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鯨頭鹳
夜色下那銀色的江水流動,好似從她身上淌過。空氣中濕漉漉的,帶着輕微的腥氣。
“你又知道我要出來?”丁嘉莉看遠處江水而不看近處的人。
手中的打火機被抽走,火花擦亮,光映在她唇上,像一抹胭脂緋紅。
他吸了口煙,說:“別人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
丁嘉莉愣了半晌,蹙眉說:“你有什麽毛病啊?”
聽了這話,李寺遇卻不像前幾回那樣冷臉。他淡然地說:“我幫你解圍了。”
“……為什麽要給我解圍,讓我自己尴尬不就好了,誰看得出來?”丁嘉莉說着語氣變得激動,“至少貢獻了節目效果不是嗎?”
“哦。”
丁嘉莉頓時光火,“到底你生什麽氣啊!”
說完噤了聲,任李寺遇一瞬不瞬盯住她。
“都是過去的事了……”丁嘉莉別過身去,在滅煙器上掐滅煙蒂。她呼出一口氣,又說,“你應該考慮前輩的心情,不要再這樣。”
李寺遇抿笑,“我考慮誰需要你指點?”
“那我需要你指點?”丁嘉莉一記眼刀斜飛過去。
她往臺階上走,話不投機半句多似的。
“……喂。”李寺遇出聲,最終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樹影間。
貍花貓怯怯的哀愁的叫喚一聲,似乎也有許多煩惱。
李寺遇拎小貓的後頸将它提起來,抱在懷中。
“你也很無奈啊。”風吹散了嘆息。
風吹起窗戶紗簾,丁嘉莉抱着被角睡着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好像回到多年前的夜晚,一樣懷揣甜蜜而酸澀的心情。
三下叩門聲響起,不一會兒門開了,李寺遇在玄關的燈光下看她。
“我睡不着。”她雙頰酡紅,眼睛卻亮晶晶的。飲多之後極度興奮的狀态。
“所以來找我?”
她穿着孔雀藍色絲綢吊帶睡裙,垂皺的兜領在胸前畫一道弧線,露出如霜的起伏與溝壑。睡裙稍寬松,仍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裙擺将将遮過大腿,她赤着腳。
李寺遇掃了一眼便将視線放回她的臉上。他有種感覺,但疑心那是獨屬于男人的狂妄。
“對啊。”丁嘉莉說着擠進半敞的門,李寺遇只得往旁邊讓。
丁嘉莉反手掩上門,李寺遇神色一頓,快步往套房客廳的冰櫃走去,“喝點兒水?”
“李寺遇導演。”
她會跳舞嗎?她的步履猶如探戈,讓人不知該進該退,似乎一轉身就會被纏繞。
“什麽?”李寺遇拉開茶水臺面下的冰櫃,取出一瓶冰水。
“我答應了你的願望,你還沒有答應我。”
李寺遇擰開瓶蓋,轉身遞過去。丁嘉莉沒有接。
李寺遇自己喝了一大口,将水瓶放在臺面上,“《玉刃》沒有拿金獅獎。”(最佳影片)
“但你拿了最佳導演銀獅啊!還有金馬……這麽多獎項,也不算拿獎了嗎?”
“所以,”李寺遇注視這個呈現出青澀的性感的女孩,緩緩說,“你的願望是什麽?”
丁嘉莉一步步靠近,呼吸間是香甜的酒氣,“我喜歡你。”
李寺遇撫過臺面,撫過牆布的紋理,一步步往後退,然後碰到角落的布置落地臺燈。燈罩晃蕩,其中的螺絲結構發出響聲,燈忽的滅了。
“我們相差十歲。”李寺遇笑了。
當時她還不懂得,他是以笑來掩飾他的倉皇無措。她以為他根本沒考慮過,對她沒有絲毫心動的瞬間。
她蹙起眉尖,說那又怎樣?她說了許多許多導演和女演員的名字,他們相差十幾二十歲甚至更多,他們的婚外情不倫戀,他們在影史留下的佳話。
“是這樣嗎?”
極具丁嘉莉風格的告白,導致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她迷戀的是導演和缪斯的感覺,是女孩對浪漫的臆想,而不是真的喜歡他。
“我們又有什麽不可以?”
