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正值日中，岚華軒堂門大開，由着蕭雲兮一陣風似的地闖進店裏。
正把玩着玉珏的蕭一雨被驚了一驚，緊緊捏了一下白玉，回過神來匆匆放下，走到蕭雲兮身邊去為他撫背順氣。
“雲兮，怎麽急成這樣？”
“三哥不好了！”蕭雲兮擡起頭來，微微喘着氣，漂亮的雙眸盈滿焦慮，“洛吉祥不見了......昨夜沒回來，我以為今早就能瞧着它，可是......”
蕭一雨胸前急跳，滿心擔憂卻不形于色，冷靜問他：“府上找過了嗎？”
“讓人找了許久，沒瞧着......它若在府裏，往常這麽喊它，早該出來答應了。”
這鹦鹉是喜歡時不時飛出去玩兒，但到了晚上，總是會飛回來的。一夜未歸已經十分奇怪，喊也喊不着影子，那就真是丢了。
蕭一雨一瞬間有種心子被扯了一下的痛覺，仿似窒息，望着眼前面色焦急的四弟，站在那兒許久回不過神來。
——原來他心裏也不是沒有存着些殘念的。
方才那一下，知道洛吉祥不見了的時候，是真的怕再也找不回來，不知為何會覺得：若洛吉祥沒了，他和洛筠秋就永遠都完了。
“雲兮你守着鋪子。”蕭一雨道，不交代原因，腳步急促地行出店門。
回到府上，一衆家仆還在從前堂到花園裏裏外外地尋着鹦鹉，他不一一囑咐，只管找着青鳶。
這丫頭也在四處找着，見着他出現便明白他知曉了這事，不多廢話地行一禮。
蕭一雨道：“青鳶，府上不必找了。”
青鳶知其心意，回道：“明白了，我這就吩咐下去，讓人去外頭找。”
再過兩個時辰便是約了太傅的時候，蕭一雨心裏雖急，卻沒忘記這事，有意讓自己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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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外頭找兩個時辰，找着了告訴我一聲。若是找不着，便讓這些人回府吧。”
“是。”青鳶施禮離開，片刻後，帶着府中家仆出了門去。
京城之大，尋一只鹦鹉，幾乎是找不着的，蕭一雨心裏清楚，卻還是期盼能巧有好運。
方才回府的時候趕得太急，還有些氣息不穩，站着緩了片刻，轉身也行出去。
臨着太傅到店之前，蕭一雨才回到岚華軒。
蕭雲兮等了他一下午，忙上前問道：“找着了嗎？”眼見蕭一雨搖了搖頭，他十分失望地癟嘴，無比消沉又道：“那會大哥二哥回來，我跟他們講了，他們便也去找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蕭一雨單手托着他的下颚将頭擡起一些，彎唇笑道：“雲兮，不需憂心，沒事的。等會太傅來了，我同哥哥們帶他去庫房看那墨翠，你在前頭還是守好店裏，今日辛苦你了。”
“三哥......”蕭雲兮眉心微微攏起，好多話憋着不知怎麽說出來，只看着他唇角的淺淺微笑，替他感到無比委屈，心裏莫名得十分難過。
房門處有了動靜，蕭一雨松手，轉過身去，看見老大老二回到鋪子。
“一雨......”蕭沨晏開口，蕭一雨望着他眉宇間的神色，知道洛吉祥還是沒找到，打斷他道：“大哥，不找了。”
