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廚房想問能不能和您男朋友炒同……

和林素梅從老陳家四合堂出來的時候,溫度已經降了下來,不似中午那麽炎熱,甚至有微風裹着淮湖上的濕氣而來,涼涼的,很是舒爽。

上了公交,林素梅忽而感慨道:“沒想到他家小子長這麽精神了,個高又好看。”然後煞有其事地盯着自家孫女的臉,似在細致打量。

何缈懷疑老太太下一秒要損人。

結果還真是。

林素梅啧啧兩下:“缈缈啊,咱不急,你呢,姨媽沒來,離十八歲又還有兩年多,興許還能再長長。”

何缈滿頭黑線,委屈問道:“奶奶,我長得不好看麽?”

奶奶擡着孫女的下巴,很認真地左右撥了撥:“奶奶這輩子閱人無數,評價人也向來客觀,即便你是我孫女,我也得說,你長得不醜。”

何缈心說,老太太嘴上好歹還有點蜜。

只聽她又添了句:“但也不好看。”

何缈:“……”

有個屁的蜜。

“我還沒說完呢。”面對孫女幽怨的目光,林素梅卻滿臉希冀地說,“你啊,只是太青澀了,還沒長開,這大眼睛小嘴的,能醜到哪裏去,奶奶對你有信心。”

嗯……還不如不說。

此時,公交停靠一站,不少乘客下車,後頭空出一個座位。何缈給林素梅指了指位,趕忙請走這尊佛:“奶奶,您站累了吧?過去坐。”

林素梅手快較快地奔向空位。

這會兒總算得了空,何缈開始低頭回複陶聽言那一堆爆炸了的消息。末了想到自家奶奶剛才那一番話,問陶聽言:“言言,你覺得我長得好看麽?”

陶聽言:“???”

陶聽言向來擁有非人的腦回路,看着屏幕上跳出來的問號三胞胎,何缈直覺接下來的消息走向會很迷。

事實也确實如此——

陶聽言:“你是因為剛見了帥哥麽?”

陶聽言:“不該啊,你哪是在乎皮相的人。”

陶聽言:“除非……”

何缈:“除非什麽?”

陶聽言直接發了條語音過來:“除非你春心萌動了!帥哥嘛,當然要美女來配。你鐵定是對剛才那帥哥有意思了,所以才開始在意起自己的長相來。”

何缈:“……”

陶聽言語音發得孜孜不倦:“微信問到了吧?聊就是了,萬一聊得來,說不定真能談一談。”

“哎呀真是沒想到啊,我們家小小也能在帥哥身上栽跟頭。”小小是何缈的小名,鮮少人會這麽叫。

“欸,你怎麽不說話了?”

“你和帥哥還待一起麽?”

“後續說來聽聽啊。”

……

何缈把一條一條的語音轉成文字,看了一會兒,公交遇上紅燈,急剎了車,她身子猛地一傾。

她在擡頭中看見了外面的天色,彩霞占了天空的大片,視線裏只有一小部分的白雲,成團地聚在一角。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這句詩驀地又從她腦海裏冒了出來。

她忽然明白過來陳斜為什麽會說他的名字好猜了。

拾級而上的臺階,坐落在半山腰的朱瓦房舍。

一個自诩很帥也确實很帥的少年。

這些加在一起,确實會把人帶進詩情畫意裏。

自那天從陳家四合堂回來後,那個赤着上身、只穿了條黑色四角內褲突兀闖進自己視線裏的少年,慢慢被何缈驅逐出大腦。

她繼續過她平靜的暑假,中途和表姐去外地玩了幾天,回來後就開始自學高中知識點,偶爾被陶聽言拉去和初中同學聚個餐。

8月22號,是何缈的十六歲生日,距離淮西一中開學也只剩一周多了。爸爸何建邦送了她一個雙肩包和一套文具,希望她學業有成、精進不休。奶奶林素梅則煞有其事地把禮物裹了個裏三層外三層,還系了個很少女的粉嫩蝴蝶結,何缈滿懷期待之情地拆了半天,好容易拆到了最裏層,是一件又厚又沉的、手織的高領毛衣。

“……”

何缈捧着毛衣,看了眼窗外三十八度高溫下的烈陽天,她內心默然片刻,對林素梅說:“奶奶,您真有遠見,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林素梅欣慰地摸了摸孫女的頭。

何建邦在一旁說道:“缈缈,你奶奶為了給你織這件毛衣,推掉了不少的麻将局,要記着你奶奶這份心。”

何缈點頭:“我知道,爸爸。”

