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偵探,只想正正常常的活得像個普通人
着的人在一起。」
「我們可以的。」
陸絢茫然一笑,「你真的覺得可以嗎?」
沈川不語,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問:「你生氣了?」
屁話!「我不應該生氣?被人當傻子一樣騙得團團轉,還在那個人面前一口一句心有所屬,說了一堆惡心巴拉的話,很好笑不是嗎?!」他猛然爆發。
「我沒有笑你。」沈川堅決否認。
甩開他的手,陸絢別過頭,不想再說什麽。
冷漠比憤怒更讓人無法招架,于是沈川不容拒絕的扳過陸絢的頭,讓他面向自己,「陸絢,給我一點時間,給我們一點時間,那時候是我不好,我不應該一聲不響的離開你。」
聽見他的話,陸絢覺得鼻子有點酸。他以為自己永遠也聽不見過去那個人對他解釋了,結果造化弄人,但感覺遠沒有他想象中那樣期待。
「為什麽要走?」
「……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你們、面對你,在我發現自己犯了什麽錯誤以後。」
陸絢不明白,但也不想再問,因為他心裏知道,沈川不會全盤托出。
拉開沈川的手,他轉過頭看着地面。
「陸絢……」
「別說話,我現在不想聽你說。」陸絢煩躁地捂住耳朵。
沈川沒有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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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陸絢開口了,聲音很小,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你幹麽又要出現?為什麽不一直是沈川?我都已經……快要喜歡上沈川了……」
沈川擰起眉,再也無法縱容般按住他的肩,一只手粗魯的扳過他的下巴,毫不猶豫地堵住他的嘴。
以前在床上,沈川也有過粗暴的時候,可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光是一個吻就讓陸絢覺得自己像是會被吃掉一樣。
不過即使嘴唇被咬得發疼,陸絢卻有點想笑,因為心裏有種類似報複的快感湧上。
從前他不出現,所以他喜歡上了別人——
「你說你喜歡那個我,如果他現在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你也喜歡?嗯?」瘋狂的啃咬吮吻過後,沈川稍微松開陸絢一些,陰恻恻地問。
陸絢不服氣地喘息着,「我他媽的就喜歡老頭子!你管得着嗎?!」
「老頭子在床上能滿足你嗎?」
陸絢更氣了,倏地站起來指着他吼,「你他媽的就是個老頭!」
「陸絢,不要逼我用鏈子把你拴起來,雖然我覺得只有那樣你才會乖乖待在我身邊。」沈川也站了起來,冷笑兩聲,既邪氣又冷酷。
被這樣威脅,陸絢突然覺得委屈,但更多的是憤憤不平,抑制住心中那一點酸楚,他胡亂抓了抓頭發,指控道:「是你先離開的。」
沈川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像是保證一樣立刻接話,「這次我不會再走了。」
「我不相信。」陸絢一字一句地說,「我不相信你。」
那一瞬間,他确信自己看到沈川露出一絲悲傷的表情。
上前兩步,沈川拉起陸絢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頰上。
「陸絢,我喜歡你。」
這又是個熟悉的動作,他依稀記得這個男人從前也曾這樣做過,只是現在他們的臉和手背都是冰冷的,誰也溫暖不了誰。
可能是時間太久,他早就接受期待變成幻想的事實,每天光靠那點回憶也夠了,現在幻想突然成真,他才驀然明白,很多事都已經跟當初不一樣了。
「你跟我以前到底是什麽關系?」
沈川沉默。
「為什麽我記不起我們以前的事?」
仍然是沉默相對。
「森說我喝了你的血——」
這次,沈川終于點了一下頭。「如果不那樣做你會死。」
「可是我不想那樣。」他不想一直活下去。
「我會讓你跟我一起活下去的。」沈川說得一臉堅定。
陸絢沒有回話,只是又指着自己的右眼問:「這是什麽?」
