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等你
根據每位“酒友”的喜好或擅長,當日的菜單會增加一道special小菜。所以山茶她們在市場采購的時候,節目組告知了“酒友”需要的食材——三文魚、口菇、黃油、玫瑰鹽和迷疊香草。
這也是李寺遇提前兩個小時來的原因,他要做煎三文魚。
丁嘉莉偶然進廚房拿東西,看見何露霏站在李寺遇身側,離得很近。在何露霏嬌小的身型襯托之下,李寺遇顯得尤其高大挺拔。有點兒像時下熱議的“體型差”,嬌怯而充滿好奇的兔子和大型動物,說着他們的話。
丁嘉莉第一反應是去看鄒青的反應。鄒青在旁邊的料理臺上,将淘好的米飯放進電飯煲,開始處理一會兒要用的食材。
無趣。
丁嘉莉轉身要走,卻聽見何露霏欣然地說:“煎三文魚做好啦!”
“你嘗嘗看?”李寺遇說。
何露霏知趣地說:“‘主廚’先吃。”然後喚鄒青過去。
丁嘉莉覺着再待下去忍不住翻白眼了,便向門口邁步。半路鄒青拉住了她,“莉莉也一起?”
“我還要做——”
李寺遇的聲音不高不低,打斷了她的借口,“過來。”
丁嘉莉偏頭斜睨過去,撞進李寺遇坦然的眼神。
他對這十幾個攝影機毫無感覺嗎?
“過來。”他又說了一遍。
鏡頭當前總得有人讓步。她被鄒青輕輕攬了過去,停在距他半步遠的位置。
他熄滅火,将平底鍋裏最後一塊煎三文魚夾到餐盤中。
在旁邊做事的山茶察覺出這詭異的氣氛,握着筷子走來,從一塊煎三文魚上分出帶魚皮的一夾送入口中。
“好吃诶!”山茶稱贊道。
何露霏把準備好的筷子分給鄒青,她們各自夾了一小口。沒來得及發表評價,就見李寺遇行雲流水般的動作。
他先用長筷将煎三文魚分出壽司大小的部分,再把煎的口菇放在上面,一同夾起來,向丁嘉莉點下巴示意。
丁嘉莉傾身湊近,張嘴接住了這口煎三文魚與口菇。旁人瞧不出她的情緒,只覺得姿态自然,像是習慣了。
他看見她塗了淺色口紅的唇翕張,嘗出味道後眉毛舒展開。她當然喜歡,因為這是她最愛的下酒菜之一。
兩個機位正在捕捉他們細微表情,鄒青偏身湊近,問:“怎麽樣?”
丁嘉莉學李寺遇方才的腔調說:“一般。”
都以為這是在玩哏,做節目效果,連攝影師在內在場的人紛紛笑了。她假裝自在地轉過身去同衆人一齊笑了起來。
“把‘煎三文魚’寫在小黑板上。”山茶從背後推了推丁嘉莉的肩膀。
“……好。”
和大多數小店一樣,酒館進門處有塊小黑板立牌,由丁嘉莉和何露霏負責塗畫更新。現在上面寫着可愛字體的“歡迎光臨”,丁嘉莉抹去下面一行英文,将“special 煎三文魚”寫了上去。
“好玩嗎?”
丁嘉莉一頓,起身看過去。李寺遇負手站在旁邊,像極了在片場的模樣。
“你不用做事嗎?”她問。
“煎三文魚又簡單又快,不需要提前準備。”
“是,可你也不幫下她們?”
“她們說一會兒有得忙,讓我先熟悉下環境。”李寺遇彎起唇角,“你帶我?”
丁嘉莉拉開半步距離,“你覺得我很閑嗎?”
李寺遇不假思索地說:“那你需要做什麽,我一起。”
如果說他之前的行為還可以看作挑釁,那麽這一刻她是真的不明白了。她微微蹙眉,“為什麽?”
“丁嘉莉。”他注視她。
“啊?”她最怕他這不可捉摸的眼神。
李寺遇往前一步,若傾身就能碰到她的額頭。她下意識稍稍後仰肩膀。
“你在咖啡裏放了什麽?”
丁嘉莉慢慢擡起眉尖,驚異地看着他,而後低聲說“喂”。
李寺遇像是很滿意她的反應,低聲笑笑。
“你走開啦。”丁嘉莉避開他的視線,往吧臺邁步。
李寺遇站在原地,仍是笑。
夜幕降臨,江畔零星燈光亮起,人們在酒館建築一側的紅磚階梯上排起長龍。
不少是為丁嘉莉或鄒青來的影迷,當李寺遇傳菜來到前廳,他們非常驚喜。年輕的女孩說已經買了《火舌》的預售票,假期就和男朋友去看。
李寺遇淡然地說:“但願你們和平地走出影院。”
他們熟悉他的說話風格,知道是玩笑,都笑了起來。
李寺遇順道把幾桌的空餐盤收回廚房,還未走攏,見何露霏通過傳菜的窗口正與甜品臺裏的丁嘉莉講話。
“……什麽意思啊?”
