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當偵探,只想正正常常的活得像個普通人
要到那棵樹那邊去,就能見到他了——」
「沈川你閉嘴、閉嘴!你在胡說什麽?!」陸絢急得大吼。他沒有想到,沈川竟然會答應祁少陽這種事。
順着沈川的視線,祁少陽轉過身,看向不遠處顏色詭異的樹,那已經紅到讓人覺得刺眼的地步了。
「那棵樹活不了多久,在它枯萎之前,你必須做出決定,然後,你和你哥哥都将會有一次重生的機會——」
「沈川你他媽的不準再說下去!你編那什麽鬼話?!去你的——」陸絢幾步沖到他面前,揪着他的領子氣憤不已。
他覺得沈川是在催眠祁少陽,甚至催眠他們每一個人,最擅長控制人精神的不是他陸絢,而是這個叫沈川的男人。
這個男人甚至控制了他到目前為止的人生。
「我沒有騙他,你知道的。」終于低頭看他,沈川用拇指指腹輕輕擦了擦他的眼角,然後擡起頭再度看向前方的天使。
「相信我也好,不相信也好,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你可以照我說的去做,也可以現在就離開。」
「祁少陽你給我滾回來!」陸絢轉過身想把祁少陽抓回來,但剛邁出一步就被沈川從身後摟住了腰,動彈不得。「放開!」他吼,但是沈川卻充耳不聞。
他用力掙紮了幾下都沒辦法掙脫,只能一邊掙紮同時看向祁少陽,後者也在看他,但臉上卻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表情。
那比他第一次看到祁少陽從火場裏出現的時候,還要絕望。
「夠了。」
看見祁少陽搖了搖頭輕輕開口,陸絢一肚子罵人的話一瞬間全都說不出來,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在來這裏之前我就已經決定,這樣下去真的沒有什麽意義。」皺着眉,祁少陽苦笑了一下。
「你說的沒錯,我一次次去找你,是因為他在我心裏說着他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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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話,陸絢心口更是猛然抽痛起來,幾乎得依靠着身後的男人才有辦法站着。
「所以我想去看你,想讓他看你,我知道他已經不在了,但其實他又時時刻刻在我身邊。現在……我甚至分不清楚我到底是誰,祁少陽,還是祁少武?」低下頭,他終于忍不住開始低聲抽泣。
「你知道嗎陸絢,我現在連呼吸都覺得是在代替祁少武,而不是為我自己、為祁少陽。」說到最後,已經是釋然的語氣,祁少陽看着陸絢說:「我知道,自己永遠都擺脫不了他了。」
這句話陸絢很早以前就想過,但是聽祁少陽親口說出來卻是另一種感覺。
「不是的……」他立即搖頭,「你是祁少陽,不要再想其他的了,你就是祁少陽。」
「祁少陽……」輕聲重複了一遍,祁少陽笑了笑,「對,我是祁少陽。」
盯着他的笑,陸絢只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只見祁少陽最後看了他一眼之後,轉身一步一步走到樹前。
「祁少陽!」
很快的,當血從祁少陽脖子上噴出來的時候,陸絢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從樹幹上垂下的枝條像是那棵樹的手,飛快纏上了祁少陽的脖子還有四肢,他的皮肉瞬間被撕裂。
只是血似乎已經不能滿足那個怪物,當祁少陽的身體緩緩被拖進樹中的最後一刻,他轉過頭看着已經呆滞的陸絢,笑了。
「陸絢,你說的沒錯,少了祁少武,我永遠都不完整。」
那一瞬間,陸絢覺得他已經知道自己最愛的是誰了。
後面發生的事他沒有看到,因為沈川從身後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是即使眼前一片黑暗,耳邊仍能聽到有東西在撕咬食物的聲音。
過了一會,感覺到淚水從指縫間溢流出來,沈川低下頭靠在身前人耳邊說:「好了,已經結束了。」像是誘哄一樣的安撫,讓人莫名的冷靜下來。
「他已經沒有辦法再這樣活下去,他開始後悔,甚至是排斥自己,不做點什麽他永遠也不會安心,與其讓他活在自責和痛苦中,不如再給他一次機會——」
「怎麽給?拿什麽給?」陸絢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咬着牙吼,「死都死了,你還要怎麽給他機會?!」
「不是我給!」沈川突然松開手,用力扳過他的身體讓他面對自己,一字一句地說:「是你給,他的機會,所有人的機會都在你手上。」
