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偵探,只想正正常常的活得像個普通人
最後還是忍不住破口大罵,只是聲音夾帶着濃濃的哭音。
「白癡!不要亂說什麽死不死的——」
深呼吸幾口氣,他站了起來脫下外套蓋在流火身上,最後看了他一眼之後,才去追游浩。
一切都太詭異,流火的死,游浩的突然出現,還有森的沉默,都讓他無法再等下去。
「游浩!」一邊跑他一邊叫着好友的名字,然後穿過大廳,一看到游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
如果他記得沒錯,那條路通往地下室,也就是組織裏的禁地。
快步穿過長長的走廊,再下了數百階樓梯,已經很多年沒有去過的地下室入口出現在他眼前。
陸絢已經不記得自己最後一次來這裏是什麽時候了,入口的門此時半掩着,游浩就在裏面,他可以肯定。
但是森很久以前就下了命令,這裏禁止任何人進入,所以站在門前,陸絢有一瞬間的猶豫,而此時像是警告一般,他的右眼又有了反應。
仍然是那種詭異的疼痛,卻比前幾次都強烈。陸絢捂着右眼痛叫出聲,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他就痛得連冷汗都冒出來了,再放下手時,他的右眼已經是一片腥紅,那是許久未見的顏色,在黑暗中散發着血腥的光澤。
深吸一口氣,他忍痛伸出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剛開始是一片黑暗,每往前走一步,他都能聽到自己腳步聲的回音,像是走在山洞裏一樣。慢慢的,前方出現了一絲亮光,他立刻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終于,他進到地下室的最裏面,四周驟然亮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間半個足球場那麽大的房間,約有三層樓高,但除了正中央有棵樹之外,四周什麽都沒有。
看到那棵樹陸絢就怔住了。
那是棵血紅色的樹,連葉子和樹幹都是紅的,很像在雲初陽的村子裏看到的那棵,但是卻更大、更紅,甚至還能聞到從枝葉裏散發出來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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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下意識的移動,他想再靠近一點,但在離樹一段距離的地方,他看到了背對着他的游浩站在那裏。
「游浩?」等他朝對方走過去的時候,男人也慢慢轉身,陸絢又呆住了,腳步也停了下來。
眼前的人不是游浩。
雖然是一樣的身形,一樣的相貌,但是——
「陸絢。」男人一開口聲音也幾乎與游浩無異,但是陸絢還是能聽出不同之處。
「游佐……」他難以置信地喃喃喚道。
眼前的人的确是游佐,但是他想知道為什麽是游佐?
「游浩呢?他人呢?」想到好友臨走前跟他說過要用自己的身體當容器讓游佐進駐,陸絢死死盯着眼前屬于游浩的身體,顫抖着聲音問:「他真的做了?你們現在……共用一個身體了?」
沉默了幾秒,游佐閉上眼,「是。」
「那游浩呢?他在哪?!」陸絢上前幾步,一心想要問出游浩的下落,因為在他腦中已經有了一個可怕的答案。
面對他的逼問,游佐一直到最後才輕輕回答一句,「他不在了。」
陸絢只覺得全身像被冰凍一樣,瞬間泛起一陣惡寒。
他明白了,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你用了游浩的身體……」那就意味着,游浩的軀殼現在已經屬于游佐。
這簡直像是歷史重演,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用什麽表情來面對取代了游浩的游佐,因為這是游浩的期望,他想讓游佐活下去。
