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芙蓉城這個地方,雖然靠着江卻不算太南,冬日裏寒冷不說,晨起的時候總有大霧彌漫,叫人行馬走車都要加倍小心。
一個瘦高長相普通的男人推開院門走出來,街上的賣炭老翁正好經過,轉頭問這位剛搬來不久的薛郎君要不要買一點炭。
薛妄柳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點頭說:“幫我拿一點吧,這天冷的也太快了一些。”
老翁一笑:“芙蓉城就是這樣,郎君還是多備點厚冬衣,要不然這冬日可難熬得很。”
薛妄柳笑着點頭稱是,他擡頭看了一眼霧氣彌漫的天,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同凡人來比較,這身衣服現在穿确實是不合時宜了些。
但是現下的冬衣又厚又重,多穿兩件走在路上如同負重越野。薛妄柳開始無限懷念從前的羽絨服來。
他自被撞死穿越過來到此世間從一小小嬰孩長到現在已經過了八百年,從玲珑雪山的雪霁谷離開到此已經近一月,都說修真歲月彈指歲月一揮間,但是沒有網絡的八百年,有誰能知道他的痛!
提着炭轉身回了院子,院裏的大白鵝一瞬間就湊了上來,看看薛妄柳提了什麽好東西回來。
“一邊去,買的炭都過來聞,丁紅,你是鵝還是狗?”薛妄柳用腿把鵝趕到一邊去,結果這鵝直接拍翅膀飛了起來,“砰”的一聲,在空中變成一只額頭鮮紅,翅尖黑金羽毛摻雜的仙鶴來。
它沖着薛妄柳叫了兩聲,提醒主人自己是一只鶴。
嚴格來說,丁紅是一只仙鶴,在玲珑雪山當地有修為有地位的知名老鶴。并且對主人薛妄柳不離不棄,随着他一同出逃華寒宗,來到這小小芙蓉城,當好一只看家鵝。
結果薛妄柳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它:“別飛太高被人看見了,要是被發現了,我拔了你的絨毛給自己做件羽絨服……”
他說着一頓,緩緩轉頭看向丁紅,喃喃道:“對啊,我為什麽不多養幾只鵝來做羽絨服賺錢呢?”
從華寒宗高管長老的位置裸辭跑路,雖然自己命線暗淡可能明天就要嗝屁,但總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八百歲老人規劃着自己的薛斯登再就業計劃,丁紅卻伸頭叫了一聲,強烈譴責他真不是人,連毛都不放過。
仙鶴伸頭又叫了兩聲,變回了自己大白鵝的模樣,湊在薛妄柳身邊蹭了蹭。
“知道你無聊,待會我出去買兩只小鴨子回來給你作伴。”薛妄柳把炭火在雜房裏收拾好,摸了摸丁紅的頭安慰了兩句。
這只仙鶴雖然又懶又饞,但是當初下山也是它馱着自己一路飛行,這才能日夜兼程不被華寒宗的人發現,可謂是有功勞也有苦勞。
自己這種裸辭高管對于這種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好員工當然要嘉獎。
丁紅伸頭叫了兩聲,表示自己不要鴨子。
“鵝蛋不好買,買了你得自己抱蛋,算了吧。”薛妄柳囑咐丁紅當個乖鵝看好家門,這才推門出去,準備去坊市裁制兩件冬衣,再補全剩下還未置辦的家具。
出門前他照例掐算一下自己的命線,發現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前面的亮光到一個點後戛然而止,後面就一片灰暗,偶爾亮一下,有時候也很久不亮。
簡直就是明晃晃地告訴自己,不是初一就是十五,早點準備時後事吧,好兄弟。
薛妄柳長嘆一聲,心想早知道是這個結果今天就不算了。他搖搖頭推開自己的院門,決定早去早回,絕對不在外停留。
然而沒想到他一推門就瞧見遇見了鄰裏的楊大娘,正揣着籃子從自己家門口經過,見自己出來,立刻朝着他招手。
這個大娘哪裏都好,就是太熱情了些,每每見着都要大驚小怪一番,然後想着把她那表侄女做媒給自己。即便自己婉拒,也能從熱情大娘這裏拿到點時興的果物點心,叫人勿怪,方便她下次再來。
“這天也太冷了些,饒是身體再壯的漢子也穿了棉袍,你這樣單薄着出門,怕是回來就要生病。”楊大娘挎着籃子看他。
薛妄柳一笑:“正是因為天驟涼,我正要去坊市裏裁兩件新衣,剛搬過來家裏還有許多東西要添置,便一起購置了。
“現在日頭落得早,你還是早去早回得好,昨日裏聽說兩條街外那個姓錢家裏的浪蕩子也沒了,還是同之前的一樣,剝了皮扔在街上的,他老娘現在還在哭。”楊大娘說着搖頭,嘆氣說了聲真可憐。
薛妄柳連忙點頭,說:“知道了。不過這街上官府的人每時辰巡查一次,想來白天應當是沒事。”
這剝皮殺人的事情自七月開始,在芙蓉城就沒有斷過,死的全是城裏的不守規矩手腳不幹淨的混混流氓。而且他們的屍體發現時,都被剝掉了身上的皮,只留下腦袋完整,像是兇手故意讓人認出他們的身份。
惹得前兩日朝廷派了人過來,這才消停了兩天,不過昨日又死了一個。
薛妄柳曾經遠遠看過一眼那血肉模糊的屍體,經歷過這八百年的修真生活,他什麽慘烈狀況沒見過,早就已經練就眼中無碼心中有碼的絕世神功。
只一眼就能看出這個愛扒皮的手藝人不是一般人,而且還很有可能不是人。
不過他最好是個人,要不然真是個妖怪,引來那些修士的注意到這裏來,又是個大麻煩。不過要真的不是個人也沒關系,自己趁着事情沒鬧大先收拾了也行。
這種妖怪對上他,都是灑灑水啦。
同楊大娘又寒暄了兩句,薛妄柳這才作別,朝着坊市走去。
因為早上出來得早,這路上除了薛妄柳再無第二個人,他走了兩步,覺得手裏空蕩蕩不習慣,下意識一轉手腕,一把金柄鑲玉的團扇就被他握在手裏。
像是從前走在華寒宗一樣,薛妄柳搖着扇子往前走了兩步,反應過來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正準備把扇子收進去,但又瞧見這面前濃霧彌漫,便索性朝着前方一扇,将這路上的迷霧吹散,方便他行路。
只是這不扇不知道,一扇吓一跳,那牆邊不知道怎麽的,竟然坐着一個衣衫褴褛的乞丐少年,正轉頭看着他這邊。
一瞬間薛妄柳毛都立起來了,他不會這麽倒黴吧,好不容易用一次法術給自己方便方便就被人撞了個正着?之前他們弄出來的忘憂咒是怎麽用來着……
一忘皆空?幹,好像有點不對!
