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先前被曲琊喂下去的那顆藥,味感有些奇異,蕭一雨這些年嘗過多少種藥物,從沒有哪種似這般的味道,讓他實在猜不着是什麽東西,只覺得如此怪異,應當也是苗疆的玩意兒吧。
此外唯一能确信的,便是這藥丸子不是害人的東西。
這一點毋須懷疑,首先曲琊知曉他不懼毒物,自然不可能蠢到拿毒丸子來害他;再者,從服藥的時刻起到了這一日的晚上,他都沒覺得絲毫的不舒服,反而有種神清氣爽之感。
原本已忘了這事,是洛筠秋主動問了一句,才教他想起來。
“這次這先生開得方子是否還不錯?感覺你氣色好了點。”這人湊近了看他面色,其實還有些蒼白,但唇色飽滿了不少,不再似個氣血嚴缺之人。
蕭一雨悠悠走神,莫名便覺得和曲琊喂給他的藥丸子有莫大的關系。
興許是曲琊知道了他放血引蠱一事後,不願他身子受太大傷害,才拿了苗疆秘藥替他養身——如此并非不可能,畢竟曲琊那個人到了後頭,也是真的喜歡他了。
并不是沒有絲毫的愧疚之感,而是相比于此,心中更多的是無可奈何與随之而來的坦然之感。
真心這種東西十分珍貴,不是任誰都能輕易取走的。
他不是曲琊的有緣之人,不可亂付真心,也不可拿他真心。一開始便不該相遇,因而今日将話說得決絕,才能徹底了斷他二人的牽連。
“一雨?”洛筠秋喚他一聲。
蕭一雨眸光轉到他面上,回過神應他。
“嗯,是還不錯,沒有虛弱之感了,甚至感覺比以前還要精神一些,從府上跑到岚華軒去都沒有問題。”
洛筠秋伸手去捏他雙頰,稍微使點力氣想要捏紅一些,直弄得他蹙眉,笑道:“這麽捏都不顯紅暈,還敢說大話。”
蕭一雨就着手中的毛筆一擡手在他臉上畫上兩撇胡子,總算逼得他松手。
“煩得很,捏得我可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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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親就不疼了。”洛筠秋涎着臉湊過來。
那兩撇胡子随着表情一動一動地靠近,蕭一雨看他幾眼,沒忍住失笑出聲,放下毛筆繞出書桌,揪着這人去清洗。
“真是越來越傻了,除了我和洛吉祥,別人肯定都嫌棄你。”
“那就足夠了,”洛筠秋得意地湊着脖子到銅盆前,由着蕭一雨為他擦洗兩頰,等他弄好了,替他拭幹淨水,才站直了身子從兜裏掏出一封請函道,“怕就怕別人不嫌棄,該如何是好?”
蕭一雨聽着這話揚了揚眉梢,把他晃在手裏的請函接過來展閱。
洛筠秋道:“這王員外和洛府關系一向都好,請函送了三次,前段日子确實狀況頻發,便趁機借口推了,這第三次了,還真是拒絕不了。”
蕭一雨阖上請函,腦子思索了一下,仔細想清楚京中有幾個王員外,并且哪一個同洛府關系密切。
“我想起來了,聽說那王員外家的閨女正值二八芳齡,待字閨中?他平素與你姨丈交好,這回卻獨獨請你這長子,還挺別有深意的。”他笑眯眯地問。
這人讨好地抱他在臂間,晃一晃賴着臉道:“我這不是老實交代了,請主子替小的做決定。”
“好好的一姑娘,他爹是怎麽想的,送上門給你糟蹋。怎麽洛少爺的風流轶事,他知道得比我還少?”
洛筠秋痞笑兩聲附和道:“不敢不敢,我就糟蹋你一個。”
蕭一雨拿着請函打他腦門上,推開他自顧自去沐浴更衣,打算入睡。
“自己解決,随你。”
請函掉落地上,洛筠秋彎腰撿起來,黏皮糖似的跟在後頭。
“真讓我來解決?我出什麽主意都行?”
“都行。”
“你不介意?”
“不介意。”
洛筠秋停下腳步。
蕭一雨已繞到屏風後去,觸手試水溫,那會兒添了熱水有些燙手,這會兒溫度正正合适。他一件一件地解了衣裳挂在屏風上頭,悠哉游哉地泡進桶裏,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架在桶沿上。
那人聽着這水聲挑唇一笑,玩弄着請函到書桌旁,趁着他沐浴的時候,親手回了一封函書。
罷了壓到鎮紙底下,樂呵呵地跑到屏風後去,兩下脫了衣裳擠進去,分走他一半地方。
“你就不能等我先洗了。”
“你不同我一起,我便不洗了。”
“你一個人不會洗嗎?”
“你身子沒好,我又不能與你親熱,當然要想着辦法占你便宜。”
蕭一雨推開靠近的這人,看他厚顏無恥還理直氣壯,好笑問道:“你這是什麽歪理?”
