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人見他不問則罷，一問便如此直截了當，不由得笑道：“我以為你不關心這樣的事情。”

“那你敢不敢告訴我？”

蕭一雨轉眸凝視到他的面上，唇角淺淺地揚起來，眼底神色暗含了幾分挑釁。曲琊揚眉，毫不避諱地給了他答案。

“你們中原有皇帝，我們苗疆地域雖不如你們這兒寬廣，但也有幾大氏族，每一個氏族都有自己的王者，我是我們族王的第七個兒子。”

蕭一雨暗自吸一口涼氣——将要與之抗衡的，竟然是苗疆王族之人。

心裏不自禁感到微微緊張幾分，面上卻還是不屑一顧的神态，嗤笑道：“堂堂王族，竟然愛使一些不夠光明磊落的手段，在中原偷奪搶掠。”

曲琊捏起他的下颚，唇角上揚。

“這天下間的奇珍異寶該屬于真正的強者，我若有本事拿到，就注定是我所得。蕭一雨，我出來游玩一番，看得起那塊大石頭，才願意帶走它；看不起了，就不想再要了。你也是，我帶你回苗疆，是看得起你，你其實很聰明，也有一雙很好的眼睛，你有資格做我王族之人。”

蕭一雨看着他自傲的神情，絲毫萌生不出要示弱讨好的念頭。

在商場混跡這麽久，什麽人都見過了，也習慣于戴着面具說話，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之道，也懂得怎麽說話對自己最好。

分明什麽都懂，卻偏偏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一點也不想有所屈就。眼前這個人，明明有一張好看的面容，卻只會讓他覺得反感至極。

然而盡管如此，他卻不能真的一字也不再多說，畢竟自己的命運還攥在他的手中。

蕭一雨稍加思索，說道：“曲琊，我們談一筆交易吧。”

“不愧是商人，”曲琊興味盎然地颔首，收回手來，道，“好，你提條件。”

蕭一雨一句句認真說道：“第一，我要洛吉祥每天和我在一起，由我親自照顧它，別人不得經手；第二，你不能強迫我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

“你的條件這麽優厚，那我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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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果答應，我便不會想着逃跑，跟你回苗疆，我還可以像你說的，試試忘記洛筠秋，所以我需要時間。”

他說的自然是虛話。

洛筠秋這個人，他要是能忘，早就忘了，所以“試試”兩個字，也不過就如字面這般罷了。只是倘若他不故意提到這一點，曲琊一定不會輕易妥協。

與人博弈，本就不能一丁點期冀也不留給對方，只有鈎上有餌，才有垂釣的意義。

至于逃跑一說，他倒是沒有說假話。

曲琊手下人手衆多，排開他本人不言，會武功的人定然不少，更可怕的還有那些蟲蠱。自己就算逃得了一時，也逃不得多遠。唯一穩妥的方法，還是和之前所想的一樣，沿路留下線索，等人找到他。

蕭一雨心裏清楚明白，雙眸沉穩果敢地望向近在眼前這人。曲琊迎着他的目光望回去，微微揚着眉梢，柔聲笑道：“我要怎麽相信，睿智的蕭三少爺，說的不是謊話？”

“你是覺得我跑得了，還是對你自己沒有信心，認為比不過洛筠秋？”蕭一雨順眉輕笑，“我與人做生意的時候，就算再過狡猾，也不會靠謊言取勝。”

曲琊不再作回答，眸光不肯放松一毫地将他凝視，像是死死盯着咫尺之間的獵物，就差一點便要撒網捕捉。

蕭一雨輕撫着洛吉祥，唇邊笑容不息不滅，不知與他僵持多久，聽他松口道：“成交。”

這人如言守信，不再抱他在懷，将他放坐在一旁位置上，接着道：“我相信你一次，也答應你的條件，但給你的時間有限，只等到苗疆為止，如何？”

“好，”蕭一雨松了一口氣，暫且贏了這一局，道，“多謝。”

不過是勉強順了他的意思，便能聽着一聲心平氣和的道謝，曲琊心裏微微一動，不覺感到似乎真的有所意義，也許用蕭一雨想要的方式，稍作溫和地加以對待，有朝一日真的能讓他甘心留在身邊。

蕭一雨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帶着一分慶幸安撫洛吉祥，只想着時間有限，一定要在到達苗疆之前，平安脫困才好。

