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兵變
此次為林知惜送行的是沈為民, 他是禮部官員,又是林知惜的親舅舅,有他随行能夠安撫林知惜焦躁不安的心情。
林知惜對此很滿意。唯一讓她不滿意的是面前這人。
林知惜有些頭疼, “你怎麽來了?我不是讓你留在京中嗎?”
陸霄抿抿嘴,明明是個少年郎,個頭比她還高,執拗起來卻像個孩子, 他飛快看了她一眼, 見她生着氣,心裏不由一緊,酸酸漲漲,難受得緊,“我怕你和親。如果你真要和親, 我就偷偷帶你走。我底下有三千士兵, 他們能幫我打掩護。”
真是個傻孩子,剛開始領兵人家怎麽可能聽你的。林知惜心裏吐槽, 卻也知道現在攆人也晚了, 只能瞪他一眼轉身離開。
她回了營賬就讓半夏給留在京中的死士送信, 讓他們走時不必去齊王府帶陸霄。
半夏覺得陸霄跟來也不錯,留在京城太危險了。主子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知惜搖頭,“我要抓他的仇人,他遲早要知道的。但是我沒想到他竟然跟來了。”
這孩子主意越來越大了,讓她防不勝防。
接下來, 林知惜都很平靜, 倒是沈為民想到外甥女後半生都要待在匈奴,心情很低落,時不時過來陪林知惜說話, 讓她在匈奴保護好自己。
林知惜好脾氣應了。
車隊一路行駛,到了鳳凰縣地界。
林知惜待在馬車裏熱得厲害,頭一次使性子停車,要在停下來納涼喝點水。
沈為民和護送他們的金吾将軍商議,對方不能不給公主面子,答應在此歇腳。
林知惜要吃解暑的荔枝膏水,鳳凰縣離蜀地相臨,此時又是荔枝成熟的季節,寒雲帶着二十幾個護衛去采買。
回來後,每人都推回一板車荔枝,“這邊荔枝實在太便宜了,我沒忍住,把人家的荔枝攤全包了。這幾車才花了三兩銀子。這東西不禁放,大家分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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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士兵聽到荔枝一個個都饞得不行。
京城離蜀地相隔千裏,荔枝容易壞,用八百裏加急從蜀地送到京城,路上要累死好幾匹馬。一斤荔枝一兩金。尋常人家根本吃不起。
聽說有荔枝吃,大家都很心動。
士兵們全都看向金吾将軍,對方也有些饞,再加上原本三個月路程,現在走了大半,只花了一個月,剩下時間很寬裕,于是每人都能分到一顆。
烈日炎炎,饑渴難耐,吃着美味滑嫩的荔枝,只覺得這日子如天堂般舒爽。
士兵們吃了顆荔枝,在附近搭竈做飯,吃完飯,在林間歇了一會兒午覺。起身時,才發現身子骨軟得厲害,一個個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金吾将軍想提氣,發現渾身無力,就像吃了軟筋散一般。
他暗叫一聲不好,“我們這是中了軟骨散!”
這是江湖人慣用的下三濫招數。以往那些江湖人見到官府人逃得比兔子都快,今兒居然敢藥倒十萬禁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其他禁軍立刻運氣凝神,同樣提不起內力。
迷迷糊糊間,只見蔥翠的山林間蹦出一群山匪,舉刀殺了過來。
有些士兵想提刀抵抗,但身體無力,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群人朝他們沖過來。
剛才還涼蔭蔭如度假聖地的山林立刻被鮮血浸染,成堆的屍首被随意堆在起來。
不過這些屍首并不是良國人,而是匈奴使臣。
士兵們都看呆了,心裏既慶幸又恐懼。
林知惜撲在屍首上,指着那群惡人聲嘶力竭控訴,“你們怎麽敢!這些可都是匈奴人。你們殺了他們,他們就要攻打過來了。到時候我們良國必将生靈塗炭,你們就是一群野蠻人!”
