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樣深,恐怕會一直留着疤痕了。”

夜裏時,洛筠秋在房中為蕭一雨受傷的手臂換藥,看着他開始結痂的傷口,疼到了心裏去,把動作放得萬般溫柔,只怕弄痛了他。

蕭一雨眼角彎彎地看他弄着紗布,安慰道:“已經不疼了。”

“哪有這麽快就不疼了的,”洛筠秋聽出他是安撫之言,微微帶了一絲兒責怪,道,“你下手也太狠...對自己毫不留情......”

蕭一雨十分平靜,像是說着普普通通的事情,回道:“反正都是要下手的,狠一點,心裏反倒更踏實一些。”

“一雨啊,”洛筠秋萬般無奈,不知作何回答,只覺得他回回講的道理,都教人無可辯駁似的,哭笑不是道,“當初你不學武功也是對的。”

“為什麽?”蕭一雨好奇問。

這人擡頭凝視他,眸裏情深意切:“如此厲害的一位少爺,你若學武,恐怕江湖中人都會注視着你了...你哪還能有一絲安寧。”

太過矚目,行事不拘,為求成事可以置自己于死地,遲早親手斷了生路。

“我好奇,當年蕭家人隐瞞身份來京中從商,親自掌管教中生意,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

“并不是,”蕭一雨搖頭,給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其實是大哥的意思。那時雖然身在教中,但也對生意事較為上心,大哥覺得如此也不錯,便決意遷往京城了。”

“來了之後發現你簡直是‘如魚得水’?”洛筠秋玩笑道,大抵能明白蕭沨晏當時的想法。

在蕭一雨以為,蕭沨晏只是看出他對此有所興趣,才打算來此從商。但事實如何,恐怕洛筠秋能比他看得更清楚。

——那個人一定也是看出了自己這三弟的真本性,怕他惹火燒身,不願再困他在江湖之中,才想給他一個普通的身份吧。

只可惜這樣的江湖無處不在,蕭一雨從沒有哪個時候,真正地離開過險惡紛争。

洛筠秋想,就連他也是害蕭一雨受牽連的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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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如魚得水,但的确十分喜歡這樣的生活。”蕭一雨回他的話,洛筠秋手中動作收了尾,替他裹好紗布,慢慢放下衣袖。

“一雨,你是墨月教之人,我是見卿莊主——這樣的事情,交給我和蕭沨晏記着就好了,對你而言,你只是蕭三少爺,而我是洛府長子,就這樣好不好?”

蕭一雨頓了半晌,不知他方才心裏想過什麽,會突然說這樣的話,略一思索,又明白了他的用意,點點頭回道:“好。”

洛筠秋勾唇,每每看着他眉目微微順下的模樣,都覺得十分乖巧,變得可愛至極。

“見卿......”蕭一雨小聲念了一下,問道,“很早的時候就想過要問你,為何叫這樣的名字?”

這人饒有興致地揚眉,反問道:“你聽着這兩字,會想到什麽?”

“會覺得像是女子的相思。”

“本就是如此,”洛筠秋颔首回道,一邊彎腰從桌旁抱他起來,走到床邊去,“山莊創始人是一位女子,她雖是第一任莊主,可那時與她一同掌權的,還有她夫君。兩人為這山莊取名為‘霧雪山莊’,因其位于高山之巅,一年裏約莫一半的時候都能見着雪景。”

“後來為何改名?”洛筠秋放他進床鋪裏,蕭一雨裹進被子中去,聽得十分認真,偏頭追問。

“因為那男人後來死了,大概是覺得這名字太過于冷清,才換作了稍為溫暖的字眼。”洛筠秋一邊思索着,輕輕笑了笑道,“我猜想這兩個名字都是莊主取的吧,因為都十分溫柔,像是女子的想法...她那夫君任她命名,将這一整個山莊拱手讓她,也是愛她至深的表現。”

“原來如此。”蕭一雨了然,“這世上還是癡情人多。”

洛筠秋心裏有些內疚,自己終歸是害蕭一雨失望傷心過的人,如今就算愛他勝過性命,也還是覺得虧欠不少。

“一雨,往後這一生,我一定要讓你永遠都感到愉快。”