眨了一下眼,陸絢明白了,別過頭冷笑一聲,「你是在逼我,斷我的後路是不是?」知道他沒辦法放棄所有人,所以就拿所有人逼他。
看着他滿臉淚痕的樣子,沈川想起這個人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的時候,現在他好像明白了,他喜歡那種感覺,被感激、被信任、被依賴……這個人會在任何人面前笑,卻只能在他面前哭,像是一開始就注定的。
「我只是不要你為了他們難過,然後好好跟你一起活下去。」他說,像是一句承諾。
從一開始他想做的,就是讓他們不再孤獨,因為他們終究沒有辦法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陸絢不再說話,沈川也看着他,兩人沉默良久之後,沈川說:「對不起,我曾經想過放棄你們,讓你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或許你們就不會這麽痛苦,畢竟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活着,這樣生活是否還有意義?可是你們并沒有錯,哪怕這一切的一切都有錯,你們卻是無辜的。」
「……因為我們無法像普通人一樣,所以你就想讓我們有更多同伴?」陸絢并不覺得這個想法可笑,只是可悲。
沈川并不否認,「我以為只要有人伸出手幫你們一把,你們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活在這個世界上,可是我錯了——我沒能實現這個願望。」
他從來不否認這個錯誤。
「用你們的基因培養新的異能者雖然失敗,但也沒有完全失敗,就像森說的那樣,這棵樹『有機會』讓他們重生,也就是說,那些果實裏可能會是別人,甚至是一些怪物。」
陸絢怕的就是這個,如果他們變成了怪物,還不如就這樣讓他們離開。
「但是并不是沒有機會。」沈川伸出雙手抓住陸絢的肩膀,阻止他繼續往後退,「聽我的相信我,陸絢,只要——」
「不!」陸絢盯着他,緩緩搖頭,「我不能。」他不能接受這樣的冒險,這簡直就是對死者的亵渎!
「你可以!」沈川捧着他的臉,溫柔勸誘,「你可以的。」
他原本以為心軟的陸絢會毫不遲疑的做出讓夥伴重生的決定,卻不知道他會糾結在更深層的問題上,這讓他不悅,因為他不想看這個人難受成這樣。
「不!」陸絢甩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我不能再讓他們成為你的實驗品!他們已經死過一次了……」
「我現在想讓他們再活一次!」沈川朝他伸出手,「陸絢,把它給我,然後他們就可以繼續活下去,死去的人都将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你不會再失去任何人——」
「然後呢?」
沈川皺起眉。
陸絢看着他,嘲弄地笑了,「然後呢?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
游浩整夜無法入眠,連像普通人一樣睡覺都不行;游佐的身體承受着比一般人多了好幾倍的負荷,随時會有消失的可能;雲初陽一生都在為自己做的事忏悔,不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最後只能讓關俊言選擇跟他一起死……
他不想再這樣了,不想像流火一樣,必須親手埋葬同伴卻還羨慕着他們。
「你錯了,」陸絢看着沈川,緩緩搖頭,「他們要的從來不是什麽永生,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意願,和相愛的人一起活着。」
「……那你呢?」沈川問。畢竟現在他想做的,也是要讓他們之後能夠沒有遺憾的一起活下去,他不要陸絢在之後的日子裏都在想着別人。
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但是陸絢知道,時間再也無法倒流。
那個白色的雪天,漫天的白色,擁有溫柔聲音的男人問他願不願意跟他走——
是那雙手把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從此他的一切都是那個人的——
這個一直出現在他夢中的場景,現在真的成了一場夢了。
陸絢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直到游浩告訴他要為游佐付出一半的生命;雲初陽告訴他自己正等着一個人,沒有任何原因,只是不願意再離開,也許是因為孤獨太久,他才開始問自己,這樣算是所謂的愛嗎?
放開一切,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想,只剩下對方,就是所謂的愛?
