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彼其之子,美無度

幾日後,淮西一中正式開學。

烈陽當空,有清風微拂。日光照在陳斜銀色的褲鏈上,一筆勾成的“up to me”閃着明晃晃的光芒,沒那麽乍眼,但也不低調。

何缈遙遙地看見他拍着一顆籃球往籃球場的方向走,一個男生勾着他的肩膀。有位穿着校服的學姐模樣的女生經過他們身邊時,那男生笑着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陳斜把籃球往腋下一夾,直接給那男生來了個鎖喉。

“小小!”

聽到陶聽言呼喚自己的聲音,何缈收回視線。

她小跑過去,陶聽言發問:“剛看什麽呢?愣了那麽久。”

何缈說:“沒什麽,欣賞新學校的風貌。”

陶聽言不疑有他,挽住她的胳膊,帶着她走進高一教學樓的樓道:“這一層的4個班我都看完了,沒有我們的名字。一中今年不錯啊,有人性,頭一回沒按中考成績進行分班。”她雙手交叉握到一起,“好開心啊,這樣我們就有機會繼續做同班同學了!”

何缈一盆冷水澆下來:“一共二十四個班呢,這概率好像有點低?”

陶聽言掐了她一下:“烏鴉嘴!”

她們一個個班級看過去,踏上頂樓的那一刻,陶聽言十分堪憂地說:“學校不會把我們給漏了吧?這就剩最後四個班了,恕我不能接受啊,我可不想每次來學校都要爬六層。”

“好像你也沒別的選擇了吧。”何缈說,“這樣也挺好的,我們肯定在同一層了,以後方便串班,也可以減少你一下課就跑小賣部的頻率。”

最後,陶聽言被分在了23班,而何缈也在24班門口張貼的分班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淮西一中這次雖然沒有按照中考成績分優劣班,但是分班表上的名字排序卻是按照中考成績來的。

陶聽言看着何缈排在第一的名字,又看了眼一臉平靜地站在自己身側的年級第一本尊,感嘆了句:“果然是神壇待久了,周身看起來都像飄着雲霧。”

“是不是啊,仙人?”陶聽言用胳膊輕輕撞了撞她。

何缈被撞得凡體歸位:“你說什麽?”

陶聽言納悶道:“你剛看哪兒呢?斜視了啊。”她指着第一的位置,“你名字在這兒呢,這兒!”

何缈:“我知道。”

陶聽言:“不是我說,我必須點撥點撥你,你得表達一下作為一具血肉之軀的快樂啊,不然之後有你拉仇結恨的。”

不用之後,何缈的反應現在就很拉仇結恨,那副非淡泊無以致遠的模樣始終如一,陶聽言剛想再點撥點撥,只見她的手指在分班表的最後一個名字上輕點了一下:“他也在這個班。”

“誰?”

“就上次我和你提到的那個。”

陶聽言金魚記憶,沒想起來:“你提到的哪個啊?”

何缈給出關鍵詞:“潘安再世,衛玠重生。”

陶聽言眼珠子提溜一瞪,一聲“卧槽”把周圍人的目光瞬間都炸了過來。

24班的教室裏已經坐了大半的人了,一個中年女人坐在講臺上,估摸是他們的班主任,此刻她正被一群學生圍繞着套近乎。

何缈一走進,那中年女人從人縫裏瞧見了她,朝她招招手,說道:“先過來簽下名。”

何缈走過去,人群給她勻出條縫。

她禮貌地問了句老師好。

中年女人點點頭,把簽到表遞給她,微笑說:“在你名字的後邊簽一個名兒就行。”

她的名字太好找了,就在第一個,何缈剛落筆一個“何”字,中年女人驀地開口:“何缈?”

這個名字頭頂市中考狀元的光環,可謂是響當當。

周圍同學的目光瞬間包裹住了她。

何缈低頭把剩下的“缈”字寫完,中年女人說:“我姓章,你們班主任。”

何缈說:“章老師好。”

“先下去找個位置坐着吧。”

何缈“嗯”了聲,在下面随意找了個空位坐下,然後從書包裏抽了本閑書出來打發時間。

此刻班上鬧哄哄的,有初相逢,也有舊相識,都在交頭接耳侃大山。

何缈閑書剛翻了幾頁,一個男生走了過來,看着她身旁的空位問道:“同學,我可以坐這兒嗎?”

