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始作俑者

林知惜攤了攤手, “舅舅,他是細作只是你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如果他不是細作,你覺得他最有可能是誰的人?”

沈為民想到什麽, 打了個寒顫,頭搖成撥浪鼓,“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可能!你莫要胡思亂想!”

林知惜就這麽看着他,眼裏寫滿悲傷, 眼淚一點點滑落, 她扯了僵硬的笑臉,“其實他也是有可能的對吧?您只是一直不敢往那方面想。我曾經派人試過那個冒牌貨,他根本不會匈奴話。”

甚至不止沈柏陽不會匈奴語,負責跟沈柏陽接頭的幾個掌櫃同樣不會匈奴話。如果他們真是匈奴細作,怎麽可能不會本國話。

沈為民頭一次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面前的外甥女。所以一開始她就沒懷疑那個冒牌貨是細作, 她只懷疑一個人。

沈為民有些想不通, 她明知道沈柏陽不是細作,為何還要讓他入宮?這麽想也就這麽問了。

“為了最後确認。”林知惜攤了攤手, 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的幅度, “可惜結果讓我失望了。”

沈為民擡手打斷她, “不!你不能這麽想!有許多細作都是從小訓練,他從十歲就來了沈家,不會匈奴話很正常。或許他故意沒有向人透露自己會匈奴話。當細作的警惕性都強。你萬萬不可多想。”

他好像在說服她,但仔細觀察他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打消她那個可怕的念頭。

林知惜定定看着他, 突然展顏一笑, 意味深長地點頭,“舅舅,我明白了。”

回了齊王府, 林知惜就将自己關在房裏,不吃不喝,半夏和寒雲在門口急得團團轉。

陸霄得知這件事,立刻過來找人。

這次林知惜終于開口,讓他進來。

陸霄進了門,将半夏和寒雲關在門外。屋裏窗戶被黑布遮得嚴嚴實實,黑得密不透風,就好像黑夜。

陸霄試探叫了一聲,“姐姐?”

林知惜‘嗯’了一聲,讓他往前走幾步。

陸霄一一照做,黑暗中一只手伸了過來,緊緊握住他的手。這是姐姐的手。

陸霄不明白姐姐這是怎麽了,以為她在擔心聖上,立刻寬慰他,“姐姐?你別擔心,皇上一定會好起來的。”

林知惜輕輕笑了一聲,突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陸霄,你恨你父母嗎?”

陸霄手抖了一下,嘴唇不自覺抿成一條直線,一顆心差點提到嗓子眼裏,他渾身都在戰栗,害怕到了極點,失聲尖叫,“姐姐?”

難道姐姐知道他的身份?那她為何還願意救他?

黑暗裏,一只手緩緩撫摸他的頭發,她的聲音溫柔有力,“少白頭,又是靈妃的仇人。七年前你被抓的時候,我八歲,你殺了你奶娘鬧得滿城皆知。我又怎麽可能認不出你。”

陸霄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哪怕陸家已經平反,他依舊不敢告訴她,害怕看到曾經溫柔善良的眼睛裏面被憎惡覆蓋。他受不了她的嫌棄,一絲一豪都受不住。

這些日子,他沉溺在她無微不至的關懷中,他喜歡她叮囑他吃飯穿衣時的體貼,喜歡她為他規劃未來的憧憬與希望,她是他的指路明燈,他前進的動力,他一切力量的源泉。他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被他母親鎖在後院,嬷嬷每天都給他喂藥,那藥很苦,他不想吃,他求母親,可母親卻叱責他不懂感恩,命令他一定要他聽嬷嬷的話,否則她就不認他這個兒子。

他求三位哥哥,他們看他就像看垃圾。他求父親,他那頂天立地的父親卻一心撲在母親身上,對他不聞不問。

他明明有那麽多親人,可是他們卻對他視而不見,将他交給惡魔手中。他絕不能讓這些人如願。他要反抗。

可她會武功,又精通醫術,他想要逃跑難如登天。他只能另辟蹊徑。

他知道她在煉制青春永駐的神仙藥,他不會讓她如意,他趁着熬藥時,故意把幾味藥碾成渣滓放進去,讓脈相變得奇怪。

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然真叫她煉成了青春永駐的神藥。

她欣喜若狂,陷入癫狂,不許任何人靠近,自己熬藥自己喝。因為沒有他加的那幾位藥,藥效根本不對,她直接将自己毒麻了。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立刻關上院門,将她拖到屋裏,堵住她口鼻,将她活活打死。