“反正都是有道理的,”洛筠秋百折不撓,重又貼上去,一雙手毫不客氣地撫來弄去,在他耳朵邊輕輕咬道,“好寶貝,讓為夫嘗些甜頭......”
“誰是‘為夫’了......”
“我啊。”這人輕聲笑起來,不理會他這抱怨低語,故意這般作答,偏着頭在頸上溫柔地啃。
蕭一雨呼吸沉了些,不想再同他鬥嘴,受傷的手臂不敢浸入水中,更加無可掙動。索性阖上雙眼随他撫慰,單手攬住肩背,随着他溺進歡愉之中......
過了兩日,京城下了第一場細雪。
尚不是嚴冬,雪花薄又細弱,不及墜地便消散無蹤。
正值白日,蕭一雨在這樣的氣候中十分悠閑地臨窗賞景——坐在自家的茶閣子二樓,耐人尋味地望着窗外飄雪。
身側是總黏在邊兒上的洛筠秋,不知這人哪來的膽子,居然把他騙來這處,同他一起應王員外的邀。
前幾日收着王員外的請函,自己說了讓他自行處理,沒想到他竟想了這麽個馊主意,不去王府上,反是邀對方出來品茶,還故意選在謙竹閣這地方。
王員外的心思果然如他二人猜想的一樣,毫不拘禮地把女兒帶在身邊同行,等到了地方,望見洛筠秋并非一人,才稍微尴尬了幾分。
然而那姑娘倒是無拘無束,是十分活潑可愛的性子,與二人禮貌問候過後便一直閑聊不斷,自在随性得仿佛在自己府上似的。
蕭一雨實在是不讨厭這樣的小丫頭,慢慢地便也随和無比,耐心地同她閑談,到了後頭,竟是洛筠秋受了冷落。
小二上了新的甜食,這人終于逮着機會表現,相當殷勤地夾一塊糕餅到蕭一雨面前的小碟子裏,體貼道:“你親自點的東西,剛做好了還熱乎乎的,嘗嘗看。”
神态暧昧,也不管王員外二人是否會瞧出端倪。
蕭一雨也不掩飾,順着他的話夾起糕餅咬一口,回道:“好吃。”語罷擡頭笑一笑,對桌對二人勸道:“味道很好,兩位也嘗一嘗吧,興許也能喜歡。”
王員外沒了最初的那絲兒尴尬,笑着應是,身邊女兒笑盈盈地吃一塊,回道:“果然很好吃,以前也來過謙竹閣,沒嘗過這糕點,今天真是值了。”身邊員外悶咳一聲,小丫頭吐吐舌,收斂一點兒。
“讓兩位見笑了。”王員外抱歉一聲。
蕭一雨搖頭回道:“令媛真性情,可愛讨喜。”
正聊着,樓梯上突然傳來足音,蕭一雨下意識轉頭去望,竟十分意外地望見來人是蕭沨晏。
“呵,我聽李掌櫃說,你和姓洛的都在這兒,還真是趕巧。”
“大哥。”蕭一雨驚喜地彎了眼角,喚他走近,又道,“你怎麽獨自來這裏?”
“想來喝幾杯茶罷了。”蕭沨晏回道,看着了桌上另有其人,拱手問候道,“這不是王員外嗎,甚是久違。”
王員外起身回禮:“蕭大少爺,确是久違了,平素來這裏都不曾遇見你,沒想到今日碰得這樣合适。”
身邊王姑娘随他起身,甜甜笑着施禮道:“蕭家大少爺,久仰尊名。”
蕭沨晏不曾見過這姑娘,卻也知曉王員外有一位疼愛至極的千金,看年紀想必便是了,于是淺笑回道:“得姑娘此言,是在下榮幸,幸會。”
王姑娘掩唇一笑,竟比之前娴靜了許多,眸底隐隐帶着幾重欣賞看他一眼。
蕭一雨瞧進眼裏,暗自有些驚訝,默默偏頭看了看洛筠秋,沒想到這人也同他一般注意到她神情,愉快地把眉毛揚得老高,高高興興地邀蕭沨晏坐下,無比誇張道:“哎呀,這真是好巧啊!”
聲音跟唱戲似的,故意把那“好巧”二字咬得極重,聽得蕭一雨差點沒忍住嗤笑出聲,好容易平定下來,含着微笑斟一杯茶送到自家大哥跟前。
蕭沨晏還不在狀況之中,心情頗好地道一聲“多謝一雨”,加入了品茶的行列。
窗外雪景柔美,冬風和緩,賞心悅目之至;窗內人文質彬彬,雍容閑雅,沒一會兒便教王姑娘看紅了雙頰,原本的活潑不再,舉止賢淑得體。
洛筠秋心情大好,以茶代酒,默默敬了蕭沨晏一杯。
這人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拿起杯子戳幾口香茶。
王員外慢慢地也瞧出些滋味來,眸光便也意味深長地轉到了蕭沨晏身上,聽着他與女兒的對話,時不時欣慰颔首。
氣氛一時和睦無比,讓這一場茶宴完美收場。
天色漸暗,一桌人話裏投機,順勢留在謙竹閣用了晚飯。蕭沨晏與蕭一雨兩位正主在此,自是做東請了這頓宴席。
王員外愈發覺得合心情,笑呵呵地帶着女兒告辭離開。
這兩人走後,他三人也打道回府,覺得這夜景怡人,便棄了馬車,徒步慢悠悠逛回去。
路上,蕭沨晏開口問道:“一雨,你何時同王員外熟絡的?”