他覺得他做不到。
沈川皺了皺眉,伸手想要把他摟進懷裏,卻突然又停了下來。「誰?」他轉過身。
陸絢也擡起頭。
「我打擾兩位了?」
「……卓文信?」陸絢着實愣住。
只見卓文信一邊笑一邊往他們走來。
沈川立刻上前幾步,把陸絢擋在身後。
看見他的動作,卓文信眼中浮出一絲怒意,但很快消失。
走到他面前停下來,卓文信仔細地打量着他,片刻之後,很有把握地說:「我感覺得到,你就是他!絕對是他!」
沈川沒說什麽。
「既然你拿走了我們的記憶,但是我永遠記得你!」他開心地笑了出來,他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
「你很聰明。」終于,沈川點了點頭,「哪怕沒有了記憶,也能自己分析出來。」
的确,他拿走了他們的一部分記憶,也模糊了他們對他容貌的印象,雖然後來雲初陽也有所察覺,但那時後者已經失明,并且失去了預知能力,所以一直無法肯定他是誰,而其他人可能也會覺得他熟悉,但僅止于此而已。
「你也承認我聰明?」卓文信笑了起來,但馬上又變了臉色,「那為什麽要把組織交給森?!我哪一點比他差?」
這是他一直無法釋懷的事。這個人走了,卻沒有把組織交給他,他自認為沒有人能比得上他對他的忠誠,他愛慕這個男人,因為他從對方身上看到了強大,幾乎是可以主宰一切的強大。
也許這只是種病态的崇拜,但是對他來說,除了眼前的男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人值得他這樣。
面對他的質問,沈川只是很冷漠地回答,「你很優秀,但是森比你更适合當一個領導人。」如果可以,卓文信會是個很好的軍師,但是他顯然并不想就這樣而已。
卓文信自然也不會接受這個在他看來像是敷衍的理由。他看着沈川,失望的搖頭,「你眼裏不會有我……你永遠看不到我的優秀——」
他已經看到了,從一開始,否則不會把他帶到這裏。但是沈川并不想解釋什麽。
卓文信對于他的沉默更是不滿,咬了咬牙,突然偏頭看向一直在旁邊的陸絢,氣憤的指着他喊,「你眼裏只有他!一個半吊子的廢物!」
陸絢沒出聲,他不在意卓文信罵他,但是他不敢相信,對方竟然會用那樣憎恨的眼神看着他,曾經,他們是同伴啊……
「夠了。」沈川低斥。
先是憤恨地收回手,然後卓文信很快又笑了起來,只是笑容裏多了幾分詭異,讓陸絢再度有不好的感覺。
「我知道你為什麽會那麽在意他。」卓文信重新看向沈川,「因為他眼睛裏有種子,但現在,我做出了代替品。」說着,他伸出右手,緩緩覆上自己的右眼,接着,在沈川和陸絢驚訝的目光中,用力一挖,血流瞬間噴濺在地上。
「卓文信!」陸絢驚叫,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會這樣做!
