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漠,的确,他是如此的矛盾。
但是羽煙的滅亡也并非他的錯,而是局勢便是如此。”
陌煙笑了笑,單手挑撥着《江臨月》的低音,“如果不是他清高,大可以向其他國一樣成為軒啓,且幕或者央歌的附屬國也不用在與軒啓的戰勢上耗損太多,終是勞民傷財。”
“洛羽蘭一身傲骨怎麽可能淪為他人的附屬。”
“所以我才說他自命清高,不過……倘若是我恐怕還是和洛羽蘭一樣的選擇,呵呵呵呵呵呵,成為他人附屬這樣實在太無趣,況且我也不喜歡成為他人沙盤上的一枚棋子。”
“的确,只有這樣才有趣。哈哈哈哈……”不知是不是聽到了這麽有趣的回答,尹右笑得很是高興,拿過一旁的花茶,慎重地為陌煙斟上一杯。“今天能聽到公子這樣評判‘琴仙’真讓我驚訝,既然都說到這裏了那麽公子也一并把軒啓帝評判吧。”
“非議帝君可是重罪。”陌煙挑了挑眉,慢悠悠地放下琴,然後悠哉地品茗起新制的花茶。
“哈哈哈哈,公子還怕這?而且你知我知,老夫定不會為第三人所道。”
陌煙笑而不語,把玩着手中的杯盞看着已經舒展的花瓣在水中沉沉浮浮。過了很長時間,在尹右認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開口了,“……如果要說的話,堇墨就是一土匪。”
“土匪?!土……匪……”尹右差點把剛剛咽下去的茶水噴出來。“何解?”
“其實也不能這樣說他,且幕央歌都一樣,強者固有的思維,弱肉強食,擴張,征服,戰争,掠奪……讓他們安靜下來是根本不可能的。煮酒論劍這種雅興還真的不适合他們,所有只有用土匪形容方可貼切。”
“不錯,很好,有趣,哈哈哈哈……”尹右饒有興趣地敲打着折扇,笑得很是別有用意。
“不過……堇墨是一個很有謀略的‘土匪’,他具備君王所有的能力,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很好的土匪頭子。”陌煙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若有所思的尹右。
尹右一敲折扇,長長嘆了口氣,“不知道現在要是堇墨聽到你這番作答會是怎麽樣的感想呢。”
“我可不敢顧忌他的感想,像他那種整天不知道在想什麽的人我可一點都不想沾上邊。……是洛羽蘭倒黴被那樣的人糾纏上……”
“倒黴?也許,畢竟每個人都喜歡有趣的東西。”
“那麽就是說堇墨喜歡洛羽蘭。”
“噗——咳咳咳咳……”尹右這次真的是被嗆到了,伏在桌角嗆了好久才緩過來,“你……真是一針見血,就不能委婉點嗎?”
陌煙好笑地撇了他一眼,優雅地抿了一口花茶。“喜歡洛羽蘭的人多了去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尹右緊了緊手中折扇,有點慶幸沒再去喝那杯茶,不然估計會被陌煙下一句話直接嗆死。
“對,很對,非常對……他從小衆星捧月般長大,不但貌美俊雅而且才智過人,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治國立法,排兵布陣他都可謂佼佼者。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人誰會不喜歡?有時想想還真是讓人嫉妒啊?”
陌煙重新抱起琴,站起,“所以你們都不了解。……時間到了,記得付賬,《江臨月》一千兩。”說完陌煙很果斷的走出房門。
“真是無情啊……”
……
☆、黛夜柔心潤如玉
陌煙出了雅間直接拐去了席蓮的房間,比起裏面的麻煩現在席蓮的情況更加糟糕。陌煙現在有種心累的感慨,果然對風滿樓有了所牽挂,以現在的局面也不可能按照原來的計劃離開了,當然也沒有那個必要了,現在按兵不動才是最好的選擇。
剛到席蓮房門口就又看見蘇夜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門,并且微笑着對陌煙做了一個小聲的手勢。
“阿蓮剛剛喝了藥睡下了,我們去外堂聊。”蘇夜小聲地對陌煙說到。
陌煙點了點頭,兩人放輕腳步去了外堂。
蘇夜從內間拿來了點糕點和蜂蜜水。“來,蜂蜜水潤肺養顏,平時百靈最愛喝了,不知道小陌喜不喜歡?”