沈川有些躊躇地看着他。
抓住他的衣領,陸絢咄咄逼人的質問,「這到底是什麽?你在我眼睛裏放了什麽?!」
「……種子。」沈川終于說了。
種子?陸絢疑惑地瞪着他。
「延續他們生命的種子。」
「什麽意思?你到底在說什麽?」他越說他就越茫然。
沈川卻不再回答,伸手拉住陸絢的手,「不要再問了,陸絢,不要知道太多,剩下的讓我來解決就好。」
陸絢掙開他的手,目光堅決,「你不肯給我答案,只好我自己去找。」
沈川剛想說什麽,突然冒出的另一個聲音插入了他們。
「兩位談情說愛了半天也該盡興了吧?」
兩人同時擡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不遠處,流火雙手插在口袋裏,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來。
陸絢眉一皺,不确定這小子來多久了。
走近之後,流火也沒有一點生疏,更沒有因為打斷別人談話而過意不去,先看了陸絢一眼,然後又看向沈川,笑嘻嘻地叫了一聲,「沈少爺。」
沈川輕勾起唇,「不敢當。」
「哪裏,你絕對當得起。」
兩人像還在雲初陽老家那座宅子裏一樣,玩着少爺與奴才的扮裝游戲。
只是陸絢對神出鬼沒的流火完全沒有興趣。既然他們想聊,就讓他們聊好了。
「你們敘舊,我就不打擾了。」說完轉身就走。
沈川想伸手拉住他,流火卻很不識時務地擋在他面前。
「既然陸絢都讓我們敘舊了,我們也別辜負他的一番好意啊。」他嬉皮笑臉地說。
看着越走越遠、頭也不回的陸絢,沈川收回視線看着眼前的男人,微微一笑,「好啊。」
因為那熟悉的笑容愣了一下,流火莫名覺得留下來其實不是個好選擇,但是又忍不住問:「在雲家大宅之前,我們就見過了吧?」問完自己卻呆住。
沈川閉了一下眼,「也許吧。」
這讓流火更加疑惑了。他知道自己的記憶裏沒有這個人,但是卻又莫名覺得這男人的某個動作或者氣息很熟悉。
「我們之中只有森認識你吧?」
沈川被他試探卻又準确的猜測弄得又笑了起來。看着流火,他說:「想從我這裏得到答案代價很高的,你願意嗎?」
當祁少陽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與沈川約定的地點時,只看到他一個人坐在地上抽煙。
「陸絢呢?」他四處張望尋找着。
「走了。」
「走了?!」祁少陽忍不住提高音量,「我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回來,你竟然就這樣讓他走了?!」
沈川揚起嘴角,「那應該怎麽辦,把他綁起來?」
郡少陽瞪了他一眼,然後又洩氣地問:「那現在怎麽辦?」
沒說話,沈川繼續抽着煙。
祁少陽也不再問,安靜的站在一旁等他。
直到沈川抽完了煙,站起來走到垃圾桶旁邊,把煙弄熄之後扔了進去。
「走吧。」剛說完,手臂就被抓住,他回過頭看着祁少陽。
「我現在幫你,但是你不要忘記答應過我的事。」祁少陽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看了他幾秒,沈川慢慢把手抽了回來。
「我不會忘記,但是你自己也要考慮清楚。」
祁少陽不再說話。
兩人安靜地站了一會兒,沈川先轉身離開,祁少陽等了幾秒才跟上去。
◇
陸絢差不多是在深夜才回到飯店的,進房間之後,鵝黃燈光透着一股暖意,而森就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沒有戴眼鏡,聽到開門聲慢慢睜開眼。
兩人對看了好一會兒,陸絢才笑着問:「你是不是以為我跑了?」
移開目光森又閉上眼,「你跑不掉。」語氣平淡,說得篤定。
也對,走了幾年,還不是輕易被找到了。
笑了一聲,像是自暴自棄一樣,陸絢脫了外套扔到地上,走到床邊倒下。
雖然他的表現像個喝醉的酒鬼,其實他只是很累而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閉着眼的他突然說:「說說以前的事吧。」
森好一會兒才問:「你想聽什麽?」
「什麽都好,只要是以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
「我說過,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陸絢沒出聲,只是在心裏罵森和沈川都是同一種死樣子.