未曾去過苗疆，只聽人說過大致的方向，要向着南城的方向走，過了南城之後依舊一路向南，再經幾座城，越幾座高山，才能到達傳說中神秘的異域之境。

所有路程加起來究竟要行多久的時間蕭一雨不得而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曲琊一定十分熟悉這一道路程。眼下連日趕路，中途歇息不着幾回，馬車寬敞奢華，連夜裏入寝也是在馬車之中，如此下去，根本要不了一月，可能就出了熟悉的人煙之境了。

已行了兩日之久，曲琊總是與蕭一雨處在同一輛車裏，到了夜間也睡在身側，根本不留機會給他獨處。

若是再不想點辦法拖延時間，處境就會越來越危險不利。

第三天夜裏，秋風比往日寒涼一些。

夜半之時，曲琊閉眸熟睡，蕭一雨在黑暗中睜開眼來，悄悄地把被子扯低許多，解開裏衣露出半片胸膛。強撐着一夜不睡，直到晨光微熙，有薄薄淺淺的光線透簾而入，他才将衣服理好，重新拉緊了棉被。

頭腦脹痛不已，暈暈乎乎一片，馬車頂上的紋路在眼前虛虛晃晃地閃動，蕭一雨再堅持不住，閉眼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馬車裏無比暖和。曲琊專程命人搬了小巧精致的爐子取暖，被子也為他加厚了兩層，坐在一旁微蹙着眉頭，看他睜開眼來，又勾起了笑意，輕笑道：“才不過是深秋而已，這麽弱不禁風，如何度過冬天。”

蕭一雨張了張口，這人扶他起來，遞過水袋給他。

喝了幾口之後，嗓子不再幹澀難言，低沉嘶啞道：“我就是這樣弱不禁風，沒想到你這王族中人這麽吝啬，不肯找一家客棧給我住，反倒還怪我體弱。”

曲琊大笑，問道：“你在激将我？”

蕭一雨側眸輕瞥他一眼，回道：“你可以認為我在激将你，但你若不給我藥喝，我一定會死在這路上。”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在這路上，”曲琊笑着将水袋擱到一旁，攬着他小心翼翼地躺下去，語氣變得幽森了幾分，緩緩道，“等到你要死不活的時候，我給你喂一只小蟲子，把你變成活死人，到時候...你就會比現在聽話許多，乖巧地呆在我身邊，這主意是不是很好？”

蕭一雨眼睫微顫，不由感到懼怕。

這人頓了兩秒卻又突然開懷笑起來，忍俊不禁道：“吓着了？我騙你的。”

他依舊不知話裏真假，一言不發，沉默地看着曲琊。

馬車就近入了一處城鎮，曲琊停下行程，帶着他住進一間客棧，一同住進去的，只有一名少女，以及洛吉祥。

其餘人等，為免引人耳目，全部安頓在了另一條街上的客棧之中。

就這一點而講，蕭一雨覺得，曲琊算是一個聰明人，懂得避險趨利。但任他再過聰明，從踏進客棧開始，自己就又多贏了一步。

行了這麽久的路，眼下的這個城鎮可以說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地方，這一路上他一直暗自估量着行走方向，等出了這個城鎮，再往南走不足一日，應當就是南城以南之處。也就是說，從京城去往苗疆，這一個不大不小的城鎮，幾乎算得上是一處重要樞紐。

只要他留在前一個地方的線索被人發現了，那麽洛筠秋他們就一定會往着這個方向來，自然也少不了在這個城鎮之中一番查探。

按曲琊的安排，屆時另一條街上的那間客棧會更容易成為查探的重點，畢竟裏面住了太多與衆不同的異域族人，相反的，自己住進的這個地方，反而容易被忽視。

所以他必須要讓人注意到這裏。

安頓下來之後，随身少女出外去尋請醫師，曲琊換了一身中原裝束，帶他坐在客棧樓下，等着酒水佳肴。

蕭一雨面色蒼白，将一方手掌輕輕擱在桌上，護着手旁的洛吉祥，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客棧裏的人。

