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此體恤本王,不正是好事。”段沐宸俯首案前,手上木屑積在虎口,刀刻的位置有了一條流暢的線條,他目光專注,“你只管按他們的意思來,留下幾個護衛,你陪本王回府。”
清風搖搖頭關好門,王爺身邊從未有過女眷,他從京都跟過來,看王爺吃苦受累,本該是父母疼愛的年歲,擔起西南萬人責,再一步步站穩無人敢多言,他最希望的是王妃是個能疼惜王爺的人。
客棧清早就站滿密密麻麻一院子護衛,阮螢初在窗邊托起雙腮,掠過排排黑點,轉身和朵紅說:“都不滿意,段王府的護衛就這些嗎?”
“據說從府裏趕來的加上本就在客棧的人,全部都叫到院子裏了。”朵紅将溫熱的絲帕裹在阮螢初還未褪去的手腕紅印上,“我去細問看,小姐你把早飯再吃些。”
“怎麽不見來找我的護衛?”阮螢初趁朵紅要離開,多問一句,朵紅就明白了意思,和阮螢初點點頭,“奴婢知道了。”
阮螢初探出半個身子,倚在軟塌上等着院子裏的人出來,瞧見那晚雲淡風輕的眼眸擡頭打望她一眼,轉而隐在樓下的黑點裏,阮螢初叫來朵紅,指尖點在最角落,“就他,再随便選幾個留下。”
渾重的腳步聲散去,清風走來捏起段沐宸身上自己的衣服,“王爺,不回府了?”
“這半年都呆在裏州,既然如此,四處走走也好。”段沐宸拍拍清風的肩。
方才,他在屋裏聽見清風和朵紅談起阮螢初要找的護衛,清風難辦時,段沐宸倒生出趣味,在屋裏低下嗓音,以王爺的身份答應把親信護衛叫過去。
他讓清風同幾個護衛講明,随行的人都叫他阿炎,阮螢初做的打算,他猜到一二,不如将錯就錯看看。
游賞西南,若是趕時間回裏州,直接往官道半日就可以到達,但阮螢初要轉一圈山水,最好是走小路,順道可以把楚州,曲州及沖州都看過來,西南境內都是段沐宸熟稔的地方,他讓清風領路,把他的意思遞到阮螢初那邊。
在人地生疏的事情上,阮螢初沒有過多異議,同意按清風安排的來,只要求讓護衛阿炎來趕車,清風左右推脫,阮螢初還是沒有松口。
次日啓程前,清風不放心,伺候段沐宸穿上便服,說:“王爺,要不還是和王妃直說,奴才怕他們難為您。”
“在西南,誰難為得到本王。”段沐宸把腰間玉佩取下來給清風,頓了幾秒,“不說更好。”
客棧人馬分兩路,一派去往段王府,阮螢初指定的護衛和一輛馬車,在典州往趕花集的方向走。
典州最産鮮花,百姓的行當裏大部分是花農,在每日典州的趕花集上,還摸黑的天裏,鮮花就拉走前往各地兜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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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停下時,天光已然日曬,阮瑩初看過去,趕花集只剩下兩路攤販,小販們把單支鮮花搭配捆綁,供散客挑選。雖不比早些天裏的壯觀,但人群熙熙攘攘挑選花枝的勁頭,催得阮螢初剪瞳流轉,蕩進鮮花集市。
京都最盛行插花,阮螢初每次盯着送來的牡丹玫瑰,來來回回就幾種挑選,慢慢沒了插花的雅興,不如踏春登山時随手路邊的小花巧妙。這典州偏遠,鮮花倒一年四季不斷。
“朵紅,這邊都包起來。”阮螢初看上面前的玉茗,茶紅色的花瓣豔而不俗,讓人挪不開眼。朵紅給了錢,攤販因遇見大主顧喜笑顏開,把剩下簍子裏的木芙蓉也拿來一并贈予。
阮螢初仰頭,越過幾人看跟在最尾的護衛,淡淡講了句:“讓護衛阿炎來拿。”
說完拉過朵紅的手往裏面逛,一路買到盡頭的位置,停下時,車馬早繞過集市在等候。
護衛阿炎後跟着幾人,要把漫過頭頂的花束拿到馬車邊上堆放,被朵紅攔下來,她最懂小姐的意思,用手擋住馬車,“自己想法子去,好好拿着。”
馬車往花田走,遙遙從窗內往外看,護衛阿炎不緊不慢把花束串在手裏的長棍上,阮螢初放下簾布,心裏暗道兩聲魯莽。
典州往楚州的方向,一路是山,過路農家花田的景致不可錯過,幾裏地後,車馬再次停下。相府家仆手腳利索搭好的布亭落在溪水河畔,阮瑩初下車,全部流動的隊列就歇了下來。
朵紅邀來幾個同伴丫鬟,把剛剛買下的花束拆解開來,選出花瓣姣好地做起簪子,停在遠處的随行馬車裏,有人來取了剛剛買到的桂花,柴木泛起袅袅炊煙,架火要做桂花糕。
阮螢初被紫色花田吸引去目光,拎了小竹籃去花間摘采,和阮螢初相對的梯田上,幾個家仆支開畫布,給阮螢初描摹此刻畫像。