「不過……再等等吧,」森站了起來,「不差這一兩天。」
這話讓陸絢覺得自己像個得了絕症的病人,而森是隐瞞他病情的醫生,不到他撐不下去的前一秒是不會向他說真話的。
到底這算不算是善意的謊言,他有點迷糊了。
在外頭無端折騰了一天,陸絢簡單梳洗過後又躺上床,只覺得很累,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睡覺,連下一秒的事都不想去想,閉上眼,任憑自己沉入黑暗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感覺右眼脹痛,不舒服的眨了一下眼,淚水就從眼角滑了下去。
他緩緩睜開眼,皺着眉輕揉額角,然後聽到有人問——
「醒了?」
陸絢擡頭,下一秒「唰」地一聲,窗簾被人拉開,房間裏瞬間一片明亮,強烈的陽光令他下意識伸手去擋。
站在窗口,尚杉轉過身靠在窗邊,看着他微微一笑,看樣子已經等一段時間了。
「怎麽是你?」陸絢開口,發現自己有點發不出聲音。
「是我怎麽了?」尚杉看他睡迷糊的樣子笑了笑。但他即便不笑眼睛裏也帶着笑意,一副不正經的樣子。「作夢了?」
「嗯……」陸絢低應了一聲,想到剛才夢中的情形,低下頭一點一點地整理思緒。「你怎麽在這裏?」
沒回答,尚杉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走到床邊,從口袋裏掏出煙遞給他。
雖然頭很疼,但陸絢還是接了過來。
幫他點完煙後,尚杉坐到床邊,兩人第二次在一起抽煙,卻有些不同往日的感覺。
陸絢知道自己最近的煙瘾變大了,但是這次煙被吸進肺裏的時候,就像帶着刺一樣,紮得他喉嚨生疼。
這時,尚杉突然問:「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陸絢叼着煙,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随口問了一句「什麽」,半天之後才回過神,擡起頭呆呆地看着尚杉,後者仍然沒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你捅了我一刀,等我來報仇?」陸絢慢半拍的猜測着。
尚杉搖搖頭,「我說過,有一天你會因為太過在意他人而無法抉擇。」
陸絢不解地看着他,任由煙灰靜靜地掉到床上。
低下頭,尚杉用力吸了一口煙,「你是個好人,但是心軟。」他一句一句地說着,「不過你能下定決心離開這裏,就證明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道血紅順着他的嘴角滴落。
可像是沒事一樣,他仍然繼續說着,臉上甚至帶了微笑。
「可惜,我們遇到得太晚,不然說不定還能和你成為朋友,啊!我忘了,你說過我不配當你的朋友。」他笑了兩聲,喉嚨裏像是有血要湧出來,連笑聲都變得模糊。
陸絢想開口,卻發現自己連動都動不了。這是怎麽回事?!
突然,尚杉咳了一聲,煙從他嘴裏掉了下來,然後血就像是從喉嚨裏噴出來的一樣,将床單濺得一片血紅。
陸絢看了一眼飛濺到自己手上的血,驚愕的擡起頭看着眼前人。
「不用這樣看我。」尚杉像是早有心理準備一樣,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看着他笑了笑,「沒什麽好傷心的,不過是死而已,這一天我已經等很久了,我本來就不應該到這個世上來。」
沒有意義的出生、不受任何人期盼,像是寄生蟲一樣活在這個世界上,肆無忌憚地變成別人,像是一場游戲,這種生活其實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樂趣,也沒有意義。
「尚——」陸絢伸出手,分不清是因為悲傷還是恐懼,整只手抖得厲害。可還沒碰到尚杉,後者便倒了下去。
眼睜睜看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人倒在血泊之中,陸絢覺得眼前除了一片血紅之外,其他什麽也沒有。
他低下頭,看着染上尚杉鮮血的手,發現更多血滴在他的手上。
他猛然反應過來,血是從他的右眼滴出來的!