“恩,喜歡。”陌煙點了點頭接過蘇夜遞過來的蜂蜜水。今年春季新釀的蜂蜜,還淡淡的散發的花香,很舒服。
樓中這種細小的事物都是蘇夜準備的,比如百靈喜歡蜂蜜蘇夜就會在春季屯上幾瓶上好的蜂蜜,然後給經常唱歌的百靈泡蜂蜜水潤喉;蝶絮喜歡‘劉記’的糕點,蘇夜就經常去那邊買點回來或者讓出去買菜的王婆捎點回來;席蓮喜歡純度低的桂花酒,蘇夜每年也都會釀好幾壇放到地窖中;落雪沒什麽喜好,蘇夜也會注意給她弄點清淡的糕點或者她慣用的筆墨回來。當然不止這些,還包括下人的一些喜好,蘇夜都會注意到。這就是為什麽風滿樓上上下下都十分喜歡蘇夜的原因了,他從每一個細節都透入着他的溫柔。
幾個月前,陌煙第一次看見蘇夜時,他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站在人群身後微笑着,比起一下子就熱情擁抱他的百靈來說,那種安靜更讓陌煙印象深刻。穿過歡呼的人群,看見那個人眼角都含着溫柔的笑意,他的眼中一片安詳,仿佛沉澱了太多柔和的光,在靜谧的一角靜靜地為你駐足,在你身心疲憊的時候為你鋪上這麽一層溫暖靜谧的光,為你阻隔太多的紛擾。
陌煙很喜歡這雙眼睛,很喜歡蘇夜這種從內到外都溢出來的溫柔。
“沒事吧,我剛才聽百靈說今天好像有位比較難纏的客人為難你了?”
“沒事,只是來聽我彈琴而已,沒有其他事。”
“那就好,我還擔心會出事。”
“放心即便是皇帝也不敢在風滿樓撒野。”
“小陌,真會說笑。”
陌煙飲了口蜂蜜水,淡淡的,果然蘇夜注意到他比較喜歡淡的口味,連蜂蜜水都調到了他喜歡的口感。真不知道這麽細心的人會喜歡什麽?
“對了,樓主怎麽樣了?”
蘇夜皺了皺回道:“雖然喝了藥睡了但是……他心事很重。”
“既然他不想說我們也沒辦法,只能再看看了,那批殺手的事我們可能無能為力,但是那個叫‘斷億’的人可能和樓主有莫大的淵源。”
“恩,下次我會留心點的,如果阿蓮不想見他的話我會盡量阻止的。”
“恩,暫時也只能這樣了……天色也已經晚了,你早點歇息吧……還有蜂蜜水很好喝……”陌煙将空了的杯盞交由蘇夜,打算轉身回房了。
“小陌……”蘇夜端着空杯和蜂蜜在一旁有點猶豫的樣子。
“怎麽了?”陌煙問。
“沒什麽,只是小陌有沒有特別喜歡的吃東西下次我可以準備點。”
陌煙笑了笑。“我沒什麽特別喜歡的也沒什麽特別忌口的,倒是蘇夜你喜歡什麽?你好像總是忘記自己呢。”
……
第二天清早。
這一天早上比較冷,看來已經是要初冬了。
院中的黃葉也已經落的差不多,只徒留了零星的幾片可憐地在風中搖擺,再看看,地上倒是躺了不少看來今天又能聽到掃地小斯阿谷的抱怨了。
陌煙摸了摸有點不自然的臉,果然還是不太适應啊,即便戴久了但是緊貼肌膚的面具還是有着異樣感,下次應該讓鬼魅換個舒服點的。
在經過大廳的時候,陌煙有點驚訝于這位不速之客——風曲容。今天他換了一身藍白相間的衣服依舊一副儒雅士子的表象,他桌前放着幾樣清粥小菜,看來是來這裏用早點的。陌煙下意識的在他身邊環顧了一下,沒有看見那個劍客。
“陌煙,還沒用早餐吧如果不嫌棄可否和我一起用餐?”風曲容倒是一下子看見了廳堂轉角的陌煙,立馬叫住了對方。
“風曲容公子今天還真是早。”陌煙皺了皺眉。
“我這不是來品嘗你們風滿樓的清粥和酥點嗎?你們的青筍粥還真是讓我愛不釋手,恐怕以後每天早上都要來叨擾你們了。”
“那可別,這不讓外人覺得我們風滿樓是粥鋪了?”