但是,他沒辦法接受,一如祁少武讓祁少陽活下去一樣沒辦法接受,他一直以為,游佐不會讓游浩這樣做的。
「你怎麽可以……」
「為什麽要回來?」游佐開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不是說不會再回來的嗎?」
陸絢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往他走過去。「我回不回來并不重要,而是你為什麽回來?」站在游佐面前,陸絢伸出雙手扣住他的肩膀,聲音破碎沙啞。「你知道……游浩并不想讓你再回到這裏,他為你做了那麽多,就是想讓你自由,現在既然你能……活下去了,為什麽不離開?為什麽還要回來?!」
游佐靜靜地看着他,那樣冷靜的表情陸絢從未在游浩臉上看到過。
「我沒有辦法不回來。」最後,游佐緩緩地說,像是一聲長嘆。
陸絢氣得狠狠抓住他,力道絕對會讓人感到疼痛。「你就這麽不想離開森?他比游浩重要嗎?!」
游佐搖頭,痛苦地閉上眼,「陸絢,你不懂……」說完這句話,他潸然淚下。
陸絢從未見這個人哭過,今天,對方的淚水卻像決了堤一樣洶湧。
「沒有了游浩,我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這個身體……」他擡起手放在胸口,那裏的心跳是屬于另一個人的,他的弟弟,他最後的親人。「他說想再見你一面。」
陸絢一震,驀地放開手。
「但他沒辦法等到你,他撐不了了。」游佐揚起嘴角苦笑。他第一次見到陸絢的時候是笑着,所以這最後一面,他也要笑。「兩人共用一個身體是無法長久的,游浩知道卻堅持這麽做,他要我多活一點時間,我沒辦法阻止他,根本阻止不了。」被外力逼迫着将魂附到肉體上,他根本沒辦法反抗。
嘆了口氣,游佐伸手撫上陸絢的臉,笑着流淚。「不過這樣也好,我代他回來見你,他就不用受那麽多苦了……」
「……游佐,告訴我,是誰告訴你們這個辦法的?」游浩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是誰?」
陸絢用力抓着游佐的手,但是後者給他的感覺開始變得奇怪,令他的心莫名失速狂跳,就像剛才看到流火時一樣。
「陸絢,我們……都是那個男人的實驗品。」說話的時候,血驀地從游佐嘴裏流了出來,剛開始只是一點點,但等他說完一句話,血就像是嘔吐一樣不斷湧出。
兩個靈魂共用一副身體,是逆天,肉身不但要承受兩倍損耗,連精神也要承受異常大的壓力,像是一種摧毀,分享一人的生命,也要分享那人的痛苦。
游佐不再說話,眼神漸漸渙散起來,最後整個人往後倒。
「游佐!」陸絢伸出手,卻沒有來得及在最後一刻抓住他,眼睜睜地看着他重重倒在地上,整個人很快被血浸透。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視線內全都是紅色的,那是他同伴的血,是他的朋友的血……
他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游佐,很久都發不出一點聲音,無論是哭泣還是嘶喊,就像失去了知覺一樣,完全沒有辦法反應。
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見過這樣安靜的血腥場面了,不知過了多久,第一滴淚水湧出來的時候,他才終于找到宣洩的出口,接着,淚水迅速放肆奔流。
耳邊,他依稀聽見先前游浩對他說:「陸絢,對不起。」
還有游佐笑着對他說:「謝謝你照顧游浩。」
可是其實他并沒有兌現任何承諾,只能看着他們死在他面前,看着他們血肉模糊的樣子——
他步履蹒跚的往前走了一步,想靠近游佐,但是下一秒,後者周圍産生了奇怪的變化。
只見從游佐身上流出來的血像是有生命一樣,一點一點地蠕動起來,然後緩緩朝樹的方向流了過去。
看着這詭異的畫面,陸絢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是什麽?!
他擡起頭看向不遠處的那棵樹,游佐的血從地面一直流到樹底下,然後消失。
他怔住了。
那棵樹在吸血!