腦子裏正想着被自己抛到九霄雲外的忘憂咒,薛妄柳走到這個乞丐面前一看,愣住了。
好耶!這孩子居然是個瞎子!
雙眼無神,體內生氣不達雙目之處,一看便知是天生眼盲。
老天爺給他關了窗,但是給自己開了門,薛妄柳在心裏默默贊頌了一遍老天尊,正準備擡腿走人,但走了兩步又挪了回來。
等一下,這孩子不太對勁,怎麽自己剛剛沒感覺到他在這裏?
擡起的腿又挪回原地,薛妄柳聚靈在眼,輕輕一眨,便看見這孩子身上的氣體不全,三魂六魄沒了命魂和怒欲兩魄,就連全身經脈都有七處堵塞。
難怪自己剛剛沒有感覺到這前面有人在,這樣缺魂少魄的人生氣微弱,若是不認真探查,确實難以發現。
這種缺魂少魄瞎了眼還能好好好活到這麽大,簡直就是值得載入華寒宗教科書的經典特殊體質模板。
薛妄柳啧啧兩聲,心裏又奇怪這孩子究竟是怎麽養到這麽大的?而且他該不會是個癡呆兒吧……
這時,乞丐兒突然開口看着他道:“善主為何一直站在我面前?”
字正腔圓,咬字吐音比華寒宗那群小孩子都要标準,沒有一點口齒不清的地方,與普通人并無不同。
厲害啊小夥,身殘體特殊出身低微還意志堅定,簡直集齊了修真牛人的幾個必備因素,要是以前自己肯定就把這個孩子撿回去了,日後養大了又是一根粗壯大腿。
而且孩子天生無怒無欲,從心性上來說倒是個修道的好苗子……
他正要伸手去試試這乞丐的根骨,但在即将觸碰到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薛妄柳收回自己的手,心想現在還試什麽試,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撿什麽孩子?
他從口袋裏掏出幾枚銅幣放到地上的破碗裏:“買兩個燒餅去吃吧。”
銅錢掉進碗裏撞得清響,薛妄柳轉身繼續往前走,背後傳來瞎乞丐道謝的聲音,天邊的日頭漸漸出來,穿透了霧氣,做了好事的薛妄柳擡頭挺胸走在街上,覺得今天自己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聽着楊大娘的推薦到了一家裁縫鋪,人家又賣布料又做衣,薛妄柳同老板打了聲招呼,聽着他的介紹選了兩匹自己最讨厭的棕色布做冬衣。
為了方便在凡間行走,他現在裝作被大戶人家掃地出門的庶子,就靠臨摹名人的字畫謀生,手頭還有兩個閑錢。
量完身材,裁縫在後面去做衣了,薛妄柳在外面等,店裏沒別的客人,老板便同他有一搭沒一搭聊起了天。
聽着老板嘆氣說因為城裏最近死人生意都開始不好做,自己也害怕的時候,薛妄柳忍不住說:“我聽說這城裏沒的都是些平時不老實的,我們這些平日裏老實不犯事的人倒是每沒一個出事,我看您也不用太害怕了。”
“雖說是這樣,但保不齊哪天好人也出事了呢?”老板嘆氣,聽着薛妄柳安慰了幾句,便道:“郎君今日做了冬衣,不知道冬靴準備了沒?”
“這倒是沒有。”薛妄柳看着外面的寒風呼嘯,問:“冬日裏芙蓉城可也下雪?”
老板點頭:“下的,每年最冷的時候總要下一場雪。”
薛妄柳:“那便做兩雙吧,就做最普通的,厚實點的就行。”
“诶。”老板應了一聲,讓薛妄柳脫了鞋量尺寸。他拿着鞋一比,忍不住驚嘆一聲:“郎君的腳可真小。”
薛妄柳幹笑兩聲,心說自己也不想腳這麽小的。
老板量完尺寸在店裏轉了一圈,有些為難同薛妄柳說:“郎君,現下男鞋沒有您穿的尺碼,得給您專門做,倒是女鞋有您穿的尺碼。”
他見薛妄柳眉頭一皺,連忙解釋:“黑色的冬靴旁人也是看不出男女的,店裏正好有兩雙,要不您先試試。”
薛妄柳沉默了一會,道:“拿來吧,我試試。”
女鞋就女鞋,他穿了八百年的女鞋,多穿一會又怎麽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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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妄柳:我就喜歡穿小鞋,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