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最後這一回生意往來得無比順暢,黃老爺五萬兩銀票一分不少到了手中,那方玉璞便親自看人送到了馬車上去。

蕭一雨最後驗了驗貨,同他禮尚往來互敬一禮,便又上了馬車回去。

天色暗沉沉的,秋風更厚重了些,實在是不适合坐下來多飲一杯茶,反正生意場上萬千事,以後總還有機會再來往的。

方回到了府上,把玉璞鎖進了庫房裏,外頭便點點滴滴地落起了雨。

洛筠秋唯恐這雨水會漸大,忙撐着油傘護他回到房中去。

“冷不冷?”

這人解了他身上的披肩,雨水飄進傘下,上頭多多少少被潤濕了一點兒。

“不冷,”蕭一雨搖頭,幾步走到窗前去,斂眉驚道,“洛吉祥呢?”

那鳥架上空空如也,上頭那只聒噪的鹦鹉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洛筠秋卻鎮定如常,把窗戶推開些道:“這鹦鹉知道回來,也不曉得怎麽那麽聰明,鳥架子在哪,就知道回哪兒去。”

蕭一雨本來信他的話,可外頭的雨卻逐漸大了些,不覺便開始憂心,怕洛吉祥記不得路,又怕它記錯,飛回以前的主人那兒去了。

才這麽擔憂了沒一會,外頭就傳來“撲騰撲騰”的聲音,他眉頭一松,急忙把窗戶大打開,放鳥兒進來。

洛吉祥飛進暖和的屋裏,從頭到尾有些濕乎乎的,站在架子上抖一抖,尖着嗓子罵髒話:“吓死老子啦!吓死老子啦!”

“......”蕭一雨伸出去的手頓了頓,本想替它拂一拂翅膀上的水珠,沒忍住曲着食指敲在鳥腦袋上,好笑道,“誰教它說得粗話?”

“誰知道,”洛筠秋笑得不支,“這鹦鹉閱歷太豐富了些。”

“三少爺早!三少爺早!”洛吉祥挨了“打”,偏着腦袋讨好蕭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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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早了,”蕭一雨又愉快笑起來,拾了幹果喂它,明知道這鹦鹉聽不懂,還是自顧自問着,“你跑哪兒玩去了?”

洛吉祥啄着食物,時不時偏頭看一看他,也不知道他在問什麽。

“往後別到處亂跑,就算記得路,也惹人擔心。”

洛筠秋蹭過來,從身後埋頭到他頸窩去輕嗅,低聲無賴道:“你怎麽關心一只鳥兒比關心我還多?”

蕭一雨頭也不回地答:“我自然也關心你的,你和洛吉祥一樣,喜歡亂跑,不關心着,就又不知道跑哪兒找樂子去了。”

洛筠秋覺得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他這嘴怎麽就這麽賤呢非給自己找事?

便不多說一個字了,索性探了手滑到衣襟裏去,在那一片光滑胸膛上撫弄。蕭一雨收了伶牙俐齒,慢慢地呼吸急促起來。這人偏頭在耳垂上輕輕一咬,他便沒了力氣,向後軟到懷抱中。

“一雨......一雨...不管這鳥兒了。”洛筠秋将他抱起來,轉身幾步到床上。

窗邊的洛吉祥好奇地偏頭來看,蕭一雨微惱,半啓唇輕輕喘氣,伸手扯落床帳,把那一雙鳥眼隔在了外頭。

雖然屋外天色陰暗,可好歹也是下午時分,蕭一雨對于這種“白日宣淫”的事情感說不來,只是覺得氣氛恰到好處。更何況,他和洛筠秋就算看起來毫無隔隙,然而經過百花樓這麽件事後,心底裏多少還是有所芥蒂的。

同他肌膚相親,會覺得又釋然了幾分。

這人也是真的不要臉,情到深處就咬着耳朵一聲聲念着情話,平日裏喊他“一雨”已經足夠親近,這時候“寶貝”、“卿卿”得哄着,慢慢的,就把那顆心又給哄暖了。

蕭一雨迷迷糊糊地想着,若他平時生意應酬時也這樣不精明,恐怕蕭家已經被敗光了吧......

偏偏就只有洛筠秋這個人,能讓他什麽招都沒有了......

夜裏的雨,疾得擾人睡眠。

蕭一雨驚醒時,左膝只隐約有些泛酸,沒有疼痛難耐的感覺。

下午同洛筠秋歡好一場,沐浴後吃了些東西就又睡了。從那之後膝蓋便一直被洛筠秋暖在手掌心,真是想發作都難。

他微微低頭,看見胸膛處那人埋着的發頂,獨自安靜地聽着窗外雨聲。

僵得時間久了,腿微微有些發麻,動了一動,洛筠秋便醒了。

這人從胸前擡起頭來,眼裏還有些睡意。蕭一雨低頭看着他,聽他嗓音低啞地問:“怎麽不睡?腿疼嗎?難受?”

