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阮陳氏的左鄰右舍還在門口嗑瓜子說閑話,遠遠瞧見母子倆過來,奇怪地嘀咕一句“怎麽這麽快回來了”,他們這會離得遠,沒瞧見這對母子難看的臉色,還笑着喊了一聲,“阮太太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本來都準備好聽這位阮陳氏秀優越感了。

畢竟這事,無論是對阮家二房而言,還是對他們而言,都是板上釘釘的事。

哪想到等母子倆離得近了,衆人竟瞧見他們臉上如出一轍的難看臉色,母子倆陰沉着臉往自己家走,別說阮陳氏了,就連一向待人溫和的阮卓白也沒跟他們打招呼,而是低着頭,沉着臉,擡腳進了自己家的屋子。

門開門合,阮卓白很快就消失在衆人眼前。

衆人心裏奇怪,連瓜子都不嗑了,低聲道:“怎麽回事啊?難不成沒成?”

阮陳氏本來在阮家大房受了那麽一頓瓜落,心裏就不舒服,這會聽到身後那些長舌婦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立刻拉下臉轉身罵道:“看看看,看什麽看!”

“有你們什麽事!”

她說完就怒目橫眉地進了屋,門被她摔得發出劇烈的響聲,一晃一晃的,給人一種很快就要塌下來的感覺。

外頭的婦人們被她唬了一跳,等回過神,捂着胸口“哎呦哎呦”叫喚起來,她們也不是什麽能忍的性子,當即叉腰揚聲罵了起來,不過阮家的門已經關上了,也沒有人出來理會她們。

“看樣子是沒成。”

“活該她沒成,就她這個性子,要真成了還不得上天去?”

衆人罵罵咧咧說完後又互相對視了下,一起湊到阮家門前聽牆角。

院子裏這會就阮陳氏的小兒子阮睿廣,他正騎着他的小木馬在院子裏晃啊晃,剛剛看到阮卓白難看的臉色,他一句“哥”都不敢吐出,現在看到阮陳氏一進來,倒是立刻跑了過去,他從小被阮陳氏慣壞了,也不叫娘,就扯着衣擺嚷,“我的珍珠呢,我的糖葫蘆呢,我的小老虎呢?”

阮陳氏每次看到阮睿廣就會和他說,等你哥哥接手了金香樓,你想要什麽都有。他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今天哥哥跟娘做什麽去,這會見人回來,自然張口就嚷着要起了東西。

阮陳氏平日縱着他,但她今日正十分不爽,哪有空搭理他?說了句“沒有”,本來想繞過他去問問阮卓白怎麽辦,可阮睿廣皮得很,不僅不聽,還拿出了自己的殺手锏,直接往地上一躺,哭着叫嚷起來。

以前他只要用這一招,阮陳氏就什麽都給他了,就算她沒有,也會去找阮家大房要。

可今天阮陳氏不僅沒有跟以前似的把他拉起來喊“乖寶”,還擡起手往他屁股上狠狠打了幾巴掌。

阮睿廣起初是假哭,等察覺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倒是真的哭起來了,撕心裂肺的,把在屋子裏逗鳥的阮宏遠都逼得走了出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本來氣沖沖的臉在看到外頭的畫面時一愣,雖然阮陳氏脾氣不好,但打兒子還是頭一回,出口的火氣也沒了,他皺眉問,“怎麽回事?”

阮陳氏看到他,一下子所有的火氣都有了宣洩的對象,也不管阮睿廣了,直接走上去去打阮宏遠,邊打邊罵,“都是你,要是你今天跟我們去,你大哥能這樣對我們?”

“你個不中用的,你自己沒本事也就算了,還害苦了卓白!現在好了,你哥要把酒樓給他那個女兒,我們可怎麽辦啊!”

她手裏沒輕沒重,指甲又長,有好幾下打到了阮宏遠的臉上,阮宏遠白胖的臉上當即就出現幾條紅痕,手一摸居然還有血,他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當場就跟阮陳氏扭打起來。

雖然驚訝他大哥的決定,但他一向沒什麽抱負,給誰他都無所謂——

“你沖我撒什麽火,那酒樓本來就是我大哥的,他要給誰就給誰,你不服你自己去建一個給你兒子開啊!”

兩人從成婚初還算過了一陣蜜裏調油的日子,阮陳氏雖然出身不好但年輕時的相貌還算不錯,最開始剛嫁進阮家的時候也伏小做低過一段日子,可後來發現阮宏遠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也就不願意僞裝了,從那之後,這對夫妻就沒少争執。

阮睿廣顯然也習慣了自己爹娘争執,他也沒去管,依舊在地上撒着潑,所有的哭鬧争吵終止于阮卓白的一聲暴喝——

“夠了!”