“因為電影講的出軌的故事。”
“你已經看過了?”
“我去哪兒看?”丁嘉莉擡頭,不經意瞥見李寺遇的身影,可話已出口不得不說完,“媒體有報道啊。”
何露霏作出可愛模樣,“是我太不了解了。”
丁嘉莉看着李寺遇走進廚房,然後何露霏從窗口消失,跟了過去。心道何露霏是單純還是傻,明知鄒青和李寺遇有緋聞,還不懂回避。
即使多一個人,後廚仍然忙碌,丁嘉莉幾乎包攬堂前的工作。一旦做起事情來,尤其是這種細碎的工作,很容易讓人忘卻思慮。也很容易忘記做節目效果。
雖然招呼客人的時候她還能說笑兩句,卻不知怎樣為久等的客人解乏。
客人指着她送來的酒和附贈堅果,說沒關系。
正在收拾隔壁桌子的何露霏轉頭,指着角落舞臺笑說,昨晚山茶老板獻唱,今日不如莉莉來。
丁嘉莉微愣:“我唱歌不好聽的。”
何露霏率真地說:“那跳舞啰!”
也許不是每個人都知道丁嘉莉自小學習民族舞,因為有舞蹈基礎,所以能夠在武俠片《百日紅》中呈現揮灑自如地打戲。
但人人都知道丁嘉莉和男演員跳過性感火辣的貼身舞蹈。那是《繭》中的片段,由于當時的輿論而傳得沸沸揚揚。
年輕的客人們議論起來,露出期待的神情。他們是出于喜愛,還是在揣測兩位女藝人之間的關系,她不得而知。可鏡頭面前,由不得她拒絕。
丁嘉莉笑着應下了。工作人員反應迅速地開啓音響,播放與深夜酒館合宜的慵懶而暧昧的音樂。
熱烈歡呼響起,丁嘉莉踏上舞臺的腳步頓住。差一點就要控制不住表情,轉身佯裝自然地搜尋編劇童奕的身影。
這是連續兩周占據榜單一位,頂流偶像傅旸的新單曲。而傅旸正是在《繭》裏和她跳舞的男主角。
守在後院的童奕聽到音樂,忙走進酒館前堂。可丁嘉莉已在衆目睽睽之下跳起舞來。
她不曉得原曲編舞,以爵士的感覺freestyle。把立式麥克風當道具,不時做出搞笑動作,以解膩味的氣氛。
酒館喧騰,李寺遇從後廚走出來,正對上她不經意的視線。
丁嘉莉微愣,轉頭避開眼神交彙。錯漏節拍,擡腿摸臀甩頭發的動作也不如放才放得開了。
“關掉。”李寺遇走到童奕身邊,低聲說。
作為少數知情者之一,童奕背脊發涼,恨不得打個響指就讓整間酒館消失于無形。
可作為工作人員童奕只得說:“抱歉……”
“關掉。”李寺遇不顧近處的客人打探的目光,冷聲道。
“李導,現在不可能叫停,等錄制結束我會讓選這首歌兒的小孩跟您認錯。”
李寺遇沉默片刻,徑直走向舞臺。
臺上丁嘉莉瞥見愈來愈近的身影,斂下睫毛掩飾驚慌。即使過去了這麽久,她還是能感知他的怒意。
如今他為什麽生氣?
丁嘉莉幾乎停下了動作,而李寺遇也在舞臺前停下腳步。
他靜默地凝視她。以至于她無措地說:“怎麽了?”
衆人困惑而好奇,忘記了言語。只有傅旸的歌聲還在延續着暧昧的氛圍。
李寺遇忽然說:“念念。”
丁嘉莉不可置信地擡眸。下一瞬卻意識到了什麽,他也許要将她拽下舞臺,停止這場鬧劇。可那樣做只會令她更難堪。
他是體面的,考慮後果的。所以在走過來的時候就想到了方法——
重現《繭》中另一場戲。
李寺遇伸出手臂,“我帶你走。”
丁嘉莉不确定地回應臺詞,“去哪裏?”
李寺遇不語,一把将人攔腰抱入懷中。
丁嘉莉扣住他的肩背,縮起雙腿以貼合他的身體。她感受着他身體的溫度,還有起伏的胸膛。
她屏住呼吸,讓心跳慢一些,再慢一些,不被他察覺。
他似乎真的沒有察覺,三步并作兩步向後門走去。
音樂戛然而止。
下一秒,李寺遇李寺遇讓丁嘉莉落地,轉身笑說:“感謝各位讓我們重現舊作,我也過了把戲瘾。”
“哇哦!”