對她的仇恨支撐着他,他将她加諸在他身上的痛全部還給她。他要她死,只有她死了,他才會脫離魔爪。

他如了願,她死了,可全家人都在指責他。

因為嬷嬷的女兒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她要為母報仇。

生他養他的母親害怕連累,将他扭送到官府。

在靈妃的施壓下,他成了十惡不赦的殺人狂魔,喪心命狂,連自己的教養嬷嬷都殺,簡直滅絕人性,成了京城百姓喊打喊殺的對象。

他至今還記得街上那些百姓扔過來的爛菜葉、石頭、臭雞蛋一個個扔到他身上的滋味兒。那一雙雙兇狠的眼神好像淩遲處死,千刀萬剮都不足以平憤。

原以為這些就是他遭受的痛苦,可之後他被靈妃帶到宮裏藏在麗坤宮的地牢,他才知道地獄之門才剛剛開始。

靈妃每天都會來割他的血,剛開始他以為她是恨他殺了她娘,後來他看着一個又一個宮女被拖進來,他才知道靈妃是想用他的血做實驗,找出青春永駐的秘方。

“我親眼看到一個又一個宮女死在我面前。我原以為我也會步她們的後塵,可我遇到了你。”

這世上最善良的她救了他。他害怕她像其他人一樣用憤恨的眼神看着他,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林知惜握緊他顫抖的手,聲音輕柔如母親在撫摸孩子的頭,“你沒有錯。錯的是她。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我很欣慰你能保持初心,沒有被那些惡意污染。”

陸霄整個人僵住,他在黑暗裏想要看清她的眼睛,他看不到,但是在他收裏,永遠都有一雙恰到好處的美眸,這世上最美的風景都不如這雙眼睛,那是海納百川的包容,是嘗盡世間疾苦之後依舊保持的善良,是歷經風雨彩虹依舊耀眼的星子。

他心裏像灌了蜜一樣甜,握住她的手越發用力,想要牢牢固定,不讓她離開。

黑暗裏,她的聲音再次響起,這聲音透着絕望,“陸霄,你知道嗎?你父親和我父親的仇人,我可能殺不了他。”

陸霄知道她一直在查齊王謀反案的真相,現在都有些糊塗了,“不是已經查到幕後兇手是康王和永王嗎?”

雖然康王和永王是王爺,但以姐姐的本事想殺他們不算難吧?所以幕後兇手另有其人?

“他們也只是棋子。真兇另有其人,而且比他們更難對付。”

陸霄斬釘截鐵道,“姐姐!我去幫你殺了他!”

林知惜撫摸他的臉,将自己的臉與他緊緊相貼,“這世上比人更難對付的是禮法。你怕嗎?”

殺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對她來說都很容易。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是她只能偷偷地殺,不能光明正大。因為他是君,而她是臣。他主宰萬千百姓的生死,可以任意處置所有人,他甚至不需要給出理由。因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是長輩,而她是晚輩。又多了一重枷鎖,整個皇室家族都是他的所有物,他可以随意取大家的性命。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

這就是屬于他的權利,也是從古至今制定的禮法。

她想洗清他父王的清白,讓真相大白于天下。不僅與權勢滔天的他做對,還要與禮法做對。後者比前者更難搞。

重生歸來,她只有兩樁心願:一是洗清她父王身上的污點,二是秉承父王遺志,做一名賢臣。

現在她要颠覆這個世界,要與所有人都站在對立面。哪怕疼她寵她的舅舅都反對她。她除了十萬名死士,不怕再有幫手。這是一場冒險之旅。

時間好似在這一刻靜止,黑暗中,人的五感被瞬間放大,被她撫摸的地方好像被火燙過一般,陸霄額頭滴汗,一顆心如鼓點,一下又一下敲擊他的心,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去獻給她,他重重‘嗯’了一聲,似在承諾,又像在發誓,“我會永遠站在姐姐這邊,為你披荊斬棘,殺害所有與你作對的人。無論對方是誰。”

