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細作
沈府, 沈夫人生辰,并沒有大操大辦,只請了兒媳及外甥女前來, 再加上庶子庶女湊成一桌。
林知惜特地買了一些禮物送上,沈夫人請她進來,特地安排她跟安樂公主坐在一起。
席間,沈夫人問起安樂公主, 可有在皇上面前替公公美言。
安樂公主任性慣了, 不喜被人逼迫,可當着林知惜的面,她不自覺壓抑自己的怒火,不讓自己生氣,甚至還笑得坦然, “說了。但是驸馬說不想讓外人說公公因我而升官。”
這是什麽狗屁理由!沈夫人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這麽糊塗。她娶公主兒媳為的就是上達天聽。
公主說這話明顯就是借口。
沈夫人眼裏被憤怒覆蓋, 當着其他人的面,她到底還是忍住了。
林知惜卻似有所悟, 看了眼安樂公主, 眉峰擰緊。
宴過三巡, 暮色将至,下職回府的沈柏陽前來接公主回府,林知惜破天荒上前跟沈柏陽打招呼,順便将安樂公主不小心掉到地上的扇子撿起,展開折扇誇贊幾句他技法高超。
沈柏陽态度疏離, 謙虛幾句, 接過扇子向林知惜道謝。
沈夫人想向兒子告狀,還沒開口就被兒子阻止,“娘, 天色已經不早了,有什麽事明兒休沐再說吧。兒子明天就過來給您請安。”
沈夫人看着像醉鬼一樣躲在兒子懷裏撒嬌的安樂公主,看來已經醉得神智不清,也沒法對峙,揮了揮手同意了。
夜晚,昏黃的月牙懸挂在天際,撒下一片柔光,微風拂面,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一個黑色的身影腳尖點着屋頂瓦片,幾個跳躍間,人已掠出好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停下,半跪在屋頂,她的身形與夜色融為一體,動作輕巧仿佛睡不着的貓咪。
屋檐下,那醉熏熏的嬌憨女子正揪着清俊男子的衣領,嘟着小嘴不依不饒,“你是不是還喜歡她?”
沈柏陽有些好笑,掐了下她的臉,“怎麽會。我的心裏只有你。”
女子惬意地半眯着眼,顯然被這句甜言蜜語哄住了,她半靠在他懷裏,揪着他的衣領,嘟哝着,“你娘又讓我在父皇面前替你爹美言幾句。我們還是依了她吧。”
沈柏陽推開她,兩手緊緊攥住她的肩膀,直視她眼睛,“你答應她了?”
安樂公主搖頭,“沒有。我這不是回來問你嘛。”
沈柏陽松了一口氣,低聲哄她,“我娶你只是因為喜歡你。不是貪圖你的權勢。要是你真為我在父皇面前美言,那些禦史該參我娶你是為了榮華富貴了。我不想我們的感情摻雜其他東西。”
安樂公主心像吃了蜂蜜一樣甜。
作為父皇最寵愛的公主,她從小要風得風,當她選擇要嫁進沈家,許多人都嘲笑她眼瞎,竟然選擇嫌貧愛富的沈家。她心裏不是不憋屈,可是當她聽到他不願用她的權勢,一心只圖她這個人,她瞬間滿足。
兩人情至濃時,滾至床塌。過了一個多時辰,安樂公主沉沉睡去,沈柏陽穿上夜行衣,躲開值守的下人,從後窗跳出去上了房頂,徑直去了他常光顧的那家書肆。
書肆掌櫃親自過來開門,放他進來,左右察看,确定沒有其他人才将門關上。
一個黑色的身影看着這一幕,扭頭蹿進書肆對面的鋪子,林知惜正藏在陰影裏,招手吩咐黑影幾句。
那黑影悄聲打開門鑽了出去。
對面書肆,掌櫃擰開書櫃上的一冊書,書櫃緩緩移動,一道暗門出現在眼前,沈柏陽閃身進去。
掌櫃又重新轉動書,書櫃立刻恢複如初。
過了一刻鐘,突然外面火光大盛,書肆掌櫃出去查看,原來是有人蓄意縱火。書本是易燃物,這還得了,掌櫃立刻扯着嗓子喊人救火。
這條街道的鋪子都有下人留守,書肆着火,火勢蔓延,其他鋪子也會跟着遭殃。所以很快就有人出來幫忙救火。
林知惜站在陰影裏,半夏不錯眼盯着對面,“主子,那掌櫃沒有帶沈柏陽出來。”
林知惜點頭,“着火時,掌櫃第一時間沒有叫沈柏陽出來。說明他已經不在書肆。”
半夏一頭霧水,“不可能啊。咱們把這個書肆圍得密不透風。如果沈柏陽真的從書肆出來,咱們的人不可能發現不了。”
“如果書肆底下有地道呢?”林知惜淡淡問她。
半夏瞬間睜大眼睛,地道?對啊,如果書肆有地道,他們就算把書肆圍得水洩不通也沒用。
“主子,那怎麽辦?”半夏急了。
書肆大火發現及時,很快被撲滅,掌櫃站在門口一一謝過鄰居幫忙。
林知惜支着下巴,笑容加深,“放心。很快就會知道沈柏陽去見什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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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寒雲匆匆趕回院子,“公主,陛下偶感風疾,今日早朝停了。”
林知惜面色有一瞬間陰沉,随即又消失不見,擡了擡手指,“再看看。”
當下下午,周術那邊派死士傳回消息,“搶走五百萬兩百銀的人并不是真的山匪,他們往京城方向逃了。沿途有好幾個百姓看到。”
半夏猜測,“主子,是太子殿下搶走白銀的?對不對?”
