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雲南10

其實韓子陸一小時前就醒了,只是躺着沒起。

經過了一夜的休息,清晨時分,人的思維是比較清楚的,加上退了燒,就更是有種比平時更加清晰的感覺。

似乎有些想法曾經隔着一層霧,而現在霧散了。

眼前是一片無人的森林。

森林之外陽光明媚,森林之內陰暗幽深。

陽光明媚固然好,但太單調,森林深處固然吸引人,但充滿了未知危險。

他此時的感覺,就像站在森林邊緣觀望,拿不定主意是繼續前進還是原地不動。

不過雖然拿不定主意,有一件事卻清晰無比——他對這片森林充滿了興趣。

他喜歡江唯。

雖然只認識了幾個月時間,雖然程度不深,但喜歡的感覺卻十分明确。

在人生的第二十八個年頭裏,他第二次的,喜歡上了直男。

關于這點,他曾經也是懷疑過的,畢竟認識時間很短,彼此了解也不深,以他的性格,是不會這樣輕易喜歡上誰的。

但事實往往不會按照你預計的方向發展。

那些計劃之外的情感,才是你更真實的內心。

他甚至想不清楚,那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身上到底有什麽在吸引他,卻能明确感覺到那股引力。

讓他總在不自覺間給予對方更多的關注。

可惜這并不是一份讓人充滿喜悅的感情,或者說,韓子陸看不到任何希望。

之前模糊不明的時候還好說,現在想明白了,就要考慮得更多。

是放任自己繼續喜歡下去,等這段感情自然消失,還是用一些強制手段,讓自己從中脫離。

至于在一起這個可能性,韓子陸并非沒幻想過,卻沒将它計入考慮之內。

直男就是直男,即使勉強“掰彎”了在一起,也無法長久。

前車之鑒,同樣的錯誤不會再犯一次。

只是雖然心裏明白,做起來卻不那麽容易。

把種種問題仔細考量之後,韓子陸仍舊無法做出抉擇。

他覺得,似乎有那麽一杆感情和理智的天枰,平時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可一旦在其中一端放置了感情,另一邊就會加上更多的理性。

兩端搖擺着,展開一場消磨耐心的角逐。

這是一種很糟糕的情況,韓子陸不想經歷。

現在他能想到的最好情況,就是控制住自己,不要進入森林,別對江唯再付出更多情感,收拾好情緒,跟他像普通朋友一樣相處。

當然,這種情況很難做到,比較可能的情況是,他要主動跟江唯斷了聯系,以強迫自己結束念想。

當然,還有更糟糕的情況,比如他沒控制好感情,兩人有了一段感情糾纏,那樣最終不僅會斷了聯系,還可能彼此記恨。

不管哪種情況,都不是韓子陸想要的。

想來想去,他只覺滿心郁結。

江唯敲門的時候,韓子陸是聽到了的,他可以答應,但他沒有,那一刻的心心情雜亂如麻,他自己也理不清楚。

開心、期待、忐忑、恐懼、期望、悲觀,種種情緒随着敲門聲一瞬間翻騰而來。

他不會處理,他只能沉默。

不過煩亂如麻的情緒并未持續太久。

後來江唯推門進屋,瞬間改變了局勢。

那些負面的情緒逐一消失,開心和期待瞬間沾滿了內心。

而這些情緒也在額頭被觸碰時達到了一個頂點。

他睜開眼時,情緒甚至有些不受控制。

那些太複雜的東西滿溢在眼神中,江唯雖然分辨不清,但也看得出,韓子陸的神色與平時不同。

江唯看着韓子陸雙眼,心裏其實想問他是不是好些了,但不知怎的,話卻說不出口。

那雙眼中有種江唯從未見過的東西,像磁鐵一樣吸住了他的視線,讓他忍不住想去探究一些什麽。

但是究竟探究什麽,他自己也弄不清。

熹微的晨光透過窗簾,在牆上映出一條細細的線。

兩人就這樣互相看着,最初那種道不明的情緒已經恢複了平靜,兩人都覺得應該開口說些什麽,一時卻又說不出來。

這樣過了七八秒之後,江唯收回了貼在韓子陸額頭上的手,與此同時,韓子陸收回了視線,看向映在牆上的晨光。

江唯也轉開視線,在屋裏看了一圈兒之後再繞回韓子陸這裏,清了清嗓子說:“早啊。”

韓子陸從床上坐起來,“早。”

“好點兒沒啊?”江唯坐在床沿兒上問。

“已經不燒了,好了。”

“哈哈哈,那就好。”

“嗯。”

幾句話之間,氣氛恢複了正常,好像那七八秒鐘從未存在過一樣。

又随便聊了幾句之後,兩人各自洗漱換衣。

半小時後,韓子陸敲了江唯房門,說黃阿叔已經回來了,問他要不要下去打個招呼。

江唯當然滿口答應。

二人并肩下樓,江唯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黃阿叔。

阿叔皮膚黝黑,身材微胖,穿着馬甲戴着圓帽,很典型的回民裝扮,他長了一張十分和善的臉,但眼神中卻有藏不住的淩厲,讓江唯不自覺對他更敬重了幾分。

阿叔先幫韓子陸把了把脈,囑咐了幾句,然後看向江唯。

韓子陸介紹江唯跟阿叔認識,兩人随便聊了幾句。

然後阿叔把煙鬥往腰間一別,站起身來。

朝院子裏大喝一聲,“娃兒們,開工咯!”

