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夜縱情後的身體酥軟無力，蕭一雨不似以往那樣早早醒來，而是睡到了日中，連午飯時間都錯過。
醒來時周身舒爽，想來昨夜時已被洛筠秋抱着洗浴幹淨。
那人睡在身後，蕭一雨尚帶着幾分迷蒙轉過身去，唇角含着掩不住的和緩笑意望向他，卻在望着的那一瞬間斂下了笑容。
——眼前人面上眉頭微鎖，額上隐約泌着細汗，看起來似乎是被夢靥所擾。
蕭一雨伸手，以手背拭去細碎汗漬，有些心疼地想着要不要叫醒他。
尚在徘徊猶豫之時，目光不經意瞥到他肩頭。
洛筠秋難得在睡覺時也将裏衣好好穿在身上，他原本沒有多想，只是那一層薄薄的料子在白日之下有些半透，依稀能瞧得膚色。
他心跳急促起來，白衣下的肩上似乎有一抹刺眼的黑色，他雖沒猜着是什麽，也不敢斷定是不是錯覺，卻無法克制地起了極其不祥的預感，驚得他餘下睡意一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突然想起昨夜親熱時，洛筠秋總是故作無意地護着裏衣，不願赤身對他。
一切想法都似乎有所指向，蕭一雨心跳漸急，慢慢地探手過去，想要掀開洛筠秋的衣裳。
方才觸碰到衣襟時，那只手便突然被用力按住。
蕭一雨驚得抽氣，擡起頭來，看見原以為熟睡之人已睜眼看着他，眸裏是強自忍耐的痛苦神色。
“洛筠秋...你......”他聲音顫抖，幾乎不敢問出口來，“你怎麽了......”
洛筠秋搖頭，用盡力氣想要遮掩住眸底痛楚，緩慢地彎了彎唇角，回道：“我沒事。”
蕭一雨聽着他虛弱的聲音，像是有一盆冰水傾頭而至，被他按住的手動了一動，抽不出來，聲音帶着幾分喑啞道：“你快放開手......”
這人不放，他咬牙，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一使力掙紮出來，不由分說扯開他的衣物，讓他肩上肌膚顯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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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一雨望着，微微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一道黑疤已蔓到胸膛，離心口只差兩寸之遙。
“這是什麽......”
洛筠秋不回答，他自行追問道：“是不是中了蠱？”
這人依舊不肯說話，也不點頭或是搖頭，只是眼神沉沉望着他，望得他再無理智，怒氣沖沖道：“你不是保證過不會瞞我嗎......洛筠秋你為什麽不說！你......”
話到一半哽住，蕭一雨再說不下去，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洛筠秋總算開口回應，話音低沉地玩笑道：“不還是沒瞞住你嗎？”
“你不要說話了......”蕭一雨不願再聽着他如此虛弱的聲音，驚醒一般從床鋪上坐起身，慌亂地尋找自己的衣物來穿，急切道，“你等我...我去找大哥...我同他想辦法......我要救你......”
洛筠秋将身體撐起一些，靠近了從身後抱住他，将臉貼在他後腰上，輕聲道：“別去了......我昨日同蕭沨晏去了一趟墨月教...眼下他還沒回來。”
蕭一雨抓着衣裳的手頓住，緩緩垂落在身側。
腰後肌膚被暖得發熱，心裏卻陣陣寒涼，刀割一樣得疼。
“洛筠秋...我一定要救你。”
這人沒回答好與不好，只是說道：“一雨，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我不答應，”蕭一雨不聽他說出口便拒絕道，“你現在說的事情我都不會答應，有什麽事情等解了蠱毒再同我講......”
洛筠秋低聲笑了笑。
他的蕭一雨，總是這樣心思敏銳，口舌伶俐，真是讓他喜歡得不得了。
若不是疼痛難忍，他一定要放聲大笑一陣子。
“你不答應...我可就心疼得要哭了。”洛筠秋故意這樣輕松地同他耍賴，也不再等他接口，便又道，“一雨，不論如何，不要去找那個苗人......”