“怎麽多一生財之道不好嗎?”
“小樓不暗商道恐怕最後是陪了夫人。”
“小生不才倒是有所略知,可否毛遂自薦當個管事?”
陌煙還真是有點感慨于歲月的蹉跎,這怎麽性子怎麽如此颠覆了?
“那可不行!我們風滿樓可供不起你這座活佛。”
席蓮披着一件青色的長袍依在小廊的門口,面色有點憔悴,發未束,随意散着,但是卻盛氣淩人。那一瞬間,陌煙覺得席蓮是一個非常妖魅的人,不同于鬼魅的妖嬈,席蓮骨子裏透着傲氣的魅惑。
“席樓主,多日不見可安好?”
“你這不是明眼說瞎話嗎?你看我的樣子像好嗎?不過不勞費心,即便剩半條命我也會護得風滿樓周全。”席蓮摟了摟外袍,漫不經心地在風曲容對桌坐下。“來,陌煙,我們在這邊用餐。”席蓮很是溫柔地對陌煙招了招手。
陌煙無奈地去席蓮身邊坐下。一旁的小斯也眼疾手快地去端了早餐。
風曲容倒也不尴尬仍舊慢條斯理地動筷。
“風曲公子倒是閑情雅致,一早就來我們風滿樓逍遙,不知道公子是不是迷戀上我們某位佳人了?”席蓮的口吻倒是越加不友善。
“風滿樓的佳人個個都是風華絕代、技壓群雄能讓人流連忘返豈能怪我?”
“呵呵呵呵,像公子這樣厚顏無恥一早擾人清夢的倒是第一人。”
“不知為何席樓主一早就這麽針對在下?”
“自是看見某人心煩。”
“唉,樓主這連帶之罪實乃委屈啊。”
“風曲容!”
“斷憶就在樓外你喊他便是。”
“我說過不要再提那人。”明顯席蓮是怒了,陌煙心底暗嘆不妙,果然那個人就是逆鱗。
“到底是誰執迷不悟呢?唉……”風曲容好似沒有一點風波意識繼續激怒着對方。
陌煙下意識地迅速站起,打斷這兩人是當務之急。“風曲公子自上次闊別已經多日,不知公子是否又有何奇聞異事?”