「啊!」大叫一聲,陸絢猛地坐起,看着前方急促喘息,冒了一額頭冷汗。
「怎麽了?」
他驀地擡頭,發現森站在他面前。
原來是場夢……陸絢努力調勻氣息。
「夢到什麽了?」森沒有走上前,只是一臉平靜的問。
「夢到尚杉……死了。」
木然的點點頭,森拍了拍他的肩,「別再想了,收拾一下,等會兒我們就回去。」
半小時之後,有架直升機停在飯店樓頂,螺旋槳飛快轉動着,刮起的風吹得人快睜不開眼。
這一次陸絢才真的有要回去的感覺。
這兩年多他過得太随性,根本不記得去過哪裏,也不管方向,總是走到哪算哪,等到要回去的時候,才發現其實并沒有走多遠。
迷迷糊糊地上了飛機,心想這玩意早開過來不就行了,陸絢又迷迷糊糊地睡去,最後半夢半醒的到了目的地。
看到窗外成片的綠茵中夾雜着一片紅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回來了。
手貼在玻璃窗上,陸絢不太清楚這是酸楚還是無奈,但這兩種情緒似乎又都沒辦法完全形容。
草坪上,直升機緩緩降落,森打開艙門準備下去,又回頭看了一眼陸絢,揚起嘴角,「走吧。」
只猶豫了一秒,陸絢便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已經不必再去想接下來會怎樣了。
下了直升機,流火已經在等他們。
眼前足足有三、四幢別墅那麽大的房子,牆面斑駁,但是依然恢宏。陸絢看在眼裏,雖然算不上百感交集,但心裏仍是有些感觸的,就像是個離家出走多日的孩子,只是他也沒到那個地步罷了。
右眼突然一陣悸動,他難受的閉上眼,甩了甩頭,等刺痛的感覺平複之後,森和流火已經進門了,他看着兩人的背影,跟了上去。
踏進大門的那一瞬間,他被玻璃反射的耀眼陽光刺得眯起眼。房子裏陽光充足,遠比外面還要暖和。
慢慢往裏面走,他一邊打量。這裏跟他記憶中的樣子沒有太大的變化,穿透巨大落地窗的陽光把整個大應照得異常明亮,四周安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時間在這裏像是停止了一般。
他一路走來都沒有看到森和流火,但他也不算客人,所以熟門熟路的穿過大廳,想再去其他的地方看看。
房子很大,廳堂是一個連着一個的,這種布局是否合理暫且不論,氣派絕對十足。
走沒幾步,陸絢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然後像是為了證實什麽一樣,走到一扇門前,猶豫地推開門。
寬敞的房間裏,幾張單人沙發擺在正中央,雪白的顏色在燈光照射下甚至有些刺眼。其中一張沙發上,有個男人随意地跷腳坐着,微微低着頭,表情專注地看着面前的象棋。深褐色的頭發有點卷地垂在額前,無框眼鏡讓他更顯俊美斯文。
陸絢看着眼前人,一時間百感交集,嘴唇動了幾下,最後還是輕聲喚道:「師兄……」兩年多沒有叫過這個詞,生疏得似乎連發音都不準了。
一直盯着棋盤的男人笑了笑,嘴角浮現兩個酒窩,有點可愛,卻也風情萬種。
陸絢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他這個師兄,絕對可以用妖孽來形容。
放下手裏的棋子,周明孝伸手摘掉眼鏡,擡起頭,淡淡看了他一眼,「難為你還記得我這個師兄啊。」
每當這個人用這種姿态說話時,陸絢就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Chapter.3
當偵探不要和男人上演羅密歐與茱麗葉。
跟周明孝的師兄弟關系,是從陸絢十三、四歲的時候開始的。
一個人如果有一群徒弟,那麽總會有幾個扯後腿的;一個人如果有兩個徒弟,可能其中一個會是扯後腿的,而陸絢就是那一個。
在組織中習武的時候,他們的師父都是從世界各地請來的,有武道世家的繼承人、世界級劍術冠軍,或者隐藏在民間的武術高手,而陸絢和周明孝的師父正是後者。
年近花甲的老者武藝高超,卻又有着高人的通病,脾氣極其怪異,在一群人中,唯獨挑了陸絢和周明孝兩個當時怎麽看也不适合學他那個流派拳法的孩子當徒弟。
當時兩人也想不通,陸絢甚至覺得是老者年紀大了眼睛花了,但是不久之後,他們各自驗證了老人的獨到眼光——周明孝拳術精湛,陸絢雖然只是半桶水,但爬樹的本事倒是一天天的增進。
如今兩人都已經成長,而陸絢對他這個師兄,從來都是敬畏參半。
