我有事，不去了。”

管越：“好！”

他話音剛落，籃球隊一堆人頭湊一起。

“不是葉宵怎麽搞的？”

“三個小賣部呢，非要來這個遠的！”

“來了臉色還那麽難看，跟那個妹子有仇嗎？我艹來這給自己找不痛快的？”

“你們懂個屁。”管越是副隊長，嗤笑一聲：“要買快點別堵人啊！”

葉宵把她都快拉到實驗樓了，姜醒悅甩開他，在銀杏樹道前停住。

姜醒悅：“有什麽你就說吧。”

她俯身拿了瓶可樂，擰開：“沒必要去那麽遠的。”

這條道都沒什麽人了，離活動區域太遠，又是上課時間。

葉宵把袋子往旁邊長椅上一扔。

他抱胸看着姜醒悅，垂眸望着她：“我要說什麽，你不知道嗎？”

姜醒悅也坐到長椅上，有很多銀杏葉，她懶得掃下去，把袋子抱到懷裏：“嗯，知道。”

她的神态沉靜而淡然，一副參透一切的架勢。

葉宵抱了點希望，不自然地咳了聲：“你知道就……”

姜醒悅：“剛剛你幫我付了錢，一共多少，我微信轉你吧。”

葉宵閉了閉眼，長長長長地深呼吸。

半晌睜開眼，走向長椅，站在她跟前俯下身，一寸又一寸，神情怎麽看，怎麽都有點兒……惡狠狠的意味。

但，惡狠狠也好看。

額前的黑發自然垂落，蓋在眉眼前，那雙黑眸熱烈而執拗，仿佛燃着火山深處的熔岩。

姜醒悅沒躲，任他靠近。她沉默地回望他，眼神閃了閃。

他背上，掉了好幾片葉子。

秋天明明早該過去了，晚秋和初冬的交彙，掉在少年脊背上。

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拂。

葉宵開口，又氣又急似得：“我不理你你就不理我，你是小學生嗎？！”

姜醒悅傻了：“……啊？”

葉宵咬牙切齒：“你中午就那麽忙？！一次來看比賽的時間都沒有？我們練習賽是開放的的，你別裝不知道！”

姜醒悅知道。

她當然知道。

光是在食堂裏，看到好多女生吃到一半就走了，臉上洋溢着興奮，都知道今天籃球隊開放訓練。

姜醒悅這輩子都沒口吃過，她一向鎮靜淡定儀态萬方——不是。

她情緒不上臉，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幹脆閉嘴，造成一種高冷有城府的假象。

這還是在八中學的。

但現在她結結巴巴的，像個傻子。

“不是，我，我太忙了，最近……最近在天，天文社忙。”

姜醒悅甚至能感覺到，耳垂發燒，可能紅得像能滴血了。

葉宵一把薅過她手裏可樂，擰開，咕嘟嘟嘟嘟狂灌了大半瓶下去。

平複住心情以後，葉宵才問：“你就那麽喜歡天文社的活動？”

等姜醒悅回答的時候，他太陽穴不受控制地，跳着。

其實沒等幾秒，可總覺得好漫長。

姜醒悅想了想：“還挺好玩的。”

葉宵臉色一沉。

姜醒悅：“如果我提前知道，我會建議你也來的。”

葉宵愣住了。

他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姜醒悅一手袋子，一手拉住他手腕，自然而然地朝回頭路走。

“還有幾分鐘下課了，下節課英語默寫，該走了。”

陰沉沉天幕下，少年唇角卻漸漸放晴。

姜醒悅看不到，但迎面撞上了教導主任——教他們數學的老原。

姜醒悅禮貌地點頭打招呼：“原主任好。”