就連總是沉着的沈川也愣了一下,皺着眉看他嘿嘿地笑着,一個眼眶空洞地淌着血,他人像是沒有痛覺一樣,把手裏的東西舉到他面前。
「看到了吧?我可以做到這一步,你相信我的能力了吧?」
低頭看了一眼他手裏的眼球,他再度恢複平日的冷靜。
「不會成功的。」他說,「除了陸絢眼裏的那個,不會再有其他種子。」
「你騙我!」被否定的卓文信忍不住怒吼。失去一只右眼又滿臉是血的他,樣子甚為恐怖,連吼聲也顯得更加瘋狂。「為什麽?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我……」
他沒有什麽特殊能力,所以總是一直努力,有如海綿一樣吸收所有知識,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得到這個男人的認可,在組織裏真正占有一席之地。
他要向所有人證明,他的頭腦足以領導他們,要向眼前這個人證明,他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繼承者。
「卓文信——」陸絢想安撫他。
「你閉嘴!」他毫不領情的惡聲對他咆哮,然後用一只眼睛瞪着沈川,而後者臉上依然是冷漠的平靜。
「我完成了你的實驗,這顆種子絕對可以讓樹繼續活下去,到時候,我将是它的主人,以後所有人的命都将掌握在我的手中!」
沈川安靜地聽他說完,然後搖了搖頭。「你太聰明,所以也太高傲,到現在為止你沒有失敗過,所以就以為在你的世界裏沒有失敗,你錯了。」
卓文信怔怔地看着他,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失血過多的症狀越來越明顯,他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卓文信你快去止血,別再發瘋了!」陸絢急得大叫,想動手打暈他。
沈川看着已經站不穩的人,「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去止血吧。」
「不……」笑了一下,卓文信搖了搖頭,「我沒瘋,我很清醒,瘋的是你們——你們都不相信我。」
陸絢皺眉,想上前,卻被沈川攔住。
「你們都不相信我,我只有證明給你們看。」握緊手裏的東西,卓文信擡頭看着沈川,「我要讓你知道,我是可以超越你的,選擇我才是正确的!」說完,他大步朝樹走了過去。
「卓文信!」以前陸絢覺得卓文信是個精神病患,現在他覺得他根本是個瘋子!「卓文信你給我站住!」
他剛要沖過去拉住卓文信,沈川卻突然扯住他的手臂。
他又急又怒的回頭,只見沈川對他搖了搖頭,「不讓他去,他不會想活下去的,活得行屍走肉的感覺你不會懂。」
聽見這話,陸絢愣住了,呆呆的回頭看向已經到了樹下的人。
「讓他試試吧,如果成功了——」沈川沒有再說下去。
「不會的……」陸絢木然地搖頭。
他有感覺,他感覺得到那種死亡的氣息——
卓文信走到樹前的時候,再也支持不了的一個踉跄跪到地上。
整棵樹因為他的靠近而起了反應,樹葉沙沙作響,仔細聽似乎還夾雜着孩童的笑聲,細細的。
卓文信又往前爬了兩步,看着這棵詭異又神奇的生物。他曾經看過沈川的研究紀錄,上面詳細記載了有關這棵樹的一切,那些機密資料除了他,一定沒人能看得懂,所以他相信,他用自己右眼做出來的「種子」絕對會成功。
他要成功,只能成功!
顫抖着伸出手攤開掌心,那顆血淋淋的「種子」是他以自己的右眼為代價制作出來的,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耳邊的笑聲似乎越來越大,他擰起眉。
他讨厭那種笑聲,像是在嘲笑他一樣。
握着「種子」,他把手緩緩貼到樹幹上,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直到他的手毫無阻礙地進到樹裏,才松了口氣,笑了出來。
成功了!
「成功了!」
陸絢心裏一緊,沈川則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回過頭對他們大笑。
「看到了沒有,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啊!」
回過頭,卓文信瞪大眼睛看着裹住他整條手臂的樹,像是一層膜一樣,正在慢慢蔓延着。
「怎麽會……」
