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些了嗎?”
蕭一雨想了些法子,始終沒叫醒身中迷藥的幾位镖局護衛,一面不敢再離開玉璞一步,一面又不願驚動多餘的人,思來想去,咬牙在這清冷夜色裏守了半個多時辰,終于見地上幾人有了轉醒跡象。
急忙扶他們坐起來,詢問是否有礙。
幾人揉着額角一片茫然,好容易回過神看清他是誰,立刻心頭一凜,撐着站起身來,查看箱中貨物。
“別急,東西沒丢,鎖壞了。”
“蕭三少爺,我等抹了镖局顏面,險些丢了貨物,事後任您責罰。”
這幾人雙手執刀向他行江湖禮,蕭一雨擺首安撫道:“不怪你們,東西還在就好了,換一把鎖吧。”
話畢松懈下來,這幾人已醒,他便沒必要再守在院裏。心中不安感也已淡去,這劫匪雖然行事古怪,但既然走了,應當不會再當夜折返才是。
回京後的事情,還當和家中兄弟細細商量一番,以保萬全。
轉身回房,順着廊梯回到客棧二樓,遠遠地聽着急促的腳步聲靠近來。蕭一雨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擁進一個熟悉懷抱,聽洛筠秋心跳沉而急切,氣息不穩道:“去哪兒了,吓壞我了......怎麽身上這麽涼,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蕭一雨尚沒察覺,聽他們這麽一說才發現身上真的有些冷,往那溫暖懷中又偎了偎道:“沒事了,去镖箱前看了一會兒。”
“你起來我怎麽會沒發現?洛吉祥也仰在榻上睡,跟個人似的,哪還像只鳥。”
蕭一雨被這話逗笑,仰着臉輕輕吻上去,嘴唇微涼。
“來了一幫劫匪,下了些迷藥,叫蠍絲,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蠍絲?”洛筠秋凝眉,驚訝不已,“異域的迷藥,這是哪來的劫匪?你有沒有事?”
“我沒事,沒為難我,東西也還在。”這人還想再問,蕭一雨搖頭讓他冷靜下來,道,“回房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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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怕毒的事情,洛筠秋是知道的,好早以前這人發現蕭沨晏是如此,追問了幾句便也知道了蕭一雨的奇特體質。
而蕭家并不只是商賈蕭家的真相,蕭沨晏考慮過後,同樣沒瞞着洛筠秋這個人——江湖上駭人聽聞的墨月教,才是蕭家本來的歸屬,上一任教主席恒,本姓蕭,正是這幾兄弟的生父。蕭家五子,根本就是諸人口中“魔教”的少主。
不怕毒這樣的體質,也是被自己父親一點一點拿藥喂出來的。
其他幾個便也罷了,像蕭一雨這種不會武功的人,這般體質的确能救命。
洛筠秋剛這麽想,又驀地否定了這一念頭——若不是他沒被迷藥迷倒,也不至于一個人跑到院裏頭去,這才真的是太要命了。
“你怎麽能一個人就跑出去了,一塊玉璞,丢了就丢了,命也不要了嗎?”洛筠秋想着,毫不客氣地責備出來。
蕭一雨點頭承認:“是我魯莽了,一開始只想着玉璞不能丢,等到下去就後悔了。”
“好在那些人居然沒為難你,”洛筠秋坐到床邊,又攬着肩摟住他,好似怕他再度跑出去一般,心有餘悸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蕭一雨便把方才的事情仔細同他講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怎麽想的,只是覺得他可能真的會去京城,我打算讓墨月教來些人守着,不能真教這石頭丢了。”
“好,”洛筠秋點頭認可,心下認為只要教裏來了人,便不可能再有失手丢掉玉璞的可能,但還是轉而多勸幾句道,“若真丢了你也別太過介懷,平安就好,說來說去不過一塊石頭。”
更何況,不管是何方神聖出得手,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找得回來。
蕭一雨卻較上了勁,搖頭道:“氣人。”
剛才要說不怕也是假的,現在洛筠秋醒了,他底氣足了,那股無名火便上來了。
這些土匪,怎麽能這麽嚣張呢?