「站在那裏幹什麽?」把眼鏡放到桌上,周明孝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怕我吃了你嗎?」
陸絢不敢說他其實真的還挺擔心的。「你真的不會?」問是這麽問,他還是走了過去。
周明孝笑了笑,「現在知道怕了?之前都做什麽去了?」語氣和眼神裏都帶着揶揄,像是在責問久不回家的兒子,有點家長般的嚴厲。
陸絢笑了兩聲,有點心虛。
如果說師徒如父子的話,那他和周明孝就算半個兄弟了。雖然他走的時候便決定不會再跟組織裏的人有牽扯,但是對于周明孝,他也許真的想得不周全,畢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兩人都可以用「相依為命」來形容。
走到沙發前,他坐了下來,對面的周明孝一直看着他,像是在确定他這兩年多之間的變化。不過除了長了一點的頭發和黑了一點的皮膚,他還真沒什麽大改變。
「嗯……還是以前那個德性。」
「師兄,對不起。」陸絢誠心的道歉。
周明孝沒說話,最後輕輕嘆了口氣。「陪我下一局吧。」他把棋盤往中間推了一點,「你走了之後,只有我自己跟自己下了。」
「跟我下有什麽好玩的,我從來就沒贏過你。」
「陸絢,」周明孝輕喚他,眼裏有着淡淡的不茍同,「有時候裝傻是迫不得已,可有時候就是故意傷人了。」
摸了摸鼻子,陸絢決定轉移話題,「卓文信和言熙玲——」
「你見過他們了?」
「嗯。」還差點被殺了。他知道他們、甚至包括以前的自己都可以算是殺人不眨眼的人,卻從未想過彼此也有兵戎相見的一天。「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他們會背叛組織?」
周明孝沒有回答,沉默片刻之後,站起來往落地窗走了過去。
窗外正對着一個水池,再過去是花田。那是周明孝種的芍藥,幾乎只有一種顏色,雖然還未到最盛的花期,但是仍有開得嬌豔的。
看他的樣子,陸絢知道恐怕這又是一個問不出答案來的人,所以沒有再問下去。他知道周明孝不想說的時候,誰問都沒有用。
走到周明孝旁邊,他看着窗外說:「無論人怎麽變,這些花倒是永遠一個樣。」他知道自己的師兄就只有這一個嗜好,把這些花照顧得無微不至。
周明孝揚了揚嘴角。
「可惜,沒看到開得最好的時候。」陸絢又說。
「不對,」周明孝搖頭,「這兩個月才是開得最好的時候,你回來得正好。」說完,伸手把落地窗拉開了一點,夾雜着青草和泥土氣息的風立即鑽了進來,吹起他額前的劉海。
陸絢看到他額邊的一道疤,那是小時候周明孝為了救他而受的傷,那本應該是在他身上、甚至是要了他命的一擊,卻被周明孝代為承受了,因為他說:我是你師兄,相當于你的兄長。
一下子陸絢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一樣,胸口悶悶的,明明不應該傷感,卻止不住。
想轉移一下注意力,他轉過頭四處亂看,然後看到擺在一旁的鋼琴。
黑色的史坦威三角鋼琴,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
「這琴還在?」陸絢來了興致,走了過去。
周明孝看了看他,也跟上前。
陸絢會彈鋼琴,但是并不擅長。其實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好像什麽都會一點,卻又什麽都沒學出名堂。
站到鋼琴前,他伸手按下一個琴鍵,「彈一曲吧。」他轉過身對周明孝說,「好久沒聽你彈了。」
周明孝笑着問:「彈什麽?」
陸絢笑而不語。
想了一下,周明孝像是想到了什麽,微笑着走到鋼琴前坐下,伸出雙手放在黑白琴鍵上,修長的十指仿佛天生就是為彈奏而生。
第一個音節響起,幾個簡單的高低音交替之後,Close to you簡潔優美的旋律便緩緩出現。
這時森走了進來,看到他們也沒有作聲,只是放輕腳步走到陸絢旁邊。
陸絢擡起頭,豎起食指放在嘴邊,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繼續看着周明孝。
森閉上眼,靜靜聽着琴聲。這架琴,自從陸絢走了之後就沒響過。
曲子彈到一半左右,陸絢不禁蠢蠢欲動,他坐到周明孝旁邊,伸手彈出第一個音節之後馬上找到了感覺,而周明孝也像是知道他準備好了一般,收回一只手,和他一人一手的合彈起來。
曾經兩人也這樣配合過,但那時他們總把一首曲子彈得七零八落,如今時隔多年,他們沒怎麽練習,卻反而好像進步了。