蕭一雨不知如何答他，喉間堵得難以呼吸，好半晌輕聲回道：“不到萬不得已，我不去找他。”
“一雨，對你而言，什麽是萬不得已......我快死的時候嗎？”洛筠秋問道，蕭一雨聽得一驚，抓緊了他環到身前的手臂，聽他繼續說道，“但你若去找他，我寧願死了。”
方才止住的眼淚再度落下，蕭一雨無聲哽咽，許久後忽然笑了笑，應道：“好，我答應你，絕不去找他。”
洛筠秋松一口氣。
他卻又道：“但我一定要想辦法救你，所以你最好活着，否則你死了，我便去找你。”
“一雨......”
“不論活着還是死了，我都說話算話，絕不找曲琊，你卻是休想逃了。”
洛筠秋心疼不已，卻不知答他什麽，滿腔話語凝在喉中竟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慢慢收緊手臂将蕭一雨緊緊束縛住，皮肉之下的疼痛和心間絞痛一齊逼得他幾欲窒息。
“我會努力活着......”沉默許久後他道，“我不信一只小小蠱蟲，還真能要了洛爺性命。”
話落輕笑一聲，蕭一雨随着他微微彎唇，慢慢地平複下急促心跳，只念求着曲琊對洛筠秋下的這一道蠱能不如所想得那般瘆人。
“一雨...我餓了。”這人見他凝眉沉思的模樣，不願再提這事，有意扯開了話題。
蕭一雨松了眉頭，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想讓他擔憂自己，于是掩住不安，溫和回道：“我也餓了，你昨夜便沒吃飯...筠秋，我讓他們送些飯菜來房裏。”
洛筠秋笑得有些吃力，卻十分愉快道：“聽你這麽叫我，我高興得很。”
“你高興，我往後都這樣叫你。”
“好......”他松開手臂，身子撐得久了有些累，重新躺回去道，“有些沒力氣，一雨，這回換你喂我吃飯好不好？”
“好。”蕭一雨點頭。
“真是好，你這麽溫柔待我，我便不怕老了......等我老得夾不住菜，還有你喂我吃。”
蕭一雨穿着衣裳下床去，不将難過顯露出來，低聲笑道：“等那個時候，我也老得夾不住菜了。”
“那可如何是好？”
“到那時，我陪你喝米糊糊吧。”
“是個好主意......”洛筠秋想着那畫面開心得不行，一邊笑着一邊閉眼養神，慢慢地笑聲淺了些，低聲道，“我躺會...等我的一雨叫飯過來。”
“嗯。”
蕭一雨俯身吻他唇角，行出房去。
等到飯菜送來房中，洛筠秋已昏睡過去，同之前一樣眉頭緊鎖，額上布滿汗漬。
蕭一雨叫不醒他，默默坐在身旁替他拭汗，任那一桌飯菜變涼。
到了這日傍晚時分，洛筠秋胸前黑疤已延伸到離心口寸許之內的位置。
那一只蠱蟲确實不容小觑，縱使洛筠秋再怎麽壓制忍耐，也抵不住它越近心間的噬肉之痛，神智模糊到現在，一直昏迷着躺在床上。
蕭一雨坐在床畔守着他，自白日知道這件事情開始，到了現在，反倒已經冷靜下來，面上再瞧不得一絲半毫的焦灼。
蕭沨晏已趕回京中，并未與席陌尋到解救的辦法，只是想着洛筠秋恐怕已到了臨危之境，而不得不回到府上。
見卿山莊一日內傳來數封信函，零零碎碎敘述了諸項蠱術秘聞，卻依舊無甚用處，不得知放蠱之法。
蕭一雨将數張信箋捏在手中，目光從洛筠秋面龐移到信上，不知是今日多少次将其來回翻看，腦中不作停歇地思考着曲琊曾經對他講到過的話語。
蠱蟲生性狡猾，喜毒喜暖。
究竟有什麽東西，才是合适的“誘餌”？
若說是毒物，這天下間多得是，但哪一種才能與集十二味毒物于一身的蠱蟲相提并論，以至于能引起它的興趣？
想不到。
這樣的問題在腦中盤轉了整日，如何都想不出來，總少了最為關鍵的那一絲線索，讓他費盡神思都尋不得答案。
房門被推響，淩亂思緒止住。
蕭一雨轉頭，看見蕭沨晏走進房中。
“一雨，你先......”