原來,樹要的不是「種子」,而是他,但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已經晚了。
「卓文信!」陸絢剛要沖過去,卓文信整個人已經被樹包裹起來。
那一瞬間,陸絢整個人都僵了一下,仿佛看到包裹在紅色薄膜裏的那些胚胎,就像現在的卓文信——或者是将來的他們——
有一瞬間,他好像看到卓文信在對他笑,那一刻,他更加明白他不想的。
他們都不想的。
Chapter 10
當偵探,就算要堕落也得先帥氣的噴點血。
眼睜睜看着卓文信消失,陸絢腦中一片空白,像是目睹了太多次死亡,終于麻木了一樣。
但是當沈川從身後抱住他的時候,他才發現滾燙的淚水不知何時早就從眼眶滑落。
不是為別人,而是為他自己。
因為他被放棄了——
自由,原本腦子裏從來沒有這個詞,因為他認為自己的生命裏不會有別人,一生待在沈川身邊就是他活着的理由。但是離開組織後在外面生活兩年多,他才發現自己也是可以獨自活下去的,用那點記憶便足夠他支撐下去。
他想過,如果在飯店那次是他跟沈川的第一次相遇會不會更好,而答案似乎是顯而易見的。
「別哭……」沈川伸出手指抹掉他的淚水。
陸絢想,即便能選擇,他可能也不會選擇忘記以前跟這個人在一起的日子,那時候,沈川教會了他如何活下去。
終于,他笑了,笑容裏甚至有幾分輕松。
「陸絢?」沈川不明所以。
「以前,我什麽事都聽你的,後來你走了,我就聽師兄的——」一邊說,陸絢一邊向後退,「再後來我也走了,遇見沈川,又被沈川弄得沒有一點招架的餘地,本來我還不服氣,知道是你後,我也算看明白了,只不過——」
「陸絢過來,到我這裏,當着我的面說!」看他越來越遠,沈川想去拉他,卻被他舉起手制止。
「聽我說完。」他說,「只不過,我活了這麽多年,又是師弟又是小弟地當了這麽久,怎麽也得在有生之年自己做主一次吧?」說着笑了笑,轉過身又往前走了兩步。
沈川皺起眉頭叫了他一聲,剛要追上去,卻看見陸絢突然兩腳一軟,跪到了地上。
「陸絢!」他迅速沖過去,半跪在他身邊。
陸絢跪在地上,臉上的血像是淚水一樣奔流而下,看得沈川連呼吸都覺得痛了。「你怎麽了?」
陸絢低着頭,一雙手捂在右眼上,血沿着下巴滴落,而放在膝蓋上的右手則緊緊握成拳頭,連指節都捏得泛白。
呼吸一窒,沈川伸出手擡起他的臉,小心翼翼的。「把手放開!快點——」他的手在發抖,但仍執意輕輕拉開陸絢覆在右眼上的手。
手一拿開,空洞的右眼就像是一個血淋淋的窟窿出現在他眼前,讓他徹底呆住了。
活了這麽久,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身體像浸進冰水一樣,冷得刺骨。
他知道強行拿出那個東西會有多痛,甚至像是死了一次的感覺,因為他早已經成了陸絢身體的一部分。
陸絢緩慢地喘息着,覺得眼前的畫面漸漸扭曲。
沒有右眼他仍然能看到東西,只是除了劇痛還夾雜着其他感覺,難以形容。
也許只是疼而已,他不會死,只會痛苦地活下去。
伸出手,他把掌心的東西遞到沈川面前,沾着血的眼球散發着淡淡的、像是珍珠一樣的紅色光澤。
然而他突然又握起手,說:「我要毀了它。」
這是他最後的決定,或者說是最初的決定。
沈川沒有反應,也沒有要拿回種子的意思,因為眼前人失去右眼的樣子讓他幾乎不忍心去看。
那顆種子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用這種方法拿出來,若是由他動手,他絕不會讓陸絢失明的,而現在……
「為什麽……要這樣?」擰起眉,他伸出雙手把陸絢的頭按在自己胸前,感覺胸前很快被熱液染透,但是陸絢的血還是淚已經分不清楚了。
「……你不了解我們,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陸絢趴在他胸口小聲說,記憶中,他還沒有這麽老實過。「你也不了解我,人是會變的。」
「對不起、對不起……」沈川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對不起,但是你只要相信我一件事就行了,就一件,一定要相信我!」
「我問過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死,」陸絢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徑自看着他說,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有一點血色,「我現在再問一次,你願不願意?」
