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逼近真實

他剛做好這些,門外像壓着點一樣響起一陣有規律的叩門聲,陸朝毫無起伏的聲音緊随其後:“總裁,DB項目的執行總監做了新的企劃書,您要過目一遍嗎?”

吝澤不動聲色地看一眼身旁安靜站着,似乎還處于迷茫狀态的池思思,輕咳一聲:“明天吧,現在沒空。”

站在門外的陸朝一噎,臉上擠出個“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一眼身旁的執行總監,無奈地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已經盡力了。

加班費不是沒給,甚至翻了倍的給,總裁自己也留在這刷夜通宵,人小夫妻難得纏綿片刻,這執行總監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現在來送企劃,殊不知他趕在這個關頭來敲這扇門也是鼓足了相當大的勇氣。

辦公室內,池思思總算回過神來,見她望過來,吝澤掀了掀眼皮,兩人的視線恰好對上,她立馬像被燙着了一般轉過臉,四下亂瞟,但就是不敢再看他。

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和欲拒還迎一般的話語,池思思面頰一陣發燙,她竟然險些在這種嚴肅的地方……還好吝澤雖然不是思想守舊的人,卻在這種事情上意外地很是古板,除了卧室,在其他地方亂來時總能及時剎住車。

但就是這種一本正經的地方最叫人能感到被愛、被尊重,并為之動容。

池思思捧着熏紅的臉,悄悄挑眼看向吝澤。他正重新打着領帶,骨節修長的手指在衣領上翻弄着,邊斂眸看着桌上的文件,認真端正的側臉叫她胸口中又是一陣亂跳。

她時常聽結婚許多年的同事提起“七年之癢”,當你對彼此,以及對方的身體過于了解後,就會逐漸乏味,戀愛時的一腔熱忱也會在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中趨于平淡,被日複一日被雞毛蒜皮的小事勾起的争吵消磨愛意,連身體上僅存的契合也會變成左手牽右手,再也無法悸動時,這段婚姻關系就走到了盡頭。

雖然只有五年,還不到“七年之癢”,但池思思堅信她和吝澤對彼此的愛意都未曾減淡分毫,至少自己這顆心,像生來就屬于吝澤一樣,永遠會被他無意間的一舉一動撩撥地心動不已。

池思思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走過去踮着腳替他細細系好了領帶:“你看看吧,早完成工作,人家也好回去休息。”

吝澤抿了抿唇,微微颔首:“陸朝,進來。”

聽到這句話,陸朝松了口氣,推門走進來,身後跟着個瘦高的男人,劉海遮住他大半張臉,只能看清那兩瓣嘴唇泛着些死氣沉沉的青灰色,向外翻着幹裂的皮。

雖然看起來衣衫整齊、神色平靜,但滿地雜亂的文件夾赫然昭示着兩人之間發生了些什麽,面對這一場景,作為一個專業的助理,陸朝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地遞過去一沓薄薄的企劃書。

吝澤随意翻看兩頁後,手指突然一頓,目光下意識轉向池思思。

“怎麽了?”

“沒什麽。”

他重新将視線投向手中的企劃書,眉頭緊鎖,完全不像沒事的樣子,但池思思一向信任他,也從不過問工作上的事,便只微微點頭帶過了。

見狀,被稱作執行經理那男人抱着公文包,突然看一眼辦公桌後的池思思,一反方才唯唯諾諾的瑟縮着的姿态,越過陸朝上前兩步。

吝澤微微蹙眉,陸朝阻攔不及,便聽男人揚聲道:“吝總,關于這次和我們競标DB歸屬權的公司霜——”

“陸朝!”還未說完,吝澤生生掐斷了這個話題。

池思思吓了一跳,險些把手中的水杯打翻。相識十一年,結婚五年,除卻七年前那次,她從未見過吝澤這般惱火的模樣。

吝澤待人雖談不上和善,但至少溫和有禮,唇畔始終勾着淡淡的笑意。唯獨發怒時,微微蹙着眉,不笑亦不語,将所有情緒斂進那一對琥珀色的瞳孔當中,只靜默看着,便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那男人身子抖了一抖後,不敢再開口,夾緊公文包諾諾地退回了陸朝身後。

實際上,連陸朝也是第一次見。他往日只曉得生意場上你來我往,笑臉相迎,身前敬酒,掖在背後的手卻裏不知藏了多鋒利的刀刃,卻頭一回知道吝澤生氣時會有這樣迫人的威壓,一時反應不過來該如何是好,下意識向池思思投去求助的目光。

池思思輕輕抿唇,視線在辦公桌上掃一圈,大腦還沒下達指令,手就先快一步地夾起塊烤土豆,塞進吝澤嘴裏,掐着甜膩膩的嗓音問:“老公,好吃嗎?”

吝澤:“……”

陸朝:“……”

池思思本人:“…………”

吝澤看不見的角度,陸朝贊許地沖池思思豎起了大拇指。

池小姐,夠生猛。

而後者眼下只有從二十六層一躍而下的沖動。

她想着得說些什麽挽救這尴尬的局面,于是幹笑兩聲,掂了掂手中的餐盒,“哈、哈哈……陸助理要不也來一塊?”

“不必了,我馬鈴薯過敏。”

陸朝拒絕地果斷又理直氣壯,從小到大頭一次這麽感謝過敏症給了自己底氣。

好像越攪越亂了。

“嗚……”池思思躲進吝澤懷裏,捂着臉把頭埋了進去,聲音悶悶的:“好丢臉……”

頭頂落下一聲輕笑,“不丢臉,很可愛。”

“騙人。”

“不騙你。”吝澤的手穿過她柔軟的發絲,輕輕勾了勾她的後頸:“思思,我讓陸朝送你,回家等我,好嗎?”

粘人的小貓咪乖巧地點了點頭,丢下句“記得吃飯”,捂着臉一溜煙小跑了出去,吝澤還想摸摸她的頭,卻只來得及瞧見綴在她緋紅耳垂尖上的霜色雪花。

那是他高三畢業那年暑假,在餐館端了兩個月盤子後,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

純銀的雪片中央鑲嵌着一顆紅豆大小的深藍鑽石。

十分逼真。

但到底也只是逼近真實。

以今天的審美來看,它廉價、庸俗,甚至兩千塊能買到的純淨天然藍鑽,毋庸置疑連其存在本身都是虛假的。

當時年少卻不明白這些淺顯易懂的道理,自以為将能力範圍內能買下最好的東西送給了她,如今想來,自小被當作公主、在驕縱和寵愛中長大,連王冠上的珍珠都是真實可稱的重量,這樣的池思思,又怎麽可能分辨不出鑽石的真假。

但她懷揣着這份虛假,只當作是少年時純粹的喜歡,愛不釋手了許多年。

連一眼看中的布偶貓,都是因為那雙漂亮的海藍眼睛,像極了那副耳飾上鑲嵌的藍色鑽石。

不知何時雨勢漸小,卻夾雜着肉眼可見的冰碴,順着玻璃一路滑下來,蜿蜒成一條崎岖的溪流。

下雪了。

吝澤放下手中的企劃書,走到落地窗邊,透過窗簾細小的縫隙看向樓下。

他站在黑暗當中,靜默地看着行走在燈火通明的長街一側的池思思。

那個被遙遠距離壓縮成一個點的淡黃色縮影似乎是在躲雨,穿行在商業街的屋檐下,蹦蹦跳跳的,活像個蘑菇精。

吝澤有一瞬間的愣怔,他伸出食指貼在冰冷的玻璃上,遙遙追随着那只小蘑菇精而動,恍惚間仿佛望見了一瓶淌着融冰的橘子汽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