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房門口有人招呼一聲，見門未關着就自顧自進來了。小二往桌上放了一壺熱茶，又擱了兩碗清粥。
“兩位爺，都在這兒了，還需要什麽您再吩咐！”
“好。”洛筠秋摸了些賞錢，小二喜笑顏開地接過，規矩地阖了門出去。
“來把粥喝了墊一墊，待會還要喝藥。”
話雖是這麽說的，可這人還是先遞了熱茶過去，待他潤了口，才又端過粥碗打算喂他。
蕭一雨望着他的動作，伸手道：“我自己來。”
洛筠秋不依他：“我喂你。”說着，勺子就已經到了嘴邊。
飯香飄進鼻翼，蕭一雨不再拒絕，張口吃下去。
“歇兩天，等燒退下去了再走。”
“不了，”蕭一雨擡頭，避開又到嘴邊的勺子，先把話說完，道，“耽擱時間，生意不等人。”
“誰說生意不等人，”洛筠秋不以為然，偏一偏勺子追到唇邊去，接着勸道，“你病怏怏的去了也不能談生意，先養好再說。”
“約定之期不至，這是有失誠信，蕭家做生意從未失信于人，我不能開這個先例。”
“又不是不去了，換個時間而已，叫人傳個口信，說一聲就是了。”
“輕易改期，大忌。”
“這還叫輕易......”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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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筠秋徹底服了氣，問：“那你約了何時？”
“明日，所以收拾一下，等會就走。”
“......蕭沨晏若是知道了，得急成什麽樣。”
蕭一雨彎彎雙眼，瞧這人一臉沒招的模樣，勺子也忘了遞過來，笑着湊上前，捉着他的手把粥吃進嘴裏，罷了道：“那你就別給他知道。”
洛筠秋反駁不得。
“三少爺說了算。”語氣還真是有些勉強。
勉強歸勉強，蕭一雨的倔性子，他算是領教了。
過了一會兒，青鳶端藥上來時，知道了要繼續趕路的決定。姑娘倒是平靜許多，沒有絲毫要勸阻蕭一雨的意思，只是暗自準備着，又多熬了一碗藥湯裝在随身的水袋子中。
馬車上的洛筠秋看得有些瞠目，笑贊她道：“我府上所有丫頭加起來，也比不上這一個貼心。”
青鳶淺淺笑一笑，正從蕭一雨手中接回水袋，罷了又坐近一些，把他披在外頭的袍子攏緊幾分。
“少爺睡會吧。”
蕭一雨點點頭，聽着這聲音動了動身，挪一處更舒服的位置，輕聲回一下洛筠秋先前那句話道：“青鳶跟了我十多年。”
這人便明白了。
洛筠秋也靠緊了坐他身旁，指一指肩膀示意他靠上來。蕭一雨微微躊躇，随即勾起唇邊，閉眼靠到他肩上。
還是和之前一樣會禁不住心跳微急，只是卻越發坦然，覺得和這個人之間，興許不需要刻意去想着該由誰先開口，又該如何開口，順其自然就是對的路了。
馬車一路颠簸，蕭一雨本還身體抱恙，這麽硬撐着趕了一路，整個人徹底燒得迷迷糊糊。
再醒來的時候，竟已躺在了床上。
身旁有人守着，隔着被子将他攬在臂間，毫不客氣地睡在身旁。
“洛筠秋......”蕭一雨張了張口，好半天才發出聲來，喉口疼得像是有火在燒。
聲音虛軟無力，卻還是喚醒了那人。洛筠秋睜眼，坐起身來。
“總算醒了，”這人借着一絲兒月色看看他，拾着袖子把他額上冷汗擦拭去，低聲問，“很難受是不是？”
蕭一雨不想再說話，只是點一點頭。
洛筠秋翻身下床，扶着他坐起來，又端一杯水來喂他，忍不住責備道：“你不聽勸。”
蕭一雨搖了搖頭，借着他的手慢慢把茶水飲下去，感覺嗓子好了一點，啞聲回道：“沒事，明日就好多了。”
“你那會昏睡的時候，我喂你喝過藥了，是藥三分毒，喝太多反倒不好，現下醒了，就吃些東西填填肚子，然後再睡一覺吧，還有幾個時辰才天亮。”
“不吃了......”蕭一雨揉了揉發脹的額角，眼皮酸重，又有些睜不開了，“難受，只想睡。”
那人正把茶杯放回去，聽他這話衡量了一番，覺得現在勸他吃飯也無濟于事，多睡一睡是好些，于是回道：“那你睡吧，我陪你，不舒服再叫我。”
蕭一雨本來想說讓他自己去休息，卻已被昏昏沉沉地扶着又塞回了被窩裏。感覺那人如方才那般再度躺到身旁，依舊是連着被子一同把他護在臂中。
“洛筠秋......”