他這樣說,蕭一雨便明白他是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恐怕是一直放不下。然而自己早已釋然,往後也不再介懷,于是道:“我信你。”

洛筠秋熄了燈盞鑽進被窩裏,輕攬他在胸前,笑道:“不負你信任。”

蕭一雨也笑一笑,靠着這溫暖身軀入睡,側臉貼在他胸間聽着沉沉心跳聲。

冬夜靜谧,床鋪溫軟,絲毫不擾人睡眠。

歇過幾日後,蕭一雨行走坐卧間已不再需由洛筠秋扶着,雖還覺得虛弱乏力,卻已能像以往一樣獨自作息,臂上傷口也更好幾分。

方才恢複了幾成,這人便閑不住似的往岚華軒去忙起來,洛筠秋拿他沒轍,只好寸步不離地陪着。

“兩月有餘便至年關了,這些日子新貨出得少,但新年時的珠寶飾物一定少不得。”蕭一雨這幾日在房中仔仔細細地攬過了賬目,等到了店裏,便迅速地将貨物清點了一番,去工房中交代道,“何師傅不必挂心于此,只要安安心心将那墨玉觀音雕琢完善便是,年前的貨物就拜托給您的諸位徒弟吧。”

“請三少爺放心。”何卉向他施禮。

近來蕭家出了點事情,鋪中人都有猜到,雖不知是何事,但看蕭一雨氣色,便覺得是他遇了些麻煩。然雖如此,這人剛才恢複些許便跑來店裏忙碌,面色虛弱卻精神有加,讓何卉打心眼裏佩服這位主子。

蕭一雨點點頭行出去,又不停歇地往前堂走。洛筠秋跟在身後,在他伸手挑簾時抱住他,輕輕嘆氣道:“你倒是走慢些。”

蕭一雨失笑,收回手轉過身來,看了看他,替他捋過耳邊碎發,回道:“你跟着我走來走去的,也不嫌煩。”

“看你這麽有精神,我高興的不得了,煩什麽煩?只是怕你累着,會有些擔心。”這人偏頭親吻他手指,低聲同他親昵。

蕭一雨順手捏一捏他下巴,笑道:“我嫌你煩,不如你回洛府去看看,往點再來找我。”

洛筠秋誇張露出一臉委屈,可憐耍賴道:“你嫌我煩我也不走。”

“我同你玩笑的,”蕭一雨嘆氣,“只是筠秋,我覺得你真的該回去看一看,這些日子你忙着照顧我,已離家太久了...現在我好了,也就在鋪中而已,你回去看看,晚些來接我,一同吃晚飯吧。”

“你都這樣說了...我再不回去,也太無責任。”洛筠秋無可奈何地笑出聲來,湊上去在他臉龐啃一口,道,“那我回去一趟,你在鋪子裏要好好的,別太辛苦...一雨,別一個人到街上去,鋪中有你兄弟,我還放心些。”

“啰嗦得很,老頭子快走吧。”蕭一雨笑盈盈地拍着他肩趕他到簾子外頭去。

洛筠秋在簾外應了幾聲,樂呵呵地行遠。

蕭一雨站了片刻,輕觸這人方才親吻之處,頗為舒心地挑簾進到前堂裏去。

堂裏蕭沨晏正在櫃臺前靠着,見他終于進來,偏頭捉弄道:“倒是挺親熱的,也不怕膩着了。”蕭一雨動了動眉未作回答,稍微有點被捉了個正着的感覺。

——倘若當時知道,這位大哥不久後與心上人膩歪成了什麽樣子,他一定能理直氣壯地戲笑回去。

“大哥還是忙一些吧,便沒有空閑笑話我了。”

“我這就忙起來。”蕭沨晏頗為愉快地拿起算盤,故意毫無章法撥弄得“噼裏啪啦”一陣亂響。

蕭一雨嗤笑一聲,把手上最新的那本賬錄壓到算盤上擱着,抱着餘下幾本轉身回到後院裏去。

還聽着簾後那人在朗聲大笑。

脫離苦險之後,身邊人便又一個個的都成了這般沒正經的模樣。尤其是一個洛筠秋,和一個蕭沨晏,兩個人加起來能對着他唱一出戲來聽。

他搖一搖頭,面上看似沒轍,眸裏笑意卻幾乎要傾眶而出。

這麽大半天的時間,鋪中要事基本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蕭一雨仔細回想着是否還有所錯漏,一邊行到文房前,推門進去。

