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色澤渾厚卻晶瑩剔透,質地均勻,水潤欲滴,比我預想中的還要更入眼幾分。”
玄月之初,交到何卉手中的那一方玉璞已磨出玉肉。
蕭一雨仔細賞摩,心儀稱贊。然而這一件墨翠太過稀有,哪裏只是“更入眼幾分”而已,實在是超乎預料,堪稱稀世珍寶。
“恭喜幾位少爺。”
“是多虧了何師傅您,辛苦了。”蕭一雨淺淺作笑,認真鞠一禮道謝,罷了,撫着玉面半側回身子,看着身後幾兄弟,輕聲道:“現下有兩件事亟需确定。”
岚華軒後院工房裏,蕭家幾人到得整齊,就連還不怎麽懂事的蕭漓也趕來看看熱鬧,倍感新鮮地黏在蕭一雨身旁,伸手摸一摸這光滑黢黑的大塊頭。
“一雨想說的,是不是價錢的問題?”
蕭一雨颔首回道:“如此寶貝,只三十萬兩,實在是‘屈就’了。”
蕭雲兮目瞪口呆,揉一揉耳朵:“三哥你剛剛什麽語氣...‘只’三十萬兩?”
“哪裏說錯了?三十萬兩的确是大數目,但放在這樣一件寶貝身上,那就是不值當。”蕭一雨面不改色,微微動了動眉,變了點語氣笑問,“雲兮,我拿你賣一百萬兩給人家玩兒,你賣不賣?”
“不賣!”蕭雲兮忿忿仰頭。
蕭沨晏瞧得好笑,無奈搖了搖頭把這莫名其妙的對話拉回來,問道:“所以一雨覺得,該是多少?”
“我心中覺得當再翻一番,但這面子還該賣出去不少。”
再翻一番這話聽來嚣張,但只要看着這墨翠便會覺得是情理之中。除此之外,蕭一雨話中更為有理的便是“面子”二字,這價錢升過之後,給到太傅手上,的确應該再降幾成。
這想法讓蕭沨晏覺得無可挑剔,認可地點了點頭,轉而又問:“你說的另一件事又是什麽?”
蕭一雨聞言收了淺淺笑容,尚在抿唇徘徊,已聽沉默許久的二哥蕭清文道:“大抵是先前遇着劫匪那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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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說得對,”他回道,“雖然安置了不少人看守這塊玉石,但這件事情壓在我心裏一直沒有放松過分毫...那劫匪行事詭谲,不像普通人,我心中忐忑,總是不安......現在這墨翠已磨罷,便總想着他會來了。”
這一事說來确實不輕巧,諸多情形都是防不勝防,實在是個麻煩事。
工房裏安靜了片刻,蕭漓覺得不習慣,從身後扯一扯蕭一雨袖擺,歪着頭來問:“三哥,你們說得那個劫匪,真要偷這麽大個東西呀?多麻煩。”
問得蕭一雨恍然大悟。
“小漓說得對......”他道,“說來說去,這墨翠也不是件小物,好歹是在京城裏頭,不同于先前的偏僻小鎮,防範完全之下應該不必憂慮成這樣才是,可能是我太過緊張了。”
蕭沨晏揚眉看着小孩,伸手輕輕捏他臉頰,道:“小破孩說了一回有用的話,這麽沉的玉,真要偷,鬧出的動靜應該不小......不多想了,再多安置幾個人看守。”
蕭漓得意得“嘿嘿”笑兩聲。
“我今日便拟函邀太傅大人賞玉,”蕭一雨下一句結語,彎一彎唇對何卉道,“何師傅,您這兩日好好歇息,恐怕之後還要勞您辛苦一番。”
“應當的,三少爺放心便好。”這玉石的雕琢,從頭到尾還是要經他的手,何卉心裏有數,如此回道。
幾人從工房散去,回到鋪裏前堂。
近兩日已清閑許多,沒什麽要事繁忙。若不是為這珍品墨翠,兄弟幾人應當鮮少會齊聚店裏,更何況還帶着個蕭漓。
眼下無事,蕭漓嚷嚷着要回去,蕭清文看看時辰覺得合适,便親自陪他回府,正好得空教習功課。
而蕭雲兮難得起了個大早,竟沒跟着回去偷懶,惹得蕭沨晏奇怪道:“你留下來做什麽?”
