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蟲蠱,蕭一雨曾有所耳聞。
所有聽聞都來自于離奇故事之中,全都和遙遠的異域相關,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能親自領教。
一想到那只奇怪的蟲子在自己身體裏生存過,胃裏就禁不住陣陣翻騰,幾欲作嘔。
可萬念之中,又覺得慶幸。
聽曲琊的回答,看來他并不知曉蕭家和墨月教的聯系,如此也好,這人的身份他還摸不着門路,倘若被他知道什麽秘密以至于使得家人陷入危險之中,倒不如讓自己死在他手裏。
蕭一雨睜眼,先前的疑惑、震驚與怒意已盡數消散,毫無情緒地看着曲琊,淺淺笑了起來。
“你猜對了,也成功把我帶來這裏。然後呢,打算把我像玉石一樣擺起來,還是用那些蟲子慢慢折磨我?”
“你這個人真是有趣,”曲琊笑着掀開床被,攬着無力的蕭一雨起身,道,“珍貴的東西,擺着看太浪費,折磨你這樣柔弱的人又于心何忍?蕭一雨,洛筠秋不懂得如何珍惜這樣一個寶貝,便讓我來替他擁有你。我會帶你回我苗疆,也終有一天,要讓你心甘情願依附于我。”
蕭一雨被攬着坐直身子,眼前一陣發黑,緩了一會兒才重新看清他,頭疼感漸漸消散,回道:“我不可能會喜歡你。”
曲琊毫無所謂,笑答:“我也沒想過讓你現在就說喜歡我。”
不論他說什麽,眼前這人都不生氣,一直興味盎然地笑着。蕭一雨沒了法子,由着曲琊給他穿上外衫與鞋履,抱着他站起身來。
屋裏太過亮堂,四周都十分明亮。然而走出房去,才發現正是深夜時刻。可蕭一雨卻不覺得困倦,心頭猜想着自己在這兒的時辰已不短了,開口問道:“你把我帶來這個地方多久了?”
“一天而已。昨夜帶你過來,你睡了一整日。”
一天。
蕭一雨抿緊唇,莫名消失了一天,恐怕家中兄弟已急得不行,洛筠秋也應當在四處找他。
夜色裏看不清這四周環境,只依稀能越過院牆望見遠處青山,覺得這房屋應當建在荒野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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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僻的地方,可不是那麽容易被找到。而越是找不到就越是心急,想到家裏人焦慮不安,自己也愈發無法安心,只想快速逃離這地方。
“你要帶我去哪裏?”蕭一雨不止力虛,還感覺很餓,沒找回力氣行走,也沒力氣推得開曲琊,只能由着他将自己打橫抱着,沿着房廊一直走,不知去往何方。
曲琊道:“帶你去看個東西。”
蕭一雨心頭不悅,語氣清冷地低哼一聲,道:“你的東西,我不想看。我只想回到蕭府。”
“我的東西你不喜歡,那如果是你的東西呢?”曲琊不理會他話中蕭府,自然是不肯放他走的。
蕭一雨聽着這話有些遲疑,不知他說的東西是什麽,又起了些不安的預感。
這人抱着他走到另一間房中,推開房門,同樣是無比亮堂。房中有一只精致鳥架,上頭立着他無比熟悉的灰色鹦鹉。鹦鹉爪上綁着一根極細的鎖鏈,和鳥架連在一起。
“洛吉祥?”
蕭一雨禁不住喚一聲。
鹦鹉聽着熟悉的聲音,突然機靈地轉了轉腦袋,看見了蕭一雨,激動得拍打着一邊翅膀,大聲喊:“三少爺早!三少爺早!”
這鹦鹉學了不少人話,可每每喊蕭一雨時卻只會這一句,聽來明明是問好的話,卻教它像是呼救一般啼鳴,右翅拍得噗噗作響。
蕭一雨掙了一下,曲琊走近一些,放他下來,從身後攬腰撐住他,只怕這人還沒回力氣,會倒下去。
“洛吉祥...你翅膀怎麽了?”蕭一雨輕輕去撫,灰色左翅上瞧見一絲兒血色,他怒氣不掩,想要轉過身去,無奈這人抱得太緊,只好轉頭怒道,“你把它左翅怎麽了?”