舊賬查過,賬錄歸位,蕭一雨常做這樣的事情,動作十分熟練地将賬本子放到架上。方才要收手時,聽見身後房門阖上的聲音。

“大哥?”他轉過身去,望向門邊。

只一瞬間,便令他胸膛一沉,急忙走過去,将門栓扣緊。

來人好笑出聲,沒有問候一句,直言道:“你這是做什麽?不急着跑,還替我栓了門,擔心我被你兄長逮着了?”

蕭一雨別好了門扣,這才退開一步,有些失語地凝起眉心,望着眼前這終于現身之人,喊道:“曲琊。”

他又道:“不要自以為是,我怕兄長與你打鬥,并不是想救你。你用那些可怕的東西,我只是不想讓他們遭到你的毒害。”

還真是直言不諱,曲琊瞧不出是何感受,只悶聲笑得甚是沉重,卻又故作輕松道:“那你怎麽不怕我毒害你?”

“死過一次了,還會怕嗎?”蕭一雨輕聲作笑,又道,“而且我早有準備,知道你定會再來的。”

“你永遠都這麽聰明。”

“聰明嗎?”蕭一雨神情間不似起初那般自若,隐隐浮上些怒意,“可我只覺得你會再來,并沒有猜着你前來的目的。”

曲琊眉頭微微動了動,緩緩向前一步靠近他,蕭一雨挪着步子,往後躲開一些。這人瞧着他動作,不再向前,眼神一瞬間似有些不甚清晰的失落,片刻後還是笑道:“你不覺得我是再來帶走你的?”

蕭一雨搖頭:“除非你蠢。”

一個不會武功的蕭一雨身後有多少尋他的力量,經此一事,這個人總不會還無所領教。再加上先前的時候,曲琊不知曉蕭一雨與墨月教的關系,到了現在就算依舊不知曉,也不應當還以為他是可以任人搓圓揉扁的對象。

也許他身為苗疆王族之人,仍然可以罔顧一切地擄走他,但會為此付出的代價,一定是不簡單的。

哪怕兩敗俱傷,蕭一雨這個人他也別想輕易得到。

這些日子曲琊早已想透這點,确乎如他所堅信那般,并不是來帶走他的。這人不再遮掩,露出幾分悲傷失望的模樣,苦笑問道:“你恨不恨我?”

蕭一雨微頓,不想他會問這樣的話,思忖後不搖頭也不點頭,輕聲回道:“你對我所為,并不使我怨恨...畢竟你用了幾分心意......但你傷害那個人,我便恨你。”

“那個人......”曲琊覺得自己真是輸得毫無翻身之力,心中無比掙紮,又覺得萬般不公,道,“洛筠秋為什麽就能不一樣,他曾經讓你那樣失望過,甚至做不到你所說的一心一意。但是蕭一雨,他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做到...你們中原三妻四妾的人那麽多,而我們苗疆,陪伴在身邊的只會有一個人。”

他話到後頭似有些急切,蕭一雨雙眸訝異,低聲阻他:“你小聲些......”

“擔心什麽?你重要的人,我不會再施以傷害了......你大哥若是來了,我不動蠱,受傷之人只會是我。”曲琊自嘲笑起來,“你實在是太厲害...我若還敢傷害你身邊的人,豈不等于是殺你?”

蕭一雨無言,這人獨自嗤笑半晌,接着道:“其實從銀簪開始,我便發現你在沿途留下線索了,那時想要換道而行已來不及,才将計就計,引洛筠秋出來...蕭一雨,我當初要是想,本可以讓他死得更快些。發作得如此之慢,就是在等你來找我......你為什麽不來找我,以你的聰明,一定知道我的意圖,一定知道如何找到我,可你為什麽...寧願冒死去救他!”