“大哥，什麽樣的東西能有着讓蠱蟲欲要蠶食的毒性？”
蕭沨晏話噎，自己方才開口便被打斷，他無可奈何地嘆氣，萬分沉重道：“一雨，我知道你急...可我十分擔心你，你先冷靜下來，洛......”
“大哥，我很冷靜，你先仔細想一想，回答我這個問題。”
接連兩次打斷他話語，如何算得上是冷靜。
蕭沨晏心疼他，卻也能明白他滿心的憂慮，不再多勸，只好極其認真地思考了一陣，片刻後苦笑着搖頭道：“我不了解蠱蟲，實在是找不到答案......這世上的毒物同人一樣，也都是山外青山樓外樓，與其費力猜想哪一個才能讓蠱蟲食欲大振，倒不如把七七八八的毒物全送上去，讓它飽餐一頓得好。”
這人原本只是自嘲得一通說，卻聽得蕭一雨心中一震，驀地擡頭，瞪直了眼望向他。
蕭沨晏愣了愣，看着他驚訝的眼神，隐約也從自己的無心之言中覺出了什麽，尚未細思清晰，便聽蕭一雨突然笑了出來，眸裏喜色不掩，似對他說又似自言自語道：“大哥說得對......什麽都給它就對了......把所有的都給它......”
念着念着，眸底又重新充盈上一層疑惑不解，喃喃道：“可怎麽給它呢......這東西狡猾...喜暖......如何才能給他呢？”
“一雨？”蕭沨晏瞧得有些心慌，向來沉穩睿智的三弟似乎變了一個人，在眼前失了魂一般自說自話。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俯身對他講道：“一雨，你很不對勁，同我離開這房中。”
蕭一雨還在思索着，一邊搖了搖頭。
蕭沨晏又勸：“至少先把晚飯吃了，你什麽都不肯吃，我着急得很......”
話音剛落，蕭一雨再度安靜下來。
“多謝大哥。”
片刻後這人從床畔站起身來，繞過他提步跑向門外。
蕭沨晏蹙眉，聽他喚來青鳶，忙跟出去，見他正對這姑娘交代道：“青鳶，把眼下能尋到的所有毒都拿給我，越烈越好，盡可能多，快一點，我不知道他還能等多久。”
青鳶難得猜不着他的意思，卻聽他語氣頗急，于是不加細思便應下來，施禮離去。
蕭沨晏越發心慌，輕輕再喚他一聲。
蕭一雨望一望青鳶離去的背影，聽着那聲輕喚回過頭來，擡眸看向他，神色已恢複，與平素無二致。
萬般沉着冷靜的樣子，反倒使得蕭沨晏再不知道說什麽來，原本要開口之詞盡數忘卻，只斂眉看着他。
“大哥，”看了一陣，蕭一雨主動開口道，“大哥相信我，一定能救他。”
“一雨，你打算做什麽？”
蕭一雨搖頭：“大哥不要問，相信我就是了。”
“我怕你亂來。”
“我從不是一個會亂來的人，”蕭一雨微微淺笑，“你知道的，我做事向來有分寸，也有着至少七八成的把握，你可曾見我賭輸過？平素在生意場上是這樣，今日救洛筠秋也當是這樣......大哥若想見着我與他都活着，便不要多問什麽，只管去告訴二哥他們，不必再查探什麽秘法了。”
洛筠秋危在旦夕，再查下去也只是空耗時間，倒不如讓他孤注一擲，拿那突襲入腦的清晰念頭賭這一命，是成是敗，也都在此一舉。
蕭沨晏萬般為難，想要相信他，但聽着這些話卻又始終放心不下來，遲疑道：“你不肯同我講，讓我怎麽安心？”
“大哥你向來疼我，這一次算我求你...留我在這兒就好，萬不要讓任何人來擾我。”眼見着蕭沨晏還要再說什麽，蕭一雨收了淺笑，十分難過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但你也知道的......如果洛筠秋真的死了，我就......”
言語未盡，但蕭沨晏已盡數聽懂。
他再勸不出口，輕嘆一息道：“好，大哥相信你。但你要答應我，不要傷害自己。”
“多謝大哥。”蕭一雨颔首，看着這人離開庭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