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世間男子多風流,從來薄幸負心人。
雀喜梢頭姻緣好,京華十裏紅燈結。滿京城都在慶賀新科探花郎與朝雲郡主的婚事,人道是才子配佳人,姻緣天注定。
常久倒覺得這紅豔豔的燈火像潑灑的血燃燒的火,不詳得很。
常久穿着素色薄衫,夜裏風大,直吹得他寬大的衣擺左右搖晃,人群熙攘,常久逆行而上,背影瑟瑟似一剪枯竹。
有人在誇這姻緣美滿,有人贊皇帝這婚賜的妙,也有人言探花郎好氣運,正是人生得意,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有大膽的女孩相互說道郡主才是好福氣,探花郎她可悄悄偷看過,真所謂色如春花。
常久聽在耳裏,只覺諷刺,心似針紮。
凡間總是無情人。他倒是功名和美嬌娘一起有了,真真是衣不如舊,人不如新。
常久走得遠了,腹間卻有些饑了,望見前頭有家馄饨店,便打算買碗馄饨吃吃再上路。他這一時出走,身上也沒帶行李,只常日的荷包裏有幾粒碎銀,腰上倒有塊好玉,原是那人送的寶貝得很,可如今人不在了東西留着有什麽念想,倒不如換了銀錢算了。
“店家,來碗馄饨。”常久打定主意便坐了下來叫了碗馄饨。
這時刻人少,馄饨上得很快,一碗熱乎乎的馄饨很快就呈了上來。店家很熱情,端上來的時候還和常久笑呵呵說話。
“小先生,您穿得這麽單薄就出來逛,小心感冒哦。”
“老人家,吃碗馄饨就暖了。”常久回他。
“嘿嘿,您這話說得好,吃碗馄饨身子可不就暖起來了,您別說啊,我這可是祖傳的手藝了。”
祖傳的手藝啊。常久嘆口氣,祖輩相傳,子孫美滿,天理人倫。
“小先生,今天探花郎和郡主成婚,有不要錢的流水席去吃哩,好多人都去了,熱鬧得很,先生不去看看?”
常久有些怔愣,喃喃道:“不去了,吃完這碗馄饨我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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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哇,夜涼了,要走到哪裏去哇?吃飽了,就回家吧。”
家,天地之大,何處又是吾歸之處呢?常久匆匆吃碗,放下馄饨錢跌跌撞撞沖進人潮之中。
店家收拾了桌子嘆氣道:“世人都艱難啊!”感嘆一時,心頭抖生悲涼之感,遂收起攤子早早回家去。
天階夜色涼如水,素色薄衫暖不得人心寒似鐵。常久如這天地逆旅之間的一艘小船,搖晃在自己無邊的苦海之中。
有賣冬衣的老妪還未收攤,上前詢問。
“官人吶,風大夜寒,可要件冬衣禦寒?”
常久也不管他說什麽,徑自解下錢囊與銀錢老妪。“好。”
“哎呀,哪裏需要這麽多,不過普通的布料,只二錢足矣。”老妪推回他多給的錢笑道:“我看官人年紀不大卻心事重重,恐思慮過重影響了福緣,不如放寬心。這人間不平事十之□□,柴米油鹽、生老病死哪一樁不是百姓所苦所慮之事。官人瞧着相貌堂堂,跨過這道坎兒便是有福之人。”
“那就承老人家吉言了。”
常久披上冬衣,又往前走,再走就出了城門了。
身後是老妪的嘆息:“唉,世人皆苦,俺老婆家的枯骨一副,也算是走到頭咯!”
夜裏出城進城盤查得緊,常久給了幾兩銀子才放出了城。他看那城門巍峨、高牆聳立,而自己如滄海之間一米粟,好不凄涼。
他從于川來時經過這道城門時心中雀躍欣喜,沒想到離開時卻凄涼收場。
常久腳步虛浮如孤魂野鬼,也不知身後卻有歹人跟了他許久。
卻原來這歹人便是城中有名的惡棍劉二,見常久身上挂的玉佩好似極為名貴,便想強奪,才尾随出城。便是城門放行的衙差也未提醒常久一句,真是世情薄涼,人心不古。
這劉二見常久一直走到了城西四下無人的湖邊,又看他身子單薄柔弱,便現出了身,露出讨人嫌惡的□□。
“小兄弟,給俺家點銀錢花花呗。”
常久心中恍惚哪裏會注意自己被人跟上了,這裏四下無人自己又打他不過,只好把錢囊全部予他。
“還有你腰上的玉佩。”
常久猶豫,這是那人所贈,反正也要變賣,幹脆全舍給這惡棍,遂解開一并給了劉二。錢財本不是我的,沒了就沒了,也落得四大皆空、輕松自在。然而常久并沒有想到自己一動作,便露出胸前挂着的鴿子蛋大的珍珠。
這劉二極為貪心,一旦見到絕無放過,但常久這次卻絕不會答應了。這珍珠挂墜乃是他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哪容得他人沾半只手。劉二見他不肯,便上手去搶,常久拼死抵抗。
也不知怎麽,這鏈子似長在他身上似的,劉二怎麽拽也扯不下來,一時怒上心頭,狠力将常久一推。
常久和劉二本就站在湖邊,這一推便把常久推下河。常久不識水性,此時天冷水寒,只在水中手腳撲騰。
劉二便奪財不行反倒惹上人名官司,當下心慌,便包住方才所得逃奔出去。
而常久在湖中掙紮了一會兒,便漸漸沉入水底,水面只留一兩個水泡冒了上來。
常久不識水性,跌入湖中不就便意識渙散起來,臨死之時,他突然喚起了極大的求生意願,可笑自己從前,只當活難,哪知死更是不易。
這時他胸前的珍珠卻突然發出一道絢爛的白光,照得整個湖面波光粼粼。過了一會兒,這白光退去,而常久也不知人事,沉入了湖底,從此無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