風曲容放下手中的玉筷,笑着看着陌煙,“自是,很多,陌煙若願意在下自當一一敘述。”
“可,等下雅閣一續。”
“榮幸至極。”
席蓮倒也不惱陌煙的插足,只是冷眼旁觀甩下句,“陌煙還是不要和這種人深交的好。”
風曲容笑得還是無所謂,陌煙夾在中間倒是很尴尬。所以這一早餐兩人吃得甚歡,唯獨陌煙一人食之無味。
這次的雅閣是陌煙選的,東閣的‘星弈’。不同于上次會見尹右的‘琴韻’,‘星弈’是一間雅致的棋閣,專供一些棋士文人對弈會友。陌煙偶爾會來和一些棋士對上幾局,這些棋士的棋力都不弱有時倒是能下上幾局好棋,不過礙于現在琴師的身份不可殺個淋漓盡致,終歸留餘三分棋力方可輸贏參半,幾回下來難免心累。
‘星弈’來的最多的是林落雪。落雪棋風淩厲亦如她的性格殺伐決斷幹淨利落絕不手下留情,但是棋士們很喜歡和她下,喜歡研究她的棋譜,喜歡推敲她的棋路,林落雪是一個很強勁的對手,起碼直至現在她在風滿樓尚無敗績。陌煙一直希望能和落雪下上一局,但是以落雪的棋力一定會察覺他有所隐藏或者會逼着他原形畢露。既然有這種危險陌煙也只得作罷。
‘星弈’布局簡雅,兩廂三榻四桌,略布些蘭草點綴即可。
此時榻上放着一張矮桌,桌上擺着一盤散局,風曲容捏着一顆黑子閑敲着桌延。
陌煙踏進來時他正将黑子下在‘天元’上。
風曲容回過頭時便看到來人盯着身前的棋盤一副揣度的樣子。笑了笑,說道:“陌煙要不和我下一局?”
“不了,我不善棋。”
“哈哈哈哈,還好不善,倘若陌煙的棋藝也如你的琴藝般精湛豈不是讓我等自行慚愧死。”
“好了,我是來聽故事的不是來聽你奉承的。”
“好,我這邊有很多故事呢不知公子想聽哪一遭?”
“最近的,斷憶是誰?他和樓主什麽關系?這幾天你去哪裏了?你可知席蓮遇刺的事?還有……”
“等等,你怎麽像審犯人呢?我們慢慢來。來,坐下。”
“好。”陌煙也并無意義,上榻,正襟危坐。
風曲容倒也像一個說書人的樣子,取來桌上半壺清茶,和着茶香暈染開始他的故事。
“怎麽說呢,斷憶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劍客,三年前我随手救了被追殺的他,便留他在身邊做護衛,當然我也承諾了一些利益給他,我們之間其實也不過一些利益之交而已。
我喜歡有趣的人,恰恰斷億就是。斷憶本來的名字叫葉滄瀾,而席樓主曾經是那個天池門的門人,不知陌煙可知三年前那件鬧得武林腥風血雨的‘天池門’事件?”
“葉氏和天池門!……略有耳聞,只是沒想到這兩人會牽扯到一起。”
“有趣的還不止這些,葉滄瀾是葉氏原族長之子,而席蓮是天池門的繼位掌門,這原本不共戴天的兩人卻有着莫逆之交。你說有不有趣?”風曲容滑着杯蓋,低眉看着碧綠的茶葉。
陌煙心中難免震驚,‘天池門’事件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獨樹一幟的武林名門卻遭一夜之間的滅門這其中的複雜不是衆人所能紛說道盡的。而其中的重要局中人卻是現在身邊的人,又不知該以怎樣心境去聆聽了。
“當年天池門事件斷憶的确參與了甚至可以說是主使,那日也是席蓮确認繼掌門人的大典,也就是說不可避免的這兩人當年是正面交鋒。至于後來為什麽斷憶沒有殺席蓮卻反遭葉氏長老追殺,而席蓮也沒有向葉氏複仇,這其中的因果不是我所能堪破的。
這次席蓮遇刺事件,我猜是葉氏長老所為。其實這三年來葉氏不曾放過天池門的遺骨席蓮,但是現在席蓮是風滿樓的樓主,背後又有強大的洛川閣做後盾,葉氏自然是不敢妄動。這次葉氏铤而走險地來殺席蓮想必一定會遭到洛川閣的報複,所以不用擔心,他們會偃旗息鼓一段時間。
最後,至于我為什麽來這裏,這幾天去哪裏了?……恩,怎麽說呢,只是向席蓮背後的洛川閣交換東西而已,至于是什麽……秘密。”風曲容神秘地做了一個禁語的手勢。
“所以說你只講了別人的事将自己的事撇的一幹二淨。”
“哈哈哈哈,陌煙這麽想知道我的事?”