曲琊早猜着他會如此反應,偏頭用臉頰輕輕蹭他涼涼的耳廊,聲音竟無比溫柔道:“掰斷了。”
蕭一雨手指輕顫,慢慢捏緊成拳。
“想跑,就掰斷了,給點教訓。”眼見着蕭一雨又要發怒,又急忙笑着安撫下來,道,“你急什麽,我還沒那麽狠心,折這一下沒傷着要害,還能再長好,你還能見着他飛起來。”
“為什麽......”
“蕭一雨,這鹦鹉挺聰明的,老是想盡辦法要飛回去,我掰斷翅膀,它就飛不回去了。等什麽時候長好了,它若還想跑,我就徹底給它掰斷,讓它永遠也跑不了,你說對不對?”
蕭一雨沉默不答。
“好吃好喝得給它養着,只要它安心跟着我,就不會再受懲罰。你說它明不明白?”
房門未掩,有秋風送進來,洛吉祥縮了縮脖子。
蕭一雨被這人抱着,沒覺得冷,只是看着洛吉祥畏縮的模樣,身子微微輕顫。耳邊曲琊還在低笑,又沉默了好一陣,他輕聲回道:“我明白了。”
曲琊滿意至極,輕吻耳廊。
從那句話之後,洛吉祥便被送到了蕭一雨居住的房中。
拴住它的鎖鏈依舊未解,洛吉祥每日裏只能在鳥架上跳一跳,沒地方可飛,也根本就飛不起來。
蕭一雨親手喂它吃幹果,食指從它的腦袋撫到尾上,一下一下,想教他安心一些,低聲哄道:“你爹爹會來救你。”也不知是說給它聽,還是如何。
那一只蠱蟲讓他身體虛弱了好幾天,這一點大概曲琊也沒有想到,頭一次認識到這人身子有多不好。
被困了幾天,并沒有什麽機會出房門去逛,也沒有體力多走幾步,蕭一雨至今不知他被帶來了什麽地方,只确信家裏人和洛筠秋都一定在找他。而以見卿山莊的能力而言,這地方不管有多偏僻,只要在京城附近,最多不過一月,也一定能找得到他。
怕只怕他等不足這一月。
他心裏會有這樣不安的想法,全是因為伺候他的少女開始陸陸續續地收拾起了行裝,房裏的東西逐漸變少,似乎是要遷走。
這一猜忌,直到他終于好了許多,能獨自下床行走的那天,才得以證實。
那一日夜裏曲琊來到他房中,面上帶着自相遇以來一直不變的笑意,看着獨自在桌邊斟茶飲水的蕭一雨,走上前去不由分說地抱起他,轉而壓到床鋪上。
蕭一雨一驚,偏頭躲過一吻。
“別碰我。”他回過神來,眸底起了怒火,死死抵着曲琊雙肩。
曲琊愈發來了興致,挑了挑眉梢,戲谑道:“你若掙得開,我便不碰你。”
蕭一雨本不會武功,力氣也不大,根本不可能掙得開這人,卻還是用力擋他,不讓他近身,曲琊覺得有意思,故意同他作弄幾番,到後頭沒了興趣,才将他雙手捉住按到頭頂,笑道:“你掙不過。”
蕭一雨手腕被死死扣牢,慢慢地松懈下力氣,閉上雙眼。
這人覺得手中力道沒了,有些意外他會妥協,便十分奇怪地看着他,看了一陣,見他雖無淚,聲音卻哽咽般低聲道:“我求你。”罷了又道:“我不會喜歡你,也不會甘願和你做這樣的事情。”
曲琊第一次在他面前斂下笑容。
這短短兩句話激得他一腔窒氣無處宣洩,想狠狠地強迫他,卻不知為何竟半晌下不去手。
“你為什麽不會喜歡我?在我們苗疆,沒有不可能産生的感情。”
蕭一雨睜開眼,雙眸微紅,回道:“在我們中原,世人口中的真情便是心裏只放得下一個人。”
“你還喜歡他?”曲琊眸光暗沉道,“可是洛筠秋心裏,只放下你一個人了嗎?”