只有太子殿下才有那麽多武藝高強的手下。康王和永王沒有實力。
林知惜沉默不語。
翌日早朝,皇上病愈,重新上朝。
消息傳到林知惜耳裏,她立刻寫了帖子約舅舅和舅母在自家書肆三樓見面。
沈為民和沈夫人如約而至,到了雅間,林知惜開門見山告訴他一件爆炸性的消息,“舅舅,這個表哥是冒牌貨。”
沈為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他顧不上擦,用驚疑不定的眼神打量自己的外甥女,顯然他并不相信她的話,以為她是受了退婚的刺激昏了頭。
沈夫人就沒他好脾氣,她是親眼看着自己的兒子一點一點瘦下來。這世上怎麽可能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她騰地從位子上站起,居高臨下看着她,“你說什麽胡話!你就算恨你表哥,也不該诋毀他!”
林知惜也不氣餒,“舅舅,舅母,我跟表哥也算青梅竹馬一塊長大。他是什麽性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表哥十歲以前是個小胖子,根本不會武功,平日只愛窩在家中讀書。十歲那年回鄉,再回來之後,他不僅瘦了許多,丢下平日最愛的書本,整天往外跑。”
她從袖子裏取出一塊玉佩,“當初母親為我們定親,我和表哥學着時下的風俗互贈禮物。他送我的是簪子,而我送給他的是一塊玉佩。但不是這個。那枚玉佩是墨玉,可之前退親時,他居然還給我的是一塊白玉。”
如果不記得花形就算了,竟連顏色也記不住,這着實有些蹊跷,沈為民不自覺看向沈夫人。
沈夫人已經憋紅了,她這是被氣的,指着林知惜的手顫抖,“我看你就是看不得沈家好。我知道你還在記恨我們退親。但是你也不能這麽壞,說我兒子是冒牌的。”
她眼底的憤恨不似作假,林知惜心裏那點疑惑更甚,“敢問舅母可知表哥十歲之前愛吃什麽?”
沈夫人愣了好半晌,腦子好像鈍住,什麽都想不起來。
沈為民替她回答,“你表哥小時候極愛吃甜食,尤其是糕點。所以他那時候才那麽胖。對了,他也喜歡蔥,說是蔥味香。有一回背書,滿嘴都是蔥味,我讓他少吃些,他還不高興。”
說到這裏,他整個人愣住,因為他想起來,自打他兒子從老家回來以後,他兒子就不怎麽吃蔥了。
不吃糕點可以理解,畢竟那東西有糖,容易發胖。可蔥又不會發胖?兒子為何不吃?
“他現在不吃蔥了吧?”林知惜了然,“因為蔥有異味,不利于他晚間行動。”
沈為民如墜冰窖,他畢竟也是浸染官場多年的老人,短短幾句話就猜到外甥女話裏的潛臺詞。什麽人需要晚間行動?最大的可能便是細作。
甚至這個細作很有可能才是導致齊王背叛謀反的關鍵人物。
冒牌貨有沒有将前晚發生的事告訴陳峰,只有冒牌貨一人才知道。所以有沒有可能,福王成了冒牌貨的替死鬼?
一連害死兩個王爺,沈家如何能承受皇上的怒火?
沈為民癱軟在地,他甚至想神不知鬼不覺把這個冒牌貨殺了,可一想到冒牌貨背後必定有團夥,他又将這念頭掐滅,他拍拍外甥女的肩膀,又看了眼妻子,“此事你們先不要聲張,我去告訴聖上,由他來定奪。”
沈夫人抓住他的手,還是不敢相信,“老爺,你莫要聽這丫頭胡謅,柏陽是我們的親生兒子,他怎麽可能不是我們的孩子。”
沈為民眉峰擰緊,拂開她的手,“自己親生兒子,你都認不得了嗎?還是對于你而言,兒子只是你行動于人世的工具?”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眼底全是警告,“你好好待在府裏。就說自己要為沈家祈福。不許見任何人。”
沈夫人還是不信,“那我真正的兒子呢?他去哪了?”