蕭雲兮被問得啞口無言,好半天才氣鼓鼓道:“我又不是沒在鋪子裏忙過,什麽叫留下來做什麽?”
蕭沨晏笑起來,改口問道:“你不回去再睡會?”
這麽問着才教他又眯着眼眸子開心道:“難得起來了,留下來幫幫忙,晚些再回去。”
“好,”蕭沨晏點頭,“看看你三哥手頭有什麽事情,你幫一幫,多跟着學一些。”話落便扭頭去找方才還在的蕭一雨,望了一圈望不着人,心頭暗自不解,想着他剛剛還在堂裏,也沒看着他離開。
倒是蕭雲兮眼神好,一眼望到外頭去,道:“咦,那邊那個人不是洛大哥嗎?”
蕭沨晏微微一頓,順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一眼,果然是洛筠秋,于是便明白了蕭一雨不聲不響跑到裏頭去的緣由。
想起這幾日裏蕭一雨總是這般躲着洛筠秋,無奈嘆了口氣,也再顧不上蕭雲兮,轉身到後院裏去尋他了。
“一雨。”
找了一陣,在文房裏瞧見這個人,正一冊一冊地數簿子,聽見他喊,轉過來淺笑道:“大哥何事?”
“數這個做什麽?”
那些簿子都是些陳年老賬,且多數不是頗為重要的賬錄,重要的那些,早存放在府裏了,眼下蕭一雨正在數的簿子,除了灰還是灰,哪還有別的什麽。
“我無聊了,随便數數。”
“從頭數到尾,再數回來,來回數幾遍,讓這一天就這麽過去了?”蕭沨晏輕聲問,看似略有些責備的語氣卻道得極為和緩,十分心疼他。
蕭一雨不說話,緩緩垂下手。
半晌道:“不想見到他。”
蕭沨晏搖頭:“我知道你氣他,但如果真的放手了,就不會怕看見他;如果放不了,至少再聽他說一次,看他還會說些什麽。”
“他說什麽我都會心軟,然後還會有下一次。”蕭一雨抿緊薄唇,轉過身來,“大哥,他如果又找進來了,你就讓他走吧。”
蕭沨晏反駁不了。
與其說了解洛筠秋,不如說他更了解蕭一雨,看似那麽堅強,其實心裏難過得很。最厲害的也就是那張嘴,對在乎的人與事,心裏十分容易動搖。倘若讓那個人再傷他一次,确實還是不見了更好。
“我知道了,”他道,“你別在這裏頭待太久,悶得慌,等會就出來。”
“好。”
蕭沨晏半阖了房門,回到前堂,蕭雲兮正眨巴着眼睛等他,湊上來神神秘秘地問:“大哥,他倆還沒好啊?到底怎麽了?”
“都不知道會不會好,”蕭沨晏覺得他單純,不願多講發生的事情,于是反問道,“剛剛怎麽了?”