洛筠秋瞧出他的心思,“噗”得一聲嗤笑終于丢了後怕。
“好,不讓石頭丢了。”
窗邊傳來聲音,洛吉祥醒了過來,在榻上跳了兩下,轉頭莫名其妙地往這邊望一望,撲騰着飛上鳥架,又睡了。
蕭一雨輕聲一笑,總算釋然。
後半夜,如願睡了個好覺。
白日醒來,整個镖隊都知曉了昨夜之事,大镖頭上前致歉,蕭一雨如昨夜那般安撫一番,又順利行路。
沒有格外寬容的意思,只是心下認為本來便不怪他們,是運氣不好,才能遇着這樣的厲害角色,連洛筠秋都被放倒了。
餘下這一路加多了防範,也更加留心,然而那幫劫匪似乎真的“守信”,直到镖隊進了京城,也沒再出現過。
蕭一雨見到蕭沨晏的那一刻,才真正定心。
“大哥。”
蕭沨晏上前看看他,有些心疼道:“憔悴了不少,沒出什麽事吧?”
蕭一雨點頭,不瞞他:“出了點小事。”話這麽說了,卻沒跟他講清楚,直到老二老四也見着了,才把劫镖之事講了。
“從教裏叫幾個人來守着,也不能多,免得引人耳目...可不可行?”
他提了這一念頭,蕭沨晏同蕭清文聽過颔首,仔細衡量,沒認為有什麽問題。
蕭雲兮忙着在一旁逗洛吉祥,傻兮兮地喊:“沒問題,沒問題。”
這些個簡單的字眼容易教,洛吉祥學得特快:“沒問題!沒問題!”
“哎呀三哥,這鳥太有意思,借我玩吧!”蕭雲兮真是喜歡。
蕭一雨見他喜歡,十分果斷地拒絕道:“不借。你把洛筠秋的兒子借走了,誰給他敬孝?”
惹得蕭沨晏大笑不已。
笑過品出些意味兒,有些驚訝問他:“你和姓洛的怎麽了?”蕭一雨聞言對他勾勾唇角,不回答,半晌後這人卻自個兒懂了。
嘆了口氣,不知是喜是憂。
第二日一早,蕭一雨沒有多歇一歇,跟着兩位兄長去了鋪子岚華軒。親自找着匠人何卉,把這方玉璞托付給他。
何卉是鋪裏最老的玉匠,在蕭家還不是“蕭家”的時候,兄弟五人還未遷往京城之前,就一直是“自家玉匠”。在奇珍異寶中琢磨多年,見過的寶貝多了,卻還是因這一樽玉璞感慨不已。
“逾矩問一句,不知三少爺花了多大價錢拿這玉璞?”何卉仔細瞧過,停下動作問道。
蕭一雨也不有所保留,誠實道:“五萬兩。”
何卉撫須低笑,又問:“三少爺以為,這裏頭能值多少?”
“這樣難得的墨翠,我認為少說能值十幾萬兩吧。”蕭一雨彎彎嘴角,道得有幾分底氣,“我這雙眼還不能跟何師傅您相提并論,覺得價值不菲,卻不曉得猜得準不準。”
何卉聽他贊揚,不傲亦不作謙虛之詞,只回道:“這墨翠若只是一塊玉肉,那麽約莫是值這數,但從岚華軒出去,倘低了三十萬兩,便算是賤賣了。”
蕭一雨聽得歡喜,眼角柔柔順下,笑着半作揖道:“如此,這玉璞便交給師傅了。”
“這樣高大的玉璞,三少爺想要個什麽?”
“請師傅先紮、沖一番,把肉胚取出來罷,”蕭一雨搖了搖頭盈盈笑道,“客人想要什麽,岚華軒再做什麽。”
何師傅回揖:“三少爺放心,約莫下月初,能得肉胚。”
何卉親口這麽說了,蕭一雨便是一百個放心。
蕭沨晏在一旁聽着看着,事後傳了密信回教裏,以确保盡快來人看守。
“一雨聰慧,‘一本萬利’這樣的詞兒,說得就是你手中的生意。”
兩人從鋪子後院行出來,蕭沨晏帶着些調笑贊他幾句,蕭一雨聽了,也帶些調笑回他:“大哥誇張,三十萬兩‘而已’。”
堂裏正有着幾位熟客,兩人不多聊,各自去招呼上。
蕭沨晏還憋了些話在心裏頭,沒來得及好好問他。
等到将至晌午,客流散了些,得了幾分清閑,才捉着機會問道:“一雨,你同洛筠秋,究竟是如何了?”
