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偵探,只想正正常常的活得像個普通人
,陸絢沒答話。
「你見過卓文信他們了吧?」
「嗯。」
流火笑了笑,「兩年多的時間就物是人非了。」
陸絢挑眉,「這是在諷刺我嗎?」
流火搖了搖頭。「我知道,你肯定會回來的。」
「那你這算向我炫耀?」陸絢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
又走了幾步,流火突然停了下來,沒頭沒尾的冒出一句,「關俊言和雲初陽是我親手葬的。」
陸絢一愣,也停下腳步,側過頭看他。
流火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把他們葬在一起,是森的意思。」
陸絢沉默了幾秒,像是在消化這個事實一樣,然後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地勾了下唇。
「這種時候他倒是好心了。」
流火沒反駁他,只是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你知道嗎,我永遠也沒辦法忘記關俊言護着雲初陽頭的樣子。」那個畫面像是定格一樣永遠留在他的腦海裏,他覺得這是種罪過,甚至想要關俊言和雲初陽醒過來,好好跟他們說一聲再見。
陸絢想說,他也忘不掉他看見雲初陽屍體的那個畫面,但終究沒開口。
「死了才能真正在一起,這算什麽啊?」流火皺了皺眉,「但是這對他們來說也可能是最好的結局。雲初陽亂了天命,這輩子不遭報應下輩子也絕對不會好過,最後那種死法也算是贖罪了。」
這話森也跟他說過,陸絢不想追究真假,他寧願相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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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關俊言,其實他每次出任務之前,雲初陽都會偷偷告訴森要他小心什麽人或事,不然他是活不到現在的。」
這話完全出乎陸絢的意料。
像是經過長時間的壓抑後,現在當事人不在了就想全盤托出,流火低下頭,繼續說出自己所知的一切。
「他說不幫熟人看未來,卻忍不住幫關俊言看了一次又一次,因為他見不得關俊言死,最後只好拖着他兩個人一起越陷越深。」
陸絢并沒有怪關俊言,應該說那終究是他和雲初陽的事,他們是旁觀者,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經到了什麽程度,最後的結果是好是壞,他們這些旁人都無權定義。
最後,流火半開玩笑地說:「陸絢,我死的時候如果有人能把我埋了,我也就知足了。」
陸絢瞪了他一眼,「你想得美!」
流火哈哈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沒良心,也沒指望你!」
嘻笑間,陸絢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跟流火比賽爬樹,誰輸了就要給另一個人當馬騎的事。
就算是小孩子,他們當時的年紀玩那個也已經很幼稚了,但還是樂此不疲,因為他們總算在無聊的生活中,幫助對方找到一點遲來的童年快樂。
而現在他們之間似乎又有那麽點回到過去的愉快感覺。
到了大廳,森已經坐着等他們了,只是能同時容納數十人的餐桌上,只有他一個人。
「我師兄呢?」陸絢問。
「他不舒服,不吃飯了。」森說。
陸絢剛準備坐下,聞言又停了下來,「那我去看看他——」
「不用了,他睡了。」森揚了揚下巴,「坐吧。」态度強勢到讓人無法違背。
于是陸絢只好坐下,但又突然想到另一個人。「尚杉呢?」
流火也看向森。
只見森拿起筷子夾菜,随意地說:「他不在。」
接下來,是沉默又詭異的一餐。
三個男人吃飯是很無趣的,尤其森今天又格外陰沉,而平時話最多的流火心情也明顯不佳,吃東西比說話積極。
因為如此,食物似乎也變得索然無味,但是陸絢又想吃,因為已經好久沒有這麽多人一起吃飯了。
等這頓飯吃完,放下筷子,森才終于開口。
「陸絢,你剛回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吧。」
