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愛你”

顧謹亦和謝淮舟離開餐館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外面的氣溫降了一點,撲在臉上有種微冷的水汽。

他們一起走在巷子裏,路上很安靜,這裏并不靠近主城區,游客們大多散了,只有路邊的小酒吧裏傳來歌聲和說笑聲。

顧謹亦一直低着頭,看月光灑了滿地,碎銀一樣。

他踩在那月光上,不合時宜地又想起了傅沉。

他曾經跟傅沉說過,如果有機會,他想帶他回到他曾經讀書的地方。

如今真的他又回到了這裏,身邊的人卻不是傅沉,而是謝淮舟。

顧謹亦扭頭去看謝淮舟。

謝淮舟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側頭問他:“怎麽了?”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他們正好剛出巷子,明亮的燈光照亮了謝淮舟雕刻般俊美的臉。

顧謹亦遲鈍地搖了搖頭,“沒什麽。”。

他今天是真的喝醉了,酒的後勁把他的腦子攪得像漿糊,但他自己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跟謝淮舟說:“我還不想回去,我想坐船。”

他說得是水邊停着的尖頭小船,刷着寶石般亮眼的顏色,是專供游人自由挑選的船只,用光腦支付後就會按照觀光路線行駛。

他眼巴巴盯着那小船看了好一會兒,像小孩子看着玻璃罐裏的糖果。

謝淮舟很少看見顧謹亦露出這副樣子,立刻拉着顧謹亦走到了水邊,順着他的意思挑了一支孔雀藍的船,支付了星幣。

因為怕顧謹亦站不穩,他是抱着顧謹亦上去的,顧謹亦也乖,聽話地抱着他的脖子。

任誰看了,都會以為他們是一對趁夜出逃的愛侶。

他們漫不邊際地坐着船游蕩。

現在的水面很冷清,不再像白天一樣擠滿了船只,岸上的小路也很少見游人。

顧謹亦很乖巧地趴在扶手上,眼神飄忽地看着水上的景色,他偶爾會跟謝淮舟咕哝,說某個地方他來過,又說哪家酒館的酒很難喝,還兌水,是騙子。

謝淮舟也安靜地聽着,近乎縱容地看着他。

在經過一處石橋的時候,顧謹亦突然伸出手,指着岸邊的一個教堂跟謝淮舟說:“這個教堂一千二百年前,羅塞爾星的女總督遇見自己愛人的地方。所以這個教堂被當成愛情的象征,所有來教堂的情侶都會永不分離。”

謝淮舟擡眼望去,這座教堂很小,通體純白,雖然很漂亮,但是跟其他教堂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人類就是這樣,一廂情願地為沒有情感的事物附上浪漫色彩。

但他很快聽見旁邊的顧謹亦又幽幽補充。

“這傳說是假的,蘭德學院的情侶幾乎都會來這裏,最後還不是十有八九在畢業分了手。”

謝淮舟啞然失笑。

還真是不讓人意外的結局。

他低聲問顧謹亦:“那你有來過這裏嗎?”

他并沒有吃醋的意思,卻還是嫉妒。

顧謹亦這麽出色,在蘭德學院也好,在街頭巷角也好,多的是人前赴後繼地愛慕他,想騙他去這個教堂白頭偕老。

顧謹亦花了幾秒才理解了謝淮舟的意思。

他趴在扶手上,呆呆地望着那個教堂。

夜色下的教堂沒了白天的熱鬧,但因為是情人朝拜的聖地,這個教堂門口總是常年鮮花不敗,一對又一對的情侶在這裏許下願望,自以為會永不變心。

“不,我沒有來過。”

他在一瞬間忘記了謝淮舟的存在,望着教堂自言自語,“我二十歲的時候,曾經想帶一個人來這裏,想跟他走進教堂,獻一束花。我知道這些事情是沒有意義的,是白癡情侶才會做的事情。但我還是想跟他都做一遍。”

顧謹亦凝望着那座純白的小教堂,月光清楚地照出他臉上的淚痕。

他低聲說:“我曾經很愛他,想跟他白頭到老。可他卻不要我了。”

他在一瞬間又變回了二十歲的模樣,年輕,臉上殘留着青澀與稚氣,天真又無畏地愛一個人。

謝淮舟的心髒突然狂跳了起來,死死盯着顧謹亦流淚的側臉。

夜色太安靜了,他甚至能聽見他心口雜亂的聲音。

他知道顧謹亦喝醉了,說的話也許都當不得真。

可他卻還是忍不住,聲音幹澀地問:“如果那個人現在又出現在你面前,你還願意帶他來嗎?”

顧謹亦還是望着那座教堂。

在這瞬間,他又分不清在他身邊的人是誰了。

怎麽會有人連聲音都這麽像傅沉呢?