丁嘉莉終于将李寺遇逼退到了落地玻璃窗上,另一側沿牆線的燈帶發出橙黃的瑩瑩的光,他滾動的喉結像蘋果核般誘人。
丁嘉莉墊腳吻了上去。
李寺遇仰起下巴,伸手推她,觸及的卻是兜領上冰涼柔軟的肌膚。
為什麽這樣冷,是他太熱了嗎?
是啊,像桑拿房,背後的窗玻璃都要被脊背的汗溻融化了。
丁嘉莉喘着氣,牽引他的手拂去左肩吊帶。如點綴在山丘般的冰霜上的石榴果肉,晶瑩粉潤一抹,盛放在孔雀藍的瓷盤中。
女孩是大膽的,亦是猶疑的。她不曉得是否要讓他的指腹摩挲那顆石榴,于是手僵住了。
“莉莉……”李寺遇不受控制地往那兜領深處看去。冷色的藍冷色的凝脂般的肌膚讓熱得發慌的人如此渴求。
“我喜歡你啊。”丁嘉莉笨拙地表達心意。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是不被允許的。
可他又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一聲悶響,丁嘉莉被反壓在窗玻璃上。浸在房間冷氣中的玻璃很快變得溫熱,汗珠從額上落下來,她感到視線迷蒙了,臺北的夜浸在熱騰騰的雨中。閃爍的霓虹燈就是她的心跳。
若即若離的吻壓着節拍落下來,她穿了好幾個耳洞的耳廓,發汗的後頸,還有手臂緊貼着背的間隙線。
渾渾噩噩間,她攥緊的左手被掰開。他奪走了她藏起來的四方的鋁膜包裝袋。
“第一次要這樣嗎?”他在壞笑。
并非不經事,見他如此游刃有餘,她亦不肯落下風。她急促呼吸着,偏頭想去看他,“所以我們還會有第二次嗎?”
不知這句話哪裏惹惱他,他一把抱起她,扔進柔軟的被褥中。
猶如落在厚厚的雲中,她看着陰影一點一點将自己籠罩。她覺得自己在縮小,又和這無邊際的宇宙一起飄搖。
.........
丁嘉莉哪裏說得出來話,她攥住他的襯衫下擺,卻教他拂開。
“李寺遇……吻我。”她在黯淡的光線中尋找他的眼睛。
他深邃而幽暗眼睛凝視她,然後吻落下來。臉頰、眉額、鼻尖,再到唇,呼吸愈來愈沉重。
“可以嗎?”
丁嘉莉不想煞風景,可不得不确認,“我要做你女朋友。”
李寺遇停頓片刻,笑了。
“……不行嗎?”她心口一滞。
李寺遇從褲兜摸出方才搜走的鋁膜包裝袋,銜在齒間。兩三下脫去衣衫長褲,重新回到她身前。
在海邊時她看過他的手臂線條與結實的腹肌,如今的線條似乎又漂亮了些。
“李寺遇……”她不願被迷惑,執着地向他求證。
他并不說話,像盯獵物般盯着她。
丁嘉莉抓住男人的手臂,急切得以至指甲深掐進去,“李寺遇!”
猛地一下合緊了。她倒吸一口氣,接着被他整個抱入懷。
“女朋友,你該說什麽?”他的低音惑人。
她渾身濕而燥熱,發昏得厲害。有的感官好似消失了,只覺得靈魂要飛出去。迷離之際,她聽見他命令她出聲,聽見他柔情地喚“寶貝”。
陣雨過後,空氣裏混雜草木與泥土清新的氣息。
乒乓球在桌上來回跳躍,忽然擦到網欄,彈向地面。球滾落到丁嘉莉腳邊,她彎腰拾起來,看着球桌兩端的何露霏和李寺遇。
院子另一邊的大樹下,鄒青在深紫色瑜珈墊上舒展肢體。
“莉莉,把球扔過來吧。”何露霏笑說。
丁嘉莉擡手,轉身朝李寺遇身上丢去。李寺遇沒有躲,乒乓球砸到他腹部,掉落在地。
“來一局?”他撿起球,對她說。
“不會。”丁嘉莉瞄了眼他短袖體恤下露出的手臂肌肉線條,有些不自在。悸動仍在,她搞不清楚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
戀愛時幾百上千次,本不該記得各中細節了。是因為開始得不光彩,到最後才一地雞毛的嗎?