蕭沨晏話被截斷，看着他嘆一口氣。
來不及多說什麽，聞函應邀的太傅大人萬分守時地來到了店裏頭。
蕭一雨對着蕭沨晏又笑一笑，繞過他上前兩步，迎道：“太傅大人。大人賞臉前來，岚華軒榮幸至極。”
幾人紛紛放下鹦鹉之事，恭敬地一番往來。太傅沉聲笑着，也帶着幾分客氣。
其實這太傅同蕭家人并非沒有照過面，岚華軒這樣鼎鼎有名的珠寶軒，他也來過數回，只是意義不同，也沒有哪一次，能一次見着這四個人。
想着也算半張熟臉，便不多介紹，蕭一雨伸手作請，帶他前去後院。
蕭沨晏同蕭清文一道前往，庫房外看守諸多，戒備也算相當嚴謹。幾人開了庫鎖，令人将那一方玉石搬到院中。
墨翠曝露到寬敞院中，見了陽光，周身盈盈潤潤地閃現出晶瑩綠意。太傅身居高位，見慣了奇珍異寶，卻也被這般玉石驚得啧啧稱嘆，走近了些觸摸玩賞，微微颔首，低聲贊“好”。
蕭一雨不打擾，留足時間供他賞鑒。
過了好久，太傅才收回手來，面上笑容瞧來無比滿意，悠悠問道：“不知蕭家幾位，覺得這墨翠價值幾何？”
蕭一雨早先得了兩位兄長認可，更不加猶豫，篤定回道：“若想要這墨翠雕琢成型，當值六十萬兩。”
太傅輕輕吸一口氣，慢慢地喟嘆而出。猜着了這東西價錢高昂，卻還是低估了一籌。
蕭一雨早料定他會為這價格而有所遲疑，先前也同兩位兄長仔細商讨過這一事，于是主動又道：“若是不需打磨，就大人現在所見的這一方玉肉，當值五十萬兩。”
語罷擡眼看向蕭清文，老二是最為溫文和緩的性子，輕笑兩聲接了這話，恰如其分道：“原本打算擺這玉肉到前堂店中，以此價錢放出。但若是太傅大人有意，四十五萬兩足矣。”
太傅暗自有幾分心動，回頭望向他，有意疑問一句：“四十五萬兩拿這玉肉？”
“四十五萬兩，雕琢成型。”
所謂奇珍異寶，世人總說世上有許多，但尋到眼前的，卻見不得有幾樣。太傅心知肚明，面前這擺在院裏的墨翠的确是難得的珍寶，蕭家說出的這幾個數目，也絕不是信口拈來，漫天要價。
四十五萬兩着實難得，少下去的那十五萬兩，不得不說是蕭家賣給太傅的面子，且已然把這份面子看得相當之重了。
“若是雕琢成型，要等至何時？”
蕭一雨準備萬全，早仔細問過何卉，反問道：“不知太傅大人心儀什麽？”
太傅毫不猶豫道：“塑一尊墨翠觀音。”
蕭一雨想，無需镂空，樣式精而不繁，往何卉所說的工期上應當不至于更久，回道：“眼下未至深秋，倘即時動工，年前可塑成觀音像。”
“好，”太傅原是想拿這墨翠作新帝壽禮，而新帝壽辰正值年後，方巧合适，又逢此難得的價錢，定下主意道，“蕭家人向來爽快，我也不多徘徊，便要這一尊墨翠觀音，四十五萬兩明日便遣人送至貴軒。”
“多謝太傅大人。”蕭一雨淺笑施禮。
這塊墨翠算是出了手，一場面子也買賣得當，幾人歇一口氣，客氣幾句後，送太傅離去。
墨翠鎖回庫房，蕭一雨親眼看着鎖條封好庫門。
身後有人探手撫到肩上，蕭一雨略微一頓，回過身去看着蕭沨晏。
“大哥。”他淺淺作笑。
蕭沨晏反倒眉頭蹙得更深，嘆氣道：“一雨，在你哥哥們面前，又何必繼續強顏歡笑。”
那面上笑容點點散去。
蕭一雨無聲看着他，這人又道：“一定會找着的。”他這時終于忍不住微微抽動唇角，強忍着沒有掉下眼淚，聲音略微有些嘶啞道：“大哥，我覺得找不回來了......像洛筠秋這個人一樣，到頭來都不是我的......”
