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到底在搞什麽？！”
說話者的聲音怒吼而出，會議室的玻璃都在震動。
除了咆哮的那個人以外，其他人都低着頭不言語。極度的吵鬧與極度的安靜之間懸着一根緊繃的線。
又來了……
每個人心中都默默地想到。
一年一度的，少老板“那個”的日子。
處在風口浪尖、被罵的微微低頭男人低聲說：“抱歉……請讓我重新完成。”
坐在最前面的暴怒男子，已經發了好一通脾氣。因為怒吼，領帶壓迫喉嚨的感覺讓他更加煩躁。他不耐地扯了扯領帶。雖然是如此粗野的行為，但是發生在這個俊美男人的身上卻讓人移不開眼睛。
當然，沒有人膽敢擡頭看少老板的臉。
“加班重新做，”男子冷冷地把手上的材料扔到桌子上，幾張紙随即掉落在地上，“做不完，不準離開公司。”
完全是不耐煩的行為。
桌邊的幾個組員吓得微微發抖，沒有一個人敢為站着的楊潤葵組長說話。
……即使他們知道，組長做的報備并不是不好。
像這種事情，每年都會有一次，每一次都是組長代所有人受過。
看向楊潤葵的目光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同情的意味。
“我明白了。”
站立的男子點了點頭，低身把掉落的材料撿起。再站起時，臉上不見一絲抱怨的神情。楊潤葵說：“那我先去整理。肖老師，麻煩您今天和我一同加班，文件需要在結束後簽名。”
肖祁說：“你不樂意？”
“不是……”楊潤葵愣了一下，随即否認。
“那就別擺出一副不高興的臉，”肖祁冷哼了一聲，手指不耐煩地點敲着桌子。
“錯字連篇。語句不通。我們什麽時候允許招聘小學沒畢業的員工了？”
“抱歉。”
“不要總是說這個詞！”
肖祁的臉色又黑了起來。有幾個組員縮起了脖子，出乎意料的是，這次肖祁并沒有繼續責罵，自己冷靜了一會兒，冷聲說：“散會。”
坐在下面的人舒了一口氣。他們不敢在少老板面前表現出來，直到肖祁先走出會議室，才開始慢慢小聲讨論起來。
“楊組長，太慘了……”
案子接手的三個月，他基本就沒怎麽回家。提交的前一天，總算有令人滿意的成績。組員們都信心滿滿，誰知因為一些匪夷所思的小事，竟然讓肖祁理事大動肝火。
原本預定半個小時的交接會議，因為肖祁的暴怒，硬生生拖到了快要下班的時間。
“這……就算要加班，除了改掉錯別字之外，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吧？”
渴望着回家的幾個組員小聲說。
肖理事發火的原因，讓他們完全摸不着頭腦。
真的是因為文件上的小錯誤？
還是因為今天是……？
“我來加班就行。”楊潤葵看了一眼手表，将手中的資料按順序排理：“你們直接回家吧。今天過節，不要回去晚了。”
被看出心思的幾位男職工露出讨好的笑容：
“組長！您不也是需要回去過節的？”
楊潤葵搖了搖頭。
“取消掉了。”
自從幾年前開始，每年的“節日”都會莫名變成加班的時候，他和女友都慢慢看淡，再也不提情人節約會的事情。
公司裏的人漸漸離開。落地窗外的天色暗淡下來，擡頭看去，零碎的幾顆星屑鋪陳在寂寥的夜幕當中。
改掉了幾個錯字，又将文件格式調整過，從頭再看時，果真發現幾個邏輯上的纰缪。
肖祁發脾氣是真，卻也不是故意挑刺。
只不過，這些事情并不需要那麽多的時間去改正。
全部做完之後，也不過是九、十點鐘。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提升的空間，楊潤葵看着文件發了一會兒呆，長久的睡眠不足讓他幾乎困得睜不開眼。
但他還不能離開公司。
在肖祁還未批準時。
想到這裏，他不禁苦笑一聲，拿出手機來看了看。
女友阮馨的郵件。
“還沒下班？”
“總要有一個一起度過的情人節啊。”
“每年都要在這個時候加班。感覺出你們領導來自單身狗的惡意啦~”