林素梅笑眯眯的:“只要我們缈缈喜歡,我做再大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過了一會兒,何缈在房間看書的時候,聽到林素梅突然“呀”地大叫了一聲。

她趕忙扔下書跑了出來,只見林素梅一臉困苦地愣着,擡手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哎喲缈缈,你說我這記性,我才想起來這會兒是夏天,你根本沒法穿着奶奶送你的新毛衣去上學。”

何缈幹笑了下:“您老人家反應速度真快。”

“走!奶奶帶你買新裙子去!”林素梅是個急性子,說着便走過來拉何缈,把她往外帶。

何缈在玄關處停下:“奶奶,淮西一中要求學生都穿校服的,買了裙子我也穿不上。”

“你這女孩子,怎麽和別的姑娘家不一樣呢,就你這個花一樣的年紀啊,就該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林素梅一邊穿鞋一邊說,“再說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啊,奶奶做了功課的,你們新生的校服,從報尺寸到訂制,再到發放,都該入秋了。這新裙子買了,你起碼可以穿上一個月。別想着忽悠你奶奶我,買,咱必須買!”

耐不住林素梅一言堂,何缈犟了幾秒,還是跟着她去了淮西市最大的中心商場。

林素梅說着這要買那要買,何缈就在她身後嗯嗯嗯,沒多久何缈身上就挂滿了大包小包。

要撤的時候,經過一家球鞋專賣店,林素梅走着走着,倒退幾步,朝店裏探腦袋:“哎,缈缈,你給奶奶看下,那個是不是老陳家的孫子啊?”

何缈跟着退了幾步,循着林素梅的視線看過去。一個身穿黑色T恤的男生正站在一排球鞋陳列架前,順着鞋的擺放的位置一路摸下去,在摸到一雙紅白相間的球鞋時,他指尖一點,一旁的導購員替他取下那雙鞋。

确實是陳斜。

不知道自家這位老太太又要整什麽幺蛾子,何缈便含糊道:“好像……是吧。”

她這廂剛回答完,林素梅那廂已大着嗓門嚷道:“小斜!”

何缈:“……”

她忍住先行一步的沖動,默默瞥向商場的另一側,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可能不大禮貌,她又調回視線,這一轉,正好和陳斜轉過來的目光撞上。

她朝他扯出個略生硬的笑容。

陳斜給他們的回應也是扯嘴角,之後他走了幾步,拎着鞋在最靠近店門口的試鞋凳上坐下,三下五除二把原本腳上穿着的球鞋脫了,換上新的。

何缈看見他的五分褲上挂了條銀色褲鏈,褲鏈上墜着一個英文單詞——Boom!字跡連體,很是潇灑酷炫。

一旁的林素梅上前兩步,關切地問:“小斜,來買鞋啊?一個人嗎?”

“一個人。”陳斜瞥了她們一眼,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試鞋。

“這鞋真好看。是吧缈缈?”林素梅說。

突然被點名,何缈感到有些讪讪:“……嗯。”

陳斜把目光從鞋上轉移開,挪到她身上,短暫地停了下。

林素梅說:“這會兒外面熱着呢,等你買完鞋,奶奶請你們吃東西,這商場裏好吃的真是不少,好多你們學生……”

話還沒說完,陳斜說:“我去付下錢。”

何缈在一旁目瞪口呆。

林素梅眉開眼笑:“去吧去吧,我和缈缈在這兒等你。”

陳斜一走,何缈揪着眉毛對林素梅說:“你怎麽開口就約人家一起吃飯?也不熟啊。”

林素梅:“你以後不就熟了?你奶奶這是在給你拉人際網呢,懂不懂?”

何缈心說,不懂。

她有點頭疼地說:“一個學校那麽多個班,一個班還好幾十人,哪那麽容易就熟?說不定碰都碰不上幾次。”

“你就當多交個朋友,一天到晚別那麽悶。”林素梅說到一半,手機就響了,她接起電話。

“哎,秋花老妹啊……三缺一?那怎麽行!……來來來!我沒什麽事,淨在家閑着了……馬上過去,這就過去!”

林素梅挂了電話,看向何缈:“你看這……”

“你去吧。”何缈一眼就把自家老太太看透。

林素梅從編織包裏拿出一百塊錢,往何缈口袋裏塞:“缈缈,奶奶是真想陪你們年輕人多相處相處的,你看這……秋花他們三缺一,非要拉着我過去給湊個腳。”

何缈說:“我一會兒自己去吃東西。”

林素梅批評她:“不是你自個兒吃獨食,還有人小斜呢。最重要的是,不能吃辛辣的、涼的,各種刺激的都不能吃,知道嗎?”