蕭一雨搖頭:“不疼。”

又道:“你睡吧。”

洛筠秋帶着些迷蒙彎唇笑:“難受就告訴我。”話落重新埋下頭去,貼着他胸膛又睡了。

蕭一雨伸手輕輕撫在他後發上,覺得剛才那樣表情純粹的洛筠秋真是讨人喜歡。

墨慶的尋安镖局與蕭家早已有過數次生意往來,這一次帶玉璞返京,蕭一雨頭一家想找的,依舊是尋安。

尋安镖局的當家很是重視與蕭家的合作,回回都派遣大镖頭親自護镖。這一次同樣不例外,當天上午談好的事宜,午飯過後便人馬整齊地上了路。

之前跟大镖頭說好,行路不急,只要保證兩個夜裏都能逢着客棧投宿便好。這大镖頭便果然把時辰拿捏得當,一路行得不急不緩。

快入夜時,蕭一雨撩開晃悠的車簾,看着車隊行進來時路過的鎮子。

“還是住前一回落腳的地方好不好?”蕭一雨回首問洛筠秋,這人逗着洛吉祥,轉眸過來點點頭。

“你覺得好就好。”

“那你覺得好不好?”

洛筠秋笑了,更認真一些回答:“那客棧幹淨寬敞,挺好,就住那兒吧。”

蕭一雨也是這個意思,贊同地點了點頭,但真正想問的話這人還是沒聽明白,于是更仔細解釋道:“我是說,你覺得那兒夠不夠安全?”

“安全,”洛筠秋更加不猶疑了,“好歹算是個大客棧,再說了,這麽一行人跟着守着,你還擔心什麽不安全?”

蕭一雨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自己這麽問這麽想的确是多此一舉,他只是心中隐隐不安,有點說不出的惶惑感。更好笑的是,他這個人又一向預感挺強,而且向來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不怕一萬,真還有點怕那個萬一。

然而想來想去,不管镖門的人功夫夠不夠,洛筠秋也一定足夠護他和玉璞了,況且這個人睡眠那麽淺,稍有響動便醒了,自己真的應該放寬心些吧。

這麽想着的确安心了不少,馬車被指引着去往上回那間客棧,蕭一雨要了幾間客房,一行人各自安頓下來。

好巧不巧,他住進去的,又是上次那間房,蕭一雨望着窗前橫榻,不由得想起那時候洛筠秋在外清吹玉簫,害他在榻上受了一夜涼。

洛筠秋正把鹦鹉架子挂到窗邊,回過身去就對上蕭一雨含笑的眸光,心情頗好地問道:“想什麽這麽開心?”

這人走回來,蕭一雨微微張開手臂迎住他,摟着寬闊的腰背低聲笑道:“想起有些日子沒聽你吹玉簫了。”

洛筠秋挑眉,一臉色相地俯首貼近他的額,輕輕在唇邊咬道:“想聽?或者...我可以教你吹另一種......嘶——”

蕭一雨擰着他的耳朵拉開一些距離。

“你真是好不要臉,多好的意境都能被你給破壞沒了。”

洛筠秋捂着耳朵大笑:“我當然是哄你開心的。”

窗邊的洛吉祥學着他哈哈大笑,蕭一雨走過去,豎着食指“噓”一聲,怕它尖銳的聲音吵着隔壁房客。

洛吉祥偏偏腦袋望着他,總是學不會這位主子的話。

如此有趣的景象,不禁讓洛筠秋覺得,當時費盡口舌教陳玉把這鹦鹉讓給他,真是特別明智的一件事情。

夜裏一片寧谧,入宿客棧的一行人紛紛一早歇息了。

一開始動手動腳的洛筠秋也只不過是同蕭一雨戲鬧了一番便安分睡覺,顧忌着還有不少路要走,也沒真的打算在途中稍加放縱。

蕭一雨卻偏偏睡不着。

身邊人一早起了均勻呼吸聲,連窗邊鳥兒也阖眸熟睡,沒絲毫動靜。

不由得讓他感到心情煩躁,愈是急着要睡便愈是神志清醒,精神得讓自己不知是好笑還是懊惱。

也不知是這樣熬了多久,好不容易起了些倦意的時候,聽着窗邊榻上“啪嗒”一聲弱響,一下又讓他醒來。

蕭一雨心下一驚,總覺得應該是洛吉祥摔下來了,可來不及焦慮緣由,便發現了更離奇的事情——身邊睡着的這個人聽着動靜居然沒有醒。

“洛筠秋。”他輕喊一聲,伸手推一推。

依舊沒有動靜,只是呼吸均勻,還是睡得很熟。

隐約的,好像聞着什麽離奇的異香。

蕭一雨心跳驟急,覺得擔心的事情可能真的遇着了。

只是什麽情況都考慮過了,偏偏忽略了迷藥這一茬:自己不怕這東西,不等同于洛筠秋也不怕。

這位武藝上乘的少爺,見卿山莊的莊主,遇着迷藥能有什麽辦法?