得到了鮮血,整棵樹像是活了起來一樣,原本血紅的顏色更加鮮豔刺目,樹葉還像是在風中一樣抖動,沙沙作響。
陸絢伸手想要把游佐抱起來——
「住手。」
動作一僵,他停了下來,慢慢轉頭看向身後的人。
「不要碰他。」森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只是靜靜看着一切,面無表情地說。
「這是怎麽回事?」陸絢忍不住對他咆哮。
但是森沒有回答,徑自從他面前走過,來到樹下,擡頭看了一眼紅得詭異的樹,然後慢慢別開視線,好像已經習慣。
因為他太過平靜,所以陸絢不明白地望着他,「森?」
「它在進食。」又往前走了兩步,森轉過身看着陸絢說:「它需要能量活下去,所以要進食,直到找到種子圓滿它的生命。」
「……你在說什麽?」陸絢往前走了幾步,語無倫次的丢出一連串疑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流火死了、游佐也死了,為什麽?這棵樹到底是什麽?!」
面對他的質問,森異常冷靜,只是看着他因為憤怒無措而不停起伏的胸口半晌,才說:「你的右眼,是這棵樹的種子。」
◇
沈川突地想起以前的事,這是很少有的,畢竟他的記憶太多、太複雜,像是一本厚得永遠不可能翻完的書,所以能讓他不時想起的,可說是少之又少。
但陸絢是個例外。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陸絢時,後者躲在角落裏的模樣,瘦小的身體瑟縮發抖,身上穿着寬大的白色病人服,像個小精神病患。
因為擁有控制人精神的能力,所以小時候的陸絢自己的精神就有些不穩定,一直被人當成是自閉症,沒有父母和親人的他,在社福機構裏接受着偶爾的、不抱希望的治療。
一開始,他并不覺得這個孩子有什麽特別,在數個擁有特殊能力的孩子中,陸絢的能力并不顯眼。
将陸絢帶走的時候,那孩子只有六歲多一點。
十二月底的寒冷天氣,呼出來的熱氣瞬間就凝結成白色水霧,他牽着陸絢小小的、連他半個手掌都不到的手,懷疑如果讓他繼續待在育幼院裏,他能不能活得過今年。
他不覺得自己救了陸絢,他從不自诩為救世主,因為他只是需要對方的能力而已。
兩人走在街上,四周陌生的一切讓小小的陸絢像是掉進異世界的人,害怕卻又好奇,打着哆嗦地躲在他身後,緊緊抓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偷偷四處張望。
這樣的孩子讓人覺得心酸得可愛,雖然他并不是個有同情心的人,但是也不代表他不溫柔。
輕輕握了握小陸絢的手,像是種無聲的安慰,他感覺到他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後擡起頭看他。
他揚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對望了幾秒之後,陸絢哭了,豆大的淚水像是斷了線一樣從眼眶裏掉了出來,像是忍了很久,泛着淚光的明亮雙眼純淨得能控制人心。
那一瞬間,沈川仿佛聽到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綻開的聲音,就那麽一點點的感覺稍縱即逝,卻似曾相識。
親情、友情、愛情——總會有點什麽留在人生中,他想,這個孩子可能會把他當成依靠,也許那樣沒有什麽不好。
然而幾個月之後,陸絢卻逃跑了。
他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逃,在組織裏,他吃得好穿得好,可以學習任何他感興趣的事,他給他的新生活很優沃,跟育幼院比起來說是天堂都不為過,除了每天固定要進行的檢查,但那也是他最終的目的。
那個下雪天,陸絢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沒有靠任何人,自己跑了出去,然而,一個六歲的孩子終究走不了多遠。
幾乎沒費什麽力氣,他就在漫天白雪中找到那個縮在樹下的小小身影,他覺得那時的陸絢像一只受傷的小動物,正安靜地等待死亡降臨。
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他走過去站在陸絢面前,問:「一個人坐在這裏不冷嗎?」
過了很久,陸絢才輕輕搖頭,雖然他的身體在發抖,耳朵和手指已經凍得通紅。
「你怕我嗎?」
這次,幾乎沒有遲疑,陸絢仍然搖頭。
不想追究他為什麽要逃,也不想責備什麽,他只是伸出手,「走吧,我們回去。」
陸絢沒有動,也許是在雪裏待太久,凍僵了,他嗫嚅着,小聲哈氣。
彎下腰,他想伸手去拉他,卻聽到陸絢小聲地問:「等我長大,你是不是就不在了?」
他的手驀然停住,不知道這樣的問題意味着什麽,但是陸絢的話卻自此永遠留在他腦中。
雪将一切覆蓋僅剩雪白,最後,他将陸絢抱在懷裏,告訴他,「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叫絢吧——」