看見陸絢加入彈琴的行列,森站到他剛才的位置,微微斜靠在鋼琴邊。
這是他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下午,外面陽光正烈,園子裏花香正濃,總之,一切美好得不象話。
陸絢想,他一生都會記住這個瞬間,這種感覺應該就叫做幸福。
他們幾個人在一起十多年,卻只有今天才是真正放下所有,單純的享受着這一刻。
一曲終了,宛若夢醒。
長長舒了口氣,陸絢笑着說:「看來我總算還有一點音樂細胞。」
周明孝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地笑了。「這麽多年,你大概也就只記住這一首曲子吧。」
「我又不打算當鋼琴家,會那麽多首曲子幹什麽?有這一首夠我自己聽就行了。」他回得理直氣壯,然後站起來看了森一眼,「我去上個廁所,你們先聊。」
「回你房間休息一下吧。」森說,「等一下我去叫你吃飯。」
稍稍愣了一下,陸絢才點點頭,拍了周明孝的肩膀之後才離開。
等陸絢走後,周明孝也站了起來。「你打算怎麽跟他說?」
看了一眼陸絢離開的方向,森沒說話。事實上,也許并不需要說明,因為無論說什麽,結果都只有一個,他們沒有選擇。
沒得到回答,周明孝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他看了森一眼,後者沉默了幾秒,想轉身離開。
「讓我跟他說吧。」周明孝在他邁開第一步前及時出聲。
森停了一下,沒有回答。
等他也走出房間後,周明孝閉上眼,低下頭,漸漸的想起自己曾經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陸絢在他耳邊不斷低喃着的話。
師兄,沒事的,放心,你不會有事……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的感覺,或者是那時的自己已經感覺不到什麽,但唯有陸絢的話像是咒語一樣,無論多少年總是不停的在他腦中盤旋。
◇
陸絢的房間在二樓,站在門前他心裏有幾分惆悵,伸手推開門,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
房裏有點暗,窗簾半掩着,擺設和布置都很簡單,沒花什麽心思,因為他本來就不是會在意這些的人,只要看得順眼、住得舒服就行,不過窗前長腳小幾上的玻璃瓶裏,那株紫紅色的芍藥也因此顯得更加耀眼。
在門口默默站了一會兒,陸絢才慢吞吞的走進門,他低頭看那朵芍藥,花瓣上還沾着水珠。應該是剛摘下來沒多久。
走了兩年多,這間房間卻還是跟他剛走的時候一樣,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
可能所有人都明白他終将會回來,只有他自己到最後才知道……心裏驀地湧上一股怒意,陸絢有股沖動想把花拿出來丢掉,可哪伸手又覺得不關花的事,所以最後只是長長嘆了口氣作罷。
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窗外有棵大樹,記得他小時候這棵樹就已經像現在這樣高大了。
小時候……他努力回想從前自己跟沈川的點點滴滴,卻只有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畫面。閉上眼,他靜靜等待右眼傳來的陣陣抽痛消退。
回到這裏後,這種疼痛就沒有停過,仿佛有自己意識的右眼似乎越來越難以控制了。
其實陸絢并沒有多少懷舊的心情,在兩年多沒有躺過的床上躺了一段時間,他就待不住了,也許是他太敏感,但是他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先不管沒有見到其他人這件事,從他踏進大門開始,無論是周明孝還是森,都讓他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一樣。
從床上坐起來,看了一眼窗外,他走出房間。
房子裏有個很大的室內泳池,陸絢沒花什麽力氣就走到了,只不過在他之前已經有人先一步來到這裏。
換了一身休閑服的森站在池邊,手裏拿着一個托盤,低着頭仿佛在想什麽,不時把托盤上的肉扔到水裏,而水面上偶爾會泛起水花,顯然水裏養着什麽東西。
陸絢走了過去。
「醒了?」森驀然出聲,沒有回頭。
「嗯,睡不着。」他站在他身後,沒有靠上去。「怎麽是你在這裏?其他人呢?」
