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怎麽聞着有點兒酸呢?……

一大早在明誠樓前蹲違紀學生、視察風氣的甘友良甘主任迎着清晨的涼風打了個重重的噴嚏。

和高二樹人樓、高三桃李樓的封閉式教學樓設計不同, 明誠樓前有三個樓梯口,因此,對于時不時突擊蹲早上違紀學生的甘主任來說, 可謂是困難重重。

他只能折中地站在二號樓梯口處,左瞄右瞥地掃視着一、三號樓梯口處往來的學生, 一旦厚此薄彼, 便有狡猾的違紀學生渾水摸魚地溜了進去。

有一些學生, 不僅狡猾,還體力驚人, 用書包兜着頭, 趁着甘蔗閻王發現他到沖向他之間的時間差, 飛速遁進樓道,等甘蔗閻王追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已經像溪流入海般蹤跡難尋了。

對此身經百戰的甘蔗閻王,也因此練就了一身特殊的偵查技能,你兜腦袋可以, 你百米沖刺6秒鐘也可以,但你當天出門前最好把自己武裝得存在感低一點,不然甘蔗閻王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給刨出來。

今天是九月的最後一天, 也是學生身心極易松散的一天。畢竟明天就開始國慶假期了, 學生的心比身通常放假更早。

逮着今天蹲違紀,一抓一個準。

陳斜到的時候, 甘蔗閻王正背着手教訓倆靠牆站的小姑娘,餘光一瞥,看到單肩挂着雙肩包正往一號樓道口裏走的陳斜,當即便隔空嚷了句:“陳斜?”

喊第一聲的時候,甘蔗閻王還不太确定, 等陳斜側了個頭,他越發斷定了,于是又喊了聲:“陳斜,你過來一下。”

倆小姑娘順着甘蔗閻王的視線看過去,确定高個少年真是陳斜,一個頓時嬌羞地捂住臉,一個眼神直勾露骨。

陳斜頂着一腦門問號走近,先發制人:“甘主任,我今天可是根正苗紅的好青年。”他還特意抻了抻腳,“您瞧,學生這鞋穿的都是兩杠三星的。”

“沒說是你毛病!”甘蔗閻王啐他一口,問,“這倆姑娘你認識?”

陳斜往那倆女生的方向看過去,掃一眼後收回目光:“不認識。”

甘蔗閻王再次确定:“真不認識?”

陳斜:“真不認識。”

甘蔗閻王表情開心了不少:“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陳斜輕飄飄“哦”了一聲,轉身就走,隐約聽見身後的甘蔗閻王嗓門收不住地大喊:“看什麽看!還看!人都說不認識你們了!我都替你們臊得慌!”

……

一進教室,陳斜就發現自己的課桌上和平時相比好像少了點什麽,他把跨在肩上的書包撂上桌,問正在練寫英語小作文的同桌:“我牛奶呢?”

對方恍若未聞,仿佛自帶屏蔽儀。

陳斜蜷着指骨節在她的桌上敲了兩下,何缈這才擡起頭看着他,表情有些漠然。

他又問了一遍:“牛奶呢?”

何缈随口道:“我喝了。”

“你喝了?我的那份?”

“有問題麽?”

“……”

“我看你的手恢複得也差不多了,鈣差不多補補就行,別營養過剩。”

“不是,你這人不太守信用啊。才說要管我三年牛奶來着,這才三周不到吧?”

“你起開!”何缈撥了撥他搭在桌上的手。

陳斜翹着椅子腳,往後仰:“幹什麽幹什麽?何缈你是強盜嗎你?”

何缈給他的抽屜來了個牛奶開箱:“AD鈣奶,娃哈哈,營養快線,真果粒,伊利純牛奶,比我想得還豐富,集齊十八種是要來個特惠大酬賓嗎?”

椅子腳落地,陳斜坐姿稍微收斂了點,他拉開書包拉鏈,把桌上的牛奶囫囵着往書包裏撥。

何缈瞠目結舌:“你不是吧?”

陳斜說:“當然不是,一會兒拿愛心小屋去。”

“……”

淮西市教育局幾年前搞了個愛心小屋試點工程,淮西一中作為試點中學之一,搞得還挺風生水起。學生們自願将閑置物品捐贈到愛心小屋的募捐處,物品經過消毒處理後,擺放在愛心小屋的貨架上,校貧困生可用學校發放的代金卡等額換取所需物品。

何缈雖然有聽說過,但一直以為只是個形/式/主/義工程,沒想到是實質有作用的。所以她噎了一下,問:“你……之前收到的那些都是送去愛心小屋了?”