那山匪忙着運銀子和嫁妝,聽到她哭喊哈哈大笑,“關我們屁事!別把自己說得那般高尚!要不是你們這些當官的不作為,我們怎麽會逼到山上當山匪。”
林知惜還想再說,氣急攻心,昏死過去。
那些山匪推着銀子揚長而去,金吾将軍想去追,可他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群人消息在視野盡頭。
半個時辰後,大家身上的藥效才解了。随行的太醫為林知惜診脈,說她氣急攻心,歇息一會兒就好了。
金吾将軍留了一千士兵在此地安營紮寨,自己則帶着士兵去追那些山匪。
他們一路跟着車轍到了附近一座山上,爬上山才發現那群山匪早已逃之夭夭。
這下鬧大了,金吾将軍回了鳳凰縣與惠陽公主彙合。
三百萬兩歲貢和嫁妝沒了,金吾将軍回去之後,抄家下獄都是輕的,最有可能九族全滅。其他士兵也難免會受責罰。一時之間,大家都有些沮喪。
有人埋怨林知惜不該買荔枝,“要不是你們非要吃荔枝,咱們也不會中了他們的計。”
林知惜還沒說話,寒雲和半夏嗤笑,“我們吃之前不是讓太醫驗過了嗎?他們沒檢查出問題,我們才吃的。”
衆人又将視線看向太醫。
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看了過來,太醫生怕這些兵痞子砍了他的腦袋,忙道,“我用銀針驗過,荔枝确實沒毒。興許你們打的水有毒呢?”
士兵面面相觑,為了趕路方便,他們每次都是在水邊紮營。他們喝的水就從鳳凰山山腳的河裏取的。那麽大的一條河,不可能全下了毒吧?
沈為民打圓場,“好了。咱們不要糾結是水有毒,還是荔枝有毒,事情已經發生了。咱們還是想想辦法吧。難道你們想回去領死?”
林知惜點頭,“舅舅說的對,事情既已發生,多想無意,咱們不如想着怎麽去彌補!”
金吾将軍目光灼灼盯着她,想聽聽她有什麽高見。
林知惜指着那些匈奴屍首,“這些匈奴人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咱們趁着消息沒傳開之前趕去邊境,萬一匈奴得知此事,喪心病狂攻打邊城百姓,那咱們就是罪人。反之咱們把匈奴趕跑,咱們就能将功折罪。”
主意好是好,但金吾将軍和沈為民都有些猶豫。
他們原本去和親,現在去邊境抗敵,那就是違背聖命,可是要砍頭的。
“可你們丢了那麽多銀子,回去之後也是死。”林知惜攤了攤手,“你們是想打了勝戰之後,光榮而死。還是想留着污點窩囊死?”
誰不想清清白白離開。金吾将軍和沈為民都有些意動。
但金吾将軍畢竟是軍人,他想得更多一些,“可咱們這麽多人沒有軍費和糧草。”
林知惜朝身後伸手,半夏從身後土堆裏刨出一堆銀票,“剛剛山匪來時,我偷偷将銀票藏了起來。”
金吾将軍和沈為民驚得目瞪口呆。不都置辦成嫁妝了嗎?怎麽還有這麽多銀票?
林知惜解釋,“本來想留些銀票到邊境換些家鄉特産帶到匈奴。沒想到竟成了咱們最後一點希望。”
金吾将軍嗤笑,“咱們有十萬人馬。你這點銀票杯水車薪。”
林知惜見他看都不看,将一張張銀票攤開,“一萬、一萬、兩萬、五萬、十萬……總共五十萬兩。”
金吾将軍一把奪過銀票,不可思議查看,還真有五十萬兩。
“這……”
林知惜攤了攤手,“齊王府分家時的家産。我将鋪子、宅子全部賣了。”
皇上賞的那些禦賜之物,她直接給折成錢。反正外人也不知道齊王府具體都分了哪些東西。
雖然五十萬兩只能支撐十萬士兵三個月花用,只要他們在這時間內打贏戰争,那他們就能将功贖罪。
金吾将軍叫了幾個副将到遠處商量。最終畢竟性命攸關,大家都答應去邊境。
接下來就是去邊城的安排。
為了贏得戰役,他們就得将邊城軍控制在自己手裏。萬一守将懷疑,寫信回去,他們就露餡了。
最好的辦法是假傳聖上口谕,可這些人誰也不敢。
林知惜主動接了這差事,“到時候就由本宮來傳聖上口谕。相信那些人不敢懷疑。”
如果對方不聽,她就想辦法讓這些人再也開不了口。
金吾将軍松了一口氣。沈為民卻不同意外甥女冒險,“假傳聖上口谕可是死罪,你不要命了?”