兩秒後,一位影迷高呼,三三兩兩開始議論。有時候太認真,在旁人看來反而是滑稽的戲仿。人們得到答案,開懷地笑了起來。
笑聲會感染,酒館持續了兩分鐘的冷然氣氛一掃而光。
工作人員尤其童奕長舒了一口氣。本來擔心李寺遇發火,場面會極度尴尬。現在看來雖仍有些不自然,但經過剪輯,反而是能夠讓節目引起關注的片段。
山茶出來收場,于是李寺遇回到了後廚。比起之前,丁嘉莉做事變得低調而謹慎。
之後安然度過,直到酒館打烊。昨天最後的清掃和垃圾分類是兩位後輩負責的,山茶便提出說今天換人來說。
李寺遇說:“我來收拾。”
何露霏哪肯放過表現的機會,自然附和。
丁嘉莉回避斜對面的男人的注視,不語。
最後重擔落在了發言的兩人身上。丁嘉莉睇了眼他們站在洗碗池前的背影,同兩位前輩回到後院住屋。
廚房裏只有沖洗器皿的聲音,何露霏幾次找話說,都沒得到回應。
待整理結束,何露霏費勁地提起一袋半人高的垃圾,李寺遇見狀一語不發地奪了過來。
“……沒事的。”何露霏感覺心跳漏了一拍。見李寺遇轉身往後院走去,她亦步亦趨,又說“謝謝您”。
身後有攝影師,四下還有數不清的固定鏡頭。李寺遇笑了下,說:“你達到目的了嗎?”
何露霏心下一緊,怔怔地說:“什麽……”
“讓人跳舞很好玩?”
李寺遇看着前路,悅耳的低音如刺紮入何露霏的耳朵。她睜大眼睛,“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要欺負丁嘉莉。”
他語氣平淡,始終沒回頭看她一眼。
數不清的情緒湧入胸腔,最終化為可笑。他為丁嘉莉解圍,發出警告,毫不在乎鏡頭。憑什麽丁嘉莉無端擁有一切,她何露霏不能?
她也想善待每一個人,可現實是如此殘酷。
住屋客廳,案幾上有三罐啤酒,還有今晚剩下的水煮毛豆。山茶去梳洗了,只鄒青與丁嘉莉二人坐在案幾旁。
“不好意思,今天。”丁嘉莉顧慮壁上的鏡頭,沒有說具體。
鄒青愣了一下,“什麽啊?”
“……導演。”丁嘉莉比了一個抱的手勢。
鄒青這才會意,“啊,沒什麽的。”
倒換丁嘉莉詫異了,輕輕“哦”了一聲。
“我——”鄒青的話語被何露霏進屋的動靜打斷。她停頓片刻,起身向她們說,“我也準備洗漱了,你們早點休息。”
何露霏甜甜地道了晚安,正要和丁嘉莉說話,可後者看也不看她,直接進了房間。
深夜,蟲鳴帶着初夏的征兆透進窗戶。天花板一角被手機屏幕的燈光照亮。
何露霏浏覽着微博動态,悶笑着悶笑着,卻沉下臉來。
原來今天下午,一位博主整理了評論裏收集的“随手一拍就有電影感”的一些照片,引發了微博數萬轉發。
其中一張照片是英國小鎮街頭,一位從書店出來的女孩,舉着書本擋雨,匆匆穿過馬路。黑色皺褶裙擺飄揚,露出低幫筒靴與一截纖細的小腿。
因為人影有些模糊,起初只能看出女孩的側影與動态很美。
後來關注的人多了,便有人說女孩像丁嘉莉。再後來,網友考據丁嘉莉IG上的舊照片,幾乎确定那就是丁嘉莉。
于是産生了一些評論,素人和女明星果然有壁。
何露霏的粉絲和莉迷前有龃龉,此番便傾巢而出,指責丁嘉莉故意放通告,史無前例居然拉踩素人,其他女明星過去發的什麽豔壓通稿是小巫見大巫。
何露霏的粉絲認定丁嘉莉是對家,欲意互相傾軋。但莉迷不認,嘲諷霏絲是借機擡咖。
重整後的莉迷漸漸有了對抗能力,在大粉帶領下将何露霏的微博廣場血洗一空。現在微博事實搜索“何露霏”一詞,全是不堪入目的垃圾信息。
手機震動,丁嘉莉收到助理發來的消息。她沒有回複,起身穿起外套,趿拖鞋走了出去。
江畔房舍浸在靜谧的藍色中。跨江的橋上燈光閃爍,愈往對岸深處愈漆黑,只有煙囪如墓碑般矗立。
丁嘉莉一邊點燃煙,一邊尋着貓兒輕輕的叫喚往院子一側的臺階下走去。
喵叫聲近了,她拐過轉角,卻看見了蹲在地上逗弄小貓的李寺遇。
“睡不着?”對于她的出現并不驚訝,他擡頭說話,一只手仍在撫摸小貓的脖頸。溫順的貍花貓舒服地左右打滾兒,露出花白的肚皮。
他手掌寬大,指節分明而修長,指腹有器樂留下的繭。他緩緩撫順那貓兒的毛。
丁嘉莉摸了下脖頸,問:“你呢?”
“給我一支煙。”李寺遇起身。貍花貓翻身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繞着他的褲腿輕撓爪子。
丁嘉莉抖了下煙盒,遞到他面前。
他抽出冒出頭的那支煙,銜在嘴裏。
她又把打火機遞過去,卻聽他不甚清晰地說:“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