蕭一雨微微笑起來:“他若不是,我不要他就是了。可是我的心裏,依舊只會有他。”
“你其實很愚蠢。”
“我不止愚蠢,還固執。曲琊,你能像對待洛吉祥一樣對待我,但我喜歡誰,只有我自己才能決定。”
曲琊緩緩收了手,蕭一雨雙腕已被捏出紅印。
“我給你時間。如果你心裏只能放一個人,那就讓他出去,然後再放我進來。”他語氣篤定,不容置喙,像是在說着理所應當的事情,蕭一雨好笑地看着他,聽他又道,“我會讓你忘了中原的事情,明日就走,跟我回苗疆。”
這人從床上起身,不等他回答,有些氣惱地離開房間。
蕭一雨望着床帳頂上,心跳一點點地變快變急,片刻後,悄悄地取下腰間玉佩,扯斷上頭的白色穗子。
他翻身下床,又從床頭扯下一塊紋路奇異的布料,在燭火上點燃,燒成不甚顯眼的一小塊,同穗子一起壓在了床腳下。
——玉石太過醒目,只留下這點痕跡,興許不會被曲琊發現。
而見卿山莊行事缜密,只要來了這裏,就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現下他只希望洛筠秋能找得到這個地方,能看得懂他留下的東西。
曲琊會帶着他一路離開中原,已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這個人今日會放過自己,不代表下一次也會收手......他不知道曲琊有多少耐心,但不論還剩多少時間與機會,他都不能只讓家中兄弟與洛筠秋單方面想辦法找他。
不會武功不可怕,至少還有足夠思考的腦子,蕭一雨想,他一定要在這一路上留下足夠多的線索,才終有脫困的可能......
天未亮時,一行人趁着夜色上了路。
本就憂心忡忡,眼下馬車行路颠簸,讓人根本無法安然入睡。
蕭一雨挑開車簾往前後分別望了望,見着一行十幾輛馬車,心中更加沉重,意識到這個曲琊,比他想象得還要更有權勢一些。
正想着,被人從窗前拉回去,曲琊将他抱坐在懷,悠閑問道:“往外頭看什麽?”言語間輕松愉快的模樣,顯然已忘了前一夜的不歡而散。
這人離得太近,蕭一雨從他臂間掙脫不開,只好閉上雙眼不看他,也不回答。
曲琊不以為意,有的是辦法讓他開口,誘道:“我讓鹦鹉過來陪你?”
蕭一雨果然睜開眼,擡眸看一看他道:“你本來就不應該讓它在別的馬車中,洛吉祥已經很害怕了。”
“蕭三少爺這張嘴好厲害,”曲琊笑得開心,俯首輕吻到他唇角,問道,“敢這樣指責我,也就是說你并不害怕了?”
不過是輕輕觸碰了一下,卻還是讓他厭惡地別過頭去,見曲琊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才回道:“我怕不怕你沒有什麽關系,反正你又不會放我走。與其唯唯諾諾地讨好你,不如見不慣什麽說什麽好了。”
況且一味讨好,只會順了這個人的心意,他想要恰如其分地激怒曲琊,既不至于受他傷害,又能讓他逐漸讨厭自己。
然而蕭一雨卻不知道,曲琊偏偏不喜歡太過溫順懦弱之人,對他興趣不減,還樂得滿足他的要求,當即笑了幾聲,掀開車簾對外頭吩咐了一句什麽,所說之話是異域語言,蕭一雨聽不明白。
很快的,洛吉祥便被送來了這邊馬車之中,這一回沒了鳥架,也取了它爪上鎖鏈,卻把它關在一間鳥籠子裏,拿一塊花紋奇特的布料罩在外頭。
蕭一雨眉頭緊蹙,扯開布料随手扔開,連忙打開籠子放它出來。洛吉祥抖了抖羽毛,躲在他手掌中瑟瑟發抖,不敢往別處去望,可憐兮兮的模樣瞧得蕭一雨萬分憐惜。
“曲琊你太過分了。”
“過獎。”
洛吉祥受盡驚吓,已不似以前那樣愛學人說話,蕭一雨這幾天一直有察覺到這一點,心裏陣陣發涼,捧着洛吉祥看了許久,終于妥協了幾分。
思忖過後,他輕聲道:“曲琊,同我好好聊聊吧。”
“我十分樂意。”曲琊笑道,抓了幾顆幹果放在他手掌中。洛吉祥不敢去啄,蕭一雨撫了撫他的羽毛,親手喂它,低聲道:“你到底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