便更不論其他客房裏的镖門護衛,以及守在镖車前的幾人了。

蕭一雨來不及多想,翻身下床,扯過外衣出門去。

後院镖車前,箱鎖剛好被利劍劈斷。那一道利光被月色打得刺目,蕭一雨被吓了個正着,輕輕一吸氣才終于回過神來,後悔方才頭腦一熱便獨自闖下來。

镖車四周的幾名護衛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幾位黑衣人已瞧見他,不過眨眼間,兩柄短劍就架到頸上。

箱子被打開,露出那一方碩大玉璞,有人探手從皮面上撫過,似乎十分滿意的樣子。

蕭一雨眯了眯眸子,只看得見一團黑影,實在瞧不清那張臉。

“蕭家三少爺看中的,果然是好東西。”

這微微低沉厚重的聲音,不知為何反倒教人冷靜下來。

蕭一雨阖一阖眼,沉着許多,輕聲問道:“敢問閣下何人?”

“重要嗎?”那人答道,聲音裏滿含笑意,挑劍阖了箱蓋,竟一步步走近了來。

蕭一雨這才看清了那張臉。

這張臉上的眉目如畫,鼻梁挺俊,就連那挂着點點冷笑的薄唇也挑不出什麽遺憾之處。唯獨可惜的,是這樣好看的一個人,竟然是個劫賊土匪。

“不重要,”蕭一雨答道,那人擺了擺手,頸上冰冷的劍刃收回去,他暗自松一口氣,又道,“可你若想要帶走這玉璞,就事關重要了。”

這人眸子閃着暗色月光,低低地發笑,無限感慨道:“從沒想過,一心問商的蕭三少爺,竟有這樣的膽量......可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麽躲過蠍絲的?”

“蠍絲是什麽,你用的迷藥嗎?”

眼前人揚眉,神色更加奇異了些,興味盎然地點了點頭。

“興許是因為我不在房裏?”蕭一雨說了謊話。

他總不能承認,這些毒物,他自幼就不怕。體弱多病又如何,向來都百毒不侵的他,遇着再古怪的毒也拿不走他一條命。

但除了死,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面前這個人到底有多可怖他還不知道,如果那麽說了,這人一好奇,綁他回去試藥也不一定,後果真是不可估量。

比起玉璞,他現在更應當考慮的,是如何脫身才對。

“你想趁夜把這石頭搬走?”蕭一雨問。

這人毫不否認,反問一句:“蕭三少爺覺得我帶的人不夠,搬不動麽?”

蕭一雨搖頭淺笑:“我若是你,偷走這麽塊石頭,還不如偷走打磨好的玉肉成品。京城這一片,除了宮中禦匠,你還找得到比蕭家鋪子裏更好的玉匠嗎?”

“哈哈哈......”眼前人聲聲笑起來,也不忌憚這聲音是否會在幽夜中顯得突兀,難以忍耐地笑了一陣,才十分愉快又道,“你這一招‘緩兵之計’真是用得拙劣。”

“拙劣雖拙劣,卻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這人止了笑,學着他的話低聲緩道:“拙劣雖拙劣,卻正中下懷。蕭三少爺這麽說了,我便改日再來京城會你。”

蕭一雨張了張唇。

有些驚訝,十分意外。

的确是窮途末路,無奈之計——這麽明顯的謊言,這個人怎麽會順了他?

“為什麽......”

“什麽?”

“沒什麽。”蕭一雨垂眼,避開這人傲氣的神态,“多問一句,地上那幾個人,你也是用的蠍絲嗎?”

“不然呢?”

蕭一雨道:“沒死就好。”

眼前人感到太有趣。他意味深深地揣度一會兒,忽然覺得,蕭一雨這個人,和玉璞想比,可能更是一樽世間難尋的珍寶。他興起的這一趟,真是不虛此行。

短劍入鞘,揮了揮手,帶着身後人離開客棧。

蕭一雨沒再聽着他多說一字,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消失在夜色裏,許久之後眼前一黑,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沒倒下去,滴滴冷汗從額角滑下。

好在有驚無險,但願那人口中的京城再會,是再也不會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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