“無趣。”
“哈哈哈哈……那你想知道我什麽呢?我定當知無不言。”
陌煙都不知道該如何搭理如此輕佻的風曲容了,現在到還是懷念曾經那個刺骨的孩子。
風曲容支着腦袋,捏着一顆白子,若有所思。衆觀全局白子已經被蠶食殆盡,但是卻在一角頑強抵抗着。
風曲容不知道怎麽了,他總能在陌煙的身上看見那個人的影子,但是他們明明不是同一個人,長相不同,身份不同,甚至連性格都不太像。那個人永遠來的出塵,從不理會他人是非,更不會調侃諷刺,不會顧及無關緊要人的生死……如果那個人能這樣坐在紅塵深帳中陪自己下棋、品茗、聽故事……該有多好。
“我看你這份閑情雅致還是留給高樓閣院的紅顏比較好。”
“陌煙真是絕情啊,我平時可不會那麽容易供他人刨根問底的,這種絕佳機會你也舍得放棄?”
“倘若此刻,此處是一位紅粉佳人,我想我還是有點興趣的。……至于斷袖之意并非我所喜。”
“唉,難道還是我不夠優秀竟然不夠打動美人?還是說自古美人多絕情?”
“風曲容,這邊不是花眠柳巷,你若想要醉情溫柔鄉請出門右拐那邊的‘秋凝館’自會有一大批寂寞的佳人等着你去消金。”說實話陌煙有點生氣了,來這裏貪戀美色的人層出不窮出言輕佻的更是繁多,但是看到風曲容挂着這樣一張僞善的臉說着如此情意綿綿的話實在惡寒。他很清楚在亂世稱雄的人都不是好角色,情話,只是他們無聊時間來打發的寂寞。這樣的人,轉身就是嗜血的修羅。
多年前的那個孩子早已學會了掩飾,不在是披着惡相的單純孩童,現在在這裏的是披着羊皮的殺戮者。
風曲容沒想到陌煙就這樣生氣了。也是,他今天的話說的太輕佻。每次看見他都會夾雜那個人的影,難怪他總是心緒難安。
“抱歉,陌煙,我不是那個意思,今天是我失态了。”風曲容一把抓住了欲下榻的陌煙,“抱歉,我以後不會再說了,我今天來也只是想來和你聊聊天而已,單純的朋友間的,真的。”此刻的風曲容才有了俊雅儒生的風度,仿佛先前的輕薄并非此人。
善變或者說臨時應變都是一門上位者的學問。
陌煙緩了一下,回頭看了眼一臉歉意的風曲容。
很像,此刻,風曲容真的感覺陌煙很像那個人,在他生氣的這一刻真的很像。那個人也最讨厭出言輕佻了。
“陌煙你在這裏啊?哈哈哈,我剛才還在找你呢?”門口蒼勁的聲音打斷風曲容的思緒。
☆、誰為弈手
“尹右?”陌煙回頭就看見尹右端着兩幅棋盒站在門口一副偶遇的樣子。
尹右自來熟地踏進‘星弈’,将兩個白玉棋盒往棋桌上一放。說道:“本來是來找你聊天的,但發現沒找着所以讓蝶絮定了間‘星弈’想來下會棋,我還原本以為那麽早不會有棋友呢,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了,怎麽這麽早就和棋友來下棋?”
“忘了,‘星弈’是對外開放的雅閣。”陌煙嘆了一口氣,從榻上挪下來。“我原本還在聽風曲容公子講故事呢。”
“哦?看來是我唐突打擾你們了?”
