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墨月教主席陌終于被說服,依蕭一雨所言,将全部人手撤回。

為免引人注目,教中一幹人等随他先一步返教,不再與蕭家人同行。

見卿山莊那邊便也不再繼續追查下去,讓這一事落了尾。若雪領了洛筠秋命令接村中居民從南城遷回,随後帶着衆人返莊。

天明放晴,地上積水消了不少,蕭家衆人各自收拾整齊,随着馬車駛上了回京之路。

兄弟幾人同坐寬敞馬車之中,洛筠秋伴在蕭一雨身邊,為他多裹了一層披風,讓他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肩頭阖眸養神。

馬車行了一會兒,有人踩着輕功落在車簾外頭,挑開簾子進來,同車中衆人行禮問候。

蕭一雨睜眼,入眼是一名衣着幹練的清麗女子,恍惚了一瞬間才把青鳶給認出來。

“好幾年不見你這麽打扮,一時間竟沒回過神來。”蕭一雨輕笑道,仿佛未曾與她離別多日。

青鳶往前兩步,單膝跪到他身邊,将手扶在他膝上。

“少爺受苦了......”這姑娘素來與他心意相通,十多年伴在身邊,有着比他本人還要更加冷靜沉穩的性子,這一回竟落下眼淚來,哽咽道,“青鳶沒照顧好少爺。”

蕭一雨擺首,扶她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身旁,道:“你從來都把我顧得很好,我知道你一定也跟着義兄四處尋找我,辛苦你了。”

“不辛苦,只怕少爺你受了委屈。”

“我沒事。”蕭一雨将棉帕遞給她,笑道,“這麽漂亮的姑娘哭着可不好,我還想替你尋個好人家,你可要一直都漂亮着。”

青鳶搖頭,回道:“我不去別人家,只打算照顧少爺一生。”

蕭一雨聽得十分動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洛筠秋見他如此,忙打着趣兒哄他開心道:“你可放心,青鳶這樣的好姑娘,外頭等着的少爺公子可不少,只等哪一天這姑娘自己動了心,便能結一段好姻緣。”

坐在對面的蕭雲兮十分羨慕,早把放在洛吉祥身上的心思挪了過來,忍不住插嘴道:“青鳶姐姐真好,又聰明又會武功,我院裏的寒凝要是有你這麽厲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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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輕松了氛圍,青鳶稍微平複下來,回道:“四少爺過獎了,寒凝妹妹機靈讨喜,可是十分好的。”

蕭雲兮眯着眸子笑得開心,點點頭道:“也對,寒凝雖然不會武功,但也特別好。”說完越發覺得無比驕傲。

本就是幾兄弟中最喜笑的一人,蕭雲兮三言兩語便松和了衆人情緒,教這車內顯得熱鬧起來。青鳶也總算收住傷感,面色又恢複成以往那樣穩重平靜的模樣。

蕭一雨随着衆人輕聲笑了一會兒,重新靠回洛筠秋肩上。那人身體有些僵硬,待他倚到身上之後,又立即松懈下來,讓他察覺到幾分奇怪。

“怎麽了?”

“沒事,”這人垂眸對他安慰一笑,戲言道,“真是多小的動作都逃不過的你的眼,我只是坐得腿麻了點。”

對面蕭沨晏聽着這對話望他一下,沒有置言,瞧來若有所思。

蕭一雨卻放心不下,坐直了身子側過來對着他,極其慎重地問道:“真的沒事?你不要騙我。”

“你這是怎麽了?”洛筠秋探手撫上他一邊臉頰,原本只是順手的一個動作,卻覺得他面上肌膚有些涼,便将另一手也伸過來,将他臉暖在兩只手掌裏,輕聲道,“這麽緊張的樣子,我都說了沒事,還這麽擔心?”

蕭一雨撫上他的手背,凝望半晌後搖了搖頭。

“哪怕是一點不舒服,也要告訴我。”

“好。”

這人應下來,旁若無人地吻到他鼻尖,蕭一雨也不感到羞赧而避諱什麽,想着都是自家兄弟在場,而洛筠秋也沒有更過分的舉動,便只是對他笑一笑。

過了一會兒,直到臉頰暖和了,洛筠秋才收回手來,替他把蹭亂的披肩重新束緊,攬他靠回肩上。

馬車輕輕颠簸着前行,蕭一雨緩緩阖上雙目,安靜休息。

洛筠秋唇邊笑容逐漸消逝,眉頭漸鎖,回望向對面一直凝視着自己的蕭沨晏,眸底染上幾重不明憂思......