阮陳氏夫婦還有阮睿廣全都停下了動作朝聲音來源處看去,不遠處的阮卓白一身藍色錦衣,他此時再不複平日的溫和,全身散發着寒氣,眼中更是帶着極度的厭惡……見三人不敢再說,他才重新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卓白,你先別擔心,我……”阮陳氏追過去,可還沒等她進門,門就當着她的面關上了。

阮宏遠剛剛被自己的兒子訓了一通,正有些不高興,見阮陳氏吃癟倒是笑了起來,“早跟你們說了別去肖想不是自己的東西。”到底是怕自己的兒子聽見,他輕哼一聲也回了自己房間,沒去搭理外頭的阮陳氏和小兒子。

……

“哦呦。”偷聽的幾個人見裏頭散了場,心有餘悸般拍了拍胸口,“吓死人嘞,這阮陳氏家的大兒子平時看着脾氣那麽好,沒想到關上門居然是這副樣子。”一群人嘀嘀咕咕回去,“不過阮先生怎麽把酒樓交給他女兒了?這姑娘家能管好嗎?”

“這要是管不好,恐怕阮家二房還有的鬧呢。”

外頭還在說這事,而屋子裏的阮卓白仍沉着一張臉,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外放情緒的時候了,伴随着年紀的增長,他就越清楚如何才能更受人喜歡,阮庭之頑劣胡鬧,他就僞裝成一副溫和懂事的模樣,只要他表現得越謙遜,大伯他們就會越發對阮庭之不滿。

可為什麽!!!

為什麽他好不容易才把阮庭之弄走,大伯卻還是不肯過繼他!

地上全是殘片,而被他緊緊捏在手中僅剩的一只茶盞最終也難逃厄運,白瓷破碎,阮卓白緊握的拳頭重重砸在桌上,回想起今日大伯的那些話,他胸腔中蓬勃的怒氣仿佛熊熊烈火,無窮無盡。

還有阮妤——

對這個城裏來的堂妹,他起初并無敵意,甚至還想過等他過繼到大伯家,他會好好做一個兄長照顧她,畢竟比起這青山鎮的許多人,她是少數有資格能讓他青眼有加的人。

可現在這個人,這個女人居然搶了屬于他的位置!

怒火仿佛燃燒得更加猛烈了,阮卓白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原本是想好好孝順大伯、大伯母,可如今……想到自己在金香樓的布置,幸好他早就做了安排。

明日,他就等着看阮妤被打臉!

他會用現實告訴阮妤,不是有大伯撐腰就有用!他辛苦籌謀了這麽久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還有大伯……

他眼中閃過晦暗,薄唇也緊緊抿了起來。

……

阮妤并不知道阮卓白在想什麽,就算她知道,恐怕也不會放在心上。

她今日委實算是過得非常充實了,中午給她爹送了飯,回來睡了個午覺又跟她娘收拾了下屋子,差不多把屬于阮雲舒的痕跡都消除了,不過這樣的話,屋子驟然也就變得空蕩了許多。

看着這空蕩蕩的屋子,阮母不免眼眶泛紅,看着阮妤露出一副心疼的模樣。

阮妤見她這樣就沒招,扶着她去外頭曬太陽,邊走邊說,“等以後一點點置辦就好了。”

阮母抹了下眼角,點了點頭,“那我先給你找個丫鬟?”

阮妤一愣,又笑起來,“好端端的,請什麽丫鬟?我們家又不需要人伺候。”

阮母皺眉,“可你以前出門都有丫鬟伺候。”

“您也說是以前了,我現在這樣過得挺自在的。”她早就習慣一個人操持事務了,根本沒想過再找什麽丫鬟伺候自己,就連紅玉、白竹,她也是打算日後等祖母回來,把她們的身契還回去,讓她們過自己的生活去。

不過馬上冬天了,她舍不得她娘大冷天洗衣裳便提議道:“請個婆子洗衣服倒是不錯。”

“請什麽婆子?”阮母立刻拒絕了,“就幾件衣裳,再說我每天都是和你王嬸她們一起去溪邊洗,這要是以後換個臉生的婆子還不知道怎麽說我呢。”

行吧。

阮妤笑得有些無奈,她知道婦人們湊在一起洗衣服說八卦也是培養感情的一種方式,她也不好剝奪她娘的愛好,只能回頭給人買點好的護手的珍珠膏了,“那您也別給我找丫鬟了,我不要。”

“真不要?”阮母還是想再堅持下。

阮妤笑着垂眸搖頭,“不要。”

“好吧。”

阮母嘆了口氣,還是答應了。

母女倆邊說邊往外走,剛到院子就聽到外頭傳來幾道婦人的聲音,“庭之他娘在不在啊?”