“沒有,本來‘星弈’就是對外的棋閣,并無打擾一說,”風曲容接過話來,“而且我們講得差不多了,這時來個棋友到可以給我們增添樂趣。”風曲容笑着從榻上下來作揖。
尹右笑着擺了擺手,“那正好,兩位陪我這個老頭子下盤棋吧。”
“我不甚棋力,倒是我朋友風曲容公子棋高一招不如和前輩過兩招吧。”陌煙退到一旁,眼角含着笑意,似乎很期待兩人的對弈。
“既然陌煙都這麽說了,那麽這位公子可否和在下下一盤呢?”
“不甚榮幸,前輩請賜教。”風曲容很從容地坐到尹右的對面,雖然現在他對陌煙有點興奮的表情有點莫名其妙。
尹右倒是很明白陌煙的小心思,無奈地搖了搖頭。
君王對弈,一戰稱雄抑或千秋載業盡覆。
對于尹右的突然造訪陌煙是有點驚訝的,不過能夠促使他和風曲容對峙上一局倒是不為一盛況。才華謀略都過于常人的兩人到底是誰棋高一招?雖然棋力并不代表一切但是排兵布陣都可以顯示出一個王者的能力。
對于這一局陌煙很是期待。
風曲容執黑子先行。因為不清楚對方的實力,先為試探,所以風曲容采取了較為保守的下法。
可是尹右下手狠烈出手就是制壓,每一步似乎都不留對方餘地。
“前輩棋風淩厲。”
“早先年練就的,我比較喜歡幹淨利落點,速戰速決,盡量不把棋局拖到後半局,人老了,經不起磨耗。”
“今天晚輩冒昧了,不會讓前輩如意的。”說着風曲容一改之前穩重的棋風,鬥轉之間殺伐決斷變得淩冽起來。
“那我倒是很期待呢。”尹右也不慌,快速果敢地壓制下幾子。
看着這架勢,陌煙倒是拍案叫好,果然對上了呢,這兩個自負的人。自添一杯好茶,隔岸觀火。
前半局兩人下得就一快狠,所有的排兵布陣就在那一瞬的事,如若不是陌煙熟讀兵法谙熟棋藝,恐怕就完全跟不上他們的腳步了。終于到了後半局才有所滞留,棋局大了,顧慮就多了,下錯一步就可能是滿盤皆輸。陌煙捧着一杯涼了的茶看着格外認真的兩人下意識地揣度着他們下一步棋。
後面的攻城奪池可謂精彩,巧妙的陷阱,多重的連鎖,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謀,無不險象疊生、精彩絕倫。
看着陌煙都有點心動了,能有一個勢均力敵的弈友,下幾盤好棋,人生也不失快意了。
一盤早上的棋一直下到了下午。‘星弈’也被陌煙下了‘暫封’的口令,無其他人觀棋情況下,陌煙也可以肆無忌憚的打量起兩人來,甚至圍着他倆繞了兩圈。差不多的身份背景,同樣具備能力,亂世這個烽火硝煙的時代,誰為王者呢?
最後,風曲容以一目半的微弱優勢贏得了這次勝利。
尹右将手中的白子一扔笑道:“後生可畏。”
“前輩才是不露之人啊,這盤棋晚生贏得太險,甚至可以說僥幸,如果前輩剛剛不是略出失誤恐怕這盤棋到現在還沒有結果呢。”
“輸就是輸,哪有那麽多的理由?倒是風曲公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棋藝我想不出多少時日公子可以問鼎棋壇了。”
“不敢當。前輩言重。”
“好了,你們不要相互奉承了,是不是不把我這個不谙棋藝的人放眼裏了?”陌煙真是有點受不了這相互恭維的兩人了,立場如此對立的兩人,特別還是在其中一人明明什麽都知道的情況下,還能唱出這麽一場好戲。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在那裏玩瘋,總感覺不懷好意的笑着,趕腳把所有人當耍猴來看了?
“哎呀,剛才我們把陌煙給冷落了真是罪過啊。”看來風曲容是難改他那一絲痞性了。
“一盤棋下來難免耗時長久,更何況是這麽一盤好局,一時投神忘我,還請陌煙莫要生氣。”
“我發覺你們倒是默契的很呢,這樣也好,以後你們可以湊一對,莫要來糾纏我了。”這樣的結果陌煙倒是喜聞樂見。
“唉,剛剛還不知是誰這麽興奮于我和風曲公子對局了,這會這麽快就生氣了?”