但并沒放開手。

老原剛笑了一半，疑惑的眼神，漸漸漸漸挪了下去，挪到他們的手上，又緩緩緩緩，一臉被雷擊似得，看向姜醒悅。

餘中對戀愛管的不嚴，只要不太影響學習，大多數老師都睜只眼閉只眼，還會不定時安慰幫助感情掰了的凄慘學生。

但這一對……有點超出老原想象了。

姜醒悅？？！

葉宵！？！

他們雖然是前後桌，可是完全不搭啊！！姜醒悅明明……祁老師和他提過，她是五班最上進的幾個人之一，一心撲學習的乖崽啊！！

老原遲疑道：“你，你們…………”

姜醒悅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眼老原：“嗯？”

她目光順下去，哦了聲，淡定道：“葉宵腿不好，我扶着他點。”

葉宵手腕使了幾分力，突然掙開了她。

姜醒悅掃了眼落空的手掌心，神情依然很平靜。

老原輕松了口氣，對嘛，背着他怎麽都可以，當着他面兒還是有點……他可是教導主任啊！心好苦。

下一秒，葉宵握過她的手，手心交握得很緊。

溫熱幹燥的觸感，蓬勃跳動的血管，少年下颌的弧度，微垂的睫羽如蝶扇。

她有點耳鳴，緊接着，葉宵的聲音卻清楚傳進耳朵。

“原老師，今天有點兒冷，我取個暖。”

原主任欲言又止地看着葉宵。

冷你還穿短袖。

你當我傻的嗎。

要不我把我大褂給你。

但葉宵沒等他回答，把人拉走了，姜醒悅踉踉跄跄，眼神卻黏在人身上，根本沒下來。

蕭瑟風中，老原感覺更蕭索了。

心好苦。

英語課上，課文還沒默完，姜醒悅手邊就給砸了個紙團。

她還沒來得及打開，呂老師就撿走了。

姜醒悅是她課代表，呂清知道她實力，不會覺得是姜醒悅想作弊，但後面那個就說不準了。

把紙條讀完，呂老師蹙着的眉漸漸展開，費了番功夫，才壓下笑意。

葉宵有一搭沒一搭的轉筆，一點兒也沒急，看了眼呂老師，視線很快又轉回前桌。

像只懶洋洋的又矯健的小豹子。

漂亮，勢在必得。

呂清咳了聲，沖不少轉頭注意這邊的人道：“沒什麽啊，丢垃圾丢錯地方了，大家繼續，記住标點符號也不能錯的，一個扣0.5，字給我寫好看點。”

她把紙條重新揉起，丢進姜醒悅課桌裏，輕聲道：“以後下課再溝通。”

姜醒悅臉皮還沒厚到那個地步，她不知道裏面到底寫了什麽，讓呂老師覺得那麽好笑。

放學後，五班班主任祁潇聽說，問了呂清一句：“哎，對了，他們紙條傳的什麽啊？”

呂清站在窗邊，望着被夕陽鍍了層金光的背影，魚貫而出的學生裏，有兩個一前一後的，走在前面的女生步子邁的很大，有點氣呼呼的，偶爾回頭，沖身後男生說什麽，眉心是皺着的，眼裏卻含着笑。

呂清說：“還能是什麽，就那點事呗。快聯考了不是，他讓姜醒悅放學帶他自習。”

祁潇失笑：“他們這個學習小組，還真是見效最快的，周齊、霍寧、姜醒悅，把葉宵成績拉得快不拖後腿了。”

呂清：“是啊，還是要自己開竅。”

她重新轉過頭，望向躍出雲層的暮色金光。

葉宵字還挺好看，寫得龍飛鳳舞都形散神不散。

紙條上寫。

姜醒悅：

放學後跟我一起吃東西，我餓了。

你有三個選擇：

1跟我去

2跟我走路去

3跟我騎車去。選吧。

她的課代表跟她說，想要去天文社，因為希望關注了更大、更廣闊的的星空宇宙，可以把另一些東西忽視掉。

現在看來，是很難了。

不知道姜醒悅自己知不知道，她每次回頭看着葉宵的時候，眼裏都蘊着另一個星河，燦爛幽深。

姜醒悅當然知道。

她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