楊嫂和兩個十幾歲男孩兒提着水桶,潑水沖刷院子,黃志勇和哥哥黃志義負責把兩頭牛牽出牛棚。

幾個不認識的男兒從門外搬來兩張大木桌。

楊嫂拿出黑布蒙上牛的雙眼,接着,明晃晃的大刀被擺到了桌上。

江唯看着那兩頭牛,想起了六條。他碰了碰站在旁邊的韓子陸,小聲問:“牛真的很通人性麽?”

“是,所以要把眼睛蒙上,不然牛看到這些會哭。”

江唯詫異地看着韓子陸,韓子陸笑笑,“你們城裏長大的孩子可能很少接觸這些,我小時候有一次掉到河裏,就是我家老黃牛救了我。”

江唯眨眨眼,“你家裏是農村的?”

“是啊,怎麽了?”

“沒,就是覺得不像。”

“那怎麽是像呢?城裏人臉上寫着城裏,農村人臉上寫着農村麽?”

江唯笑,“你說的對,不過我也沒別的意思,就覺得你做東西那麽挑剔,不像農村的,農村不是應該比較粗犷嗎?”

韓子陸:“你錯了,真正好吃的東西都是自家地裏種出來的,是自家院子裏養出來的,就是因為小時候吃慣了這些,長大之後才會挑剔,其實所謂挑剔,也只是想還原小時候吃過的那些味道而已。”

江唯長長“哦”了一聲,“懂了。”

韓子陸指指院子中央,“準備殺牛了。”

江唯臉色一變,雖然早知道這些牛帶過來就是要殺的,但這會兒真看到院子裏的陣仗,又覺得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心裏的想法脫口而出,“我能不看麽?”

韓子陸:“當然能,不過我建議你留下。”

江唯用眼神問為什麽。

韓子陸說:“因為它們将會成為我們的食物,這是很個人的想法,不過我覺得看着他們死去,是一種尊重,對食物,以及對生命的尊重。”

江唯懂了,也不再多問什麽,兩人靜靜看着院子中央。

黃阿叔抽了幾口煙,然後接過大碗幹了整碗酒。

他拿起一把細細的刀子,走到兩頭牛中間,低聲念了幾句什麽,然後輕輕撫摸牛頭。

摸着摸着,手起刀落,尖刀沒入牛頸又迅速抽出,第一頭牛前腿一晃,傾身向前倒去,在它躺倒之前,第二頭牛也斷了氣。

整個過程不過幾秒時間,江唯甚至看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麽,兩頭牛就躺到了地上。

黃志勇和黃志義拎着桶走上前,開始準備放血清洗。

江唯還沉浸在一種難以名狀的震撼中,韓子陸拍了拍他的肩膀,“後面別看了,出去走走吧,順便吃個早飯。”

“你能吃得下啊?”

“看多了就習慣了。”

江唯沒說什麽,跟着韓子陸出了大門。

兩人沿着路往人多的地方走,韓子陸帶江唯進了一家小店,叫了兩碗餌絲。

等待的功夫,江唯忽然問:“那你殺過牛嗎?”

“沒有。”

“哦。”

沒過一會兒,兩碗餌絲上桌。

韓子陸問:“現在有食欲了嗎?”

江唯聞着餌絲的香味兒,瞬間餓了,“這個跟米線差不多?”

“嗯,也是米做的。”

江唯嘗了一口,雲南人口味重,早飯的餌絲裏也飄着辣醬和腌過的包菜。

腌包菜酸爽開胃,江唯挑着先把它吃完了,然後忽然又問:“那你殺過別的什麽嗎?”

“嗯,挺多的,雞鴨鵝都有。”韓子陸邊吃邊答,“現在說這些不怕影響食欲?”

“沒事兒了,剛那勁兒已經過去了,那你動手的時候什麽感覺?”

韓子陸放下筷子,似乎在回憶,片刻後回答:“比較複雜,不過整體來說還是害怕的吧,那時候我五歲吧,家裏逢年過節都要殺雞,我不敢看,就躲得遠遠的,後來被我爸發現了,就強迫我練習殺雞。”

“啊?不是吧,你才五歲啊。”

“在農村挺正常的。”

“那你當時肯定吓壞了。”

“其實也不是。”韓子陸看着筷子,“最開始看我爸殺雞覺得很怕,後來沒辦法,強迫了自己幾次,也就不怕了,就像我爸說的那樣,真的想做其實沒什麽是做不到的,幾個孩子裏就我手最穩,于是後來,家裏殺雞的活就交給我了。”

江唯忍不住皺眉頭,總覺得這事兒聽起來不太對,一時又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

直到吃完飯,他才又開口,“你是真的不怕了嗎?你只是假裝不怕了吧?”

韓子陸看着江唯,過了許久才應道,“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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