那天回去之後,他就停止研究,解散了研究室,把訓練異能者與指派他們任務的工作交給森,最後,離開。
時至今日,他依然不能肯定當初自己停止研究的原因是什麽,雖然那個實驗可以說是失敗了,但是對他來說失敗并不意味着結束,他有時間重新開始,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現在想來,他想他可能是害怕了,因為那些孩子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陸絢也會知道等他長大後,自己非但不會死,反而會比他活得更久的事。
「吃飯了!」一個開門聲突然響起,打斷了他的回憶。
祁少陽端着盤子,連門也不敲就走進來,盤子裏是淋着肉醬的面條,散發着濃郁香氣。
沈川沒有動,仍然閉着眼,而祁少陽似乎也習慣他這樣的不理不睬,撇了撇嘴後,把面放到沈川面前的茶幾上,自己坐到一旁。
兩人雖然不說話,氣氛倒也算不上尴尬,只是無聊時祁少陽會偷偷地打量沈川幾次,猜測着眼前男人的身份還有和陸絢的關系。
「有問題?」閉着眼,沈川突然開口。
覺得他的語氣還算輕松,祁少陽想了想,一臉好奇的發問。「你真的和陸絢是那種關系?」
沈川慢慢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哪種關系?」
裝蒜!「你喜歡他?」
揚起嘴角,沈川并不否認。
「陸絢也喜歡你?」
沈川依舊沒有開口,但是他篤定的表情讓祁少陽很不爽,忍不住沖口而出,「你知不知道,陸絢曾經喜歡——」話說到一半,他又咽了回去。
「喜歡誰?」沈川像是頗感興趣。
沒有回答,祁少陽只是低下頭看自己的腳趾。身為偶像,身上每一個細節都要完美,所以他的腳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齊齊,泛着健康的光澤。
他不想提起祁少武,雖然他一直說陸絢根本不愛祁少武,但是他自己也沒有把握那是不是真的,因為那兩個人的事,別人不會知道。
雖然現在祁少武在他身體裏,他們已經是同一個人,祁少武的一切都是屬于他的,但是總有一點什麽,他永遠也得不到。
而那一點缺憾,讓他永遠也不完整。
不再說話,祁少陽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胡亂換了幾個頻道之後,停在一個畫面上。
那是他自己的音樂錄影帶,唱的是一首翻唱的英文老歌,昏暗的畫面裏,整首歌都是他坐在麥克風前低頭吟唱的樣子,除了變換角度之外,中間沒有別的場景。
看着電視裏的人,他仿佛是一個單純的觀衆,看得出神,直到畫面上又出現一個美麗的女人背影,她站了一會兒後離開,然後螢幕中的自己低頭苦澀一笑,他才瞬間有種那個人不是自己的錯覺。
一股酸楚像是要湧出胸口一樣,他驀地關上電視、甩開遙控器,整個人倒到床上縮成一團。
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沈川看在眼裏,焦躁、不安,甚至是後悔和醒悟。
「喂——」背對着他,祁少陽悶悶出聲。
沈川沒有說話,等着他的下文。
「你真的能幫我?」
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很多遍,像小孩子一樣不安,但沈川可以理解。
「只要你不後悔。」他說。
祁少陽滿不在乎的扯了扯嘴角。最後悔的事他已經做了,他連命都是別人給的,還有什麽能後悔?還有什麽可以後悔?
看着眼前的祁少陽,沈川突然覺得他比自己強,因為,他後悔了。
低下頭,他閉上眼繼續回憶着過去。
也許是活得太久,有一陣子他莫名渴望死亡,然後又從那種念頭裏掙紮出來。
他一直是一個人,沒有選擇任何人跟他一起生存,因為他知道,人有一天終究會厭惡這種生活。
而離開組織之後許久再次遇到陸絢,看似巧合其實卻是命中注定,已經長大的陸絢跟他記憶中的影像重疊,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那是一種奇妙的興奮感,所以他不想再放棄陸絢。這個孩子曾趴在他懷裏哭,擔憂着他的死亡,這樣的人他不想放開,哪怕是用最極端的方法。
所以,他讓陸絢喝了他的血,永遠保持最佳的年齡和樣貌,和他一起活下去。
對他來說,死,其實不是不可以,但是他更想順其自然。
考慮再三,他還是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陸絢,反正比起這個,他做過更過分的事,但是當初的錯誤,勢必要由他親手解決,所以——
「怎麽了?」祁少陽正好起身,被沈川一臉的嚴肅吓了一跳。
四周一片寧靜,沒有任何可疑的聲音,沈川擡起頭看向窗外,緩緩皺起眉。
只見遠處的天邊彌漫着淡淡緋色,宛若一抹紅霞。
『110頁空白』
Chapter.6
當偵探,困難的抉擇應該可以拒絕作答吧!