看到最後一條他不禁笑了一聲，剛想回複一下女友的短信，身後傳來冰冷的一聲。
“我付你薪水，是讓你在上班時聊天的？”
“……”
楊潤葵吃了一驚，連忙站起身。
“對不起……我只是……”
“不要找借口。”
肖祁的聲音還是不耐煩的。“做好了嗎。”
“嗯。”
把材料遞給他過目。肖祁随便翻了一下，就将材料放到一旁。
“你着急回家？”
肖祁說話的聲音很慢。
“沒有，”楊潤葵說，“我想把工作做好，再……”
“剛才是你女朋友，對吧？”
肖祁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怎麽，催你？”
“……”
上司的心情，做下屬的實在是難以揣度。楊潤葵斟酌了片刻，說：“她習慣了。從來不催我回去。”
肖祁的手向西裝口袋伸過去，那是他想要拿出煙盒的動作。
只不過，他的手放在裏面片刻，什麽也沒有拿出來。
“戒煙了，”好像在解釋一樣，肖祁說，“但是動作改不掉。”
不知道為什麽要向楊潤葵解釋這件事。
他知道自己的手有點抖。但是別人不一定能看的出來。
為了掩飾，他把手放到了嘴唇邊，顯示出一副煙瘾犯了的樣子。
“你們同居了？”
“……？沒有。”
楊潤葵驚訝地看着肖祁。
肖祁輕輕哼了一聲。
“交往五年多還不結婚。廢物一樣。”
一天當中被上司花樣辱罵無數遍，楊潤葵早就習慣了。
他知道肖祁平時不是這樣的。
只是今天心情有些不好吧。
“我想等工作穩定點，再建家庭。”
加班俨然成為兩個人的閑聊，楊潤葵也并不在意，随意說：“肖老師不是也不着急？”
肖祁和他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學生。
他只比楊潤葵大一歲，卻比他高三個年級。當年肖祁以年級首席的身份畢業，很多女孩子都抱頭痛哭，成為畢業典禮上的奇景。
這個年紀輕輕卻極為聰明的學長，天生長了一副好相貌。即使冷着臉不說話，都讓不少女人神魂颠倒。
可是這麽多年，也沒聽說他有女朋友之類。
畢業之後，肖祁進入家族企業，不到兩年的時間就以雷霆手段掌握了X市支設。雖然不少人說是世襲之類，但沒有效績在這裏站不住腳。
楊潤葵一直很尊敬他。
即使他脾氣有些古怪。
肖祁看了他一眼，語氣淡淡地：
“我不着急。”
說完這句，又補充：“我這種條件，不着急。我要等我喜歡的人。”
楊潤葵忍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不小心笑了出來。
“抱歉……”他輕輕咳了一聲。
肖祁有些生氣，卻沒有再提這個話題。他重新把手邊的文件打開，一頁頁看得很仔細。有問題的地方，肖祁都用紅筆标注。
沒過多久，文件都被紅色填滿。
“這個項目做的不錯。”
是難得的誇獎了。
明明前幾個小時還在會議中捶桌子怒斥，現在又心平氣和地說“做的不錯”。
那句話怎麽說？出色的人物，就算是脾氣也會有過人之處？
楊潤葵正神游之中，突然聽到手機短信的聲音。他心中咯噔一響，明明記得調成了靜音模式，怎麽……？
肖祁仍然低垂着眼睑看文件。
楊潤葵當然不敢打開手機。
他知道多半是阮馨發來的。以往加班也就算了，她從不計較，只是兩人交往的五年中，情人節當天，一次都沒有在一起度過。
只要事後送她喜歡的高級提包，她就不會再計較了吧……
“我說，有在聽我說話嗎？”
“……什麽？”楊潤葵吃驚地回過神，連忙道歉。
“算了。”
肖祁嘆了口氣，看了看時間。
“還有十分鐘就到新的一天了。”
不知道是說了太多的話，還是下午吼了太久，他的聲音十分嘶啞，卻又顯得有些溫柔。
肖祁突然擡起了頭。
“楊潤葵。”
“……是。”
“祝你和你的女友，節日快樂。”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你可以下班了。”
“……”
“抱歉，都已經這麽晚了。希望你的女友能夠諒解。”