“對啊,陌煙,你怎麽突然生氣了呢?”最不明白情況的風曲容此時應該是最疑惑的。
陌煙有點無奈了剛才只是随口一說卻硬是被曲解成他生氣了。給了他倆一眼刀,“兩位繼續,我先退了。”說着頭也不會地走了。陪他們在在這裏唱戲到嘔血還不如一個人來得清閑,下次也不要妄想他們會來場針鋒相對的對局的好,算計他們還真是玩火***。
“他這是怎麽了?”風曲容倒是真的有點疑惑。
他是真的不知道配合了別人演了一場無端的戲,從頭到尾或許只有一個人在竊喜。
……
陌煙來到大廳的時候,一股書墨香就迎面撲來。兩旁的書桌上鋪滿了詩詞墨稿,廊柱欄杆都挂滿了對聯和對詩。人群中的蘇夜正伏在案上奮筆疾書着什麽,旁邊的的林落雪還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
蘇夜寫完最後一筆還未擱筆,人群就熱騰了。
“好詞!”
“的确吧,真是難分勝負了。”
“沒想到……”
林落雪淡然地拾起剛才蘇夜擱置的毛筆,即落筆成書。接着又是沸騰的人群。
看來又是一場文宴,蘇夜和林落雪又在比詩詞了。
“唉,果然還是落雪小姐的詞更甚一層啊。”
“這局看來是蘇夜輸了。”
“本來就是,蘇詩林詞,下局的詩局就應該是蘇夜的主場了。”
“唉,每次文宴就是他倆的戲我們這些墨客都成陪襯了。”
“夠你來欣賞就不錯了。”
……
衆人相互打趣着,偶爾一些才氣的書生前來對上幾句或是提上幾筆。蘇夜會耐心地一一點評,換成落雪那邊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從不說多餘的話。記得上次有位書生做了一幅好畫提了一首好詞,落雪也只給了‘妙筆丹青’四字。不過這也是迄今為止最好的評價了。
其實落雪也并非一個冷漠的人,她只是比常人更加言簡意赅罷了。
陌煙退出了這份熱鬧想來回房換套衣服稍作休息晚上還要兩場演奏。
回房途中,看見了倚在欄杆上的席蓮。神情恍惚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上風曲容的話又惹惱了他。陌煙沒有上前去,只是順着他的視角看向那連綿的群山。其實這個時候陌煙很想向屋頂看去,不知道那位叫‘斷憶’的劍客是否在房頂吹了一天的冷風。
其實他們也并非是一盤死局,只是誰都不願放棄那顆名為‘過去’的棋子。
陌煙無奈地搖了搖頭進了房門。
終究是他人的棋局。
晚飯過後,陌煙抱着琴路過一間雅閣驚悚地發現尹右和風曲容在一起用餐,而且相談甚歡的樣子。陌煙不由加快了腳步,背後是不一樣的涼意。果然和他們遠離點較為明智。
尹右不知道玩着怎麽的局,風曲容到現在應該也有所發現了,不然不會笑得那麽有深意了。
門外那個叫‘雙喜’的小奴才看見陌煙匆忙路過,兩只黑黝黝的大眼睛賊閃賊閃的。
陌煙就一路如芒在背。
去蝶絮那邊看了一下今晚的安排,任務不是很重,就一主場的《高山流水》和百靈的伴奏《将離》。倒是百靈有三場的主唱,而且每一曲都不是那麽好唱。輕快的《朝顏》,纏綿的《合歡》,凄美的《将離》,三種完全不同的風格,曲調詞賦都不易把握。在看了一下其他人的除卻席蓮一切都正常。
後臺。
