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到了傍晚，洛筠秋又出去赴約，待他走後，蕭一雨也乘着馬車出府，去往黃府那邊。
到了地方卻不下車，讓門仆傳了聲話，便等着人出來。
等了不一會兒，黃老爺出來迎他，聽他撩開車簾道：“黃老爺今日可有興趣同我換個地方喝茶？”
這人自然如他意，也不問地方，登上馬車去。
這一回談生意事，青鳶竟也同行，待他上車以後，同車夫囑咐了幾句，馬車便帶着幾人一路行到了百花樓。
趕到的時候，這一條花街已經熱鬧了一陣子，百花樓前來客如潮，十分喧鬧。
黃老爺有些詫異，半晌摸不着道，沒想到這看起來正正經經的蕭家三少爺，也喜好這些名堂，心頭暗暗後悔，覺得一開始沒照顧着這方面，真是失算了。
他這麽想着，哪知蕭一雨同他進了裏頭，卻并不尋歡作樂，酒也不曾叫上一樽，只讓人送了一壺好茶，帶着去了一間幽靜廂房。
百花樓的老鸨子似乎十分忌憚蕭一雨，不敢多問多說一句話，只應着吩咐帶他去一早留好的房中。
猜不着對方的心思，便就不知當作何回應。黃老爺顯得局促又尴尬，徘徊着是不是該主動開口，叫個姑娘家進來陪着，剛這麽想了想，偏頭望見蕭一雨身後的青鳶，立時又把話噎了下去，安安靜靜地陪着品茶。
蕭一雨瞧出他的尴尬，同往常那般順眉淺笑，安慰道：“跟黃老爺說一聲抱歉，來這種地方，先前也沒同您說一聲。沒別的意思，只是喜好這兒的茶水，您放輕松些，權當歇息一陣。生意的事情您放心，那五萬兩銀票，明日我便送去府上，屆時也将那方玉璞帶走，如何？”
“好，”桌對的黃老爺明顯松了一口氣，心下石頭落地，執着茶杯敬道，“那明日就等着三少爺前來了，今日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多謝。”蕭一雨舉杯回敬，慢慢将茶水順下去。
樓裏愈發喧嘩起來，隔壁廂房不知聊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笑聲陣陣傳過來，蕭一雨彎眸攥着茶杯，輕聲道：“隔壁這聲音耳熟。”
黃老爺也不細聽，應和着點頭道：“是有幾分耳熟，這墨慶不大不小一座城，熟識的人應當挺多的。三少爺人脈廣博，雖不長居此處，應當也認識不少人吧？”
蕭一雨搖頭：“不少，卻也不多，只是隔壁興許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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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老爺見他饒有興味的神情，便也來了興致，又細聽了一陣，覺得那其中有幾個聲音是真的耳熟，想着若是蕭一雨有興趣一見，多認識幾個人，對自己也是沒壞處的。于是站起身來道：“聽着像李家公子的聲音，三少爺樂意，不妨認識認識？”
蕭一雨微微眯着眸子，輕輕颔首，笑了一聲。
“那就認識認識。”
這兩個廂房間隔了一道寬敞的紅木雕花門，平素總是掩好，逢着有人包兩處堂子，才會敞開來。
黃老爺也不是沒來過這處，自然知道是如何，便走上前去，自若地敲了幾下，聽着裏頭安靜了些，才把門推開半扇，偏頭望了一望，不禁喜上眉梢。
“果真是李公子在裏頭，黃某聽着這聲音，還怕是認錯了。”
裏頭有人頓了片刻，不禁也帶着笑應聲回道：“黃老爺！真是這百花樓的稀客了，難得見您幾回，今日真是緣分。”
“黃某今日來這處談生意，才偶遇得您，确實是緣分。”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瞬間熱絡起來，卻不知這屋裏有人望着這并不眼生的黃老爺，早已凝緊了眉峰。
黃老爺自也發現了那人，轉而向那方向又笑道：“這不是洛少爺嗎，真是好巧。”
身後有人拉開另一扇房門，屋裏人盡數望過來，聽他輕輕笑道：“洛少爺，巧了。”
靜了一陣，洛筠秋身邊有人噴了酒水。
陳玉嗆個不停，想說什麽說不順暢，只顧着咳。
“鹂兒姑娘，又見面了，聽說前一日姑娘嗓子不适，想必今日是好些了，不過還是少飲些酒得好，你說呢？”
洛筠秋身旁女子細碎地顫抖，不敢擡眼看他，微弱地應一聲“是”。
這一桌人摸不着頭腦，只覺得來了“熟人”，卻隐約感到氣氛詭谲。而這蕭一雨明顯是沖着洛筠秋來的，偏偏洛筠秋又半晌不說一句話，眸子沉沉地望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蕭一雨十分有趣地輕笑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各位好興致，蕭某卻乏了，先行一步...洛少爺，再會。”
黃老爺見狀也告辭，同對面人客套施一禮，便重新阖了房門回到自己廂房，有些疑惑問道：“三少爺不想同李公子認識嗎？”
蕭一雨答得意味深長：“洛少爺認識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黃老爺沒聽明白，卻曉得了他不願多說的意思，又瞧出了他的去意，順着他的心意離開了百花樓。
