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段沐宸坐在桌子邊,郎中來看見是兩個孩童,習以為常這樣的半夜,幫其查看傷勢,開好藥方拿給旁邊的護衛,之後回禀段王,“王爺,燒傷不算嚴重,兩副藥煎服下去,再用些塗抹傷口的藥膏就無礙了。”
“沈郎中,多謝。”段沐宸走進看已然睡着的小孩,腿上和手上的傷口觸目驚心,山民用草藥包裹後減輕疼痛才讓他們睡着,段沐宸看孩子母親悲痛欲絕未能及時發現失火傷到了孩子,索性答應把兩個小孩帶回城裏療傷,休養好再給他們送回去,也給山民一些時間,修補被大火燒毀的家當。
交代好用藥的注意事項,清風把郎中送出門,段沐宸放心下來,這時才覺得從早到晚滴水未進的腹中喧嚣起來,他倒了兩杯茶喝完,更想吃點東西。
身上的外行武服,披風因幫忙中丢在樹枝上被火苗卷走,黑灰枯草沾在湛藍色的衣料上,段沐宸臉上也有幾道樹枝擦傷,清風叫膳房送來一桌飯菜,另一邊家仆正在燒水,等他吃完可以好好洗浴。
段沐宸草草吃好,泡在熱水裏面才把渾身疲乏的絲撥出來,眼皮耷拉下來快睡去,他裹了裏衣趕快起來,只想躺下睡個好覺。
不等清風來叫他,段沐宸披上外袍摸黑進了寝室,手搭上床沿後被摸到的東西驚的退了一步,他點了燈,剛剛碰到的花生紅棗在原地打轉,旁邊阮螢初睡着了,褥被踢到腳邊。
段沐宸擡眼看過一圈他的住處,早沒了他進山當日的模樣,快馬加鞭回來救人,竟忘記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是要去迎娶王妃的日子。
心裏生了份虧欠。
前日阮螢初到了王府,他聽得阮螢初不想見他的推辭,既然不用陪阮螢初在府內閑逛,他就叫上清風上山,進入秋天的裏州風大,山民用火稍有不慎就會引發山火,再有天氣幹燥,火勢一旦起來,想要快速控制住難上加難。
早些年間,西南地區山火管控是由當地的土著推選身強體壯男子擔任,負責在山寨地域巡查,報酬可觀,很多人搶破頭幹這活。段沐宸後來發現推舉出來的火情官和土著多有裙帶關系,職責不明,監查地域敷衍了事,無事發生還好,如有山火想要追責,沒有人敢上報,火情官跑得了無音訊。
知悉情況後,他重新制定了火情官推選制,要求統一公開由州裏負責,每年開春舉行火情官察舉,先把各個村寨推選出來的壯漢統計在冊,由州裏授于《擒火要則》,完成後再考驗篩選去留,安排人對點到每一個山寨地域。推選制實行後,第一批選出來的火情官由段沐宸帶武将送任,考察一月,效果顯著。往後段沐宸雖然教由武将負責送任,卻習慣在山內待上幾個月,到落冬後再回府。
西南境內山火不再頻繁,裏州更是幾年未發生任何一起。偏偏就在昨日,清風離開前定要他早些趕來迎親,他翌日清早騎馬趕回府,途中見不遠處深山中冒起火光,他先命随行武将去探查救火,越走濃煙更甚,段沐宸顧不上猶豫,追了武将的步子一并趕去救火。
到時,火情官正在組織山民撤離,段沐宸叫上武将和山寨的年輕人前去阻隔火勢,靠近火源地的山民房屋受損嚴重,從田地裏趕來的夫妻抱起受傷的孩子跑出來。段沐宸叫了火情官找到山寨長老去安撫山民,另一邊敲了火情鈴趕來的人馬經過大半日才把火頭切斷,最後剩下查滅火星的問題,就留給火情官來,一切安頓好後再探查山火原因。
他忙得昏了頭,把成親忘得一幹二淨。
