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每一個流血的日子,都要加倍……
明誠樓的每一層都設有一個教師辦公室, 大開間,這層樓各班各科的任課老師都駐紮在這間大開間裏。和白日裏相比,現在相對冷清些, 只有幾個永遠與學生共進退的班主任和當晚值班的老師在。
踏上頂層的最後一級臺階,陳斜把她放了下來。走廊盡頭的辦公室燈光熾亮, 隔壁21班的教室傳來他們班英語老師講題的聲音。
明誠樓前參天的樹上夜蟲在嘶鳴, 樓下有輕狂的少年在和老師犟嘴。
何缈和陳斜對視一眼。
陳斜問:“還疼麽?”
何缈實誠道:“嗯。”
沉默下來。
陳斜不好再直接陪着她往前, 這一路過去,得經過四個教室, 別說是陳斜背着她過去了, 就是兩人并肩走過, 窗裏都不知道多少人的嗅奸情雷達得嗡嗡運轉。
兩人心知肚明。
陳斜手插兜裏,朝着走廊盡頭擡了擡下巴:“去吧。”
“嗯。”
何缈往前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往回走:“這個給你。”
袋子裏都是草莓。
陳斜蹙眉:“人送你的。”
“毛病。”何缈說,“昨天我抽屜裏的木糖醇你吃得不挺開心的麽, 那不也是別人送的?”
陳斜眼皮輕挑:“我不吃這個,酸。”
“甜的。”何缈直接塞他手裏,“哪那麽事兒逼。”
“你說什麽?”
何缈沒再接他茬兒, 直接轉身走了。
陳斜站在原地, 無語地看着手裏的這袋草莓。
他往樓梯口邊的牆上一倚,準備玩會兒手機, 等過一陣子再回教室。
塑料袋裏草莓略沉的存在感,讓他停住了掏手機的動作。
右手中途改道,伸進袋裏掏了顆草莓出來。拔了草莓葉,在衣袖上擦了擦,往空中一抛, 張嘴接住。
少年一嚼,汁水四溢,充斥口腔。
頓時五官扭曲。
操。被騙了。
等他擰着眉吃完這顆草莓,走廊上女孩的身影已經徹底不見了。
他用拇指揩了下嘴,這才往24班的教室走去。
頂層教師辦公室。
章紫媛一手執筆批改着作業,一手預防性地按着額頭,以免自己四十不到腦門就被這幫熊孩子氣得連上WIFI。
剛把一個熊孩子拉入做思想教育的黑名單,門口忽然傳來叩門的聲音,擡頭就見何缈微彎着腰,一臉菜色地站在門口:“老師。”
章紫媛被她蒼白的臉吓了個激靈,以為她的胃又出了什麽問題,當即彈了起來:“怎麽了這是?”
何缈咬着唇,往裏走,直白地說:“老師,我來大姨媽了。”
說罷,又補了仨字:“第一次。”
章紫媛舒出一口氣,胃沒事就好。
作為了一個從業多年的中年女教師,章紫媛這種事情處理過很多次。
她走到何缈身後。
何缈今天穿的是條中長裙,裙袂一角沾了兩根綠色小草,屁股後頭還很幹淨,沒沾上姨媽。她叮囑道:“先站着別坐,我一會兒陪你去趟廁所。”
邊說邊拉開她工位左下角的第三個抽屜:“我這兒常年備着呢,你們這些小孩,每次來事都不計日子,問同學讨又抹不開那點面子,紅着一張臉跑來我這兒,還囫囵磕巴,問半天才說到點子上。”
又說:“你倒是直白。”
何缈看着章紫媛拿了片衛生巾出來,又從桌上拿了包紙巾,然後走到她身邊:“走吧。”
何缈說:“老師,我看過這個的使用說明,知道怎麽用,不用麻煩您,我自己去就行。”
章紫媛說:“當我教三歲小孩呢?事必躬親到這個地步?我就是陪你過去,路上正好給你叮囑點事。”
何缈沉默半晌,“嗯”了一聲。
明誠樓最慘無人道的設計就在于廁所。
別的年級廁所幾乎是每層樓的标配,學生串樓層去看暗戀對象用的理由都是“我們那層廁所滿了”,可憐他們高一的學生,整棟樓共用一個公共廁所。公共廁所在一樓,一到四班的學生還好,越是高樓層的學生,越是怨聲載道。
所以,章紫媛現在要陪着她一起去廁所,這一條漫長的路線,可有得叮囑。
中途,他們經過24班時,何缈朝裏掃了一眼,陳斜破天荒地挺認真,居然在看書,何缈眼神好,瞥見了書名——經偵部門管轄的8……
心裏正默念着,旁邊的章紫媛突然來了一嗓子:“姚佳樂!手機上是能給你預測月考考題還是咋的,你離它一時半會兒你會死是嗎?明天上午來我辦公室一趟!”
