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州的花茶偏酸,小菜辛辣,阮螢初擡手湊到鼻尖輕嗅,又放下碗碟。

樓梯口的方向,變戲法的老頭還沒有回來,酒樓對面的巷子口,有兩個孩童冒着腦袋看她,她朝他們笑笑,想讓人放心,她一定要把被騙的錢拿回來。

阮螢初從小愛看熱鬧,林州城的戲法她在京都見過不少,都是障人眼目的把戲,今日卻有兩個孩子用給娘親買藥的二錢銀子拿去變千兩銀票,人群散去後兩個小孩得了假銀票害怕不敢回家。阮螢初叫住變戲法的老頭,對方看說不過她,只說讓阮螢初在酒樓等候,他下去拿真銀票上來賠罪。

林州有不少酒樓宿在樓下,價格比上房便宜,阮螢初叫倆小孩去後門盯着人,不信等不到騙子出來。

她晃着手裏的杯子,四處張望中,一身黑衣戴草笠的男子在她對面坐下,頭壓得低,聲音純淨爽朗卻聽出股悶悶不樂,“姑娘可是阮相千金?”

阮螢初見他有意露在桌面上的星月花紋,段府來的護衛,正好供她差使,“是我,去把樓下騙子老頭抓來,我有話要問他。”

段沐宸沒動,他來只想帶阮螢初出城,不想橫生枝節。

阮螢初坐等半天的性子消磨殆盡,盛氣淩人站起來,“你們段王可等我好幾日,你不去,路上耽擱的事就全算在你頭上。”

阮螢初從不用主上這套施壓下人,她就是要把平日不入眼的法子落人口實,段府就是她出氣的口,她居高臨下看那頂草笠正側過身子打量酒樓。

下一秒,阮螢初手腕被用力拽住往外走,門口處兩個卸馬倒水的小厮沖向前來,段沐宸将她拉向身後,右手摸出腰間的佩刀,兩個小厮看見刀鞘,退後兩步不再為難。

“都紅了。”阮螢初在巷口甩開拉住她的段沐宸,擡手鼓起兩邊嘴角,“膽大妄為,你們段王府真是沒有規矩。”

兩個小孩跑來阮螢初面前,幫她呼氣手腕锢出的一圈紅印,笑臉滿懷喊她:“姐姐,姐姐,我們的二錢銀子找到了嗎?”

阮螢初被問住,擡眼看事情沒辦成的段沐宸,因為對上她的眼,慌忙把視線移開。

讓段沐宸心生歉意的慌亂,絕不是看見翠珠華冠的富家女子不顧他人擔憂坐在酒樓品茶,差使人趾高氣揚耍大小姐脾氣,他剛剛瞧見白雪凝脂的皮膚上一圈赤紅的指印,聽明白兩個孩童托她幫忙。

段沐宸抱手背過身不去看她,開口解釋起來:“酒樓下面是賭坊,你被騙子當成籌碼,必須馬上離開。”

阮螢初手上的氣還沒消,對這話不滿,“你既不叫我王妃,也不稱我小姐,還未問你話就搶着給自己攬功,一個小護衛還怪罪起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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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沐宸不敢再說話,阮螢初當他護衛是好事,不至于暴露身份。

阮螢初把頭上的一支珠釵取下來,放在大一點的孩子手裏,讓他們快快去換了錢買藥。段沐宸跟在她身後,等她看着孩子進了當鋪出來,阮螢初才吩咐身後的人,“回客棧,我累了。”

“王...王妃。”段沐宸猶豫喊出稱謂,和阮螢初交代車馬及侍女都沒有,一聲口哨喚出騎來的馬,請阮螢初上馬。

赤色馬立在段沐宸和阮螢初中間,馬蹄往上到馬背都是泥土,阮螢初退後兩步,衣袖遮起半邊小臉,“這馬滿身污泥,我不騎。”

她執意往前走,氣沖沖回頭,“前面就有客棧,你備好馬車明日再走。”

段沐宸沒見過騎馬前要給馬洗澡的,不遠處他們方才離開的酒樓,聚攏一群人往這邊探查,要是他們發現地頭幫的刀鞘是他用面粉蒙混過關的,想要出城就更加難了。

他解開腰間系帶,把外衫搭在馬背上,後面有腳步逼近的響動,段沐宸顧不上太多,躍起跨上馬背,将阮螢初攔腰抱起,朝林州城外奔去。

“放肆,你還要不要命了。”阮螢初掙脫在馬背上,環在她腰間的手收緊了些,後背貼上一層溫熱,阮螢初擡頭,草笠下只看得見鋒韌的下颌。

出城幾裏後,意識到阮螢初不會再亂來,段沐宸松開扣在她腰間的手,阮螢初翻逃下馬的瞬間,段沐宸下意識把她拉住,後背結結實實砸在碎石上。阮螢初的臉埋在段沐宸胸前,撐住段沐宸的肩膀站起來,狠狠踢在段沐宸身上,腳尖踢開擋住臉的草笠,一雙無畏坦蕩的眼睛聽憑阮螢初發落。