又休息?陸絢覺得自己現在精神好得不得了,「我其實——」
「有事明天再說。」站起來丢下這一句,森就離開了大廳。
被留下的陸絢和流火相互看了眼,後者笑得一臉無辜。
回到自己房間,陸絢躺在床上,開始想以前的事,有關周明孝的、關于森的,還有游浩、游佐,幾乎把他認識的所有人都想了一遍,當然也包括沈川,但是記得最清楚的,還是那個下雪天。
雪白一片的世界中,這次他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雪中歡愉的奔跑着,而沈川則站在他身後,慢慢跟着他,他甚至能看到沈川嘴角的微笑,還有溫柔的眼神。
「慢點,別摔倒了——」
不知何時陷入夢鄉的陸絢猛地睜開眼,緩緩蘇醒。
夢中的情形他依然記得,但那時候他幾歲?皺着眉,他細想着夢中的自己有多大,沈川又是什麽樣子。
想了一會,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想到自己以後可能永遠都是現在這樣,又莫名覺得有點好笑。
看來再睡是睡不着了,想太多又覺得煩,陸絢幹脆下了床,點燃一根煙。
抽着煙,他走到窗邊推開窗,外面月正當空,時間不算晚,月亮好像還比這兩年多在任何一個地方看到的都清明。
靠在窗邊,陸絢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着煙,看着月亮,又不自覺地在腦中回憶起剛才的夢。
那并不是個夢,而是的确發生過的事,在他小的時候。
突然,一陣細碎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思考。
陸絢輕蹙起眉望向聲音來源處,發現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移動,剛低下頭想看個仔細,就看到有個人影順着樹幹爬了上來,雖然還看不清楚是誰,但是可以看出對方的技術很熟練。
知道不會是小偷,陸絢笑了笑,以為是流火。
但是等那人慢慢接近的時候,笑容便漸漸從他臉上消失。
只見男人穿着正經的西裝、皮鞋,動作娴熟地踩着樹幹來到陸絢所在的窗口,簡直像是電影裏才有的浪漫情節。
「怎麽了?」沈川笑着問,「不高興見到我?」
高不高興先不說,這出場方式未免太……驚人。陸絢嘴邊的煙差點因為呆滞而掉下去,看着眼前單膝跪在樹幹上卻一點也不顯狼狽的男人,他呸的一口吐掉了煙。
「你爬樹上來的?」
沈川低頭看了一眼樹下又看向他,「我以為你看到了。」然後又問:「怎麽樣?我爬樹的姿勢帥不帥?」
陸絢頓時有點頭疼。
這男人大半夜的找上門,難道就是來爬樹給他看的?
Chapter.4
當偵探,晚上亂逛的下場就是看見屍體嗎?
「你到底要幹什麽?」陸絢壓低聲音,沒好氣的問。上一次的不歡而散他還沒忘,也覺得短時間內他和沈川恐怕是找不到共同的話題了。
沈川看了他幾秒,沉穩地開口。「我想問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陸絢愣了愣,「什麽?」
「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只有我們兩個一起生活。」
聽着眼前男人用他最熟悉的溫柔聲音說出類似求婚的承諾,這回陸絢是明白了,卻覺得好像是個玩笑,可沈川的表情和眼神都無比認真,所以他又茫然了。
「願不願意?」沈川又問了一遍。他知道現在對陸絢這樣說可能并不是個好時機,但是無論結果如何,他只是想聽陸絢的一句話。
如果是當年沈川要走的時候這樣對他說,陸絢想自己哪怕是天涯海角都會跟他一起走,即使他們之間沒有愛情,也絕對不會反悔。
但是那時候他還小,或者說并沒有成熟到那個地步,事情也遠不像今天這樣複雜,因此他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也才會糾纏到今天。
「不行,」他搖頭,「我不想原諒你。」他沒有那麽大度,也想任性一次。
沈川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回答,沒有太過傷心的表情。如果他會輕易原諒他也就不是陸絢了。
「那,要怎麽樣才能原諒我?」伸出手摸了摸陸絢的臉,沈川的動作很輕,好像還有點讨好的意味,但并不明顯。
「你和我說實話。」
「說實話你就會跟我走?」