阮妤聽着這熟悉的聲音,記起是昨日那個穿着紅色上衫的婦人,也就是她娘常挂在嘴邊的王嬸,她要是沒記錯的話,這位王嬸還是虎子她娘。

鎮子上的人沒什麽忌諱,聽阮母應了一聲就笑呵呵推門進來了。

三、四個婦人,手裏不是拿着瓜子蜜餞就是拿着橘子花生什麽的,反正每個人手裏都握着點聊天必備的東西,看到阮妤也在,幾個婦人倒是都停下了腳步。

阮家位置好,院子也大,她們平時都喜歡這個點過來聊聊天,不過阮家這個小女是城裏來的,也不知道人歡不歡迎……阮母也在猶豫着,要不要讓她們今天先回去。

阮妤卻已經笑着招呼道:“幾位嬸嬸來得正好,我阿娘剛還和我說起你們呢。”

她沒有一點架子,彎着眼眸,“你們先坐,我去給你們倒茶。”

阮母要幫忙,阮妤沒讓,自顧自往廚房走。王嬸等人這才進來,站在阮母身邊看着阮妤離開的方向,等瞧不見了才低聲說,“小妤看着一點都不像知府家的千金。”

她們本來還以為會來一個嬌小姐,不過要真是嬌小姐,恐怕也不會來這樣的地方了。

衆人不由拿阮雲舒做對比,“比你之前那個有良心多了。”她們可沒忘記那天一大早,阮雲舒就帶着丫鬟離開的情形。

阮母本來臉上還挂着笑,聽到這句,笑意一頓,不過到底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她也不願意去說什麽,便招呼她們,“先坐吧。”

等阮妤泡完茶出來的時候,婦人們的話題已經從“金香樓的歸屬權”變成“給霍青行找一個什麽樣的姑娘”……聽到是關于霍青行的,她腳下的步子慢了下來。

“小行那孩子跟個悶葫蘆似的,找姑娘可不能跟他一樣,要不然以後家裏可一點聲音都沒了。”

“人得溫柔一些,尤其是家裏不能有那些雜七雜八的,小行他們兄妹過得夠苦了,要再娶個厲害潑辣的,以後可咋整?”

……

衆人嘀嘀咕咕的,全是關心的話。

阮妤臉上揚起一抹溫和的笑,笑着走過去。

“喲,這是什麽茶,這麽香?”王嬸先聞見味,看了過去,其餘婦人也跟着看過去,“聞着倒是有點像橘子的味道。”

阮母上前幫忙。

阮妤笑着說,“是橘子,我用冰糖混着橘子皮和橘肉煮開的,嬸子們嘗嘗。”她笑着給每人倒了一盞。

那群婦人平日裏做慣粗活,這會卻不禁把手放在衣擺上擦了擦,“到底是城裏來的姑娘,做茶都有這麽多花樣。”邊說邊小心翼翼接過喝了一口,明明平日吃慣的橘子,這樣吃起來倒是有種與衆不同的味道。

茶也苦澀,婦人們并不喜歡,可這果茶清爽酸甜,讓人喝了還想喝。

阮妤熬了不少,見她們喜歡便笑,“裏頭還有。”

她說完便打算把場子讓給阮母她們,自己去霍家陪霍如想說話,剛要走,就聽有人說道:“哎呀,我們問下小妤不就行了?”

“嗯?”

阮妤停步,笑着回頭,“問什麽?”

“我們在給你霍家哥哥相看對象,可這青山鎮也沒什麽出挑的姑娘,你那……”那綠衫婦人姓崔,還沒說完就被王嬸拉住了袖子,“你真是喝傻了,小妤以前認識的是什麽人?她們能嫁過來?”

王嬸說完又和阮妤告罪,“小妤別多心,你崔嬸就是糊塗了。”

崔嬸胖乎乎的,被人說了也不氣,“哎哎哎,是我糊塗了。”

阮妤看着這些真心為霍青行考慮的人,心裏有些軟,聲音也越發柔了,“沒事,嬸嬸們是好心,不過——”想到自己早間的打算,她笑道,“霍青行如今年紀也不大,與其現在替他操持,倒不如等他明年科考結束再替他相看?等他登科折桂,便是首輔家的小姐都能娶。”

她說完見衆人微怔的模樣也未多說,笑着福了福,又和阮母說,“阿娘,我去找霍妹妹。”

阮母忙應了一聲。

阮妤走後,其餘婦人才醒過神,直接忽略了剛才阮妤直呼其名,“也是,現在小行沒功名,娶得不上不下,倒不如等他科考結束。”

“不過小妤真愛開玩笑,首輔家的小姐怎麽可能嫁給小行?”就算她們再覺得小行多好,也頂多覺得他能跟常安一樣考個舉人,要是再厲害些,可能考個進士。

這外頭厲害的學子多着呢,小行又能排第幾,更別說娶首輔小姐了。

王嬸看着阮妤離開的方向,沉吟道:“其實——”

“什麽?”阮母看她。

王嬸聽到她的聲音倒是立刻回過神,忙道:“沒什麽。”她就是覺得小妤跟小行那孩子挺般配的,不過有可能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