黑暗中,他聽到她一聲呢喃,“你要永遠記住這句話。這世上只有你會站在我這邊。如果連你都質疑我,那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陸霄心頭突然有種怪異的感覺,孤家寡人不是形容帝王的嗎?姐姐為什麽用這個詞稱呼自己?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陸霄也顧不上多想,點頭說好。

門從裏面推開,門外半夏和寒雲擔憂的眼神看了過來,林知惜看向陸霄,“我沒事,你回去好好練功。我需要你的幫助。”

陸霄點頭應是,很快消失在院子拐角。

半夏和寒雲對視一眼,覺得主子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難道有大事發生。

果不其然,林知惜回了主廳,就告訴他們一件事,“我知道沈柏陽的主子是誰了。”

半夏眼睛瞬間放光,急切追問,“是誰?”

問完後,她疑惑更甚,主子沒出去啊,她怎麽會知道沈柏陽的主子是誰?

寒雲也是一頭霧水,兩人不錯眼盯着林知惜看,等待她下文。

答案也确實出乎他們意料,因為主子說,“是聖上!”

半夏和寒雲面面相觑,沈柏陽是聖上的暗衛,确實挺出人意料的。但是他們更驚訝,主子是怎麽猜出來的。明明他們倆得到消息時間比主子更早。

似乎覺得這消息還不夠勁爆,林知惜又補充道,“而且陷害我父王的人正是聖上。”

這次兩人是徹底震驚了,如果皇上一早在沈家安插心腹,他們也能理解,但是殺害自己的親兒子,而且還是自己的得力幹将,聖上圖什麽?

半夏是姑娘,心腸比較軟,有些難以相信,“主子,您從何得知的?”

林知惜這才淡淡解釋,“我給安樂公主的折扇下了藥。沈柏陽接觸過那折扇,他當天夜裏就去見了聖上,聖上年事已高,受不了那麽強的藥效,這藥可以讓人陷入夢鄉,過了八個時辰,又能恢複清明。後來我在舅舅香囊裏又下了另一味藥,這藥單獨佩戴沒事,但與聖上之前中的藥相沖。聖上又暈倒了,這次沒有六個時辰絕對醒不來。”

半夏和寒雲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您是什麽時候懷疑沈柏陽的主子是聖上?”

主子冒險給沈柏陽下藥,又給沈為民下,早就将聖上作為目标。要不然哪那麽巧?

“因為那個折扇。乾清宮是聖上處理政務的地方,別說我,就連安樂公主和靈妃都沒去過,沈柏陽一個六品小官,他有何資格進出那種地方。要不是他經常出入,何以會連宮殿的鬥栱都畫得清清楚楚?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聖上的暗衛。”

鬥栱的種類非常多,整個乾清宮所用鬥栱60餘種,如溜金鬥栱、轉角鬥栱、柱頭鬥栱、平身科鬥栱、品字科鬥栱等等。沈柏陽畫技雖低,卻能完好無誤畫出來,證明他看得次數多,所以印象深刻。她如果不是曾經聽父王提過,她也不會這麽快就發現沈柏陽的異常。

半夏和寒雲感覺到主子心情低落,連大氣都不敢喘,就連栖息在屋頂的麻雀都在這一刻感覺到了殺氣,像個雕塑靜靜呆在原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半夏才動了動僵硬的手腳,“為什麽呀?”

林知惜眼底似是燃燒熊熊烈火,晶瑩的淚水糊住那層火,帶了幾分恢敗之美,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她似乎很不習慣這樣示弱,硬逼着自己将眼淚吞了回去,仰頭笑了兩聲,“因為他缺錢啊。因為他想當聖人,不想當史書裏的昏君。所以他要偷偷搶走那五百萬兩白銀。我父王發現幕後真兇,請求皇上收回成命,卻被聖上囚禁在府裏。他被人冤枉謀反,明明破綻百出,明明前一晚有人入夜放信件,可聖上不相信他,他臨死前不敢相信聖上會要他的命,也沒有為自己辯駁,欣然赴死,他希望自己的死能換回帝王的良知。”