林知惜擺手,“和親是死,假傳聖上口谕也是死,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在我死之前,能親眼看到你們把匈奴趕回草原,我就算死了也高興。”
這話說得大氣,在場之人無不為之動容。沈為民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思忖半晌咬牙道,“還是我來吧。我畢竟是禮部尚書,由我來宣讀聖旨再适合不過。”
林知惜心中感動。如果這些人回京,沈為民受到的罪責是最小的,他只負責教導她,可不負責殺敵。
可現在他願意為了她冒險,說明在他心裏,她這個外甥女份量還是很重的。
但是林知惜卻不想沈為民冒險,她孑然一身,沒什麽牽挂,可沈為民就不同了,他有一大家子,他入罪,受連累的何止他一人。
商定完這事,接下來就是處理屍首。然後去蜀地采買物資。
蜀地有茶馬古道,物資購買比較方便,金吾将軍帶着士兵去附近幾個縣城采買物資,林知惜等人就住在驿站等候。
半夏端着吃食進屋,壓低聲音道,“主子,我讓死士假裝驿卒拎着匈奴使節的人頭進京彙報了。”
林知惜正在剝荔枝,聽到她的彙報,唇邊帶了幾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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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時間,驿卒騎着日行八百裏的快馬一路疾馳直奔皇宮,将與美人厮混的皇帝從床上叫起。
幾位皇子和重臣也緊急被叫到禦書房。
“我們的和親隊伍在鳳凰縣被一群山匪迷暈,殘忍殺害,嫁妝和銀子全被搶了。此次招你們前來是想辦法把銀子找回來。”
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山匪猖獗,膽大包天。幾位重臣氣憤難當。
康王請旨去調查銀子下落,寧王譏諷他,“六年前五百萬兩白銀丢失也是你們查的,到最後呢?連個人影都沒找到。”
康王白皙的面龐漲得一陣紅一陣白。
寧王因為丢了太子之位,此時迫切想要立功在皇上面前證明自己,立刻請旨,“父皇,還是讓兒臣去吧。您點兵五萬,兒臣一定将這些山匪的人頭呈上來。”
在軍事上,皇上還是更願意相信大兒子,“行。此事交由你去辦。”
寧王領了五萬營兵即日出發。
寧王走後,北大營只剩下五萬人馬,再加上禦林軍一萬,全京城只有六萬,皇上命令城門官嚴格封鎖城門,仔細盤查,不能讓可疑之人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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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京城這晚格外安靜,只有昏暗的路燈在夏風的吹拂下輕輕搖蕩。
許多人都在這時候陷入夢鄉,卻很快被一道凄厲的慘叫聲驚醒,再接着那聲音此起彼伏,像訓練有素的士兵在街上閱兵。有那膽大的下人悄悄開了一條門縫,待看到一群黑甲兵兇神惡煞走過,那下人當即吓得腿軟,将門死死關上。
安樂公主府,沈柏陽聽到動靜不對,從床上翻身而起,抄起寶劍就往外沖。
他動作幅度如此大,自然驚醒還在睡夢中的安樂公主,她揉着眼睛,叫住沖到門口的男人,“你去哪?”
沈柏陽回頭,“外面似乎不對,我去看看。你叫下人陪着你。”
說完,他頭也不回紮進夜色之中。
安樂公主叫下人過來伺候,又叫了兩個太監去外面打探消息,很快那兩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回來,腿肚子都打着哆嗦,“公主,外面有一群士兵闖進兵器營,偷了武器和盔甲正往皇宮方向去呢。”
安樂公主吓得臉色煞白,“有多少士兵?”
“不知道,外面烏泱泱全是人,驸馬說大概有十萬人。”
京城上層圈的官員都知道,現在皇城只剩下六萬守軍,其中一萬禦林軍武功高強,負責守衛皇城,五萬城防軍分管京城四大城門。
六萬對十萬,勝算根本不大。
安樂公主腦子現在都是懵的,怎麽突然就亂了呢?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呢,沒有一點跡象。她想不通,就只能先找可靠之人,“驸馬呢?”