何缈看了眼空位,說:“可以。”

男生把書包往桌上一擱,坐下就說:“我叫周枭,以前是關河區二中的,很高興認識你!何缈!”

何缈被他最後那慷慨激昂的“何缈”二字驚得一愣,只聽他又繼續道:“今年中考題目難出翔了都,整個淮西市中考總分過700的人只有十九個,分數還咬得死死的,你怎麽這麽厲害啊?以後在學習上,多多指教了!”

“……”

何缈還怪不好意思的:“沒有多厲害,以後互相學習。”

她話音一落,一道沉悶又猛烈的籃球落地聲忽然響起,她視線剛循過去,就見坐在門邊的一男生捂着鼻子站起來,很是奓毛地說:“打球出去打啊,都進教室了耍什麽帥啊?!”

何缈先是看見了陳斜。

被說耍帥的男生就是上午和陳斜走一塊兒的那個。

那男生瞥了說他的那人一眼,接住球,停頓了一秒,單手在原地拍了兩下,動作看着輕巧,球彈起的力道卻極猛,登時一陣土霧撲騰,旁邊人灰頭蓋臉。

那人惱了:“你幹什麽?有病啊?!”

男生手肘搭上陳斜的肩:“這說的什麽話,當然是請他吃土啊,是不是斜哥?”

陳斜拂了他的手:“滾一邊兒去,這你同學還是我同學啊,一來就給我人際關系搞破壞。”

“這搞哪門子破壞?給你立威呢。”

“敢情我是來這兒當官還是當皇帝啊?”

陳斜沖吃土同志點了個頭:“不好意思啊兄弟,這人剛吃屎了,嘴巴臭,你別介意。”

那人看他倆一臉痞賴模樣,悻悻地怒瞪幾眼,悶着氣不敢計較了。

陳斜劈手從孫斯堯手裏拿過球:“走你的吧。”

孫斯堯看着他的左胳膊:“真沒事?”

“你什麽時候這麽婆婆媽媽了?”

“我看游彷那一下真挺狠的,你是沒看到你五官都皺成啥樣了。”

陳斜握了下左肩關節:“很醜麽?”

孫斯堯懵逼兩秒:“什麽?”

“五官皺起來很醜麽?”

孫斯堯又是反應了兩秒,像是終于反應過來眼前這人是什麽尿性,氣笑了都:“操.你媽啊陳斜!”

陳斜就近找了離自己最近的教室空位坐下,孫斯堯站在附近給他做了個在耳邊打電話的手勢:“我就在隔壁呢,有事就喊,哥們兒随叫随到。”

陳斜:“趕緊滾!”

孫斯堯一滾,陳斜原本松快的眉宇又是一皺,他活絡了一下左肩,感受着那點似有若無的痛感,這時坐在前排的女生忽然回過頭。

陳斜的鼻尖被她的發尾輕掃了下,一絲極淡的發香飄忽而逝。

他不無驚訝地笑了:“這麽巧?”

何缈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你胳膊怎麽了?”

剛才他們的對話,被她一句不落地聽了個全乎。

他“啧”了一聲:“世界真小。”

何缈又問:“你打籃球受傷了?”

陳斜反問:“你怎麽知道我剛打籃球了?”

“我剛看到你了。”

陳斜頓了頓,眼皮一挑:“看到我也不打招呼,好歹我們也算半個熟人了?”

“你要不要去趟校醫院看看?”

“我家老爺子就是醫生,去什麽校醫院。”陳斜眉間肉眼可見地多了幾分不耐煩。

也是。

何缈說:“那你回去記得找陳爺爺看看。”

陳斜睨着她,打量着,半晌道:“你關心得是不是有點多了?”

何缈霎時啞然。

陳斜進一步道:“同學,這樣貌似有點不合适吧?”

原本何缈以為他們也算得上半個熟人,畢竟還是共享過一份麻辣香鍋的飯友,但他這一句“同學”,直接在“半個”的基礎上又打了個折扣。

算她多管閑事吧。

何缈閉了嘴,轉過頭,周枭卻一副看不慣的樣子将腦袋一擺,沖向陳斜:“同學,你這麽說話不大好吧,都是一個班的,何缈也是關心你,你要是胳膊真的受傷了,還是去下校醫院看下比較好。”

陳斜睨向他,語氣算得上淩厲:“你誰啊?”