段沐宸走近看了看阮螢初,喜帕蓋在她柳葉似的眉毛下,能聞見桂花淡淡的香氣。段沐宸覺得他定是鬼使神差失了神,把阮螢初踢開的被褥拎起來,又跟做賊似地放好,太過小心,連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阮螢初還在熟睡,段沐宸打算去書房湊合,要熄燈時,那面紅色錦緞的喜帕繡的鴛鴦晃眼,他俯下身子,想阮螢初睡得舒服些,把喜帕從阮螢初臉上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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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剛要碰到,阮螢初的手伸出來把喜帕一掀,掌心藏好的匕首劃過半空,因段沐宸離得近,有所避讓後還是在手背劃開一道口子。
阮螢初撐起上半身,青絲柔順倒在一側,看人的樣子像在辨認眼前,話失了力氣講出來:“滾出去。”
段沐宸手背的血絲滲出來,垂下手時血滴在一堆紅棗花生裏,他沒在乎傷口,眼睛在阮螢初手裏的刀口上,晃蕩的刀尖時不時要刺過阮螢初胸前。
“憑什麽是你娶我。”阮螢初見段沐宸未動,嘴裏斷斷續續趕人的話,“我可是相府嫡女,我要嫁的是自己喜歡的人。”
話落,段沐宸搶到那柄黑色匕首,阮螢初歪歪斜斜倒下,又重複了句:“滾出去。”
段沐宸捂住手背,吹了燈,離開去了書房。
過廊和正要去找他的清風遇個正着,清風走到段沐宸身邊,壓低聲音說:“巡夜的護衛見王爺從浴室走了,奴才正要來問王爺今晚宿在哪?”
“書房。”段沐宸繼續往前走,補了句,“再拿瓶金瘡藥來。”
清風借着光亮,看清段沐宸手背的血跡,方才進門也沒見王爺受傷,着急起來問:“王爺如何傷到的?”
“山裏撲火擦到的,沒事。”段沐宸進了書房。
等清風拿來藥膏給他包紮傷口時,段沐宸又讓清風去拿些吃的來,在清風疑惑王爺沒吃飽而徘徊步子還是去了後,段沐宸才把覆在手背上的掌心擡開,刀口不算太深,他撒了藥粉包紮起來。
故意把清風支走,就是怕清風多想。
吃東西時,清風就講了阮螢初這一日如何一個人過了禮俗,待在房裏後就未見任何動靜。阮相府的人今日格外順眼,多是高興不起來這樁婚事。
他的虧欠被這一刀擋好,懷裏的匕首段沐宸拿出來放在桌上細看,阮螢初帶着一把刀防他,可見他們都是被這樁婚事擺弄的棋子,阮螢初的作用有一半用來監視他,但段沐宸看出來,她顯然顧不上檢舉段王府。
清風再回來端來幾盤點心,盤子邊還貼着剪好的囍字,“王爺嘗嘗,南郡夫人要留給你的,差點被奴才給忘了。”
段沐宸看到盤中精巧的糕點,奶娘做糕餅是一絕,他雖出生沒多久來到京都生存,但照顧他的奶娘是北方人,做得糕點和南方的略有不同,多是鹹口的堅果鹽酥。段沐宸拿起一塊往嘴裏丢,聽清風說起來,今日南郡夫人沒有出現,王妃身份高貴,南郡夫人就沒在禮俗上要求行跪拜之禮,只說明日喝口茶就是。
奶娘生性不拘小節,卻是不在乎這些。
往前,段沐宸在宮內的吃穿用度要比其他皇子份額少,奶娘倒是從不抱怨,把一樣的物件花成兩份來用,對他也是如親生兒子一樣保護,遇到宮人依仗主人得勢欺負他的時候,險些把小命送出去維護他。段沐宸被趕到西南封王時,新王對他各種規束他都點頭,唯獨要求帶奶娘一起離開,新王因他聽話高興,把奶娘封為南郡夫人,随段沐宸一起赴任西南。
這樣看,阮螢初和奶娘還沒見過面。段沐宸想了想,和清風說:“明日本王和王妃一起敬茶。”
他此時沒了睡意,清風歇去後,段沐宸把壓在兵書下厚厚一冊《頌冬賦》翻開,已然讀過幾遍,還是很喜歡的時候就把詩句寫下來。
不知怎的,段沐宸猛然合上書頁,冬月雪桃附青枝,他讀完,竟想到燭火下那朵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