這倆的抽屜裏有段時間經常空降各種禮物、零食,一開始,他們還會随手拿給大家分,或者彼此幫忙消化一下。但随着時間的推移,禮物、零食并沒有越來越少,久而久之,兩人都挺煩的。也不知道各自采取了什麽措施,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就沒怎麽看到對方的抽屜裏有什麽庫存了。

何缈今早一到學校,看到倆女生在樓道上吵架,甚至差點打起來。

倆女生各持一詞,都堅持認為陳斜喜歡自己,女生甲說陳斜每天都喝自己送的牛奶,女生乙說陳斜只收了她的牛奶。

何缈聽了,心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應該也不差自己書包裏那一罐吧。

鬼使神差地,她掏出自己書包裏原本給他帶的牛奶,打開瓶蓋,咕嚕咕嚕就給自己灌下去了。

喝完打了個飽嗝。

然後,她仿佛才想起來似的,早上出門前,自己剛在家裏喝過一瓶。

何缈問完,陳斜當即就反問:“不然呢?搞特惠大酬賓?級花收到的禮物也不少,難道是內部自我消化了?”

“……”

何缈表面一派寧靜,心情卻莫名有點兒愉悅。

她腆着臉:“別叫我級花。”每次聽到這倆字,她就會想到自己做的傻逼事,實在不堪回首。

見陳斜還一臉期待地看着自己,何缈回答他:“扔了。”

“扔了?”陳斜挑了下眉梢,然後緩緩笑道,“你可以啊。”

“反正也不知道是誰送的。”

陳斜又是緩了片刻,才說:“我發現你挺冷血的。”

何缈:“?”

陳斜湊近她:“你還沒說為什麽要喝我的牛奶。”

“烏龍一場。”何缈不動聲色地退開一點點,解釋說,“我以為你喝了別人送的牛奶,怕你營養過剩,所以幫你分擔點。”

想到剛才在樓下聽到的甘蔗閻王教育倆女生的話,陳斜基本上串明白了這事兒的前因後果。

他朝何缈的方向又故意湊近了幾分,反問了句:“你剛喝的真是牛奶?”

“嗯?”何缈不明所以。

只聽他吊兒郎當道:“我怎麽聞着有點兒酸呢?”

何缈:“……”

她這回連退都不好退了,越退仿佛越暴露什麽,于是她極其沒腦地說了句:“這牛奶放了比較久,可能過期了。”

陳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低聲道:“是麽?”

何缈向來淡定慣了,這會兒卻有點坐不住,站起來道:“我去上個廁所。”

陳斜翹着椅子腳給她讓位,還一臉欠嗖嗖地說:“讓你喝我那份,尿頻了吧?”

“……”

等何缈上完廁所回到座位上,慣性地以指塞耳背單詞,一側頭,發現自己的同桌手撐下巴一臉意味深長地看着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了,何缈莫名其妙:“幹嗎?”

同桌說:“我看的不是你,我只是透過你,看到了自己一直以來不為人知的善良。”

何缈:“……”

她不明所以:“什麽?”

同桌撐着臉:“做好事,不留名。”

“……”

一整個早自習,陳斜基本隔一會兒,就要“騷擾”她一下,一會兒故意把手肘擱她桌上,裝作無意撞到了她的胳膊;一會兒佯裝好學地問她“人間有真情”英文怎麽拼;一會兒騙她說她頭頂飛了片羽毛。

沒個消停。

何缈被他鬧得不行,氣急攻心地攆着腳尖在他鞋尖上轉了一圈。陳斜疼得嗷一嗓子彈跳起來,引來全班注目,早自習一直是作為班長的周枭坐鎮,他也看了過來:“陳斜,你怎麽回事?”

何缈只聽他“一賤到底”地說:“沒事,抽筋長個兒呢。”

直到晚自習課間章紫媛來叮囑國慶假期注意事項時,何缈把手伸進桌肚裏面找卷子,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白天陳斜那句“不為人知的善良”指的是什麽,以及為什麽能恬不知恥地跟自己說什麽“做好事,不留名”“人間有真情”這樣的話。

——有人白天趁她去上廁所的時候對她昨天的“成人禮”表示了慰問。

她掏出那三個分別裝了紅棗、桂圓、木瓜幹的透明包裝袋看了一眼,然後一袋袋塞進書包裏,最後戳了戳陳斜,問:“你送的?”