「你說實話,才有資格跟我要一個答案。」陸絢第一次這樣堅決。
沉默數秒,沈川才嘆了口氣。「你想知道什麽?」
「什麽都行,你覺得什麽能讓我知道,就告訴我。」
這是扔了個難題給他啊。沈川苦笑,上半身往前傾,坐在窗臺上,一條腿踩着樹枝保持平衡。
「你們都是我找到,然後帶來這裏的。」沈川開了個頭,然後決定從最近的事情說起。「雲初陽帶你去的那個村子,我很久之前就去過。」
陸絢側過頭看他,記憶跟随着他一點一點被打開。
「雲初陽是我把他從那個村子裏帶出來的。」緩緩陳述着往事,沈川提到雲初陽時,語氣有些惆悵。
「他是大戶人家的少爺,但是身體很差,因為預知的能力,讓他注定活不久。但是這些別人并不知道,只知道雲家大少爺是個病鬼,不過雖然是大少爺,雲初陽只是庶出,正室還有個兒子,也就是他弟弟,比他小兩歲,很健康備受寵愛。」
這些事情陸絢從來不知道,因為組織裏的所有人幾乎都不曉得自己的過去,因為過去對他們來說并不重要,能活下去才是真的。
「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是在冬天,他穿得很單薄,被綁在角落裏,怯生生地看着我,整個人瘦得幾乎只剩皮包骨,還滿臉髒污,明亮的眼睛裏透着安靜的絕望,那不是一個小孩會有的眼神。」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下去,「村子裏的人說他瘋了,不值得可憐,因為他殺了他弟弟。」
「殺了他弟弟?」陸絢怔了一下。
「對,他親手把他推進河裏。」
陸絢無法想象那個畫面,甚至是不能想象。怎麽會……
「你覺得不能理解嗎?開始讨厭他了?」沈川偏過頭看他。
搖了搖頭,陸絢斬釘截鐵地說:「他不會。」他知道雲初陽不是那種人。
沈川笑了笑,「你錯了,他弟弟的确是他殺的,這是幾年之後他親口告訴我的。因為他知道,他弟弟将來會被一個男人強奸,然後分屍。」
陸絢一愕,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
「他說他看到弟弟在哭,那個男人捂着他弟弟的嘴,按着他的腳,不讓他叫出聲,一遍又一遍地強暴他,接着那個男人把他弟弟切成一塊一塊,将器官一樣樣拿出來,他弟弟渾身都是血——」
「夠了!」陸絢急促地出聲打斷他,「不要說了。」
沈川停了一下,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他雖然知道卻無法改變什麽,沒有人會相信他說的話,他也沒辦法保護他弟弟,他恨自己的弱小和無力,恨自己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切發生卻什麽也不能做,所以寧可親手殺了弟弟,也不想讓他痛苦的死去。」
聽到這裏,陸絢突然想到雲初陽和關俊言,他們死的理由也是一樣的,都是因為愛。
「那個村子裏沒有法律,村規就是法,而殺人就得償命。」沈川回憶着那天的情形,「知道是什麽樣的刑罰嗎?先在犯人身上抹特制藥汁,然後用鋒利的小刀一點一點的割開皮肉,讓血慢慢流光,血不會流得很快,但是絕對會流幹,也許不會太疼,但是那種等死的感覺才是真正的殺人。」
「你可憐他,所以就把他帶回來了?」
「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不是全部。」沈川不避諱地承認,「我沒有那麽偉大,帶他回來的最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我需要他的能力。」
這一點陸絢很清楚,因為組織成立的目的就是把擁有特殊能力的人聚集起來為雇主工作,無論是什麽樣的工作,只要有錢賺就行了。
站在組織成立者的立場來說,他并不覺得沈川有錯,但是,他還是想知道一件事——
「那時候,你為什麽要離開?」
沉默片刻,沈川回答,「因為我的自私和膽小。」
沈川離開的時候似乎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留下只字片語,那時候他甚至像個傻子一樣猜測着他離開的原因,甚至連「他讨厭我了」、「他不想再見到我了」這種理由都想過。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他也無法釋懷,那就是再見面時,沈川竟然像個陌生人一樣裝作不認識他,還裝得那麽像!