可月光太亮了,讓他無法沉湎于往事。

他痛苦地搖了搖頭:“我不要了。他騙了我,還跟我分手了,我找了他很久很久,但他都不理我。”

顧謹亦的聲音中有種讓人心碎的難過。

謝淮舟被這聲音定格在了原地,變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聽見顧謹亦在短暫的停頓後,又聲音模糊地說了一句。

“我不再想跟他結婚了,也不想白頭到老了。”

顧謹亦淚眼朦胧地對謝淮舟笑了一下,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把謝淮舟又當成了傅沉。

他對“傅沉”說道:“你知道嗎?我後來跟別人結婚了,我有了一個很可愛的孩子,我很,我很幸福。”

在沒有你的日子裏,我過得也挺好的。

沒有跟心愛的人結婚也沒那麽可怕。

我沒有枯萎,沒有心碎,還是好好地活在世上。

他努力地笑起來,如果不是整張臉被淚水布滿了,這個笑容會更有說服力。

“我已經不愛你了。”他肯定地說道。

這句話明明很輕,卻如雷霆砸在平靜的水面上。

砸得謝淮舟一瞬間清醒過來。

時光像一條明晃晃的河流,橫亘在了他和顧謹亦之間,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

他早就變成了一個陌生人,沒有了讓顧謹亦不再哭泣的資格。

他伸出手,輕輕擦掉了顧謹亦的眼淚。

那眼淚是溫熱的,卻很快變得冰涼。

他有很多話想跟顧謹亦說,但錯過了對的時機,他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他沒有不要你。但他确實是個混蛋,忘了他吧。”

他問顧謹亦:“我代替他重新愛你,好嗎?”

顧謹亦沒有回答他好不好。

因為在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顧謹亦就因為哭得太累了,趴在他懷裏睡着了。

他很輕,靠在謝淮舟身上像沒有分量。

水聲潺潺,天地寂寂。

謝淮舟又望了岸邊的教堂一眼,一千二百年間,也不知道這座教堂見證過多少愛與離別。

顧謹亦被熟悉的海風味信息素包圍着,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他回到了療養院,在附近的森林裏撿到了一個滿頭是血,昏迷不醒的人,一看就很危險。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把這個人帶回來,可能因為他那時候剛檢查出基因病,又不得不從指揮系退學,生活變成一片茫茫的灰,膽子反而變得更大了。

他把這個人帶回了他療養的小別墅,給他做了簡單的包紮,喂他珍貴的修複藥水,并且把他藏了起來。

在這個人沉睡的時候,他發現這人的身上有張燒了一半的身份卡,上面寫着“傅沉”二字。

他握着這個燒毀的卡片,不着邊際地想,如果傅沉是個壞人要怎麽對付他,是拿鐵鍋砸他還是拿昏迷噴霧噴他,想得頗為認真,躍躍欲試。

但醒來後的傅沉沒有變成一個壞人。

他變成一個冷淡又強勢的混蛋,氣得他吱哇亂叫,然後又把他摟在懷裏親吻。

傅沉不許他喝酒,不許他熬夜,不許他不吃早飯,卻也會抱着他去看鎮子上的玻璃展會,給他買漂亮的玻璃盒子,裝着他僅有的一點寶貝。

他跟傅沉做.愛,在每一個星辰降臨的夜晚。

他喜歡傅沉的眼睛,那雙黑色的眼睛裏滿是他的倒影,看着他像看什麽獨一無二的寶貝。

于是他淪陷在了這片愛意裏,誤以為自己也是很幸運的。

雖然患上了基因病,雖然失去感知力,從指揮系退學。

但神明卻賜給他這樣好的一個愛人,願意在這片蠻荒之地,傾盡所有愛他。

如果不是傅沉後來一言不發地扔下了他,他也許會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倒黴蛋。

顧謹亦這個夢做得很長,但他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把昨夜的經歷跟這個夢都忘了個一幹二淨。

他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坐在窗邊的謝淮舟,還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張略顯疲憊的臉,沉默地看着他,像是徹夜沒睡。

他吓了一跳,宿醉後的頭又很痛,嘶了一聲,問謝淮舟:“你怎麽坐在那兒?”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看了看周圍,卻想不起從“潮汐”餐館後出來的記憶了,只記得托德老板祝他結婚幸福。

他奇怪地問謝淮舟:“我們昨天是怎麽回來的,我是喝多了酒嗎?”

謝淮舟神色微沉,反問他:“你不記得昨天發生什麽了嗎?”

顧謹亦一臉懵懂,費力地回想,卻只是一片空白。

他為難地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我是耍酒瘋了嗎?”

謝淮舟輕眨了眨眼,眼下一片淡青色。

他徹夜沒睡守着顧謹亦,此刻見到顧謹亦的反應,他卻說不上是高興還是絕望。

他長久地看着顧謹亦,看得他都不安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半真半假地跟顧謹亦解釋,“沒耍酒瘋,我們出來後又坐了觀光船,半夜才回來。”

顧謹亦放心了,翻身下床去洗漱。

在他洗漱的時候,謝淮舟拉開了窗簾,望着外面燦爛明媚的陽光,撥打了秘書的光腦。

“幫我安排個地方。”

挂掉通話,謝淮舟在窗前站了許久,慢慢喝完了一杯熱紅茶。

紅茶是溫熱熨帖的,卻撫不平他內心無處安放的焦躁。

作者有話說:

前一章我也小修了一下,但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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