沈川沒有回答,靜靜地看着他,然後握住他握緊拳頭的那只手。
感受到他無聲的回應,陸絢笑了,突然變得有點羞澀似地開起玩笑。「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
稍微愣了一下,沈川揚起嘴角,「很可愛。」
「……胡說!」
「真的,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可愛了。」
「那時候我才幾歲?你戀童癖啊!」又聽他這麽說,陸絢再度針對他的特殊愛好開罵。
「也許吧,反正,我看到瘦瘦小小的你躲在角落裏,擡頭看我後又像小老鼠一樣吓得跑開,當時我就想,這個孩子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像是普通情人之間的閑聊,對他們來說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的對話終于停止。沈川伸手扯斷想攀上陸絢手臂的樹藤,瞬間将它燒得一幹二淨。
此時陸絢已經不再流血,但是空了的眼珠也沒辦法再補回去。他低着頭,看着自己緊握的右手。
「燒了它?」
突然聽到沈川這樣問,他擡起頭,看到沈川手裏握着幾根連着樹的樹藤,那些東西像是有感覺一樣,在他手裏蠕動掙紮,鮮活的樣子光看都吓人。
見他沒有回應,沈川笑了笑,然後手裏瞬間燃起火光,順着藤枝飛快燒向那棵樹。
只見整棵樹迅速變成一團火球,熊熊火光幾乎照亮整個地下室,比陽光還要刺眼。
這是陸絢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到沈川的火焰,絢麗的顏色簡直像是件藝術品。
樹上的果實發出凄厲的叫聲,像是哭啞了聲音的孩子,有如風中落葉般抖動着。
陸絢看着燃燒的樹,突然想到森曾經說的,那上頭,可能會有他們的同伴——
心裏像是被抽走了什麽。
「怎麽了?」沈川走到他身後抱住他,兩人一起看着燃燒的烈焰,像是在見證什麽一樣。
陸絢伸出手覆在胸前沈川的手上,等了一會兒,又拉起來放到自己的唇上。
沈川沒有動,也沒有問,安靜地任由他擺布。
唇瓣輕輕張了又阖,像是細細的吻,印在手背上麻麻癢癢的,伴随着輕輕的低音,一直傳到心裏。
「一線天堂,一線地獄,哪個離你近一點我就去哪找你,因為你欠我一句話。」
雖然身前人的聲音很小,但沈川仍是聽見了。他無聲地笑了笑,摸摸陸絢的頭,然後側過頭,在他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吻。
「這次,換我等你。」
尾聲
過去的罪惡,總有一天得和色胚一起償還……
這個季節末的一場雨來得有些莫名。
季節交替時,正是亂穿衣服的時候。
有些人中規中矩地穿着長袖衣物,就算熱也只是把外套脫了,而年輕一點的則是早就換上短袖,女孩子甚至還會穿上短裙,今年流行的鮮麗可愛糖果色,也算馬路上一道亮麗的風景。
清晨,剛被雨洗刷過的樹木郁郁蔥蔥,葉子的顏色亮了許多,花園裏沾着露水的各色鮮花更是嬌豔欲滴,連空氣中都飄着植物特有的清新氣味。
醫院大樓裏,走廊上有兩個年輕護士推着換藥車經過一個個病房門口,一邊走一邊小聲交談。
「你又要去幫VIP室的病人換藥了嗎?」其中一個問。
「嗯。」另一個點點頭,壓低聲音。「院長吩咐過了,一定要好好照顧他。」
那間VIP室的病人不是生了什麽重病,雖然整個右眼都沒有了是傷得很重沒錯,但是其他部分都很正常,可院長卻再三囑咐她們要好好照顧那位病人。
「哇!這麽難伺候啊?」
「也還好,那個病人……」護士想了想。「滿老實的,不太麻煩我們。」
聽到這裏,另一個又問:「聽說那個病人很年輕?」
「嗯,病歷上寫着26歲,長得還不錯,不過——」護士猶豫了一下,在同事的再三追問下才含蓄的說下去。「他的精神好像有點問題。」
最後,在一聲聲「可惜」中,兩人越走越遠。
醫院六樓,一間寬敞安靜的病房裏,白色的牆壁和床單顯得單調,但是在窗臺上花瓶裏開得正豔的大紅色茶花映襯下,又變得清新不失素雅。
這是一間位于角落裏的病房,位置很好,平時很少有人經過,窗外正對着花園,站在窗前就能看到很好的風景。
醫生及護士每隔一小時就會來巡房一次,就為了該是大有來頭的病人。
病床上,男人穿着淡藍色病人服半躺坐靠在床頭,上身靠在厚厚的靠墊上,側過頭看着窗外出神。