半夏和寒雲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這件事太出乎他們的預料,他們怎麽都想不通,主子從何得知是聖上殺了齊王的。

林知惜抽出劍,一劍削了桌子一角,木頭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我父王以為自己欣然赴死,就可以保下全府人的性命。可是我母妃猜到一點內幕,她知道是沈柏陽故意将黑衣人引進來。父王才會被定謀反,她心存愧疚懸梁自盡。”

她漲紅了臉,眼內的怒火比火山更旺,像一只憤怒到極點,随時準備撲上去咬人的豹子,“我父王他錯了,錯得離譜!那就是個僞君子!為了自己的名聲,他毫不留情将屠刀砍向自己親兒子的腦袋。我要殺了他!我要讓他被世人踐踏,我要走向頂端,重新定義這世間禮法!”

半夏和寒雲這會覺得自己腦子真得不如主子,但是他們也機靈,知道表衷心,立刻跪下磕頭,“主子,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萬死不辭。”

林知惜扶兩人起來,滿臉欣慰,“好!我記下了。”

就在這時,外面有護衛來報,“主子,王小姐前來拜訪了。”

林知惜有些好奇,“她有要事?”

護衛搖頭,表示自己問過,但對方不願回答。

林知惜去了前廳,一眼便看到坐在位子上不停品茶的王朝雲。她似乎有心事,也不用下人伺候,獨自發呆。

“怎麽了?”林知惜接過半夏遞過來的帕子洗了手臉,坐過來與她說話。

王朝雲聽到動靜回過頭,待看到林知惜,眼圈一紅,“惜惜,我要嫁人了。”

林知惜不可思議睜大眼,随即又想到她比自己還大一歲,嫁人倒也正常,只是看她這表情,似乎有些不滿意,“婚事可有不妥?”

王朝雲用帕子拭淚,才開始說男方情況。

男方是位于江南的書香世家,祖上出過宰輔,現任家主是知府,她嫁的是知府第三子,也是嫡子。家中有年過四十無子不納妾的習俗。

以王家的情況,這是她能挑中最好的地方。

林知惜對外地官員不太清楚,想到她剛剛哭泣,猜測原因,“你不想嫁?”

王朝雲也說不上,這門婚事是後娘給她選的,家世與她家相當,無可挑剔,就連她外祖家也找不出半點不好。

非說有哪點不好,那就是離京城太遠,她以後連娘家都無法走動。但是想想後娘可能為的就是這個原因。

王朝雲找不出理由反對,但她一想到以後要嫁給陌生男人為他生兒育女,她就止不住害怕,當然除了這個原因,還有一個,“我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我就難過。”

王朝雲在家中就是個隐形人,後娘為她爹生下三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同父異母的姐弟之間感情很是淡薄。又她因為喜好習武,不得其他貴女喜歡,至今也只有林知惜一個手帕交。

林知惜見她不是排斥婚事,只是舍不得自己,拉了她的手向她保證,“以後你要是想我,就寫信給我,我一定去看你。”

大大咧咧的王朝雲也被她這驚世駭俗的話吓住,一時之間也忘了傷感,哭笑不得,“這怎麽可能?你也要嫁人的。除非你也嫁到江南。咱們有個伴,以後還能常溜達。”

說是這麽說,但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以聖上對惜惜的疼愛,肯定會給她在京城指門好親。

林知惜搖頭,“我年紀還小,暫時還不想成親。”

王朝雲以為她還在為沈柏陽傷心,只能勸他,“我知道你和你表哥關系好。但是他已經跟安樂公主成了親,你還是早些忘了他吧?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

林知惜心想,這世上男人多,但好男人可不多。

她沒再說下去,只陪着王朝雲聊小時候的事,又一塊憧憬未來,王朝雲那點傷感終于煙消雲散。

接下來的半個月發生兩件事與林知惜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一是沈家老太爺病重,沈夫人、沈家二房及沈家主的庶子全部回鄉侍疾。

二是王朝雲出嫁,林知惜作為閨蜜,在前一晚送了添妝禮。第二日上門參加兩家的婚宴,看到男方斯文有禮,倒也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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