沈為民沒有說話,但是他心裏猜測自己的兒子恐怕已經死了。
林知惜有些猶豫,世上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認錯自己的孩子。舅母不願相信表哥換人,也是因為這件事太讓人匪夷所思。她傾向于沈柏陽被穿了,但是她表哥真正的靈魂還在不在,她也沒法保證,只能沉默。
“你們說啊?我真正的兒子呢?”
沈夫人歇斯底裏,狀若瘋癫,沈為民已經沒有耐心,叫來沈夫人的丫鬟,“把夫人扶回去,不許她見任何人。”
丫鬟被老爺嚴厲的聲音唬了一跳,忙不疊應是。
林知惜走到窗前,将一塊香囊遞給沈為民,“舅舅,這個香囊您一定要貼身裝着。這是我特地為您去護國寺求的。”
沈為民着實感動,将香囊系在衣擺,重重嘆了口氣。下樓後,他上轎,進宮求見皇上。
他是禮部尚書,皇帝并不待見他,想見皇上很難,但是他借着安樂公主的名義求見,聖上很快便招他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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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沈柏陽不是你兒子?”皇上銳利的視線掃過來,恨不得将沈為民活剮了。
沈為民身子抖了抖,要是他不能安撫聖上,沈家很有可能被遭殃,他硬着頭皮把自己發現兒子的異樣說了。
他沒把外甥女招出來,主要擔心聖上以為惠陽故意搗鬼,回頭對她印象不好。
皇上摩挲扳指,眸光沉沉,似有暴風雪在醞釀。
沈為民度日如年,後背冒了一層冷汗,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坐在上首的帝王開了口,“你想如何?”
事情已經發生到現在這地步,沈為民只想保全家人,至于其他早就不敢再想,他躬身施了一禮,“但憑陛下吩咐!”
皇上若有似無‘唔’了一聲,語氣好了一些,“殺他一人容易,但朕想把他背後之人全部打盡。暫時先保持原樣,朕會派人緊緊盯着他,直到他露出馬腳。沈愛卿不會武功,暫且當作不知。”
沈為民提着的心終于放下,恭恭敬敬施了一禮,“是!”
皇上揮了揮手,“退下吧。”
沈為民見他沒有追究沈家,也不敢再添堵,麻利退出禦書房。
他走後沒多久,禦書房內傳來摔碗的聲音,半個時辰後,皇上再次暈倒,此次病情來勢洶洶,當值太醫全部被叫進宮裏,但是他們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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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為民出宮的時候,剛好與太醫們擦肩而過,心裏驚疑不定。
待出了宮,看到林知惜站在門口接自己,心裏着實感動。
林知惜讓寒雲将人扶到馬車,自己上了車,“舅舅,皇上怎麽說?”
沈為民将皇上的話重複一遍,又囑咐她,“你暫時別跟他們見面。萬一露了行跡,你性命堪憂。”
林知惜沉默不語。
沈為民額頭隐隐作痛,“你父王在世時,匈奴不敢來犯,大家還以為他們退縮了。誰能想到那些人會用如此下作手段。也難怪你父王走後沒多久,匈奴便蠢蠢欲動。”
林知惜輕輕扯了下唇,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倒讓滿心驚慌的沈為民住了口,有些不知所措,“惠陽?你怎麽了?是舅舅說錯什麽話了嗎?”
他細細思索好像沒說什麽過份的話吧?難道是外甥女太擔憂沈家?
沈為民自覺查到真相,輕聲安慰她,“惠陽,你莫擔心,聖上已經知曉此事,也沒有責怪沈家。你以後就當不知道這事吧?”
林知惜擡頭,定定看着他,“那舅母呢?”
杜鵑在占其他鳥兒巢穴的時候,都會将別的孩子推下窩,她真正的表哥恐怕早就消失在這世間,人死不能複活,她舅舅固然悲恸,但是時間久了,總能化去失子之痛,因為他還有沈家,有庶子和侄子。但是舅母卻只有這一個兒子,表哥沒了,她焉能放過對方?
沈為民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揉了揉眉心,“我讓她回老家祭祖。”
林知惜卻覺得不夠周全,“不如讓沈家其他人也一塊去吧。京城不是久待之地。”
沈為民仔細琢磨,不得不承認外甥女想得很周全,那細作頂着他兒子的名頭行事,他家人又不知曉他身份,恐會被他利用,他又不能實言相告,還不如早早将他們支回老家。
到齊王府門口,林知惜下了馬車,卻沒有讓馬車離開,而是反身詢問他一個問題,“舅舅,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不是細作?”
沈為民掀簾子的動作頓住,驚疑不定地看着她。不是細作?那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