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一日岚華軒裏事正繁多,蕭一雨院前院後忙得不可開交,不提防被蕭沨晏拉着胳膊攔住,問道:“一雨,最近怎麽沒瞧見姓洛的了?”
蕭一雨一愣,又急匆匆一笑道:“說是見卿山莊有了挺重要的事情,要忙一陣子,所以見得少了。”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人已經挑開簾子進了後院。
等到從後院裏又回來的時候,正好又和拿了簿子要進院的蕭沨晏在那處撞在一起。
蕭沨晏伸手護他一下,他穩住腳,緩一口氣擡眼看來,想起剛才的事,抽閑問道:“大哥怎麽了,突然問起這個?”
蕭沨晏搖頭。
他只是太清楚洛筠秋這人的浪性子,偏偏牽扯進來的又是自己三弟,不得不多上心些。
心裏雖這麽想,卻沒把真正的想法跟蕭一雨說,只道:“想起那家夥了就順口問一句。”
蕭一雨沒空往深裏去思量,淺淺笑着:“沒事。”想起別的事來又道:“下月初要與張大人共宴,誰去?”
“就我們倆去,你二哥有另一場生意,剛好要帶雲兮去別的宴席。”
“好,”蕭一雨點着頭,帶些玩笑自嘲一句,“最近真是忙,都不知道好還是不好。”
“管他好不好,對我來說,你們覺得滿足就夠了。我就擔心二弟......”蕭沨晏沒把話說完。他是想提蕭清文的私事,提到他與心上人愛而別離的事情,又怕自己忍不住把這種擔心移嫁到蕭一雨身上去,只好話到一半即時住口。
“總會好的,大哥你要信我說過的話,二哥的事情,一定不會就這樣而已。你不要擔心,給他多一些時間就好。”
哪只是蕭清文的事情。
只是蕭一雨讓他放寬心,他也只能放寬心了,蕭沨晏想,不管是二弟還是三弟,這兩個弟弟,他都只能相信并期待他二人都有好的結果。
“接着忙吧,”蕭一雨瞧着他微蹙的眉頭低聲笑道,“看來是還不夠忙,大哥才有閑心挂心我們幾個。”
聞得此言,蕭沨晏輕聲一笑,點了點頭掀開簾子進後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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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一些也好。
那一日匆匆忙碌過去,接下來的幾日,同樣讓幾兄弟分身乏術,一堆事情急得人焦頭爛額。
好容易梳理清晰,許多事情落了尾,正好便到了與張大人應酬之日。
快至黃昏,岚華軒阖了店門,馬車候在街外。蕭沨晏扶蕭一雨上車,一路去往城東酒樓。
徹底處理好諸多事情,整個人像是終于松了一身筋,蕭沨晏靠在馬車裏深深地舒一口氣。
蕭一雨聽着這聲嘆輕輕感慨:“每回忙過一段落,便想什麽也不管了,去哪兒游樂一番。”
“若真想去,去就是了,”蕭沨晏應道,“天大地大的,沒去過的地方還真是多,一直守着生意不敢放手,便會一直放不得手。正好有洛筠秋這個人,能陪你去。”
提到話裏人,又突然才回過神來,想起從上次聊到他,到今日這麽些天,還是沒見到他。
蕭一雨也不知意識到沒有,平靜回道:“我也就這麽一說,大哥雖然話中有理,但真要我下決心去游玩,還是有些徘徊的。”
這麽回答,并沒有回應“洛筠秋”這三個字,但也瞧不出情緒有恙。蕭沨晏淺淺看了看他,不再多說這事。
往別處又聊了沒一會兒,馬車便到了地方。
邀仙樓是全京城數一數二的酒樓子,平素能來這裏的非富即貴,少不了還有許多朝廷中人。
蕭家這回應下的張大人便是朝廷人,以前也有過往來,只是卻是對方頭一次做東,請他們來邀仙樓一聚。
這張大人平素多是買些小件把玩,或是挑些首飾送給自家夫人,今日這麽鄭重其事,一定是有并不簡單的事情。
蕭一雨心裏明朗,态度便放得準,不卑不亢地同他應酬擺談。
席上酒過三巡,天暗了不少,才聽對方開口說到此行的目的,問道:“聽說蕭家近日得了一件寶貝?”
蕭一雨抿唇淺笑,想着自己又猜中了一茬,點了點頭,也不說話,等着大哥去答。
蕭沨晏與他心照不宣,回道:“張大人知曉得不錯,是一塊玉璞,眼下還未打磨成型。”話到此處沒有過多細談,等着對方講得更明白些。
畢竟這張大人雖不算十分清廉,但依其性格,并沒有理由花大價錢買這麽個東西。
果不其然對方接了這話,道出實情:“其實是太傅大人有意,想知道這寶貝究竟有多珍貴。”
蕭一雨沒有想到有意者是當朝太傅,卻也想到了另有其人,于是道:“張大人可以轉告太傅大人,這玉璞近六尺高,足二人合抱,是彌足珍貴的上等墨翠。這兩日方巧快取出玉肉,太傅大人想要知道究竟有多好,還是親自來岚華軒看一眼得合适。”
“只要是好東西,就一定值得太傅大人親自走一趟。”張大人舉杯敬道,“我也打聽了一些,聽說幾位原本打算這幾日将玉肉放出......”
張大人話說了一半,蕭一雨聽得了話中之意,順勢遂了對方的面子,承諾道:“既然是太傅大人有意,岚華軒自然會把這墨翠留住,先聽他老人家的決定了。”
“好,好!”