「十幾年以前,沈川找到一批擁有特殊能力的孩子,把他們帶到這裏,當成實驗品一樣進行研究,目的是想以人工的方式培育出擁有特殊能力的人。」森慢慢的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這聽來像是天方夜譚,好像人不是被生育而是被制造出來的,但這對沈川來說确實不是問題,他可以用他的智慧和財力創造新的生命,只是實驗最後失敗了,後來沈川解散了研究所,停止研究,但是——」他擡起手,用拇指指向身後的樹,「他卻留下了這棵樹,一個半成品。」
陸絢怔怔地擡起頭看着那棵紅色的樹,說是樹,他覺得那更像一個怪物,甚至能感覺到它在呼吸,正用詭異的眼神看着他們。
右眼突然又開始躁動起來,忍住一陣一陣的抽痛,他咬着牙看着森。「它到底是什麽東西?」
森聳了聳肩,像是在為他解說一樣,平板的說:「我們所有人的基因都在它身上,它可以說是凝聚了我們力量的結晶,雖然無法孕育出新的異能者,卻和我們這些提供基因的人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森轉過身,慢慢地一邊走一邊說,走到樹下之後突然回過身盯着陸絢,諷刺地揚起嘴角,「也因為如此,要是樹活不下去了,它就會讓我們死,以我們的血短暫延續它的生命,而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
陸絢呆呆地看着他。
「不相信我說的?」
也許是森太過冷靜,或者他說的事情太過荒誕,所以無論陸絢相信或不相信,他都不知道要有怎樣的表情。
「那你可以再靠近一點——」像是引誘,森對他伸出手,「來,看看真正的、屬于我們的『生命』。」
沒有半秒的猶豫,陸絢過去了,因為他必須知道事情的真相,游浩、游佐、流火、雲初陽、關俊言——還有任何一個組織的人,他們的死都必須要有一個真相!
靠近之後看,那棵通體鮮紅的樹變得更加詭異,雖然外表除了顏色比較奇怪,其他看起來都很普通,但是仔細看就能發現樹幹上有着像血管一樣的脈絡,蜿蜒地伸展至每一根樹枝,葉子則是巴掌大小,異常繁茂,而且上面還挂着一些同樣大小的紅色果實。
「看來很神奇對不對?」森諷刺地哼笑,「它可是用血飼養的。」
陸絢擡起頭,眯眼看着樹上零星的果實,當他發現其中一顆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的時候,不禁僵了一下。
「那是……」
森無聲地笑了,「看到了嗎?」
只見隐藏在樹葉間看似果實的東西,外面包裹着一層半透明的紅色薄膜,裏面卻有小孩拳頭那麽大、小得像幼蟲一樣的嬰兒。
像是昆蟲一樣的深紅色眼睛占據了比半張臉還大的範圍,四肢依稀可見,但是還未發育完全,說是胚胎似乎較為貼切。青色的身體蜷縮在一起,偶爾蠕動一下,會發出一聲聲細小尖銳、類似昆蟲般的叫聲。
「那是……孩子?」陸絢發誓,他從來沒看過這麽惡心的畫面。盡管以前看過泡在溶液裏的嬰兒屍體,卻完全不能和眼前的這些相比,這些……根本就像活生生的異種生物!
「也可以這樣說,但是,說是『幼蟲』會更好。」森走到他身後,稍稍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因為它們不是人類,目前還在生長階段,如果能活下來,等到『成熟』之後,就會像我們一樣,擁有特殊能力,有如我們的繁衍,甚至可能超過我們。」
超過——他們?