“你如果不能小聲說話,就立刻走...”蕭一雨咬牙道,同他一般失了幾分耐性,“因為我答應洛筠秋,不再找你。他寧死不願我再見你,那我又如何不能拼死救回他?曲琊,這是你要的答案,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恩怨一筆勾銷,你我只當從未見過,你走吧,從此不相往來。”

房裏安靜下來。

蕭一雨語氣急切,一番話道來教曲琊怔在原處,雙目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看了許久,久到他緊張會有人前來文房,這人才又聲音微啞地開了口。

“不相往來......也是,我同你是不可能的。”曲琊頓了頓,驀地又帶了幾分期待問道,“我想知道,你讨厭我嗎?”

蕭一雨搖頭,知道他話中深意,坦蕩答道:“我讨厭過你,現在也的确不再讨厭你,只恨你差點害了洛筠秋...曲琊,他對我而言,是無可取代的。”

“那如果你沒有遇見過他,或是先遇見的那個人是我,會不會......”曲琊說不下去,喉結顫動。

蕭一雨垂眸盯着他衣衫下擺,沉默着不予回應。

曲琊瞧着他的模樣,看着他緊斂的眉心,一時便明白了。

“我死心了,這次離開之後,再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蕭一雨擡首,以為這人要走了,卻在那一瞬間被他擡住下颚,傾身靠過來。他心頭一驚,急忙要向後退去,卻被曲琊攬住後腰。

這人停在他唇邊半寸的位置,聲音前所未有地帶了幾分祈求道:“只有這一次......”

他愣愣看着曲琊微阖的雙眼,直到那雙唇輕觸後離開,也未回過神來,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門外突然響起叩門聲,蕭沨晏焦慮的聲音傳入裏面。

“一雨,你怎麽一直呆在文房中,為何鎖住房門?”

叩門聲愈來愈急,蕭一雨怕他情急之下砸門進來,正要開口去應,被曲琊探手過來不知喂了何物到嘴裏。

那人沒有解釋,只是看他一眼,轉身躲到最裏頭去。

蕭一雨不知為何未作懷疑,下意識将口中藥丸似的東西咽下去,快步到門前打開房門。

門外那人正欲出掌擊來,急忙收手。

“一雨,是否......”

蕭一雨推着他往後一步,攥住他胳膊往前堂去,道:“大哥同我來這邊。”

蕭沨晏一頭霧水,見他好端端的模樣,把擔憂放下了些,只管跟着他走,直到了前堂才聽他道:“方才曲琊來了。”

眼前人頗為詫異地張了張口,眉頭一皺這就要追出去。蕭一雨急忙攔住他道:“大哥別追,他來同我做個了結,往後再不相幹了。”

蕭沨晏聽得氣極,難得出言責備他:“一雨你真是...讓人擔憂得很,竟如此無防備,還鎖了房門,他若加害于你,我如何及時出手!”

“大哥......”

“你......”蕭沨晏還十分生氣,只是每回聽他這般語氣喊一聲,便總是怒不起來,少頃嘆了一息,冷靜下一些,問道,“那苗人同你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特別的話,算是徹底斷了牽連。”

“本就與他沒什麽牽連,是他莫名其妙招惹你。”這人還是恨不得抓他回來。

蕭一雨彎起眼眸笑道:“好了大哥,這事徹底算完了。”

“真的?”蕭沨晏将信将疑,信不過曲琊。

“真的,我敢打賭。”蕭一雨堅定颔首,放輕了聲音求他道,“今日之事...你不要同筠秋講。”

“我...”蕭沨晏回得很快,卻只吐出一個字,蕭一雨扯一扯他袖子,他簡直氣噎,“罷了,我不跟他說。”

“多謝大哥。”蕭一雨抿唇淺笑,“好大哥,我去忙了,店裏客人可不能丢那兒,你放寬心,去招待招待吧,嗯?”

蕭沨晏連着嘆了幾口氣,無可奈何望他幾眼,動身迎向方才進門的來客。

蕭一雨松一口氣,心跳慢慢平緩,方才之事在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點點地被他放下。

洛筠秋還未歸來,在見着那人之前還是更為靜心一些得好,蕭一雨思及此處不多感慨,折身往工房賞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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