楊潤葵自知自己的能力有限，不知道給肖祁添了多少麻煩，“抱歉”、“對不起”已經成為他的口頭禪。
卻沒想到能從肖祁嘴裏聽到這句話。
“……”楊潤葵站了一會兒，說：“也祝您節日快樂。”
X公司的薪水很高。楊潤葵是名牌大學出身，但是本科畢業後工作幾年就可以拿這麽高的工資，确實讓他出乎意料。
在這方面，肖祁從來不是小氣的人。
阮馨說要名牌手表，要去歐洲豪華游。因為女朋友長得漂亮也不粘人，楊潤葵對她幾乎有求必應。沒有肖祁這個金主大人，大概是養不起她的。
如果肖祁脾氣正常，那不就是完美了嗎？
可世界上哪裏有完美的人？
無論怎麽被遷怒，一年只有幾次而已；加班到深夜的補貼，幾乎超過他一周的工資。這樣一想，他對肖祁就只有感激了。
情人節的餘韻仍然未散。
“隔壁科室的女生讓我給您，希望您可以轉交給肖理事。”
旁邊的男生順手遞過來一盒子。
還未接手，就聞到一股撲鼻的香味。
楊潤葵皺了皺眉：“這是什麽？“
“還能是什麽？”男生玩味的一笑，“女生送給帥哥的東西。”
“……？”
“表白禮物啦！老大你明明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怎麽還這麽……？”
這麽直男？
“……為什麽讓我轉交？”
“因為肖理事和您感情最好啊。”
“……”
對方嘿嘿的笑，“其實是我怕被罵啦。昨天那麽兇的樣子，見識一次就夠啦。”
楊潤葵好笑地看着他：“我也怕啊。”
“您就不一樣啊，您拿着這個東西去順便說幾句好話，讨好一下肖理事。”對方說，“再說了，您都習慣了！”
被罵這件事。
“……”
楊潤葵竟然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
順手拿過那沉甸甸的盒子，楊潤葵說：“那女生叫什麽？”
“啊，這個您千萬不要說。那女生說了，東西交到手就行，名字都不用說。說是能夠交給他就滿足了。”
并不想讓對方知道的心情，楊潤葵并不理解，但也尊重。
楊潤葵進入理事的辦公室時，肖祁正在很兇地喝咖啡。
稍微看過去，那黑色就像是藥水一樣。
坐在電腦前工作的那位注意到了來者，向他瞥了一眼。
“什麽事？”
已經是下班的時間了。
“有東西想要交給您。”
“……什麽？”
肖祁沉默地看着下屬拿出來的東西。
楊潤葵想起女生說，只要他接受就好。
“只要你接受就好。”
肖祁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但是什麽話都沒有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看上去似乎并不是不開心的樣子。
任務完成，楊潤葵松了口氣。
“你可以回去了。”肖祁一邊看手裏的資料，一邊催促地說。
“快點關上門，我要工作。”
楊潤葵急忙走了出去。
等他把門關上，肖祁沉默地停下了所有的行動。
……他動不了。
因為一個人的一個舉動，就心神難收，無法專注。
這種事絕對不正常。
“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他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聲問出剛才說不出口的話。
……他并不想知道答案。
冷靜的頭腦告訴他，一定是哪裏搞錯了什麽。但他不想了解實情。
如果能将這份快樂持續下去，他願意不再說話。
就算是錯誤的，也希望和那個人有所交集。
身上的熱度一直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直到跳動的心漸漸平靜。
肖祁恢複了力氣，将猶自顫抖不已的手放在了盒子上面。
不可能還存有那個人的溫度。
“……不要讓我難堪啊。混蛋。”
聲音幾不可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