先前被迫一路往苗疆時,并未選取直入南城的官道,因而道路有幾分偏遠崎岖。

返程之路亦然,多加了兩匹馬,盡可能地一路疾馳,中途遇着客棧投宿過兩夜,也在外露宿了兩夜,共是行了四五日,才返回京城地界。

入城門的一刻,一車人都松了口氣,總算結束了接連幾日的奔波。

蕭府這些年來,是頭一次沒有一位主子留在府上。眼下四位少爺一齊回來,蕭一雨也平安無事,全府上下都覺得十分歡喜,恢複了往日歡快的氣氛。

雖說是一路奔波,但坐在車上歇息也回複了不少體力。等到現在終于到了京城下了車,蕭一雨已不再似幾日前那樣虛弱,除了面色依舊顯得蒼白,行走動作之間已是精力十足的模樣。

“大哥,我之前一直忘了問,岚華軒這些日子如何了?”

府上,兄弟幾人各自回了自己庭院安歇,蕭沨晏順路送蕭一雨回院,臨分別時聽他問道。

“鋪子開着,”他回道,“交給裏頭的夥計打理着,大生意暫且都擱置了,零散買賣還不知做得如何。”

他知道蕭一雨真正想問的是什麽,停頓片刻又主動補充道:“之所以不關鋪門,是怕太傅大人不夠安心。他與我們交易的那方墨翠,已将銀票一分不少地送到我們手裏,足以看出他的信任與重視。何卉這些日子沒有停工,鋪門便也沒關了。”

蕭一雨聽得正合心意,放心颔首,應一聲“好”,回道:“待會吃過午飯,我去鋪裏看一看賬目。”

才剛回來,沒來得及進房裏便開始挂心生意,蕭沨晏忍不住誇張地笑話他一句道:“蕭大商人可算是回來了。”

蕭一雨彎着嘴角,愉快地動一動眉梢。

罷了各自散去,蕭沨晏轉身回自己庭院,他目送着大哥走遠,才同洛筠秋一起進到院裏房中。

這人推開房門,一邊講道:“一雨,你下午去鋪子,我便不陪你了。”

“好,”蕭一雨點頭,順口問,“你去哪裏?”

洛筠秋回道:“回洛府瞧瞧。”

他了然,覺得這人回到京城,是該回府裏去看看,沒有多想,也不再多說。

蕭一雨行到桌邊坐下,伸手試了試茶壺,裏頭空空如也,剛想轉過頭去,青鳶便手執新茶踏進房中,替他換過茶壺,道:“少爺渴了吧。”

總是如此知心意的模樣,讓他胸膛暖暖地笑起來:“你也剛回來,叫別人來做吧,好好歇息幾天。”

青鳶搖頭,道:“還是親自照顧少爺要安心一些。”

“有這熱茶便夠了,”蕭一雨回道,還是想勸她多休息,假意帶了些命令的口吻,“所以你現在快去歇着,過一會多吃些午飯。”

“是。”青鳶抿唇,将空茶壺帶走,腳步和緩地離開房間。

洛筠秋行到他身旁坐下,替他斟好熱茶,感慨道:“青鳶這姑娘真不錯,有她照顧你,我放心。”罷了又道:“你這些哥哥們這麽疼你,也教我放心。”

“怎麽,你親自陪在我身邊,還不能更放心嗎?”蕭一雨玩笑道,也替他斟一杯茶。

這人不回應,難得沉穩地順眸淺笑,過了好一陣,品了半杯茶,才又回道:“我有時候忙起來,一時半會不在你身邊,有他們陪你,我便不會擔心了。”

蕭一雨是十分敏感聰慧之人,從他話裏覺出幾分怪異之處,原本帶笑的眸色變了一變,擡頭望過來,想要問些什麽。

這人卻突然像以往那樣痞笑幾聲,道:“忙起來是那樣,但只要我有任何時間,都一定死勁兒黏着你,你可別嫌我煩得很。”

許久沒見過他這副表情,蕭一雨忍俊不禁,一時忘了方才那一剎那的奇怪之感,同他一句一句地戲笑下去。

不知不覺到了晌午,兩人同去後堂用飯,幾兄弟再度團聚此處,紛紛覺得欣慰。

閑談之間提到尚在墨月教壇的蕭漓,蕭一雨想着是時候接他回府,便問道:“何時接小漓回來?”