「為什麽要說以前沒有見過我?」
「因為我想和你重新開始。」
這是個好理由,足夠讓人信服。陸絢皺眉,疲憊地低下頭揉着太陽穴,「我們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麽事?」他沒有了記憶,卻不想一直這樣失憶下去。
沈川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答應我,不要再問以前發生的事,我們重新開始,只有我們兩個,不會再分開。」他第一次笑得這樣力不從心,仿佛連一點信心都沒有。
但這是個誘人的提議,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陸絢發現自己都被他所吸引,那像是種默契,或者說是定律。
但是他不想就這樣結束,他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就算他能放下一切跟這個人走,但是之後也不會安心。
笑了兩聲,他擡起頭看着沈川,有些自嘲地說:「我愛你的時候你一聲不響的走了,當我快要忘了你而愛上另一個人的時候,你卻又出現,你是在懲罰我嗎?兩次都讓我愛上同一個人。」
「這沒有什麽差別,」沈川看着他,溫柔地說:「陸絢,你愛的就是我。」
陸絢搖頭,「有差別,因為我已經不是當時那個以你為一切的我了。」
話說到這裏,似乎無法再繼續下去,對沈川來說并沒有結果,而對陸絢來說則是表明了決心。
沈川不想強求,或許什麽事都可以強取豪奪,但唯獨感情例外,強求來的愛并沒有意義,而且,他也有自信,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陸絢都會在他身邊。
「你現在的選擇我尊重。」伸手摟住陸絢的肩,親昵的讓他靠在自己頸間,沈川低聲說:「但是,你還需要做另一個選擇。」
「什麽?」
沒有回答,沈川低頭看他,兩人保持着「月下纏綿」的姿勢,一時間氣氛浪漫到有些肉麻。
陸絢先覺得不妥想要退開,可是才動一下,沈川就更用力地制止他。
「別動,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
聽着那個熟悉的嗓音,陸絢下意識地照做。短暫的安逸,是只有他們兩個的時間,這一刻他好像等了很久,但是真的等來了,又覺得跟想象中相差甚遠。
沒過多久,沈川松開手,然後像是安慰一般摸了摸陸絢的頭。
和他四目相對後,陸絢竟然說不出話來。
又看了陸絢一會兒,沈川才轉身跳下樹,輕盈落地,站起來之後擡起頭,最後看了陸絢一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他的背影,陸絢一時間竟然覺得那個自信的男人有點落寞。
他又忍不住想,那時候沈川一聲不響的走了也許是對的,如果像現在這樣當着他的面離開,或許更傷人也說不定。
沈川走後四周更顯安靜,風吹過樹葉發出的沙沙響聲,此時格外的清晰。
站在窗口看着前方,陸絢突然皺了一下眉。「出來。」
風停了,但是沒有什麽東西出現,又過了一會兒,陸絢伸出手接住不知從哪飄落的一根白羽毛。
下一秒,他的頭頂上方突地出現一大片陰影,緩緩靠近他。
陸絢擡起頭,第二次看到天使打開翅膀的樣子,依舊美得像是幻覺,一個叫做祁少武的幻覺。
令人驚豔的登場後,祁少陽緩緩下降,坐到樹枝上,在身後拍動的翅膀雪白一片,在月光下散發着瑩潤光澤,讓人忍不住想要撫摸。
他看着陸絢,不說話,面帶微笑的仿佛是要讓他欣賞自己。
據說天使都是自戀的,這一點陸絢在祁少武身上沒感覺到,但在祁少陽身上倒是體會得淋漓盡致。
「你怎麽在這裏?」他問。
祁少陽暧昧一笑,「怎麽,我就不能來看你?」
陸絢挑眉,「你也想跟我來出『羅密歐與茱麗葉』?」
祁少陽把臉往前湊,雙手撐在窗臺上,微微仰起頭,魅惑地看着他,以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說:「我的确是想……」說着說着,臉越靠越近——
陸絢只是眯起眼,毫不留情的用一根手指把那張臉推開。「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你還在生上次的氣?」祁少陽涎着臉讨好的笑,雖然上次衣衫不整地被趕出去的人是他。