「它們以我們為食,我們對它們來說就像是食物一樣,雖然是我們的能力創造了它們,但它們是不會把我們當做母親的。」說完,森笑了笑,聲音裏透着一股看透一切的冷漠,「不過也難怪,因為創造它們的是沈川,我們只是實驗品而已。」
心裏湧上一陣寒意,陸絢仰起頭,看着離他最近的一顆果實,裏面的嬰兒像是發現了他在看他一樣,沒過多久,陸絢突然聽見很輕的哭聲,像是捏着嗓子一樣,細細碎碎的抽噎透着凄切。
像是被悲涼的啼哭聲迷惑,他不自覺的緩緩伸手,想去碰觸包裹在膜中的胚胎,可才剛碰到那層膜,指尖瞬間一疼,雖然他飛快地收回手,但還是被割破了手指。
吸食到新鮮血液,胚胎發出愉悅的叫聲,遠比剛才的悲鳴更加讓人心悸。
血的味道立即讓樹上所有的胚胎躁動起來,尖銳沙啞的叫聲此起彼落,連帶着整棵樹也開始發生變化,扭曲的枝幹像是幹枯的手一樣抽搐着。
陸絢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即使手指上的傷開始慢慢愈合,但剩下的血腥味仍然讓它們渴求,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胚胎的叫聲有如惡毒的詛咒不斷持續,讓陸絢緊緊閉上眼,捂住雙耳。
這時森靠到他身後,拉開他的手,在他耳邊小聲叮咛。「不要被它們騙了,雖然是未發育完全的幼體,但是它們已經有了人類的思維,粗暴、貪婪、狡猾甚至是妄想和情欲——」
陸絢覺得他快要無法忍受了,這絕對是堕落,是活生生的犯罪。
而且……從頭到尾,他都只是個實驗品,從他遇到沈川的第一天開始,那最美好、幾乎是他一生依靠的記憶只是一個假象?!
「它們以血為食——」森眯起眼,看着眼前像是在呼吸一樣的腥紅色大樹說:「而在主體不完全的情況下,為了活下去,它們會把提供基因的我們一個個殺死,但也會孕育出一個個新的我們,你能感覺到吧?它和我們的共鳴,連心跳都仿佛和我們相同……」
陸絢轉過頭看他,右眼仿佛要印證森的話般,随着紅色大樹的騷動而益發用力地抽痛着。
「所以現在,我想為活下去争取一個機會。」森扳過他的下巴,讓他更近地看着自己,「這棵樹在找它被挖走的種子好延續生命。」
陸絢明白了,猛地掙脫他的箝制,向後退了幾步,右眼卻好像在雀躍歡呼,泛起刺眼的腥紅。
森看着他已經變成紅色的詭異右眼,伸出手,「陸絢,把它給我。」
陸絢沒有動。
他的神情讓森皺眉,又朝他走近一步,「只有讓樹活下來,我們才能夠有活下去的機會。」
「然後呢?」陸絢凄慘一笑,接着痛心地大吼,「讓這棵樹繼續活下去,繼續制造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
森看着他,緩緩放下手。
「你說過他的實驗失敗了,那為什麽還要留着這些?既然失敗了,我們就一起死好了!」反正,也已經死得差不多了,他諷刺地撇唇。
這一刻,陸絢覺得異常疲憊,像是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的玩笑,只差一步就能完全解脫。
沈川欠他一個解釋,而他曾對沈川說會自己找答案,現在答案已經揭曉,剩下沈川的一句話他卻已經不想聽了。
愛語和表白,不過都是浮誇的表象。
他已經累了。
這時,森卻又說:「其實沈川的實驗并不算完全失敗,因為,曾經出現過完成品。」在陸絢怔忡的目光下,他說出了一件讓人震驚的事。「尚杉,他就是這棵樹孕育出來的最好成品,而且是活得最久的,當然,也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
陸絢難以置信地睜大眼,驀地想到尚杉在路邊抽着煙對他說「我沒有自己的形态」。
「至于尚杉原來是什麽人,大概只有沈川知道,不過那也不重要,反正尚杉現在已經不在了。」
陸絢怔了一下,想到自己的那個夢,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尚杉,原來……
心中的苦澀還未來得及成形,這時森突然又詭異地笑了起來,指着樹上的果實說:「所以,在它們成長之後,可能就是我們失去的同伴。」
陸絢一臉茫然。
「那個也許是游浩;那個也許是雲初陽,還有那個也許是關俊言——」像是玩游戲一樣,森随意指了幾個樹上的果實說。