“今日,”蕭一雨回道,“我是被這個人給騙來的。”話裏說着“這個人”,一邊動了動下巴示意洛筠秋。
洛筠秋滿臉都是笑,看得蕭沨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別開眼去不想多看一眼。
“大哥覺得王員外為人如何?”
“還行,人品不錯,今日這麽聊着,也算是談得攏。”
“哦?”蕭一雨笑意深深,“那王姑娘如何?”
蕭沨晏覺得他這語氣有些奇怪,卻沒有多想,只是十分正經地回道:“挺大方一姑娘。”
“大哥覺得好便是好了。”蕭一雨應和颔首,身邊洛筠秋已笑得止也止不住。
這人總算起了幾絲不太好的感覺,認真地凝思了一會兒,詫異地張嘴問道:“什麽意思?我可沒喜歡上王姑娘。”
“王姑娘看來是喜歡上你了。”蕭一雨回道。
蕭沨晏真是感到不尴不尬,百般無奈地嘆氣道:“那可要讓人家姑娘失望了,早知道不來湊這熱鬧。”
“那不行,來還是該來的,我可要謝謝你。”洛筠秋深深地對他作揖,蕭沨晏擡腳踹過去,被他愉快至極地躲開。
“所以聽你們這意思,我是來分擔王家心思的?”
“正是。”蕭一雨毫不委婉地點點頭。
這下子真是讓蕭沨晏自己都覺得好笑起來,搖頭道:“那也只好對不起人家了,王姑娘嬌俏可愛,卻不是我喜歡的模樣。”
“嗯?大哥喜歡哪樣的?”蕭一雨逮着機會套他話。
蕭沨晏認真想了想,說不出個明白,只道:“這還真是不好說,大抵是更為清淺脫俗一點的氣質,恐怕要見着了才知道是什麽樣子。”
“啧啧...真是可惜,”洛筠秋故作遺憾,臉都快笑爛了去,卻假意痛心道,“唉,實話說,雖比不得你們蕭家,但王員外家中也算殷實,何況他膝下那兒子可是朝廷裏當官的,也能算個門當戶對啊!我說蕭沨晏,你不再考慮考慮?京中未出閣的女子,可都不如他家這個王姑娘了!”
蕭沨晏真是想一巴掌打啞他,方擡起手來,便見他躲到蕭一雨身後去,于是丢他一個冷眼,回擊道:“王家和洛家可是世交,我認為你們這兩家更為門當戶對些。”
“不不不,你客氣了,人家王姑娘看不上我,還是你風流倜傥,玉樹臨風!”
“別客氣,你那樣一表人才,不輸于我。”
“怎敢怎敢,我有一雨一個就夠了,你要遵從緣分是不是?”
“我就是要遵從緣分,”蕭沨晏失笑,“所以才不能接受人家姑娘的好意。”
洛筠秋凝眉認真地動一動手指,回道:“老夫掐指一算,你紅鸾星已動,王姑娘這麽趕巧來了,一定就是你的命定之人。”
“我還真是承你吉言了,王姑娘一定不是我命定之人,但你吹這神叨,趕明兒我命定之人要是沒出現,我便來砸你攤子。”
洛筠秋收回亂比劃的手指,拉着蕭一雨袖子作出一臉委屈的模樣。
“一雨,你這大哥好兇啊......”
“你二人真是可以了,”蕭一雨總算開口說話,早已是笑得雙眸彎如半月,道,“你們兩個改行去唱戲吧,一湊堆就停不住口。”
兩人聽得作笑,可算是收了方才莫名其妙的玩笑。
這一場風波暫且落下,洛筠秋這邊落得一個輕松,而對蕭沨晏來說,其實也不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過了些日子,王員外那邊果不其然來了兩回請函,蕭沨晏都找着理由婉拒了,也算是表清了自己的意思。對方如何作想倒是不知曉,但再往後确實不再請過他。
蕭沨晏安心之餘,稍微覺得有點對不住王姑娘的一片心意,罷了又覺得,緣分果然是不可勉強的——随即便又想到蕭一雨和洛筠秋二人,覺得經歷了如此之多的兩人終于走到一起,這便是緣分之妙吧。
想到這一點,自己替洛筠秋擋了這一枝桃花,倒也不算壞事。
也好也好,看來這人是真的收心了,只要和蕭一雨和樂安寧便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