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又五年,冬,大雪。

在此期間,上天降禍于世,旱澇不斷,饑荒四起。天下大亂,天下英雄紛紛揭竿而起,而譽王領受天命,伐于四方,救黎明于危難之間,百姓莫不稱頌。

其後康正帝崩,谥號陳靈帝,葬于京郊黃陵之中,先皇後請命親守黃陵,為百姓祈福,而先帝妃陳齊氏自盡于寝宮,追殉于先帝。

定年號乾泰,史稱乾泰帝。乾泰帝登基以後,先大赦天下并追封其生母賢妃為德慧皇太後,後開倉放糧救濟天下難民,大興水利治理旱澇,大有益,終得谷糧豐收,百姓為其奏歌。

而一幹功臣也一一加官進爵,授其賞賜。而這其中有一人本可以入內閣有更好的機會,卻謝絕了皇恩浩蕩選擇更為艱苦的大理寺任職。

謝虞已任大理寺寺卿三年,期間斷案嚴謹苛刻鐵面無私,從來都冷着張俊臉,不曾見他對人笑過,活脫脫一個閻王爺出世,被時人戲稱為鬼面玉郎君。

因有大雪,學堂便早早放學生們回去。尚且梳着兩只羊角辮的少年三三兩兩結伴而出,見了自家接人的侍從才相互拜別分手。

等最後一個和自己說話的小孩也走掉了,謝炎仍沒見到府上的人來。百無聊賴的謝炎靜靜地蹲在角落裏團雪球,兩只手搓得通紅,他玩得認真,雪花飄了滿身也不知曉。

有人踩着雪腳步一深一淺地走到謝炎面前,一把玄色大傘舉在他的頂上,擋去肆虐的風雪,謝炎擡起頭露出同樣凍得通紅的鼻頭,見到來人,稚嫩的小臉上馬上挂出了欣喜的表情。來人彎腰把謝炎抱了起來,邊走邊拿出帕巾擦掉謝炎臉上沾着的雪屑,寬大的緋色官服在白雪之中被風吹起。

“父親!”謝炎高興喊道,雖極力保持自己的矜持,話語中的欣喜之色卻完全掩飾不住。

“嗯。”

“父親今日怎麽來接我了?”謝炎高興地蹬了一下腿又馬上收住腳,生怕用大了力抱不住他。當然這是謝炎多慮了,謝炎雖年已七歲,身量卻小氣得像四五歲的孩童,學堂裏都以為謝炎上學早了些。

“今日案上無事,回來得早些。”

大雪漫天,路上行人寂寥,他抱着謝炎走了一路才遇上一兩人。正要收攤的賣紅薯老頭見了他笑嘻嘻道:“謝大人,俺這兒還有一個紅薯沒得賣出去,給小公子要得不?”

謝炎聽到紅薯心動了一下,從謝虞身上爬了下來,原來緋色官服者正是謝虞。

謝炎看着老頭的煨紅薯的爐子,口中不自覺咽了咽口水,但自持家規嚴正,怕顯得造次沒了規矩不敢上前,但小孩子哪裏掩飾得太好,至少吞口水聲大得在場大人都聽得見了。謝炎也聽見了,臉一紅,縮起身子往謝虞身後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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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虞摸了摸謝炎的腦袋,對老頭道:“老人家賺錢辛苦,哪裏能白拿了東西。”說着解了荷包,數出幾個銅板給了老頭。老頭推辭不過還是收下了,原是見謝炎長得可愛才想送個紅薯,結果卻好像故意賣給他似的,老頭過意不去,老臉一紅,可惜皮太糙看不出來。

恰這時,前頭卻起了喧嘩,幾個長相兇悍的壯男人罵罵咧咧地追着一個穿着破爛的瘦弱男人,雪天路滑,瘦弱男人腳下一個不穩就栽在謝虞腳下。謝虞往後退了幾步,眉頭一蹙,面色不佳。

幾個壯漢見人摔在地下,正要發作于他,忽而見得穿着官服的謝虞,連忙鞠躬行禮。

“謝大人好,這潑皮驚擾了大人,待俺馬上收拾于他。”領頭的壯漢正是福運賭坊的護院王五,腳下踢了男人一腳,面上正對着謝虞點頭哈腰。

“這人是?”謝虞問道。

王五又是一腳,露出男人的臉,賊眉鼠眼的正是潑皮劉二。

“這潑皮欠了我們賭坊銀子想賴賬偷跑,被俺們給綁了回來,正要押他進衙門呢。”

“哦。”謝虞淡淡道。

劉二這時卻精神起來,□□了起來,嘴上大聲嚷嚷:“誰誰,誰說俺劉二賴賬了,我這是回家拿錢,拿錢去!”

王五臉上冷冷一笑,踩着劉二大腿的腳稍稍使力,“回家拿錢?呵呵,劉二你莫不是在說笑吧,你家裏窮得叮當響房子四面風,還敢說有銀子,今天這謝大人可在這兒呢,你可別騙我啊。”

劉二哭着求饒,鼻涕眼淚混了一臉:“沒沒沒,沒騙人,大人您做證,我絕對沒騙人,我家裏有塊玉佩,祖傳的,可值錢了!我馬上就去抵押換了錢,饒饒了我吧。”

王五見謝虞看得有些嫌棄,松開踩着劉二的腳,踢他起來帶路。“來,帶我去看看你這玉到底值不值錢。”劉二不甘不願地随王五走了。

幾人像謝虞行禮之後離開,被這幾人這麽一打岔,謝虞站在路上時間便有些久了,雪又重了幾分。

“雪下得大了,老人家還是早點回去得好。”謝虞看了看天道,天氣仍舊陰沉,烏壓壓的黑雲聚在天邊許久都沒散去,這雪怕是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了。

“是是是。”老頭推起他的小推車,向謝虞拜別,伴着小推車吱吱呀呀的聲響走遠了。

“走吧。”

謝虞牽起謝炎的手,一大一小的手交握,兩張相似的臉一眼就能讓人看出血緣來。

空山鳥獸無影,萬徑人蹤湮滅。地面的雪已積了一尺厚,枯枝凍上冰淩,路上偶有積水都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塊,但令人奇怪的是城西的湖上卻依舊水波蕩漾。這湖從前也是結冰的,但自從五年前的冬天起,哪怕天氣再嚴寒,雪積得再厚,這湖都再不曾結過冰。

而此時天色漸晚,城西幾裏之內更不見一點人的蹤影。墨色的雲,林間忽而攏起的灰色霧氣,将冬天的森然又增加了幾分。

那湖中忽而聚起了一道光,那光芒先只是微弱的一閃一閃,漸而變得分明了些,像是從湖中升起一盞燈,光芒從湖底擡起向湖面逼近,嘩啦一聲,水面激起一層三米高的浪花,那升起的光芒此時亮如白晝,照亮了整個湖面。

水浪平歇,只見水中忽而站起一個男人。男人的全身濕透,黛色的長發滴滴答答的水順着發梢流下,男人的身上全是水,冒着絲絲寒氣,衣上不多久就結了冰霜,但男人卻恍然未覺。他的雙手扒着湖邊的石頭爬上了岸,身上的水流到地上,不多時就結成了冰。他的背弓得像只煮熟的蝦,仿若被一根繩子牽引住邁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踩着雪往城門走去,每邁出一步就在雪面上留下一個印子,在他的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水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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