“驸馬追去皇宮了。”
安樂公主聽到他去了皇宮,感覺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在顫抖,手忙腳亂從床上掉下來,拽住那兩個小太監的衣領連連催促,“你們快叫他回來。讓他回來保護我。”
那兩個小太監聽到她要将驸馬喊回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安樂公主又捶又打,又喊了一聲,差點将嗓子喊破音,兩個太監才如夢初醒,驚慌失措看着她,“皇上怎麽辦?”
安樂公主哪還顧得上父皇母妃,她現在最擔心的是自己,“父皇和母妃在宮中,有禁軍保護。我們府上只有一千護衛。咱們更危險好嗎?”
她曾經見過死人,那是一個長相貌美的姑娘,那張美麗的臉龐讓她母妃看中,沒過幾天,她就在一個枯井裏找到了人。她一動不動,像塊破布随意扔進井裏,那張臉面目全非,死得極為凄慘。
一想到自己也會變成那樣,她的心髒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捏住了,窒息的厲害,她縮在牆角,整個人呆滞如木偶。
京城這晚對許多人來說猶如噩夢,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外面誰勝誰負。
所有人都龜縮在自己家裏,街道上更是鴉雀無聲,只有屍首橫七豎八躺着。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大地,有那些膽子大的人踩着梯子爬上屋頂,察看外面的情形。
一切都很安靜,詭異得不正常。
康王命令值班護衛去外面查看,沒多久,護國驚慌失措跑回來,“王爺,皇上出事了。”
康王一點也不意外,那麽多士兵毫無征兆突然出現為的就是改朝換代。但是問清了才發現事情并不是他想得那樣。
那些人确實闖入皇宮,擄走了皇上,也搶了國庫和皇上私庫,但是他們并沒有想要篡位登基。
他們在南牆城樓上将聞訊趕來的五萬護城軍全部射殺,帶着錢逃出京城。這行事作風頗有幾分外族人的影子。
康王立刻叫來大臣商議,大家想法與康王一致。
“皇上落在他們手裏,良國顏面無存。國不可一日無君,王爺請今日登基吧?”
外族人綁了皇上,要是命令皇上割城池,或是讓良國投降,他們這些臣子不得不聽。為了不讓良國失去尊嚴,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皇帝不再是皇帝,他的命令不再是聖旨。
寧王黨的官員當然不幹,提出反對,但很快被康王黨噴了,“你們是想讓咱們大良亡國嗎?”
就連保皇黨這次都倒向康王黨,“一切以大局為重。”
……
理由很充分,寧王黨很快被噴得體無完膚。
當日康王在早朝會上直接登基,這是良國史上最寒酸的登基儀式。
為了讓底下臣子信服,康王連發幾道聖旨命令沿途地方軍将敵人攔截。
那些地方軍得到消息,倒也盡職盡責,但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帶兵搜遍各個路口都沒能發現那些外族人的蹤影。那些人好似從未出現過。
不提康王如何失望,就說寧王接到康王繼位的消息一口老血當即噴了出來,“豎子!他竟敢謀朝篡位!”
寧王一直将皇位看作自己的囊中之物,誰能想到自己不過出來幾日,就有人犯上作亂綁走了父皇,而他的好弟弟居然登基了。
鎮國将軍徐勝驅馬過來,與他一塊商議,“咱們不能回京。你與康王鬥得那般狠,回去就是個死。”
寧王也知曉此事,但是有人犯上作亂應該不是康王的主意。畢竟康王是個文人,手底下只有幾千護衛,根本沒有兵馬。
但是事已至此,他們只能将罪全推到他身上,“咱們殺回去,讨逆賊!康王糾集外敵,綁架父皇,謀朝篡位,天理難容。”
朝廷沒有兵馬,他們有五萬,還是有勝算的。
寧王當即立斷丢下差事,折回京城。
他們想得挺美,卻沒想到康王早就防着他這點,已經将離京城最近的陝西地方軍調到京城升為禁軍。
地方軍幹得再好,也沒人看到。到京城當官那就不一樣了,前途遠大。
聖旨剛下,一個時辰不到,所有士兵集結完畢,趕往京城護衛皇上安全。
等寧王帶兵趕到京城,地方軍已經先他們一步到了京城。
地方軍有五萬,而寧王這邊也有五萬,打個平手。
寧王發讨伐檄文,新皇被人污蔑賣國賊,自是氣憤難當。雙方怒火都被打到極致,十萬大軍在城外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