見阮螢初沒事,段沐宸半坐在地上,阮螢初早沒了踢打他的力氣,一個人往前默默走着。段沐宸騎上馬,悠悠跟在她身後,“多有冒犯,為了王妃安危考慮,還請王妃恕罪。”

阮螢初沒有再和段沐宸講半個字,不遠處有村落中的農宿,他們已經離開林州,這裏雖是典州的地界,但離等待阮螢初的城中客棧還有數十裏,段沐宸給農宿大娘多放了銀兩,讓她幫忙照顧阮螢初。

選了最好的一間房,在阮螢初眼裏甚是簡陋,房間內只有床和桌子,床褥布料粗糙,手覆在上面也有顆粒感,她撣眼門外剪影,呵斥道:“護衛,桌椅床鋪都擦一遍。”

原本要回對面房中的段沐宸,聽着沒有動靜的房間來了這麽柔柔糯糯一聲,門嘩啦打開,他險些拿刀出來。

大娘房屋樸素,打掃很幹淨,阮螢初要他再擦一遍他就擦,他不好再說什麽,阮螢初在氣頭上,也不是同她說明身份的時機。

“護衛,被褥要絲綢的。”

段沐宸把身上的銀兩全掏出來,大娘把給兒子婚嫁用的紅綢細軟拿來,阮螢初呷一口茶坐着看,微微點頭。

“護衛,水涼了換熱水。”

段沐宸不便再叫醒睡下的大娘,在夥房劈柴燒水,還好平日露宿山中沒少幹這活。

阮螢初擦了擦手和臉,來回換水三回,段沐宸仍沒有說話,在房前忙進忙出。

“護衛,我餓了。”

段沐宸看了竈房沒有吃的,他跑去村舍附近的水塘,撈來幾條活魚,烤好放在屋裏的木桌上,阮螢初已經躺下,側過身子對着他。

“護衛,關門出去。”段沐宸扣上門站住,阮螢初在哭,像是不小心才讓他聽見,很輕的吸氣,不經意的像被遺棄的脆弱幼獸,段沐宸遇到時會攔住同行武将手中的獵網。

他手再次搭上門扣。

“不許進來。”阮螢初告誡他的話還是模糊的淚意,段沐宸放下手,抱手靠在門欄,整夜未眠。

他只覺得京都來的人和物都唐突,從不過問他的意願,物件不會講話他可以置之不理,可人不一樣,他段王府伺候不到這樣一位京都貴女,阮螢初遠嫁當他的王妃,苦楚不是段沐宸可以消解開的,他管自己都艱難,對阮螢初更是要避之不及。

趁阮螢初還沒醒,段沐宸早早趕去典州客棧,清風見他灰頭草面,忙上前,“王爺,路上是不是出事了?”

段沐宸看看清風杞人憂天慣的表情,把事情和他詳說,清風聽完心驚膽戰,只命人進來給王爺梳洗,又差人趕去農宿接阮螢初。

朵紅聽聞小姐沒事,不顧腳傷定要跟着去,等看見阮螢初就哭嚎起來,可喜可賀自家小姐沒事,主動領罰卻見阮螢初心不在焉,把趕來的車馬悉數走過,平日沒仔細端看的家仆一數看過來。

随車趕來的十多位相府家仆等着阮螢初發落,阮螢初嘴角展露笑意,拉過朵紅讓她梳妝,鏡中阮螢初側眸揚起頭,只同往日和朵紅閑聊,“西南以後要住很久,恰逢回去的路上,賞賞山水也不錯。”

“小姐喜歡怎樣玩都好,就是奴婢可是不敢再和小姐分開。”朵紅又跟着笑話兩句阮螢初愛聽的,段王府何等沒有禮數,下人粗鄙,談話牛頭不對馬嘴。

“倒是…”朵紅斟酌了話,“來救小姐的護衛辦事還算看得過去。”

阮螢初盯着鏡中朵紅認真評鑒的圓頭圓腦,問朵紅:“你就識他是護衛,若是有人喬裝打扮,我們主仆二人就相見無望了。”

阮螢初的手指點在朵紅肉肉的臉上,朵紅連忙驚呼,“還好小姐無礙,還好還好。”

午後阮螢初來到典州接待的客棧,她只跟朵紅講她要睡一會兒,全然不提要見王爺的事。

起來後阮螢初點了幾道想吃的茶點,取來詩文,在屋裏不再出來。

清風是最着急的人,段沐宸在後院耍棍,他站在旁邊汗汗津津張望前廳的上方窗口,忍不住開口:“王爺,王妃怎麽也該來見你了?”

段沐宸木棍點在清風腳邊,清風一擡腳,又想了想說:“王爺,要不我去安排你和王妃晚膳?”

“不許去。”段沐宸木棍打在馬棚的草檐邊,落下的黃草飛舞在半空,段沐宸才看向清風,“後面有得你忙。”

段沐宸的後面來得很快,晚膳過後,阮螢初那邊的人就來打點他。

“小姐想要賞玩西南風光,讓護衛陪同就好,王爺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擱,可先行回府。”清風把話原封不動說給段沐宸,“王爺聽聽,這是有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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