蕭沨晏本也想着這事,心裏早有決定,回道:“我過兩日親自跑一趟,接他回來,放心一些。”

“是放心一些,那就交給大哥了。”

又七七八八地聊了不少事,一頓飯便落了尾。

離開岚華軒太久,不知可有遇到什麽棘手之事,兄弟幾人都覺得該去鋪裏一趟,除了蕭沨晏一人。

這人口頭說着府上諸事同樣繁雜,決定留下來打理一些事宜。蕭一雨沒有多想,同他道別一番。

臨走之時洛筠秋正和蕭沨晏說着事情,他沒有多等,随着蕭清文與蕭雲兮二人先一步離開了。

洛筠秋遠遠轉頭望着他離去,直到看不見衣衫邊角,面上那一絲從容才隐下,抽搐了幾下後,慢慢露出幾絲痛苦神色。

蕭沨晏憂心忡忡,沉沉嘆氣道:“我便知道你有事......眼下告訴我實話吧,怎麽了?”

洛筠秋苦笑搖頭:“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想來想去,多半是一雨口中的蠱毒吧。”

“何時開始的?”

“他醒來後便開始了,”這人回道,“一開始只是覺得有些不适,沒怎麽在意,後來意識到的時候,便生怕被他給看出來了。”

“你對我最好完完整整地說實話,洛筠秋,仔細地告訴我,有多嚴重?”

洛筠秋有些難受地悶笑一聲,也不回答,只是擡眼看一看他,伸出一條胳膊,當着他的面撩起衣袖,露出手臂給他瞧個明白。

那內側肌膚之上有一道猙獰的烏黑色疤痕,凸露在皮外,從手腕脈穴開始延伸向裏。

蕭沨晏簡直感到觸目驚心,眼神變得沉重,聲音也再不能保持絲毫的平靜。

“洛筠秋......你怎麽不早些告訴我?”

“告訴你又如何?”洛筠秋無奈搖頭,“用內力逼毒,服解毒散,這兩種法子我都試過了,沒有絲毫用處,所以我才相信這是蠱毒......每當我試着運功抵禦這痛苦的時候,身體裏便似乎有什麽力道在制止我的反抗,會變本加厲地折磨我......手臂上的這道玩意兒,已經快要蔓延到心口了。”

蕭沨晏聽得咬牙,探手拉開他衣襟,果然見那道黑色疤痕一樣的東西越過肩頭,似乎正要沖着心口處延伸過去。

這人同他一齊望向自己肩側,又道:“這東西到的地方都會疼,一陣一陣的,但其實現在還能忍受。蕭沨晏,我只是擔心到了心口便無法控制好自己了...我不想讓一雨瞧見那時的模樣。”

蕭沨晏不知如何回答。

換作是他,同樣不會希望給心上人看到自己的痛苦,但眼下這件事情根本不是小事,斷然不能長久隐瞞。更何況洛筠秋遇到的這玩意兒讓人想不到解決的辦法,幾乎是束手無策,這樣下去,萬一連他的性命也受到威脅,到那時,又要如何瞞着蕭一雨?

“不過才幾天,便從手腕到了這個地方,洛筠秋......你就算瞞着一雨,恐怕也瞞不得幾時。”

“我知道,所以我想暫且離開......”

蕭沨晏卻搖頭,不贊同道:“你想想他的心裏該是如何吧。”

洛筠秋愣住。

是,蕭一雨和他之間已經歷了好些事情,別離至此好不容易在一起,他若随意找個借口消失,會讓蕭一雨陷入怎樣的境地?

他不舍得,不論是瞞與不瞞,他都萬分不舍,根本無從選擇。

苗疆毒物,思來想去,可能唯一能解救的辦法,便是“解鈴還須系鈴人”了。可若是讓他去找那個苗人,倒不如讓他死了痛快。

想着,便笑了起來,問道:“蕭沨晏,如果是你,會如何做?”

蕭沨晏認真想了想,回道:“我會在被他發現之前,盡可能得想辦法救自己。”

“所以我也只能如此了吧,”洛筠秋道,“哪怕只剩一天,甚至不足一天,也要如此做。”

蕭沨晏沉默,許久後狠狠嘆氣,将這人袖子放下來。

“沒有多少時間考慮瞞與不瞞了......理理衣服随我動身去墨月教壇,同我去翻那些異術古籍,看看有沒有挽救的方法吧...姓洛的,一雨是我三弟,我懂他心裏會如何想,所以你絕不準有事。”

“好...”這人整好肩頭衣裳,滿是隐忍的眸色變得柔和,回道,“我也絕不想再讓他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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