丁嘉莉往酒館走去,聽見身後的何露霏催促李寺遇發球。
何露霏與前公司解約,退出女團的事情正在低調進行中。據昨晚助理發來的“速報”,嘉合計劃之後讓丁嘉莉的資源向何露霏傾斜,也就是“帶人”。乍看丁嘉莉并非頂流小花,但與她合作過的藝人都高飛了,她有給對方提供話題與讨論度的體質。
丁嘉莉沒說什麽,她對何露霏談不上好惡。即使何露霏故意讓她跳舞,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小小報複一下也情有可原。
何況,她沒忘記自己還有為期兩年的高額對賭協議,資源分給誰分多少不要緊,重要的是和公司一起為大老板賺錢。
丁嘉莉接了一杯水,在吧臺後的冰櫃裏舀出許多冰塊加進去。正打算找個角落坐下,李寺遇走了過來,“不吃早餐?”
“诶……寄宿學校的老修女都沒你嚴格。”丁嘉莉瞥了他一眼。
“我做三明治,培根煎蛋?”
“誰說要吃了。”
說話中,李寺遇已走近了她。她微微蹙眉,“我不吃早餐你曉得的。”
像什麽計謀得逞,李寺遇笑了下,“她們都要吃,我一塊兒做。”
“哦!”丁嘉莉撇嘴,“那我做咖啡?”
“謝謝。”
丁嘉莉呵笑,“不客氣。”
沒一會兒,三明治和早餐都做好了。來回走動的何露霏去喚兩位前輩來用餐,準确來說是brunch,壁上挂中将指向十一點。
“你晨跑了嘛?”丁嘉莉在餐桌旁落座,随口問。
“沒有。”
鄒青伸手來夾甘藍聖女果沙拉,李寺遇遍把玻璃碗放去了離她近的位置。而後将一小塊三明治夾到丁嘉莉的餐盤中。
丁嘉莉還在琢磨他和鄒青到底是個什麽奇怪的關系,難不成是開放式伴侶?轉念又覺得李寺遇沒這麽開放。當三明治出現在眼前,她頓覺無語,“你……”
“你太瘦了,上鏡不需要這麽骨感。”
丁嘉莉懶得跟他争,争也争不過。幾人坐在一起吃早餐,她倒覺得能和他平和地相處了。
于是接着放才的話題說:“因為你起晚了?”
恰逢李寺遇也問:“小何說你帶那只貓兒去打了疫苗?”
話語撞在一起,丁嘉莉頓了下,答說:“對啊,怎麽?”
“你想養嗎?”
“不想。”丁嘉莉垂眸。
山茶見狀将桌上的話題引到別處去了。但凡對丁嘉莉有所了解,都知道她養的貓因事故去世了。
吃過早餐,何露霏主動收拾餐具。鄒青便提議和丁嘉莉一起去市場采購,讓有些咳嗽的山茶多休息會兒。
飛行嘉賓李寺遇的錄制也結束了,幾人站在坡道下停車地方。童奕讓節目組的後輩來道歉,他溫和地說沒關系,還說傅旸的歌兒不錯。
丁嘉莉詫異挑眉,卻沒說什麽。
兩邊即将分別上車,李寺遇忽然說:“我存了你的新號碼。”
丁嘉莉一頓,“好的。”
“嗳,我也還沒莉莉的聯系方式。”鄒青說,“加個微信吧?”
丁嘉莉自然不能拒絕,點出手機微信的二維碼。
鄒青把手機湊過來掃碼,另一側的李寺遇卻是也遞來手機。
“你……”丁嘉莉不解地瞧着他。
李寺遇淡定地在手機上操作,“通過一下。”
丁嘉莉低頭,看見驗證信息裏,多出一個頭像是鯨頭鹳的賬號。
不待她從愣怔中回神,他揮手上了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