想了想還是開了口，嘶啞的嗓音讓這人聽着都覺得喉嚨發疼。
“怎麽了？”
“你去休息......”
洛筠秋低聲笑：“我就在這兒休息了，你快睡。”
他便不再說話，嗓子還疼得不行，只希望待天亮後醒來會好許多，否則這生意也是談不順暢的......
幾個時辰以後，蕭一雨被餓醒。
房裏沒人，只隐約聽着窗外有對話聲。
“是清粥吧？”
“嗯，怕少爺口淡，加了少許細鹽罷了。”是青鳶的聲音。
窗戶掩着，依舊有陽光透進來。蕭一雨偏頭望一望外頭的人影，尋着些力氣從床上起來。
“醒了。”外頭那人道了一句，轉身趕回房裏。
洛筠秋出現在眼前，蕭一雨正捧着茶杯笑眼看他，低聲道：“你耳力這麽好？”
“嗯，聽着你下床了。”他走過來，把米粥擱到桌上，拉着胳膊貼近身去，抵上額頭，片刻後松了一口氣道，“好多了。”
蕭一雨嗅着他的氣息，跟昨夜萦繞在床鋪間的一樣，感到舒心。
這人托起了他的下颚，笑眯眯地又盯他一陣子。
“怎麽了？”
“你瞧你，非要生病的時候，臉上才有些血色。”
蕭一雨微微動眉：“那是病态。”罷了也不等他回，又問道：“幾時了？”
“反正過晌午了。”手中茶已空了杯，洛筠秋接過去，哄他在桌旁坐下，“你先把粥吃了，待會我陪你去，不會遲到。”
蕭一雨執着勺子攪了攪粥碗，微微愣一愣擡起頭來看着他。
“嗯？”
這人不解他眼神的意思，他便開口道：“你陪我去？我同人談生意，你不嫌無聊。”
“不無聊，你還病着，一個人我也不放心。”
蕭一雨沉默起來，心裏有幾分開心，也有幾分別的不知名的感覺，很是複雜。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很多話到了嘴邊，覺得沒由來，又只能吞了回去，安靜地吃起粥來。
下午的時候，也真讓這人跟着一起去了。
這回的生意，約的是位黃姓商人，往來過幾次，卻還不算太熟。蕭一雨願意特地趕來，是因為同他寥寥無幾的交易中，得過一次珍品。
“為何是約在他府上？”
還有些虛軟乏力，出行選了馬車代步。洛筠秋替他系着披肩上的帶子，又挪一挪位子，擋住車簾外襲進的秋風。
“大概是東西沉了些。”
“東西？”洛筠秋一時沒聽懂。
身邊人面上蘊着虛弱的紅，一雙眸子斂了一半，淺淺彎唇笑道：“待會你會見着。”
這人點了點頭，其實也不急見着。
行了半晌，到了黃府。黃老爺等在外頭，一路迎他進去。蕭一雨強打幾分精神，笑着同他客套一番。
“蕭三少爺，不知您身邊這位是？”
蕭一雨偏頭，見洛筠秋沒主動去答，回道：“洛少爺。我...朋友。”
不知為何，洛筠秋似有若無地笑了一聲，聽着有些耐人尋味。
蕭一雨微微垂眼，唇角邊笑意不散。
黃老爺同他幸會幾句，帶着兩人竟直接去了自己的寝房。這一回，連蕭一雨都起了幾分驚訝，不知他用意為何。
——直到看到床畔那一塊巨石。
蕭一雨抿緊了唇，心裏十分清楚，這看似笨重粗糙的石頭，其實是一塊玉璞。而這竟有成人般高的玉璞，在玉石界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
他側過臉去，看一眼洛筠秋。
這人身形修長挺拔，然而站過去，恐怕也高不過那石頭。
“黃老爺特地命人送函到京城，就為了請我看這麽塊大石頭嗎？”蕭一雨不動聲色，笑一笑問得漫不經心。
同樣是生意人，多少能揣度到對方的意思。他此言一出，對面的黃老爺自然不會以為他是真沒把這玉璞認出來，反倒心知肚明道：“三少爺玩笑了，您在這商場裏一向是以一雙慧眼聞名，一定能瞧得出來，這不是塊普通的‘石頭’。”
蕭一雨笑容加深，食指點住下颚，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那石頭邊去，繞着行着。
時間過得緩慢，容他安靜地品。
也不知這般多久，洛筠秋正擔心着他會否将自己繞暈時，蕭一雨便停了下來，這才又開了口。
“黃老爺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探手撫過石上紋路，又道，“您是不是認為，這‘肚子’裏裝着東西的石頭，都不普通？可是對我而言，裏頭的東西若不夠珍貴，那這石頭，依舊只是塊石頭罷了。”
這回，黃老爺終于愣了愣，臉上笑容消減了些。似乎是認真思考了好一會，才沉聲道：“三少爺的意思，我也是聽明白了。您大可放心，我敢保證這裏頭的東西能讓您滿意。我這話是不是真的，您可以再仔細看一看，一定能确定。”
“不必再看了，尚有些抱恙，看也看不太清楚。”蕭一雨收了手，轉身幾步走回洛筠秋身邊去。
“那您......”