周枭:“……”

何缈轉過頭來,正好和陳斜的目光對上。

她有點兒詫異。

她和陳斜算不上熟,也就見過兩面的交情。兩次見面,她雖覺得陳斜這人不是個善茬,但也該客氣客氣,至少表面功夫做得還是相當不錯的,絕非像眼前這樣匪氣四射不好惹。

她和陳斜無聲地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她先一步收回視線,轉了回去。

馬尾再次甩出個小小的弧度,甩出一縷清淺的發香。

她一旁的周枭嘀咕了句“神經病”,也轉了回去,還特紳士地問了句何缈:“你沒事吧?”

“沒事。”

等班上的人到得差不多了,章紫媛遣散了圍在自己身邊的學生,開了24班高一開學的第一場班會,各種介紹、各式感言、搭建臨時的領導班子……和前面許多年開學當天的流程差不多。

暫定的班長是周枭,何缈很感激他的毛遂自薦,不然按照大多數班主任的慣用套路,排名第一的何缈十之八.九會被點名,到時候她再來一出婉拒的戲碼,八成得拉一波仇恨。

确定完班上的領導班子後,需要重新分座位。

當章紫媛在講臺上說完分配規則時,何缈頓時體會到了陶聽言平時總挂在嘴邊的“吐血三升”是什麽感受了。

座位分配以“好壞搭檔”為原則,簡單點說就是,第一名和最後一名坐一塊兒,第二名和倒數第二名坐一塊兒……以此類推。

章紫媛說完規則後,何缈有種奇怪的感覺,好似身後那人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背上。

有如芒刺。

周枭嘆了口氣,一種名曰“有緣無分”的悵惘之情湧上心頭,對何缈說:“咱們這算是露水同桌吧?我還挺想繼續和你坐一塊兒的,沒想到這凳子還沒坐熱呢,場就散了。”

何缈其實沒太大的感覺,不過與人交際自有一套标準,她适度地露出一點遺憾的表情:“都在一個班,讨論問題什麽的,都方便,無所謂啦。”

周枭認命道:“也是。”

章紫媛效率很快,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就手寫完了一份座位表,她将座位表貼在教室後頭的黑板上,讓大家根據座位表對號入座,對座位分配有異議的稍後再說。

話音剛落,班上的學生一窩蜂往教室後頭湧去。

何缈剛一起身,肩膀就被人輕觸了下,那只手很快就離開:“你坐着,我去看。”

何缈:“……”

她困惑地仰頭看了陳斜一眼,他恰好轉身,那微微向上揚起的眼鋒在她的視線中轉瞬即逝。

從小林素梅就說她長了雙笑眼,哪怕不笑,用那雙彎彎的眼睛看着別人的時候,也特別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好些次還順嘴說了幾句“反面案例”的鳳眼。

她說:“那種眼型狹長,眼尾上勾,瞳仁黑白分明的眼睛,叫做鳳眼。生得一雙好看鳳眼的人,最會勾人。”

從前她不以為然,也從不以眉眼辨人。這會兒腦海中驀地冒出林素梅的話,忽然覺得老人家的話也不全是胡謅的。

何缈看着他走到教室後邊,個子高就是方便,往那兒一站,活生生一出鶴立雞群,再加上眼睛又好使,站在人群後頭簡單掃一眼座位表,就迅速捕捉到了他要找的信息。

他轉過身,何缈迅速側頭佯裝看窗外風景。

陳斜往回走,走到她的座位旁,告知:“第一組第四排。”

想到剛才兩人那點不愉快,何缈還是有點兒別扭,她動了動嘴,生硬地憋出一句:“謝謝。”

“順眼。”他說。

“啊?”何缈有點懵。

陳斜笑道:“順便看一眼而已。”

“說話全乎一點不行麽?”

“說話全乎一點行啊。”

何缈:“……”

這人有病。

陳斜又是一笑,轉身走開,何缈拿起自己的書包和桌上的書,緊随其後,到了第一組第四排的位置時,陳斜雙手往後撐在桌子上,看着何缈:“你坐裏面。”

何缈本想說自己喜歡坐外面,轉念一想,男生都比較好動,課間活動也多,更別說眼前這尊佛估計比一般男生更不安分,便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她走進去,剛一坐下,他也跟着坐了下來,有淡淡的汗味鑽進她的鼻子,何缈下意識用力吸了吸,竟然不難聞。

“你是狗吧?”他的聲音忽然響起。

“……”

何缈側過頭,只見他趴在桌上,腦袋枕着沒受傷的那只胳膊,此刻正偏頭看着她。

“你才是狗呢!”她翻開之前在讀的那本閑書,把書豎了起來,繼續看。

豎着的書擋住了陳斜的視線,卻蓋不住他的聲音:“你剛才是在嗅我身上的味兒麽?”