蕭一雨還忙着在翻前些日子的賬目,聽着這問題停下手來,擡眼看向大哥,不知道怎麽回答。想了又想,才道:“應當是在相好,只是我沒把握,他什麽時候能醒悟得透徹。”
蕭沨晏不解:“什麽意思?”
他解釋道:“洛筠秋這個人......一副不定心不着調的模樣,我只是姑且相信,他是真心待我的。”
蕭沨晏不知接什麽話來。
蕭一雨看他眼神猶疑,又說道:“大哥,我做生意的時候,從來不會有試一試的念頭,就連賭,也絕不允許有會輸的可能......我一開始也是這樣看待洛筠秋的,覺得我一定能贏。後來卻覺得,興許不應該把他看作一樁生意,亦或者是一場博弈......我已經退了一步了。”
蕭沨晏徹底無話可說,心頭郁悶,真想把那個人拖出來打一頓。
悶了半天說一句:“這混球。”
蕭一雨笑起來:“大哥不必擔心。”
正說着,主角便悠哉哉地晃進了岚華軒的門裏。
洛筠秋看也不多看蕭沨晏一眼,上前勾勾蕭一雨手指笑道:“還在聊什麽,快晌午了,同我去吃飯?”
“不去,”蕭一雨道,“離家一段時間,現下回來了,還是回府上陪家裏人吃得好。”
洛筠秋涎着臉蹭:“那我也要去。”
蕭沨晏嫌棄地看他一眼:“我府上沒你家人。”
洛筠秋不屑瞥回去,洋洋得意:“我兒子洛吉祥在你府上,你三弟也是我家人。”
蕭一雨側眸過來,洛筠秋舌頭一轉改口道:“...我是你三弟家人。”
沒皮沒臉的樣子,一下掃走心裏的疙瘩,蕭沨晏略微松一口氣,把這人笑話了一路。
回到府裏,蕭家老小是最後一個趕來後堂吃飯的人。小孩捉高了下擺一路跑過來,還是遲到了些,晚蕭沨晏一步,被逮着訓幾句。
“又睡到了這時候?”
“唔......”蕭漓委屈的嘟嘴點頭,小聲地念,“二哥上午出去了,沒人叫我起來。”
“敢情還怪我了。”蕭清文微微笑着看他,不戳穿他的謊話。
但其實這謊話根本不用細想,在場的誰都不會相信。
院裏的貼身不會不叫他起床,只可能是小孩自己賴着不願意起,才讓人沒法子。
“最近越來越懶了,你二哥忙,沒人管你功課,恐怕也落下不少,興許該給你請位先生才好。”蕭沨晏抱他到座位上,話裏挺認真。
蕭一雨見這小孩倏忽之間瞪直了眼,有些好笑又心疼,想了想還能由着他再放縱個兩年,也不急于這時,解圍道:“大哥吃飯吧,總有懂事的時候,當年雲兮不也玩心這麽重。”
蕭沨晏只是半認可回道:“雲兮現在玩心也重。”話這樣說,還是由着蕭一雨袒護他,不再追究了。
倒是蕭雲兮覺得自己平白無故受了牽連,和蕭漓一起委屈地癟起嘴來。
這一桌人實在是太熱鬧,洛筠秋十分捧場地哈哈大笑,揉一揉蕭漓腦袋。
這小孩正暗自得意着,覺得有三哥替自己說話,真是開心,極其愉快地用腦袋瓜子蹭一蹭洛筠秋手掌,仰着頭問道:“洛大哥,聽說你送給三哥一只鹦鹉,可有意思了,我能玩玩嗎?”
洛筠秋點着頭,卻沒給肯定回答,笑道:“這你得問你三哥。”
“可以,”蕭一雨筷子抵在唇上,不等他再開口問,爽快道,“拿給你玩就是了。”
這邊蕭漓喜滋滋地咧嘴,那邊蕭雲兮鬼哭狼嚎地捧碗大哭:“憑什麽他要就給啊!三哥我是不是撿來的啊!”
“是,多吃一點,免得人家說我刻薄你。”蕭一雨夾個雞腿兒給他。
蕭沨晏真是笑得不行了,于心不忍地安慰他:“雲兮,待會去市集買只鴿子給你玩兒。”
後堂裏陣陣嚎哭更加悲痛欲絕。
一場鬧戲繼續上演,洛筠秋一直笑,這一家人平素怎麽相處,算是第一回就讓他徹底領教了。
——所以蕭一雨這張嘴,一定是這麽多年日積月累練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