「這幾天都是你師兄來的。」森只是這樣回答,接着把最後一塊滲着血水的新鮮肉塊扔進池子裏,才放下托盤,轉過身看陸絢。「要單獨聊聊嗎?」
陸絢點點頭,看森作勢要走,他又問:「卓文信他們——」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森頭也不回地丢了一句話。
在陸絢看來這完全是在敷衍他,但這個男人就是有本事把敷衍說得很正經,讓人想反駁都不行。
嘆了口氣,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水聲,陸絢轉過身,就見水面上的波動慢慢緩下。他向前一步站在水池邊,往池子裏看去,只見不遠處的水面上又緩緩泛起水波,然後一條巨大的深藍色魚尾巴浮出水面,拍打了一下。
他微微一笑,又靠近水池邊一點,蹲了下來,片刻之後,一道人影從水裏冒了出來。
精致的五官、藍色的眼睛,烏黑的長發垂在胸前,有一大半都浮在水面上,盡管嘴裏叼着半塊血淋淋的肉,但仍然漂亮得不可思議。單看臉可能無法一眼分辨他是男是女,但是胸口的一片平坦證明他是男的,只是他浸泡在池中的下半身是條長長的深藍色魚尾,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着水。
「凫藍。」陸絢輕輕叫了一聲,伸出手摩挲他的下巴,「好久不見。」
凫藍看了他一會兒,深藍色的眼眸神采奕奕,恍若流光,然後深深地笑了,吐掉嘴裏的肉,乖巧地用臉頰磨蹭陸絢的手。
陸絢發自內心的笑了。他小的時候,凫藍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十幾年過去後,他一點也沒有變,連心智也一直像個小孩子一樣。
人魚也許不是長壽的生物,但肯定是不老的,以前他還想過如果自己五、六十歲時凫藍還是現在這樣,該如何是好。
「你還好嗎?嗯……」陸絢故作不正經地笑着打量他,「還是這麽漂亮。」
聽得懂他在說什麽,凫藍臉上的笑意更深也更耀眼。他伸出有着淡藍色指甲的手,摸上陸絢的臉,先是輕輕試探,然後像是确定了目标,開始又揉又捏。
陸絢一張臉頓時被捏得跟包子一樣,笑得龇牙咧嘴。
凫藍看了也咯咯地笑了出來。沒有語言,這就是他們的交流方式。
兩人正鬧着,另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凫藍,你又欺侮陸絢了?」
凫藍松開手。
陸絢也擡起頭,看到幾天未見的流火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
流火長得其實絕對算是英俊端正,可陸絢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和小時候一比,他只覺得現在的流火益發向斯文敗類靠攏了。
走到水池邊蹲下,流火看着凫藍笑着說:「你不公平,只欺侮陸絢一個,也欺侮欺侮我吧!」
凫藍漂亮的臉上馬上露出不樂意的表情,尾巴一甩就游到陸絢身旁,兩只手還緊緊摟着他不放。
被徹底拒絕,流火也沒生氣的樣子,只是調侃陸絢說:「你都這麽久沒回來了,他還是這麽粘你。」
「你怎麽不檢讨一下自己?」
流火裝出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檢讨什麽?我可是正經的男人。」
陸絢聽見這話,頓時連嘲笑都懶得了。
「好了,跟凫藍敘舊就先到這裏吧,我們該走了。」流火站起身,「森已經在大廳等你啦。」
腰上的手臂一緊,陸絢低頭看着抱着他的凫藍,笑着安撫。「我等會再來看你。」
凫藍皺起臉,仰頭盯着他看,藍色的雙瞳仿佛可以把人吸進去一樣。
「放心,不騙你。」陸絢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我……暫時不走了。」
在他再三保證之下,凫藍終于依依不舍地放開了他,只是當他和流火一起走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凫藍還趴在水池邊看他們。
「怎麽了?」
回過頭,陸絢低聲說了一句「沒什麽」。
「這裏安靜了不少對不對?」兩人往大廳方向走的時候,流火突然問。
想到已經離開的卓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