客棧掌櫃是個面色和悅的中年男人，本人就是這間客棧的老板，一直帶着滿面喜氣同入店的熟客打招呼，瞧來算是個比較上道的生意人。

蕭一雨暗自弄了弄衣袍，讓那一方斷穗的玉佩露在醒目的位置。

飯菜上了桌，蕭一雨執起筷子，沒來得及夾菜，先前出去的少女已帶着醫師來到客棧之中。

他放下竹筷，探出手去，讓這醫師把脈。曲琊夾起菜肴送到他嘴邊，他扭一扭頭不作回應。

這人笑了笑，自己吃了下去，罷了放手對醫師道：“有勞先生，我們還急着趕路，最好能盡快藥到病除。”

醫師點了點頭，診罷脈後又微微嘆氣着搖頭道：“身子太虛。”

蕭一雨淺淺彎唇，輕聲應道：“一直這樣。”

“這樣的身體，還是靜養能好得更快些，急着在路上奔波，恐怕會加重風寒。”

這番話正合心意，蕭一雨垂眼遮住眸底神色，面上十分平靜。曲琊看了看他，轉頭向醫師問道：“要休養幾日？”

“不好斷言，要看這位公子自己恢複得如何。”

醫師開好了藥方，作揖起身，少女拿了些銀兩随他去取藥。

那兩人行出門去，曲琊興致滿滿地望向蕭一雨，問道：“你故意的？”

“笑話，你故意讓自己染個風寒試試？”他答道，把水杯挪到洛吉祥身邊，喂了些幹果，好讓它飲些水，又道，“你心裏有懷疑，大可以繼續趕路就是了，反正藥也拿了，在哪兒喝不是一樣。”

曲琊聲聲笑起來。

“蕭一雨，你的每一句話，都沒有讓我失望過。”

蕭一雨不願再理會他，自顧着吃起飯來。

客棧掌櫃行到鄰桌去與熟人招呼，蕭一雨腰間玉佩突然順着衣擺滑落到地上。

微微一聲響不是十分清晰，卻能讓人聽得清楚。曲琊問道：“是不是掉了什麽東西？”

“有嗎？”蕭一雨疑問着，偏頭往地上看，掌櫃的也轉過頭來，看他半天沒望着在哪，走上前替他撿起來，笑得慈眉善目，道：“這樣好的東西，這位客官可要看好了。”

蕭一雨擡頭看着他，輕輕笑一笑道：“掌櫃的好眼神，認得這是好東西。”他沒有伸手去要，掌櫃的便又細細看了一眼那塊白玉，感嘆道：“我認不得玉，但這麽漂亮的，肯定是好的。”

“其實不值什麽價錢，”蕭一雨回道，“只是我也同你一樣是個生意人，以前有人送這個給我，說是一直戴在身上就能保生意興隆，我便戴着了。”有意停頓半晌，微微一笑又接着說道：“掌櫃的要是喜歡，送你戴就是了，反正從此往後，我也不再經商。”

最後那句話自然是說給曲琊聽，唯有先松了他的警惕，送玉一舉才不會惹他多想。

掌櫃的眼裏閃着驚喜，卻又有些躊躇，覺得這東西珍貴，就這樣接受似乎十分失禮。蕭一雨瞧出他心中所想，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又補充一句：“可惜這穗子不知何時斷掉了，掌櫃的不要嫌棄它是個舊物便好。我便當成吉物贈給你吧，祝你生意興隆。”

“如此好玉，我怎會嫌棄，公子出手闊綽，教我感到無以為報啊......”掌櫃的深深笑着回道，見蕭一雨搖了搖頭，這才安心收下，道，“這樣吧，這頓飯算是我請兩位的，房錢也不收取了。”

“掌櫃的不必客氣，這頓飯我不同你客氣，當作禮尚往來，但房錢還是要給的。”

這掌櫃的似乎還要再說，蕭一雨打斷他的疑慮道：“房錢是我旁邊這個人給，掌櫃的沒必要替他省錢。”

“呵呵......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閣下的美贈。”客棧掌櫃當他是玩笑話，不再過多謙虛，總算安心收下，向他施一禮。

蕭一雨又同他客氣幾句，他這才轉身離開。

曲琊瞧了一會兒熱鬧，筷尖輕輕敲點着碗沿。

“我說蕭三少爺，你就這麽恨我銀錢花不出去？”

“我送的東西，你憑什麽要占着便宜。”

曲琊愉快得不行，神色快活地把他滿面清高的模樣映在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