蕭雲兮一下才想起來,回道:“洛大哥想見你,說在‘老地方’等你。”
“我?”蕭沨晏斂眉,思忖片刻,“知道了,雲兮,我離開一會,你守着鋪子。”
“好,”蕭雲兮爽快點頭,“大哥回來的時候幫我捎一包糖子兒。”
洛筠秋說得老地方,是平素他同蕭沨晏閑來談天時喝茶的一間茶閣子,地方不大,裝潢樸而不華,但安靜、惬意。
這兩人有一陣子沒聚過。
上一次在此閑聊時洛筠秋甚至還沒見過蕭一雨本人,沒想到今日竟已是這副局面。
蕭沨晏當真頭疼得不行,家裏老二老三都被這般破事所擾,他真是怕蕭雲兮什麽時候也惹身麻煩。想着,實在是太過氣惱,斂眸對桌對那人說兩字:“混球。”
洛筠秋正撐頭看着窗外,彼時轉過頭來,面無表情了片刻,慢慢地苦笑出來。
“這幾日找了他好多回,一次都不肯見我,我仔細想了又想,越發不是滋味,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蕭沨晏無奈,又不能真的揍他,只得冷言相激道:“喲,現在想明白了,早幹嘛去了?洛筠秋,我跟你說過,蕭一雨是我三弟,你還真敢把你那臭性子施到他身上去,要換做別人,我一定拔劍砍了。”
洛筠秋由着他嘲諷,怒不起來。本來是十分不羁的一個人,平日裏多是意氣風發的模樣,現下卻無比低落道:“我還以為能哄他回來...你說他不肯見我...現在還能怎麽辦?他都不肯再聽我說一個字......你要是答應,我就堵你們府裏頭去。”
“我自然是不答應的,逼急了他,氣出病來,你也就真的別活了。”
這二人說起話向來是這般習慣與調調,洛筠秋分明十分熟悉蕭沨晏,可此次事關蕭一雨,竟也怕這人沒聽出自己的慎重,于是把那一絲兒苦笑也收起來,凝眉認真道:“我想見他,蕭沨晏,我從沒這麽悔過。他那天教人送洛吉祥回來,我去找他,看他那麽冷漠地同我說話...真是心疼難過得不行...悔得直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蕭沨晏不知回什麽,慢慢喝了半杯茶,把視線挪去外頭。
靜了許久,頗為無奈地笑出聲來。
“我若是他,也難找到再信你一次的理由。”
“是我做錯了,但我是真心真意喜愛他,我......”
蕭沨晏突然怒了:“你這混球怎麽就是不明白?”
洛筠秋見他忽然發火,驀地一愣,閉口等他繼續說。
蕭沨晏道:“真心真意算得了什麽,你懂什麽是一心一意?喜歡一個人,就應該是‘唯一’。洛筠秋...那是蕭一雨,蕭一雨何等驕傲的人,嗯?你給他的若不是一心一意,他便寧可丢了你,還說什麽喜不喜歡......蕭一雨是個商人,賠本的買賣不做,不順心的買賣也不做,你怎麽連這個都忘了?”
瓷杯被重重擱到桌上,漾出些茶水,洛筠秋望着剔透水珠,一時再無言以對。
——不是忘了,是他根本就沒有看清楚過。
這人說得太對,蕭一雨是那麽驕傲的人,自己輕視了他的感情,所以連請求原諒的資格都沒有。
突然想起上次蕭一雨那句話,說:你應當想清楚,為什麽要我原諒你。
他當時怎麽回答的?似乎是漫不經心地答了一聲“好”?
簡直是惡劣得無可救藥。
他當時要是仔細地想一想,就會發現,需要蕭一雨的原諒,只能是因為自己在乎、喜歡他,不願意且不能失去這個人。
而蕭一雨會原諒他,不也是因為喜歡?
以前的腦子裏究竟裝的是些什麽腌臜玩意兒,真是蠢鈍如豬。
“活該。”洛筠秋低聲道。
蕭沨晏擡眼,眸裏怒意未散。
“我問你,”他頓了頓,待洛筠秋看向他,才又問道,“你身邊那個少年呢?”
這人一開始沒理解他話中之意,蹙了蹙眉才明白他指的是誰,回道:“送走了。”心中不由得苦笑:看來蕭一雨果然是知道這事了。
罷了又補充道:“往後不會再有瓜葛”。
眼見着蕭沨晏又要開口問什麽,主動交代道:“不該見的都不會再見了,不該去的地方也不會再去。”
蕭沨晏活生生被這人給氣笑。
“你這......姓洛的,你今日還挺老實,自個兒全招了...淨在糟蹋人。”他沉沉嘆一口氣,妥協道,“罷了,我暫且相信你是真的能收心,但三弟信不信你,他會如何做,我一概不幹預。”
“我會再去找他的。”
“你今日最好先滾回去好好想清楚,徹徹底底想清楚了再找他好好說,再犯一次我一定不饒你。”
“再犯我也放不過自己。”洛筠秋額角抽着疼,伸手揉一揉。
蕭沨晏說得對,從頭到尾的所有事情,他都該仔細地想明白,從今往後,斷不能再傷着蕭一雨任何。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中秋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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