接着,一堆人被挨個點了名。
“還有你!譚靚妮!還藏!我已經看見了!你說你一不相親二不約會三不見愛豆,三分鐘補一次妝是美給誰看呢?看看人陳斜,且不說他現在看的是個什麽玩意兒,但好歹也認真得像模像樣的,你要是拿本美妝書翻着看我都不至于點你名兒!明天課間你就和姚佳樂搭個伴吧。”
“李小侯,薯片很好吃是吧?就你這吃相還想銷毀證據呢?一地的薯片渣子當我眼瞎啊。除了樂于助人的美德之外,你能不能讓老師多幾個誇你的詞?不然顯得我這個教語文的很詞窮啊。晚上回家叫下家長吧,我要和你爸媽好好探讨下你成績提高的速度怎麽趕上你長肉的速度。”
“其他人看什麽看,要不把你們爹媽也叫上,咱們明天湊個家長會開得了?都給我收點心,認真自習,國慶回來就月考了,我就看你們到時候遛出來的是騾子還是馬!”
……
章紫媛隔空和坐在講臺上值班的歷史老師對視了一眼,兩人用眼神達成了某種共識。歷史老師快坐沉的屁股終于暫別了教師椅,從講臺上走了下來,背着手在教室裏左右逡巡。
“這幫小崽子,也就最怕老甘,太善良了你扔個地雷他們都當你是放屁。”章紫媛搖了搖頭,不知是在對空氣說,還是對何缈說。
過了一會兒,穿過了四個班,進入樓梯口,章紫媛的叮囑也随之而來:“何缈,你可別被這幫烏煙瘴氣的崽子們幹擾了啊,學習上不能放松,一定要搞好。”
何缈點頭:“老師,我知道。”
章紫媛欣慰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說實話,頭一回來事,這麽淡定不慌不急的我還是第一次見。我閨女去年剛來,吓得哭鼻子說自己是不是要死了。”臉上流露出為人母的幸福,章紫媛伸手在她肩上輕拍了一下,“何缈,看你的樣子,老師猜你已經做過相關功課了,但老師還是要告訴你,女孩子都要經歷這一步,它的到來,是我們告別作為小孩的第一關,今後我們要更加自愛,更加自律。”
說完還添了句:“每一個流血的日子,都要加倍愛自己。”
何缈沒想到章紫媛會和自己說這些,畢竟這種程度的安撫不是每一個老師應盡的義務。
“知道了嗎?”
“嗯。”
之後就是沉默。
到了廁所外,章紫媛把紙巾和衛生巾給了何缈,何缈攥着這兩樣東西道了謝,之後就進了廁所。
這是她第一次使用衛生巾,之前在網上看過理論,但沒有實操。
褪下自己的內褲,何缈看到上面陌生的髒污,有種說不清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
在廁所裏頭搗鼓了有一陣,又在水池前怔然地站了一會兒,她努力地想要适應一下衛生巾這種異物的存在,最終放棄了,未來漫漫,有的是時間習慣。
從廁所出來,她愣了下,章紫媛居然還沒走。
明誠樓前有一排遮天蔽日的槐樹,從樓的那頭,一直延伸到廁所前五六米處。樓前沒有任何照明的路燈,所有的光源都來自于教室,槐樹的樹冠又很大,能透下來的月光少得可憐,晚上學生們下課在這瘋耍時,稍微隔開一點距離望過去,昏暗的場景,被單薄破碎的光交織成一幅鬼影幢幢的畫。
此時的章紫媛就站在一棵離她最近的槐樹下,不足的光線模糊了她的臉,何缈只能看見她被暗光勾勒出的一道剪影。
一股淚意不請自來地湧上何缈的眼眶。
一種以“如果”為開頭的假設出現在她的腦海,又被她強摁了回去。
她眨了眨眼,眼中那層薄薄的淚霧很快被稀釋不見。
她小跑幾步來到章紫媛面前:“老師,您還沒回辦公室呢?”
章紫媛說:“想想還是不放心,好歹第一次呢,萬一你有什麽地方不清楚想叫人幫忙,我在這兒也能應上。”
見她沒說話,章紫媛說:“傻愣着幹什麽,走,上去我給你泡杯紅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