睡了大半個晚自習的陳斜撐着還不清醒的腦袋反問:“嗯?要給我送面錦旗嗎?”

何缈看着他頭頂上因為睡覺姿勢不老實而翹起來的兩撮毛,忽然覺得這人雖然有點賤,但賤得還挺可愛的。

晚自習下課鈴聲響起,國慶假期如期而至。

學校在給高一的學生放假上還挺大方,七天假一天沒給少。何缈原本是打算借着這個小長假把剩下的還沒搞定的高一知識點自學完,但是她大姨耐不住寂寞,假期第二天就帶着六歲的女兒從上海來了淮西,說是不浪到最後一刻不罷休。

何建邦要忙生意上的事,林素梅一雙老腿逛不動景區,“陪玩”這項艱巨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何缈的身上。

到了第五天,三個人出發去了淮湖。何缈雖然在淮西生活了十幾年,但一直沒好好逛過淮湖。去淮湖的路上,大姨問她淮湖有什麽好玩的時候,她腦海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和陳斜有關,因為他家就在淮湖邊上。等大姨要發難了,她才照本宣科地念了幾句頭天晚上臨時抱佛腳時查的攻略。

淮湖中央有個美麗的小島,因為形似殘缺的月亮,故名殘月島。剛踏上去往殘月島的小船,大姨夫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忙完了手頭上的工作,自駕來了淮西,要趕着這個假期的尾巴好好陪陪妻女。等他們從殘月島上出來,她大姨夫的電話又來了,說是到了淮湖邊上,三人游突變四人游。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大姨和大姨夫撒狗糧更是撒到旁若無人,何缈覺得自己的“陪玩”任務到這裏也算是圓滿完成了,趁着他們一家三口自拍的時候,她給陶聽言發了條微信,讓她給自己打個電話。

何缈很快被這通電話解救出來,此時太陽陷在地平線的一角,湖水被夕陽鍍了一層燦爛的金邊。游人雖多,吵鬧中卻不乏滿滿的生活氣,何缈漫無目的地沿着湖邊走,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陳斜家的四合堂跟前。

不似她上一次來的時候清淨,此刻看診的人不少,陳爺爺忙得團團轉。何缈站在外圍看了幾眼,沒看見陳斜,拿出手機給他發微信:“和我大姨逛淮湖,走到你家這邊了,只看到陳爺爺在忙,你人呢?”

何缈在原地等了片刻,也沒等到他的回複,正準備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何、缈?”

她轉過身:“你怎麽在這兒?”

孫斯堯朝上指了指:“我姥姥、姥爺在這兒。”

“上面?”何缈狐疑問,“這上面還有墳地?”

孫斯堯一口氣堵喉嚨裏差點沒順過來:“這山上還有房子,還有房子知道嗎?!”

幾乎是同時,何缈反應過來不久前陳斜剛和他說過孫斯堯姥姥也住這,她抱歉地笑了下:“對不起啊,我收回我剛才的話。你姥姥、姥爺肯定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孫斯堯也不在意,只問:“你怎麽來了?找老斜?”

何缈真假參半道:“和親戚在這兒逛景點,他們有事先走了,我之前在陳爺爺這兒看過診,順路就過來看看。不過陳斜好像不在家。”

“不在家?不可能吧,他四點鐘那會兒給我發消息說五點到家,讓我下來一起給陳老爺子幫忙。”因為自己的拖延,孫斯堯心虛地撓了把頭發,“這都快六點了,怎麽着也該回了啊。”

說完,他表情微妙地發生了點變化,站在原地愣了三秒鐘。

何缈問:“怎麽了?”

“不好!”孫斯堯似乎突然想到什麽,撒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山下跑。

何缈跟着他往下跑:“你去哪兒?你腳下那鞋戰鬥力應該——”

“不太行吧”四個字還沒出口,孫斯堯果然遭了難。他右腳的整個腳掌沖破了拖鞋的幫面,腳底板直接踩在了粗粝的臺階上,而那只拖鞋以非常別致的姿态吊在了他的腳脖子上。

何缈走過去,聽見他吸氣又呼氣後吐出一個無限複雜的“操”。

“什麽事這麽着急?好歹換下鞋再走。”何缈問。

孫斯堯一邊單腿跳着往前,一邊“改鞋歸正”:“你沒什麽事就先回吧。”

“你是去找陳斜嗎?”還沒等孫斯堯說話,何缈便直截了當道,“我跟你一塊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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