“一雨，你只是還沒想清楚。”
蕭一雨搖頭。
“大哥，我想出去走走，晚飯不必等我吃了。”
蕭沨晏放心不下，可來不及攔他，這人已繞過他的身子，幾步跑了出去。
也到了該要關鋪的時候，陽光暗了不少，秋風陣陣，街頭的小販紛紛收起了攤子。蕭一雨望着兩道各自散去的行人，也不知要走去哪個方向。
偶有野鳥飛過，他擡一擡頭去看，望着那些色彩缤紛的尾羽，卻瞧不見熟悉的亮麗灰色。
不知道走了多久，待到陽光幾乎散盡，街上行人愈少時，才察覺走到了一處府宅外頭。
蕭一雨回過神來，駐步轉頭，望着那扇朱紅色大門，片刻後走上臺階，叩響銅環。
府門敞開，門童探個腦袋出來，瞧見來人，認出他的身份，立時把門大打開，恭敬道：“蕭三少爺來找我家大少爺麽？”
蕭一雨道：“叫他出來吧。”
門童應一聲，跑得飛快得去通傳。
沒等着多久，便又傳來腳步聲，蕭一雨擡首，還沒看清楚來人，已被洛筠秋用力攬到胸前，聽他聲音不穩，心跳沉沉道：“一雨，你來找我......”
心中情緒翻湧，想伸手抱住這個人，半晌後卻只是将他推開，擡頭說話的一瞬間，忍了一下午的淚水滑下，難過道：“洛筠秋，鹦鹉不見了。”
洛筠秋愣了又愣，拾起衣袖把他面上眼淚拭掉，低聲道：“一雨你別急，它那麽機靈，丢不了的。”
蕭一雨輕輕吸一吸氣，平靜了一些，又說：“你找一找在不在你府上，蕭府已經尋遍了，京城裏頭也找了很久，始終沒有......它從昨夜就沒回來了。”
這人聽着，其實心裏也急，卻怕蕭一雨再失望，故作無所謂地笑一笑，作出一副得意得樣子輕聲哄他：“都讓你別急了，怕什麽。你忘了洛爺做什麽的了？這世上有什麽是我找不到的，更何況一只鹦鹉。一雨，我讓山莊的人來找，好不好？”
“好。”蕭一雨點點頭。
大門後的門童悄悄地歪着頭看，洛筠秋回過身去囑咐道：“快吩咐下去，讓府裏的人好好找找，尋尋看在不在府上...是一只灰色的鹦鹉，會說話，叫洛吉祥。”
“是，少爺！”門童忙不疊點頭，跑下去交代。
門邊只剩下他二人，洛筠秋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眸底神色，唯恐他再難過一絲兒。望着望着，那雙眼也看向他，視線相交時又急急掩下。
蕭一雨往後退道：“謝謝你......我回去了。”話落轉身，走了沒兩步，被身後人拉住袖擺。洛筠秋上前到身側，那原本能言快語的口舌一時木讷，張了張口道：“一雨，我送你回去。”
蕭一雨沒有拒絕，只是輕輕地扯出袖擺。
這人離他半步之遠，想着他方才掉眼淚的模樣，有些後悔送洛吉祥給他，又一想，還有些後悔認識陳玉，更後悔認識那一幫子不正不經的友人，越想越多，到頭來什麽都悔得不行——卻唯獨沒有後悔遇着蕭一雨。
蕭府門口，蕭沨晏站在街邊一直等着。
好容易等到蕭一雨回來的時候，看着他身邊洛筠秋，感到有些意外。
蕭沨晏行上前去，脫下外衫披在蕭一雨衣裳外頭，道：“快回去，天涼了，我讓青鳶送了飯菜到你房中，興許冷了，讓她給熱熱。”
洛筠秋看着蕭一雨走進大門裏，直至再望不着背影，回過頭來對蕭沨晏說道：“方才瞧他哭了...這鹦鹉我要找回來，也一定要找一雨回來。”
蕭沨晏知道，見卿山莊要找個活物，希望還是很大的，可萬一那鹦鹉出了什麽意外，已經死了，就如何也找不回來了，便不提鹦鹉之事，只道：“那你去把一雨找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