花田裏着粉黛流蘇羅裙的阮螢初把精心挑中的花苞放好在竹籃中,面前飛過的蟲子被她拿衣袖隔開,因為害怕蟲子退卻不敢往前又舍不得花田的她有些吃惱。朵紅眼尖,看見躺在老樹枝幹上擺弄木雕的護衛阿炎,叫過去幫忙趕走飛蟲。
沒了害怕的飛蟲,阮螢初玩的盡興,最後抱起一捧紫風草,拎着小籃子滿載而歸。花田老農在一旁得到滿滿一袋打賞,還覺得有些不夠真切。
布亭下面朵紅放了幾支用蠟脂固定的簪子,阮螢初坐下拿在手裏把玩,眉眼帶笑:“真是手巧,看着是漂亮。”
她随口一說的西南游玩只是想磨去段王對她所有的性子,沒想到客棧內看不到的風光都藏在山澗小路,阮螢初正在興頭上,她不想再坐車,細想不如牽來一匹馬,好好看看她從未見過的山花梯田,層層疊墜而下的爛漫。
朵紅聽了小姐的意思,把管家挑好的馬擦洗幹淨,墊好馬鞍,不等阮螢初出聲,叫來從樹上剛下來的護衛阿炎,把馬交到他手上,“小姐要騎馬看花,你可仔細牽馬,護好小姐安危。”
馬只牽不騎,晚霞浮出來後他們還在花田附近。阮螢初看不出半點為天色着急的愁态,牽馬的護衛她不忙刁難,只顧滿眼出奇,在一路舟車勞頓趕往西南的路上,她停留多在城中,風光和京都大同小異,此刻的典州花田,不比城中繁複,可她愛看。
想起和爹爹娘親游玩的惬意,只顧得玩耍,不考慮關于她的任何事宜。
天色全暗下來時,他們趕到進入楚州的客棧,阮嘉霓玩得疲了,沐浴後就躺下,想到什麽,把朵紅叫來面前耳語,朵紅聽完話,點點頭關好房門離開。
樓下客房,段沐宸的護衛當了一日,清風總在偷偷幫他幹活,嘴裏不敢說王妃又想勸段沐宸的樣子,把段沐宸逗笑。
剛剛敲門的是阮螢初房裏的侍女,讓他去房前值守。話一落,清風就要替他去,段沐宸這次倒沒有攔住清風要走的步子,把手裏的木雕包好交給清風,囑咐連話一起帶到。
“說王爺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擱。”朵紅重複清風的話,值班來的不是護衛阿炎,還帶了個東西讓她拿回來,朵紅奇怪地看着阮瑩初。
她把手裏的木雕拿出來給阮螢初看,布塊打開是一只小狐貍,雕刻的惟妙惟肖,小狐貍的嘴角帶笑,耳朵邊嵌着一朵蘭花。
“小姐,這是什麽意思啊?”朵紅繞繞頭,“王爺沒有跟來,護衛和王爺,莫不是...”
“這幾日我們見的護衛阿炎,是段王。”阮螢初坐起來,看了看朵紅手裏的小狐貍,段沐宸既然早就知道她識破護衛的身份,還要等到陪她出來典州才離開,就是怕她再跑出西南境外惹弄是非,或是再看看她還要作何打算。
朵紅哆哆嗦嗦講不出話,只好向阮螢初問道:“小姐是如何看出來的,我們都從未見過段王,那日奴婢遇到段王,看穿着打扮,只當是皮相好些的護衛。”
阮螢初覺得段沐宸送來小狐貍木雕暗指她狡猾,又不點破,覺得自己盤算的休妻之事還有眉目,興致起來,和朵紅講了她手腕的紅痕和摔馬的事。
當時她惱怒地想要踩死面前的護衛,在馬上她恍惚聞到熟悉的香味,摔在段沐宸身上後,檀香疊的味道就是護衛衣領的位置。
檀香疊在京都只能宮內使用,就是阮相府內都只憑皇上寵愛賞過一次。段沐宸遠在西南,吃穿用度還是按皇子的份額來分,即便他本人不講究,手下的伺候他,還是按照宮內禮制。
當時她踢開段沐宸臉上的草笠,眉骨位置的紅點還在,同兄長描述一樣,當下她便肯定護衛的身份。
朵紅聽得稱奇,“小姐當是聰慧,我榆木腦袋可看不出來。”
“只是碰巧,不然我也蒙在鼓裏。”阮螢初讓朵紅不要再議此事,繼續前行就好,恰逢從京都跟來的禮司再次來催阮螢初婚期,她這次不再推诿,答應的爽快,回去歇上兩日就可完婚。
裏州深山,射箭紮緊在木樁上,一聲嚎叫。
武将取來被射中的獵物,段沐宸拉開腰間酒壺,得意灌了兩口,舒坦。
要是再跟着阮螢初游玩,這會兒只怕還沒離開楚州,他在阮螢初點名要他做護衛時就知道身份被識破,摸不清阮螢初是要尋死還是謀害。
他把京都來的王妃想得兇悍,看來只是想要他難堪,段沐宸覺得她的心思用得跟拆不開的線團一樣曲折,阮螢初要他當護衛,他當就是,有不滿委屈當面說個明白,繞了一圈曲州,阮螢初只是想戲耍段王府的人。
他看夠了,沒意思,躲着這位京都來的王妃是最好的,果然能落到他手裏的賞賜,要麽別人食之無味之物,要不就會紮手。
段沐宸還在心裏別扭的心緒沒了前兩日強烈,只要他過段沐宸的日子,就不存在變化,名義上的事情他接受的太多,得來的全是對他的恨和厭。
他就當沒有王妃,躲得遠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