“知道。”

見她有所保證,林素梅才合上嘴皮子,沒過幾秒,餘光瞥見陳斜正往這邊走,她忙招手,大聲道:“小斜,奶奶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先走一步,不能陪你們了,一會兒我們缈缈帶你去吃東西,你們年輕人話題多,好好處!”

說着又掏出一百塊塞進了何缈的口袋裏。

然後又接起了電話。

“我來了來了,今兒打多大的,買不買馬……”

等林素梅聲音漸遠,陳斜已經走到她面前。他的腳下穿着新買的鞋,手上拎着一個袋裝的鞋盒,裏面應該是他換下來的舊鞋。

何缈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估計是之前剛運動過。

她仰頭問他:“你想吃什麽?”

陳斜沒答,反倒是笑了笑說:“你奶奶挺可愛。”

何缈說:“陳爺爺也很可愛啊。”

陳斜說:“聽說他們年輕的時候處過。”

何缈沒反應過來,“啊”了聲。

陳斜沒再重複,換了個話題:“走吧,去吃東西。想吃什麽?”

“都行。”

得,林素梅的叮囑眨眼就被她抛到腦後了。

最後陳斜帶着她進了一家麻辣香鍋店,店裏人不多,分外清淨。服務員端着一大盆香鍋上來的時候,何缈愣住了。

兩人同吃一個鍋?

他們貌似還沒有熟到這個地步吧?

何缈叫住正欲離去的服務員:“欸,那個,剛才我們倆是分開點的,為什麽只上來一個鍋?”

服務員解釋道:“是這樣的,您點的那份量有點少,廚房想問能不能和您男朋友炒同一個鍋裏,方才恰好遇到和他去上廁所,就直接問他了,他說可以。”

“……”

男朋友???

等等,他們問陳斜的時候,不會問的是能不能把你女朋友那份和你的炒一塊兒吧?

何缈內心頓時有點複雜。

服務員見她表情難以言喻,以為她在飲食習慣上有什麽潔癖,抑或是口味與人不太同,又說:“那位帥哥把整鍋改成微辣了,其實您也可以吃的。”

剛才她點的是微辣,陳斜點的是中辣,算是照顧了她,如果她這也要計較,未免顯得矯情。

何缈看着眼前這鍋,為難了幾秒,對服務員說:“那就這樣。”

陳斜剛才說去上廁所,現在還沒回來。何缈也不好先動筷子,坐在位子上等了一會兒,等陳斜回來的時候,只見他手上多了個原木色的紙袋子。

“吃呗,幹嗎等我?”他把紙袋子擱在桌上,大剌剌地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

何缈拿起筷子,夾了片土豆,放進嘴裏前,還是沒忍住說:“你其實可以推掉的。”

陳斜也動起了筷子:“嗯?”

何缈說:“沒看出來,你還會照顧長輩的情緒。我們也不熟,你完全可以走掉。”

“有人請吃東西,我為什麽要推掉?”

何缈:“……”

好吧。

何缈噤了聲,幹脆不說話了。熟的人她話都不多,不熟的人,她就更難起話頭了。

一人一副碗筷,和一位在此之前只有一面之緣的男生共吃一份香鍋。

這畫面,比當初在四合堂和他靜默對坐還尴尬。

不過很快何缈就發現,尴尬的只有她,面前這人,半點不自在也沒有,中途甚至好幾次和她較勁兒地搶同一片土豆。

旁邊明晃晃地癱着一片,他偏不夾,非要和她搶。何缈落敗,用筷子指着旁邊的那片土豆,抽動着嘴角問:“你是故意的麽?”

他輕啊了聲:“不好意思,剛沒看見。”

如此反複了好幾次,何缈确定,他不是眼神不好,他是腦子不好。

直到她失守最後一片土豆,何缈心裏積壓的憤懑達到臨界值,她站起來:“你……”

“有沒有紳士風度”幾個字還沒出口,陳斜伸手從桌上的紙袋子裏拿出一塊堆滿水果的千層蛋糕,食指并着中指推到她面前。

“才逗幾下。”他哈哈笑着,“生日快樂。”

何缈愣怔着,聽到自己問:“你怎麽知道我生日?”

問完她就反應過來,不久前她給人報過自己的微信號,微信號的末尾就是自己的生日。

陳斜這會兒才算是正經地回答了她先前那個問題:“剛是準備走來着,想到今天好像是你生日,那就吃頓壽星請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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