何缈渾然無視他的話,裝作一副看書入了迷的模樣。

陳斜說:“你要有意見,那也沒辦法,男人嘛,每天都有固定的荷爾蒙釋放量,如果不排解掉,很容易暴躁。”

何缈遞給他一個“睜眼說什麽瞎話”的表情。

“這大概和孔雀開屏是同一個道理吧。”

“……”

何缈心說,孔雀才不背這個鍋。

她又翻了幾頁書,而她這位理應很躁動的同桌卻好半晌都沒出聲了,何缈覺得還挺奇怪,便把豎着的書放平,卻見少年枕着胳膊睡着了。她又把書豎了起來,将下巴擱在書上,腦袋雖是面對前方,一雙眼卻斜斜地看向閉目的同桌。

陽光不是普照大地來着嗎?這會兒她突然覺得陽光也會區別對待。

她想到太陽照在陶聽言的睡顏上,那口水能照出一瀉千裏的氣勢來。此刻照在陳斜的臉上,眼睫的光影鋪滿卧蠶,像一幅黑白影畫。

何缈收回視線,又把書往下翻一頁,恰好瞥見一句話:彼其之子,美無度。

半小時後,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章紫媛拿三角尺在講桌上拍了幾下,示意大家安靜,問在座的有沒有人對座位分配有異議。

第一個舉手站起來的是第三組第六排的一個女生。

“譚靓妮?”章紫媛問,“你有什麽意見?”

她伸長手,手指的盡頭赫然是何缈所在的位置:“老師,我想和那個女生換一下位置。”

何缈:“……”

乍然成為整個教室的目光聚焦點,何缈沒有輕舉妄動,她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叫“譚靓妮”的女生。倒沒有漂亮到多驚豔的地步,但确實是美的,在那個大多數人都任頭發野蠻生長的年紀,她有微彎又蓬松的劉海,發尾還有燙染的痕跡,鵝蛋臉上的眉毛修剪過,小嘴上抹了淡粉色的唇膏。

不得不說,這番打扮放在中學生中算是少有的精致。

章紫媛站在講臺上,顏色偏深的文眉微蹙:“理由呢?”

譚靓妮毫不掩飾地答:“我想和喜歡的人坐在一起啊。”

“……”

全班頓時響起一陣“哇哦”的起哄聲。

尚且都是十來歲的年紀,懵懵懂懂,別別扭扭,大都不好意思把喜歡不喜歡這樣的話題搬上臺面,但又對此極其喜聞樂見,于是一個個眼睛跟發光似的,目光湛湛,炯炯有神,恨不能摁下暫停鍵,沖去小賣部買包瓜子再回來摁繼續播放。

章紫媛久經師場,對這種事情雖不喜聞樂見,但卻足夠淡定,她看了眼趴在桌上睡成一灘泥的陳斜,然後拿起講桌上放着的分班表看了一眼:“譚靓妮是吧?”

譚靚妮挑挑眼:“是啊。”

章紫媛說:“你和陳斜,一個倒數第一,一個倒數第二,這個排名,要是讓你們倆坐在一起,違背了我們今天的座位分配原則。這才第一天,你說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那不得亂了規矩?這樣吧,你們倆之後的平均成績能達到班上中等了,你再來和我談這個條件,如何?”

譚靓妮張了張嘴,剛要說話,何缈便看見自己原本睡得正香的同桌睜開朦胧的雙眼,甩了甩被自己枕麻的胳膊,嗓音慵慵懶懶地說:“老師,不勞煩您使這權宜之計了。”

當事人之一發話了,全班四十多位看客更加精神抖擻。

章紫媛的視線從譚靓妮那頭調轉過來:“哦?那你什麽想法?”

只見陳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立起大拇指:“沒意見,這麽好的座位分配政策,學生完全響應。”

“陳斜!”譚靚妮咬唇喝了一聲。

被喊的人一線餘光都沒有分給她,權當聽不見,瞥見何缈正看着自己,陳斜問:“有話?”

何缈也不壓抑自己的好奇心,低着聲問:“情債?”

“我又不欠人什麽。”

“那就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陳斜看着她,搖着頭“啧啧”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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