馬車将人送回黃府，蕭一雨探首出來送黃老爺離開，笑着道一聲“多謝”。
話裏頭要謝的，恐怕除了青鳶，就只有他自己明白。黃老爺只當他是客套，也回了一句“多謝”。
他放下車簾，教外頭那車夫繞了幾條大街，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回到蕭府。
院裏屋內亮着明燈，同預想中一樣，那人已先一步回到房中。
蕭一雨推門進去，招呼一聲：“這麽早回來了。”話音未落，人已行到窗前去逗弄鹦鹉。
洛吉祥吃了幾顆幹果，開開心心地念起了《春曉》，蕭一雨含笑看着，直到身後有人輕輕抱住他。
“一雨，你在生氣？”
“我像是生氣了？”他反問。
洛筠秋頓了頓，又問：“聽說昨日下午有人點了鹂兒姑娘的臺，是你去的？”
“怎麽，心疼了？”蕭一雨終于轉過頭來，唇角帶笑，眸裏點點冷光。
洛筠秋憋了一肚子話，瞧着這眼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半晌後，蕭一雨挪開了視線，低聲問道：“你後悔嗎？”
“後悔了。”
“後悔什麽？後悔認識我？還是後悔被我發現你在那裏？”
洛筠秋讨好笑起來：“後悔去那個地方。”
蕭一雨輕笑一聲。許久後道：“洛筠秋，我原諒你了。只是你應當想清楚，為什麽要我原諒你。”
“好。”洛筠秋把臉貼在他背上颔首。
蕭一雨緩緩斂下唇角。
——他果然還是舍不得。
好不容易得到的洛筠秋，與其決絕地放手，倒不如就這樣，彼此退一步，讓他自己想明白，該怎麽對待這樣的關系。
今天這一出戲，算是給他教訓，那陳玉見過自己，如此一來，恐怕頗好顏面的風流洛少爺，也會被好好笑話一陣了......
這一場風波就像一顆激浪細石，并未掀起什麽大事，不過一夜就匆匆收了尾。
洛筠秋像個做錯事被抓現行的孩童一樣，一臉讨好又委屈的模樣，尾巴似的跟前跟後，黏了蕭一雨一整個晚上。
“少爺，今日起了點風，戴上這個。”
昨一日還是秋陽暖人，今日便秋風不歇，天氣看起來并不怎麽好，恐怕晚些還會落一場大雨。
臨出門之前，青鳶為他多加了一件防風的披肩。
這樣的天氣并不适宜出門拿貨，只是提前跟黃老爺說好了，輕易爽約，總會讓對方心裏不安。
況且昨天鬧得那一出，一定使得黃老爺到現在都有些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吧。
蕭一雨順眉勾唇，于情于理，今日都當與黃老爺把這生意做個了結了。
随行仆從多了幾人，皆是身強力大的壯漢，馬車也多跟了一輛，停在府門口候着。
蕭一雨駐步在馬車前回頭，身後洛筠秋執着雨傘出來，放快了步伐跟上他，笑道：“方才回去取了把雨傘，萬一下雨了呢？”
蕭一雨點頭，這人扶他上車後，帶了幾分好奇又問道：“那麽大塊石頭，你打算放哪兒？”
“鎖在後院庫房裏就是。”
洛筠秋同他玩笑道：“這麽精貴個寶貝，你不學着黃老爺一樣擱在床前？被人偷了怎麽辦？”
蕭一雨想着，放那麽大塊玉璞在屋裏頭總有些說不出的奇怪，于是搖頭笑道：“平素到手的寶貝，都鎖在鋪子的庫房裏，也沒見被人偷了，這回這麽大一個，鎖在府上還怕被偷了？”
而且庫房有人看守，應當比自己房裏更安全才是。
“那你打算放多久，什麽時候回京城去？”
蕭一雨早便計劃過日程，只是還未完全确定，便問他意見道：“明日就走的話，會不會太匆忙了些？”
“倒不是匆忙的問題，”洛筠秋坐近一些，一邊探手攬住他，一邊偏着頭去看他氣色，道，“路上壓着塊大石頭，可就慢許多了，只怕兩天兩夜才趕得回去，若逢着時候不對，興許還會過兩個夜。”
“那便天未亮就出發，第二日的夜裏也該到了。”
“這麽走的話，頭一天夜裏正好趕着無村無店的地方，我怕你受不了露宿。”
洛筠秋往墨慶跑的次數不一定比蕭一雨多，然而此時計算起來，卻比他仔細多了。
也不奇怪，往往有這樣大生意的時候，蕭沨晏總會一道前往，這般勞心勞力的問題他總能安置妥當，不需要蕭一雨來操心。
更何況若是貨物過重，把東西托付給驿站或镖局，才是常用的法子。
蕭一雨想了想，覺得這回的玉璞，也該托付給镖局吧。只是不知心裏哪兒出了問題，總有一絲兒抗拒感，若不親自看護着這方玉璞，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來。
“一雨？”
想得過遠了些，洛筠秋輕喚一聲教他回神。蕭一雨望向他，終于下了決定道：“我們跟镖隊走吧，讓他們行慢些，多晚到京城都無礙，只要不至于在野外露宿就好。”
洛筠秋笑颔首：“好。”看他做決定的樣子覺得十分喜歡，又多說幾句道：“你總是能把事情想得妥善，萬事井井有條。”
蕭一雨輕飄飄地給他一眼：“就像你嘴總是這麽甜，能把誰都哄高興了。”
這人“嘿嘿”笑兩聲，摟上去靠得更緊些。
言多必失，還是不繼續說了，免得蕭一雨想起先前百花樓的事來，又鬧得不愉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