沒心思跟他繼續擡杠,陸絢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怎麽找到這裏的?」
聽出他的聲音是一本正經的冷淡,祁少陽知道玩笑可以停了,便用下巴努了努沈川離開的方向,「跟他一起來的。」
這回陸絢更疑惑了,「你們怎麽會在一起?」
「怎麽,你吃醋了?」祁少陽笑得很欠揍,但比起平時的明星笑容更有親切感。
只可惜陸絢不吃這一套,伸手一把抓住他的翅膀,不理會手中滑軟得像絲綢一樣的觸感,粗魯的扯了兩下。「說不說?不說把你的毛都拔下來!」
哪知祁少陽竟裝出視死如歸的表情,挺起胸膛堅定的看着他說:「不說!你就是奸了我我也不說!」
「操!」陸絢被氣到笑了,松開手笑罵,「你想得美!」
祁少陽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說:「你從來沒這樣對我笑過。」
陸絢稍稍一愣,連笑容都僵了一下,雖然不必要,但他卻突然有點罪惡感。
「你不喜歡我,是不是只是因為祁少武?」祁少陽突然又問。
眨了兩下眼,陸絢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他想,祁少陽說的是對的,但是此時,他沒辦法坦然承認。
只是他的沉默已經足夠讓祁少陽明白,他點了點頭,表情有幾分無奈、幾分落寞又像有幾分釋懷。
不過才幾天,陸絢突然覺得祁少陽跟以前那個狂妄得不可一世的小子不太一樣了。
「祁少陽——」他忍不住說,「你不用在乎別人怎麽看你,真的不用,像現在這樣好好生活就行了。」
這一次,他不再在潛意識裏指責這個人,畢竟那件事是他們兄弟兩廂情願,他不應該夾在中間。
「我知道。」祁少陽笑了笑,但是卻很明白,他沒辦法在只有自己的世界裏活着,現在是,将來也是。
沈川走沒多久,就在一片花叢前停了下來。
背後,有道腳步聲慢慢靠近。
「有正門不走,偏偏喜歡晚上爬樹。」森揚起下巴,嘴角也揚着,但是鏡片下的眼中并沒有笑意。
轉過身,沈川也笑了笑,「你不知道有時候偷偷摸摸更刺激嗎?」
森冷笑了一聲,又往前走幾步。夜裏露水重,踩在草地上一路走來,兩人的褲管都被打濕了。
「你是來向他解釋的?」
沈川搖了搖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甩了一下,低頭用嘴抽出一根,點燃之後抽了一口。
「不是。」現在解釋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你還想着能蒙混過關?」森輕皺起眉,緩緩朝他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問:「你以為一走了之,以前的事就可以當沒發生過?」站在沈川面前,他挑高眉,「現在你打算怎麽辦?把陸絢也一起帶走?」
沈川看了他幾秒,「我的确有這個意思。」
森臉色一變,不常發怒的他此刻已難掩心中的怒意。
「但是——」沈川突然又開口,「也只是想想,這次我不會就這樣走了的。」
「我不相信你。」森諷刺的冷哼,低頭拿下因為濕氣而蒙眬的眼鏡。
沈川聳了聳肩,将手裏的煙遞了過去,而森也沒有推辭,抽出一根,就着對方遞過來的火點着了。
兩人像這樣一起抽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
誰都沒有再開口,四周煙霧和水氣混合在一起,連氣味都變得特別起來。
直到一根煙快要抽完,沈川才對森說:「你真的很優秀。」已經超過他的期望太多。
森面無表情地抽着煙,久久才回了句,「你錯了。」彈了下煙灰,他又道:「以前殺人是聽命令,現在變成我自己下令去殺人,感覺完全不同。」
「你恨我嗎?恨我把組織交給你,自己一走了之。」
森輕扯嘴角,「你把組織交給我是信任我,你一走了之也是信任我,我突然覺得自己何德何能,能讓你這樣信任。」
「因為你夠冷漠。」沈川毫不猶豫的給了他答案。「不只對別人,甚至對自己也是。」
森想到「無情無義」這四個字,也許,這的确是他的最佳寫照。
他從沈川手裏接手組織,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靠殺人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那種殺戮的日子像是處于巅峰,仿佛在發洩什麽一樣,直到冷靜下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在無形中錯過了什麽。