陌煙調試着琴弦,通過幕布的小細縫小心翼翼地窺探了一下外面。果然不出所料,下面前排的第一桌尹右和風曲容正在一起飲茶,還時不時看上臺面,相互接耳一下,估計又再打什麽賭了。
不知道風曲容到底知道了多少,為今之計還是謹慎點的好,如果再摻和進了簡直……唉,至于另外的一位直接無視即可,無論你做什麽他都柴米不進。
百靈果然是天生的歌者,上天絕對厚待了這個孩子。《朝顏》——如初陽撥開晨霧,朝顏抖落晶瑩的露珠,淡妝的粉裙女孩踏着輕快的腳步向你款款而來,笑靥如花,眉清目秀,讓你一見傾心。《合歡》——初夏帶着缱绻的笑意,喃呢着絮語,那個與你執手的女子正在合歡樹下溫柔地對你笑。……
這前面的兩首百靈都把握的十分完美,《朝顏》的清唱一開頭便驚豔了全場。陌煙都下意識地假撫琴音,沉進去那個美好的世界。那靜水一旁蓮步輕盈的女孩,唱着甜美的情歌,與你邂逅在晨露未消的清晨,像注定了傾心一樣。而後多年後長廊深處矗立着溫婉爾雅的她,歲月好像只是沉澱了她一絲玩興,內斂了她的娴淑。那時你注定了執手海誓山盟一生的人……
“吖,緊張死我了!”剛剛還沉醉于百靈的《合歡》卻被這麽一句完全破壞了。
百靈一進入簾幕就撲到了陌煙身上。“還有一首~不想唱了,好累。不如就小煙去彈奏吧。”百靈鼓着粉嫩的臉興致缺缺地說道。
完全像兩個人。百靈唱歌的時候就像曲中那些悲歡離合的主角,眉目眼角都蘊含了深情,一颦一顧無不讓你心生憐愛。但是退去舞臺,就是一個耍賴撒嬌令人頭疼的孩子。
或許百靈留給世人的永遠都是鏡花水月的一面,那個婉轉了望江的歌姬。
“好了,去休息一下吧,我這首《高山流水》之後就是你的《将離》了。”陌煙摸了摸懷中圓滾滾的腦袋說道。
“知道了,我先去喝點蜂蜜水潤潤嗓子。”
陌煙抱着琴入臺,今日因為《高山流水》布景所以臺面上挂了數多垂幔,隔着一重紗演奏倒是給陌煙掩去了不少試探的眼神,他甚至也可以明目張膽地去觀察臺下人的一舉一動。
撥着熟稔的音,看着那兩人。
倒也說不出什麽奇怪,只是像久違的朋友來聽聽琴,話一下家常。但常人的事對于他們來說就不平常了,也不知道他們各懷鬼胎地在算計着什麽。
《高山流水》一曲終了也未見他們又何異常,陌煙有點沮喪了。難道是尹右的演技太好,風曲容始終未發現異常,但是這不太可能……
陌煙疑惑中,侍女已經将面前的垂幔撩開,百靈已經一襲長裙站在了臺中。百靈回頭示意了一下,陌煙連忙從遠思中拉回開始凝神彈奏《将離》。
朝顏、合歡、将離其實是三種花名,将離其實也是我們常說的芍藥,一直不明白這種富麗堂皇的花怎麽會有這麽一個凄美的名字。
臺中的人兒低眉咛噎唱着哀婉的離歌,就好像那個煙雨朦胧中的碼頭,一把傘下撐着難舍難分的兩人,無言以對只有兩行清淚。
陌煙很喜歡這首《将離》,很有意境,百苦難言中莫過于離別這樣無奈、悲傷。人,輾轉數十載,總有幾場刻骨的離別,也許是難以執手的愛戀,也許是至此江湖不見的兄弟,也許是即将趕赴塞外沙場的家人……太多,每一場離別不足以一杯烈酒來解愁。
百靈的《将離》将所有的人帶進了那個哀傷的世界,讓所有人品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