他的右眼及頭部纏着白色的紗布,一圈一圈的,幾乎包住他的半張臉,另一只眼睛則倒映着窗外的陽光,看不出有任何情緒波動。
沒多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年輕的護士推着換藥車走了進來。
「陸先生,今天感覺好點了嗎?」
陸絢眨了一下左眼,幾秒之後回過頭,微微笑了一下。
「還不錯。」
「今天的午餐還合你的胃口嗎?」護士拿起一瓶瓶藥罐,按照服用量倒在小杯子裏,很快的,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藥丸及膠囊幾乎快把小杯子塞滿。
「還不錯。」又過了一會兒,陸絢又笑着回答。
看他這樣,護士輕輕嘆了口氣,但還是保持笑容,把小杯子遞到陸絢面前,「那就吃藥吧。」
接過手後,陸絢只是用手指撥弄那些藥,像是小孩子在玩什麽新奇的東西一樣。
「陸先生,不要玩了,乖乖把藥吃掉。」倒來了水,護士好聲好氣地哄他。
擡頭看了她一眼,陸絢聽話的接過水杯,一口氣就把藥全吃完了。
見狀,護士露出一抹微笑,松了口氣。這位陸先生雖然精神有點問題,但也不算嚴重,基本上還是很乖的。
只是可惜了,明明這麽年輕,卻精神有問題還瞎了一只眼,不然能住在這裏接受這麽好的治療,應該也是位有錢人家的少爺。
接過水杯之後,護士把東西收拾好,又問:「要出去走走嗎?」說完又補了一句,「只能在小花園裏哦!」
嘴角揚起一絲幾乎不可見的弧度,陸絢搖了搖頭,然後轉過身,繼續像剛才一樣看着窗外發呆。
「那我先走了,有什麽事按床頭那個紅色的按鈕就可以了,記住啊!」護士推着車剛要走——
「芍藥,開花了嗎?」陸絢突然問。
護士被他問得一愣,然後皺了皺眉。「我不太懂這些,不過,都這個季節了,好像不會開了吧。」
陸絢眨了眨眼,回過頭朝她笑了一下,一只眼裏盈滿笑意,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護士也對他笑了笑才離去。
之後的時間,陸絢就一直像只被關在籠子裏的鳥,看着窗外的浮雲出神,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慢慢收回視線。
他伸手覆上右眼上的紗布,包得緊實的傷口依舊隐隐作痛。這次的傷恢複得常緩慢,但還是一點一點的在愈合,好像他有多想活,傷口就恢複得多快一樣。
他終于知道,自己的求生欲望也是活下去的條件之一。
他有點恨自己的懦弱,但是并不後悔,因為他終究還是沒辦法放棄那些人。
門突然又開了,進來的卻不是護士。
陸絢也不回頭看,只是靜靜地看向窗外。
沈川看着他,笑了笑,徑自走到窗邊把玻璃瓶裏的茶花抽了出來,再把手中花插進去。
陸絢看了一眼,微愣了一下。
那是朵大紅色的芍藥,像團花球一樣盛開着。
把花放好,沈川轉身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陸絢的頭,輕聲問:「今天有沒有乖乖的?」
陸絢仍然看着那朵芍藥,不回他的話。
而像是已經習慣他的沉默,沈川也沒有在意,只是摟着他的肩膀,親昵地和他坐在床上,說些瑣碎的話題,一待就是一個上午。
等到陸絢閉上眼,像是要睡着的時候,沈川突然問了一句,「能別再跟我裝傻了嗎?」
他仍然沒有動。
沈川嘆了口氣,「你想怎麽樣都可以,但是這樣跟我無聲對抗根本沒有意義。」
這次,陸絢終于睜開眼,看着他哼笑兩聲,「你想得太複雜了。」
這是這麽多天以來陸絢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沈川還沒來得及欣喜,就又聽他接了一句——
「我只是懶得跟你說話而已。」
不想說也好,懶得說也罷,只要開口說話就行了。沈川收起心中的無奈,問:「那你今後想要幹什麽?」
這也是他們這麽多天來第一個正經的話題。
陸絢揚起嘴角,不甚正經地回答,「大概回去替我師兄養花,或是繼續開偵探事務所,替廣大婦女們抓奸、找尋走失的貓貓狗狗。」
「那我呢?」
陸絢別過頭,看着窗臺上的芍藥,自然而然地想到那個人。
「……他們什麽時候回來,我再重新考慮你。」
「這樣對我是不是不太公平?」沈川半開玩笑地問。
陸絢只是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唇沒說話。
公平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