「我不會讓你幹擾陸絢。」丢掉煙,森舒了口氣,眼中有着不可錯認的堅定。
「我要讓他自己做選擇,你控制了我們這麽久,現在,輪到我們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了。」
沈川看着他,沒有說不可以,也沒有說可以。
◇
沈川和祁少陽的先後出現,讓陸絢再也沒了睡意。
祁少陽已經離開,他站在窗前把玩着手裏的羽毛,想了很多。
時至今日,他仍然沒有好好考慮将來要怎麽辦,可是一直以來得過且過的日子終究還是會過去的。
眼前突然一黑,陸絢不禁晃了兩下,勉強站住腳之後,他伸手捂住右眼,那裏像是要裂開一樣,很疼,但是目前還能忍受。
「這麽多年了,你現在才想造反,可不厚道啊……」深深喘息着,陸絢自我調侃,等待疼痛減弱。
回來之後,右眼的異樣越來越嚴重,他明明沒有使用過催眠能力,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半晌之後,眼睛總算恢複正常,百思不得其解的陸絢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再擡頭看了一眼夜空,離天亮還早。
他轉身拿了外套,推門出了房間。
到了外面,溫度竟然比房間裏暖和一些,明明周圍樹林茂盛,夜裏的濕氣也重一些。陸絢慢慢走着,不知不覺來到白天在直升機上看到的那片花叢。
花叢四周水霧氤氲,好像跟雲初陽那個村子裏的河有些像,蒙眬之中,他借着月光看清有個人站在花裏,是周明孝。
對方一直背對着他,一動也不動地望着遠方,不知道在看什麽。
「師兄。」他走過去輕聲喚。
聽到他的聲音,周明孝緩緩轉過身,對他微微一笑。
那一瞬間,陸絢想到了《紅樓夢》中醉卧芍藥花下的史湘雲,而周明孝站在芍藥花叢裏的樣子,絕對也是別有風情。
「怎麽還沒睡?」周明孝看着他問。
陸絢走到他面前,随意地說了句「睡不着」。「你不是不舒服嗎?怎麽這麽晚了還在這裏?」
「有點頭疼而已。」周明孝不在意地回答,「也睡不着,所以來這裏看看,這裏空氣好。」
陸絢看了看四周的芍藥,只見花瓣與葉子上都沾着露水,真正是含苞待放,嬌豔欲滴。
「你真的很喜歡這些花啊,一天不見都不行。」他有點揶揄地說。喜歡花像是女人才會有的嗜好。
「小時候,你老是叫我跟你一起去玩,我不肯,你就埋怨我只喜歡種花,像個老頭子。」回憶着曾經,周明孝的眼神有點迷離。那些很久以前的事,對他來說每一件都歷歷在目,從來沒有忘記過。
看着他,陸絢突然不知道要有什麽樣的表情,只好左顧右盼地別過頭,不過還是微微揚起嘴角。小時候總是那麽傻,卻又很容易滿足,幸福似乎也很簡單。
「陸絢,這兩年多你在外面過得好嗎?」周明孝突地問。
點了點頭,陸絢說了自己幫人抓奸、找找小貓小狗,有時候窮得連房租都交不出來,被房東大嬸臭罵的事,讓周明孝忍不住笑出聲。
「聽起來你過得也不怎麽樣啊。」
陸絢嘿嘿笑了兩聲,「的确不是什麽好日子,但是自在、開心就行!」只有自己的時候,他擁有了從未有過的容易滿足。
聞言,周明孝的笑容漸漸消失,看着他若有所思。
「怎麽了?」發現他的異樣,陸絢關心的問。
沒回答,周明孝徑自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摸上他的臉,「你變了……外面的世界真的那麽好嗎?」
看着他,片刻之後,陸絢「嗯」了一聲。
周明孝輕聲失笑,松開了手,在花叢中慢慢走了兩步才又停下來。「你想一直這樣下去嗎?」
陸絢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我沒想那麽多。自從游浩他們走了之後,我發現想什麽都他媽的沒用,能安安靜靜地走到死亡那一天就不錯了。」
這并不是個過分的要求,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接近奢望。因為能夠理解陸絢,所以周明孝的心裏也更加的猶豫。
「你覺得,如果我們是普通人,會比現在過得好嗎?」
當他問出這句話之後,陸絢立即想到游浩無法入眠時的苦笑,想到雲初陽等待死亡的表情,想到關俊言、游佐,還有祁少武——