“黃老爺先說個價吧。”
“五萬兩。”
蕭一雨腳步一頓，有些好笑地擡眼。
“不過一塊玉璞......這裏頭的東西得讓我多滿意，您才敢要這五萬兩？”
“有多滿意，三少爺自然是明白的。”
這房裏突然便沉默起來，許久過後，才聽蕭一雨輕輕笑了起來，彎着唇回道：“我會給您一個答複的。”
黃老爺也笑起來，施禮拜一拜：“黃某這幾日，就等着您了。”
兩人離開黃府，前後不過一個時辰。
踏出府門後，蕭一雨終于沒忍住軟了半步，差點跌倒。洛筠秋急忙扶住他，幹脆彎腰将人抱回馬車上去。
“逞能，讓你先養病，偏不聽。”
蕭一雨緩了緩，幹脆放松了周身力氣，任由他抱着，露出笑盈盈的模樣。
“來得挺值的。”
“怎麽，那破石頭裏真有好玉？”
蕭一雨點頭，輕聲肯定道：“墨翠。”
洛筠秋覺得有意思極了，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坐在馬車內軟座上。
就那麽一塊石頭，這個人是怎麽瞧出來的？
蕭一雨坐直身子，轉過眸子來，瞧出了他一臉的新奇，随口拈了幾句簡單的說給他聽：“這石頭沙細，色濃厚，皮又細膩，那上頭的紋不糙。”
“就憑這？”
蕭一雨搖頭。
“自然不止。我還會再去一趟的，地上那面平整，定是切過了，下次看一看。玉肉若非珍品，他是不敢開口要五萬兩的。我今日不看，只是不想讓他覺得我那麽上心。”
洛筠秋還帶着些懷疑：“你就不怕他騙你？”
“不怕，”他又搖頭，回道，“怕他騙別人，不怕他騙我。”
洛筠秋瞧他一臉虛弱，眸裏卻桀然自信的模樣，低笑着把他披肩攬緊。
“三少爺厲害，不管還去不去，先把這病養好吧。”
蕭一雨眸子彎成暖月，看了他一會，閉眼輕聲道：“好......是肯定會先把病養好的，因為要等他來找我。”
“哦？”洛筠秋愈發有了興味，問道，“你那會不是說，要給他一個答複？”
“洛筠秋，”蕭一雨揚眉，反問得毫不委婉，“你該不會以為，黃老爺從一開始就想把這樣一件東西拱手讓給我吧？”
“你覺得他是自己觊觎？那為何他給你出這個價？”
“因為他不敢。黃老爺平素做得不過是些小買賣，家底也算不得十分雄厚...這回的玉璞，恐怕他自己也是砸了大價錢進去了。然而盡管如此，他卻沒有十足的把握确信這是珍品，除非我十分想要這石頭，才可使他安心。”
“所以他只是試探你？如若你十分渴求得到它，黃老爺便會自己将其留下？”
“嗯，”蕭一雨颔首，“畢竟玉璞這東西，不到最後一刻，沒有人敢說個‘一定’。五萬兩的價，他冒不起這個險，而我若是真的想要，就要先敢舍......”
洛筠秋無比詫異。
聽他這話，這石頭本身就該是個謎才是，又是為何願意冒這樣的險？
想着便忍不住開口問道：“一雨，你也在賭？”
“賭，”他微微颔首，輕輕眨一眨眼笑道，“可我只賭必贏之局。”
這人一時無言，望着他整日紅暈不散的雙頰，沉默許久後笑着探手撫過去。
“興致這麽高，倒不像是身體不适了。”
蕭一雨張了張唇，垂下眸子望着那只手，輕輕地嘆一口氣。
“罷了，總而言之，我會好生休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