蕭家人本就顆顆玲珑心,是懂得審時度勢的人,張大人身居官位,雖然只是從四品,卻也愛跟這樣的人打交道,誰也不會薄了誰的顏面。
而蕭一雨又是蕭家眼光最為長遠、準狠的那一個,朝中哪些人該禮讓三分,他又怎麽可能看不清楚。
就像今日之事,從他聽到“太傅”兩字開始,就基本已經猜中了事由。
——太傅大人想收這方墨翠,多半是要獻禮給新帝了。
新帝登基不過數月,朝中舊黨已經七七八八差不多換得幹淨,以前同他奪嫡的六皇子一黨,幾乎一人不留。
唯獨這位太傅大人是個例外。
以蕭一雨的想法來揣度,大抵一是因為太傅在朝多年,德高望重;二便是因為其雖一直尊崇六皇子生母,亦即是當初的皇後娘娘,但在太子與六皇子奪嫡霸位時,一直沒有明确地反對過太子。
這應當就是新帝放他一馬的緣由,但卻無法成為太傅本人安心的資本。眼下新帝掌朝,太傅尋覓珍寶,只可能是作為賀禮獻給新帝,當作自己的定心丸,也算是給了新帝一顆定心丸。
所以這一筆生意,蕭家不能不賺;而這一份面子,蕭家也不能不給。因而在價錢這上面,蕭一雨便又暗自有了個恰當的數目。
他同蕭沨晏交換一個眼神,彼此默契,心領神會。
欄外微微地卷起了細風,談論間氣候漸涼,時辰更晚。
這一局聊得順暢,加之忙過一陣能略微偷得幾日閑,蕭沨晏心中惬意,舒舒服服地飲幾杯醇酒,向椅背後仰了半寸。
過窗而入的風恰好扶到頸畔,蕭沨晏微眯着眸子偏頭遙望窗外,心境頗雅地望着趁夜而歸的路人。
樓下街旁星星點點地亮起些燈火,看着暖目。行人或悠閑或匆匆,來來往往地打眼皮下路過。
望了一陣,忽然就看到了熟人。
那份舒适安逸的心情驀地消散無蹤,蕭沨晏眼底神色變了變,也不招呼下人,自己便站起來去阖了窗欄。
回過頭去,蕭一雨還在和張大人談笑,此時見他動作,正轉頭輕輕看他一眼,神色無恙。
蕭沨晏暗自松一口氣,坐回位上笑道:“吹得涼了些,便把窗戶阖了。張大人不介意吧?”
張大人笑着擺首,又愉快地同蕭一雨聊下去。
蕭沨晏定了定心,慢慢地回想起方才街外的那一幕。
——今日提到的那個洛筠秋,本應該忙着山莊要事的人,正無比清閑地在下頭逛着,臂裏摟着個人,是他從前沒見過的面孔。那少年生得靈巧可愛,時不時仰頭看着洛筠秋笑,溫軟的眉目像是深冬暖陽,能夠化雪成水。
他想,可能必須找這個姓洛的問問清楚了。
轉念又想着,幸好蕭一雨沒有看見。
——就算他遲早會知曉。
畢竟遲早知曉和突如其來得親眼目睹,還是很不一樣的。
先前蕭一雨說自己已經退了一步,這一次連蕭沨晏都覺得是再沒得退了,洛筠秋這個人實在是讓人失望透頂......
“大哥。”
蕭一雨喊他一聲,蕭沨晏望着他,聽他又喊一聲,這才回神,勉強笑道:“今日酒量不佳,有點醉了。”
蕭一雨回他一笑,見他說着醉了,卻還是端杯,與他共敬張大人。
這一頓飯再往後便無風波,蕭沨晏心事重重地熬到最後,直到宴席散去,同蕭一雨回府,親自送他回到院裏。
“大哥早些歇息吧。”蕭一雨在門前駐足,微微笑着開口道別。
“好,”蕭沨晏點一點頭,依舊不提剛才之事,只道,“這些日子辛苦了,好好休息,明日你晚些起來。”
蕭一雨應下,轉身進去。
燈火微微閃爍,蕭沨晏望着窗前剪影,半晌後獨自回院。
房裏,蕭一雨把最後一絲兒窗隙阖攏。
屋裏十分安靜,先前還是把洛吉祥送到了蕭雲兮那兒,蕭漓自個兒時不時地跑過去玩兒。
蕭一雨忙這一陣,也沒空過去看看,現下想起來了,才覺得房裏無比冷清。然而會覺得冷清,可能也不只是因為洛吉祥不在。
燈燭幽晃,自嘲地笑了笑,撚着芯把燈火給熄了。
冷清又如何?反正以前自己的房裏也沒那人沒那鹦鹉,而從此往後,也不會有了。
想起蕭沨晏一路隐忍着擔憂的模樣,實在是沒有必要。畢竟窗外那一幕,他也是真的看見了。
洛筠秋始終還是改不了的。
他改不了,自己也沒必要強求,退第一步是原諒,再退一步,那就是放手罷了,大不了還他的自由自在就是。
這一段短短的日子誰也不欠誰,到頭來仔細想想,其實誰也沒輸,誰也沒贏,只是彼此回到原點,讓洛筠秋依舊是風流不羁的洛筠秋,讓蕭一雨依舊是驕傲的蕭一雨。
這樣未嘗又不是皆大歡喜......
蕭一雨俯首,有些疲累了,慢慢地趴到了桌上。
耳中一片寂靜,少頃,廊裏傳來姑娘柔和的足音。蕭一雨聽外頭人行到窗邊,不等她繼續走,輕輕開口叫住她:“青鳶,勞你送些烈酒進來,我想試一試,究竟喝多少才能神志不清。”
窗外姑娘頓住,低低地應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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