「會。」他沒有遲疑的點頭,盡管他的答案對周明孝和自己來說都有些殘忍。
「……看樣子,只有等下輩子投胎轉世才可能當普通人了。」周明孝像是開玩笑似地說。
但陸絢卻莫名覺得奇怪,剛想開口說什麽,又聽見對方的問話。
「你找到他了嗎?」
他說的「他」是指誰陸絢知道。想了想,他回了一句,「算是吧。」
周明孝沒有再問下去,兩人就這樣在花叢裏站了一會兒。
就在陸絢想問他是不是知道沈川的事的時候,後者又轉過身看着他,「很晚了,回去睡吧。」
「師兄——」
「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不給他繼續問下去的機會,周明孝轉過身往回走,經過他身旁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
但陸絢沒有馬上回去,而是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看着地上的芍藥發呆。
回到房子後,陸絢并沒有直接回房間。
他答應過凫藍還會去看他,雖然這個時間凫藍也許睡了,但他還是決定碰碰運氣。
走到水池邊的時候,池子裏一片平靜,沒看到凫藍,不過這個水池和外面的那個其實是相通的,所以如果凫藍不在這裏,可能就在外面。
沒有急着找凫藍,陸絢先蹲在水池邊洗手,剛要站起身的時候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皺眉,嗅到空氣中突然出現的血腥氣息,感覺到那股氣味越來越濃厚,他緩緩擡起頭看向水池裏,然後慢慢睜大眼睛。
靠近水池中央的地方,有一團黑影從水底冒了出來,依稀能看出是一個人。
陸絢眼也不眨地盯着水面,看清自染紅的水池中浮起的人後,再也忍不住激動的大喊——
「流火!」
Chapter.5
當偵探,難道就得遇見會吸人血的生命樹?
像是水面上的浮木,流火靜靜閉着眼,水裏的血越來越多,顏色越來越深,像是從他身體暈開的一樣,很快地紅成一片,散發出濃濃的死亡氣息。
「流火!」陸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飛快地跳下水池往中央游去,等到了流火身前時,他伸出手抓住流火,把他拉進自己懷裏,但那具冰冷的身軀早就沒了正常的溫度。
「流火!流火!」陸絢抱着他一聲聲地喚,一只手還不斷拍打流火的臉,但是懷裏的人都沒有任何反應。「流火說話!快跟我說話!」他連聲音都在發抖,眼眶也濕了。
他不明白,距離晚餐只過了幾個小時,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和流火看起來感情并不好,但卻不是沒有感情,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和他吵過最多次架的,就是流火。那時的他們已經無法像普通的少年一樣培養單純的感情,卻還是在友情的邊緣掙紮着。
所以,即使是雲初陽,哪怕他們只是相識幾天,他也會為他的死而傷心。
但現在看來,雲初陽只是開始,而他不知道誰是結束。
他失去了他們,失去了同伴。
最終,流火還是沒有睜開眼,早就已經沒了呼吸的他像是睡着一樣。
在陸絢的記憶中,他從未如此安靜過。
冰冷的水像是針一般刺着身體,陸絢只覺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堵着,疼得他想大叫。
這時岸邊傳來一陣腳步聲,很輕,但是因為四周的空曠而顯得異常清晰。
陸絢擡起頭看向水池邊,岸上站了一個人。
游浩……他無聲地在心裏叫出了男人的名字。
游浩看着他,又看了一眼他懷裏的流火,表情沒有太大變化,轉身走開。
「等一下!游浩!」陸絢終于發出聲音,但一連叫了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流火,只好抱緊他的屍體,一步步往岸邊游去。
爬出水池,他把流火拉上來放到岸邊,這才看清楚流火的胸口被整個穿透,像是被硬生生挖去一塊肉一樣,血不斷從傷口往下淌,綻開的皮肉已經被水泡得泛白,顯得更加猙獰。
陸絢伸出手,有點發抖地覆在流火的胸前。
心髒,沒有了……
仰起頭阻止快要流下的淚水,陸絢無意識地看了看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