無法接受他的說法,陸絢猛搖頭,覺得森瘋了,他們都瘋了。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你相不相信都不重要。」似乎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森平靜地安撫他。他要做的只是把事實說出來,然後等陸絢的回答。
他舉起手,将手指輕輕按上離他最近的果實,馬上裏面的胚胎便蠕動着頭,來到他的手指前,隔着薄膜吸食他的血。
「放手!你瘋了?!」發現他的行為,陸絢吼了一聲,急忙跑過去拉他。
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森舔着被割破,或者說是被咬破的手指,看了他一眼,「我不敢保證它們成熟之後一定會是他們,但是這總是個機會,只要讓這棵樹活下去,他們就有希望重新活過來。」
「……如果不行呢?」陸絢幽幽反問,「如果他們沒有回來,而這棵樹上的東西只是一些會吸人血的怪物呢?」
「那時候我們已經不在了。」森輕聲說。「我管不了将來的事,而你——」
他盯着他,「你喝了沈川的血,會和他一樣永遠維持現在的樣貌活下去,永遠不會生病、衰老,只要不受到致命傷害就不會死——」說到這裏,森突然笑得有幾分詭異,「高興嗎?你可以永遠活下去,只要肉體不滅,你可以像神一樣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高興個屁!有病啊?」陸絢再度嘶吼,暴躁得像是被惹怒的獅子,一陣破口大罵之後,他停下來痛苦的喘息,「你明知道我不會高興的……」他低下頭,像是在喃喃自語。「我他媽的有什麽好高興的?!瘋了、都是瘋子……」
森看着像精神病人一樣不斷碎念的陸絢,半晌之後,走上前抓住他的肩。
「對不起。」他也許太過急躁了,選擇在這種時候把所有一切都說出來,讓陸絢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
「你說什麽對不起?」陸絢苦笑兩聲,不知道是在笑他還是笑自己,笑過之後突然問:「你……不恨他嗎?」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恨沈川了。
沉默幾秒,森搖了搖頭。「不,如果沒有他,我們可能連今天這一步都走不到。」
「你……還真是薄情。」陸絢這樣說了一句,然後閉上眼不再說話。
森覺得他說的也沒錯,所以絲毫沒有想反駁的意思。自己的确是個薄情的人,不愛人也不輕易恨人。
「陸絢,你可以恨他也可以愛他,那是你們之間的事,但是你必須做出你的選擇。」
聽到這話,陸絢沒有開口,不是不知道要說什麽,而是連思考都做不到,他的腦中幾乎一片空白。
「回去吧,然後好好睡一覺,累的時候,什麽都別想,因為想什麽都是消極的。」最後森拍了拍他的肩,「如果可能,你很快就能再看到游浩他們了,對現在的你來說,從他們『出生』到長大成人,不過是一眨眼的事。」說完,他轉過身,走到游佐的屍體前停了下來,低頭看他。
嚴格來說,眼前人并不是游佐,但是游家兄弟兩人的相貌本來就沒有太大差異,而且游佐也好,游浩也罷,現在都已經離開了。
彎下腰,他把已經被血染紅的人抱了起來。一年多以前,他也是這樣抱着他離開的,心裏的悲傷在那時就已經用完了。
等森離開之後,陸絢一個人留在原地,半晌才疲憊的把臉深深埋進掌心。
身後,還是一聲聲尖銳嘶啞的聲音,是樹上的果實發出的嘲笑。
笑着他們的生命如此脆弱。
◇
黑暗中的纖細身影像是一條蛇一樣,無聲無息地進了房間。
站在床邊看着熟睡的人,女人笑了一下,輕手輕腳地爬上床,身體弓成美妙的弧線。
趴在陸絢身上,她低頭在他頸間輕舔,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像是濃烈香水的味道。
「聞了這個,短時間內你是不會醒的。」看着昏迷的陸絢,言熙玲輕輕撫過他的右眼,「抱歉啦陸絢,你的右眼我會交給卓文信,至于你的血就給我吧。」說完,她張開鮮紅的嘴唇,像是蛇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