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聊齋(7)
上溪村附近的山名為奚山,遠不如黑山壯闊。
林寧在詢問過失蹤新郎孫二郎的爹娘後, 帶着孫二郎帶下來的那顆山怪的牙齒, 上了奚山來到了孫二郎設下陷阱的地界——孫二郎就是在這地方, 遇見了據說是在吸食山鹿腦髓的鬼怪。
林寧轉了一圈,并沒有發現山鹿的屍骸, 也沒有任何山鹿被山中其他猛獸拖走啃食的跡象,不過她确實發現了兩攤血跡,想來其中一攤就是那山怪被砸破嘴巴流出來的血了。
但是山鹿又怎麽解釋?
這時一直卧在籠子中酣睡的豬籠草頂開籠蓋, 把毛茸茸的腦袋探了出來, 對着林寧“汪”了一聲。
林寧垂着看了看這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家夥, 把那顆牙齒朝它送了送:“現在證明你還是條狗的機會來了。”可不是嗎,這小家夥并不吃尋常飯食, 以蚊蟲類為食物, 而且食量相比于它的身板來說十分巨大, 再有它啃食時還會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有點像是個小豬,還吃了睡睡了吃, 怎麽看怎麽只有外表像個狗, 當然了, 有它在, 林寧周圍的蚊蟲往往都是絕跡的, 它也堪稱是蚊蟲的克星了。
豬籠草嗅了嗅,朝着一個方向叫了一聲。
林寧揚了揚眉,就姑且給它一個機會。
然後, 她面無表情地瞧着豬籠草在那邊的草叢中撲殺了一只蛐蛐。
林寧:“你是認真的嗎?”
豬籠草吭哧吭哧将蛐蛐吃完了,朝着林寧挺了挺胸脯,徑自往前走了。
林寧再次将信将疑的跟了上去。
好在這次豬籠草沒有再被滿山的食物分了心,兩耳不聞蚊蟲聲的帶着林寧在山中繞來繞去。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們穿過一處狹窄的山壁,來到了山壁後,但瞧山壁後有一寬僅兩尺的瀑布,瀑布從山壁上傾瀉而下,在草地上彙聚成了一條也不寬的小溪。不遠處的一顆古樹上搭建着一間木屋,空氣中還彌漫着馥郁的酒香,這無疑說明此處有誰,而這‘誰’是精怪的可能性更大。
林寧正想着呢,傳來一驚呼聲:“有生人味!”
接着一個穿着杏色長衫,頭上包着紗布的男人跳出來,他和林寧打了個照面後一愣,喃喃自語道:“是個道士。”
旋即才回過味來,很是驚慌失措的喊道:“是個道士!”
Advertisement
就好像林寧是什麽吃人的鬼怪。
接着樹屋中蹿出來一個臉特別長的漢子,手中還扛着個用樹根做的長矛,口中嚷着:“看我和他拼了!”林寧一點都不意外地瞧見這個容長臉的漢子少了顆門牙,這讓他放起狠話來還有點漏風。
只林寧還沒有發表什麽意見呢,穿杏色長衫的男子卻沒有大喊大叫,而是指着長臉的漢子哈哈笑起來:“侯禺你的牙怎的沒了?難怪這兩日你都悶聲不吭,我和你說話你也不應我呢。”
叫侯禺的漢子:“…………”
即使離得遠,林寧也能感受到他的郁悶,她想了想伸出手來道:“你掉的那顆牙在我這兒。”
那穿杏色長衫的男子跳了起來:“啊!道士!”
林寧:“……”
侯禺:“……”
侯禺從樹屋上跳下來,還帶着警惕地盯着林寧:“你又是誰?”
林寧沒有立刻接話,而是瞥了眼一驚一乍的杏色長衫男,揣測着這人是不是那只山鹿,在感受到侯禺更為警惕的目光後,林寧作了一揖道:“貧道拾光,偶碰下溪村孫二郎失蹤一事,便受了他家人的委托來尋他。至于這顆牙齒?是孫二郎撞見一吸食山鹿腦髓的山怪,用石頭打破了其嘴巴,從他嘴巴中掉出來的。”
杏色長衫男名為鹿鳴,他不等侯禺這個當事人說什麽,便狐疑道:“你什麽時候吸我腦髓了?雖然我的腦袋到現在都還很疼。”
侯禺嘴角抽了抽:“在你掉進凡人的陷阱,而我把你從陷阱中救出來後。”他說着再看向林寧,“我雖是惱怒那孫二郎睜眼瞎,但也不至于因為他打落了我一顆門牙,就下山去害了他。”
鹿鳴原本還在不好意思,如今聞言便立刻站到了侯禺面前:“我們不吃葷的,所以你這道士找錯妖了!”
林寧:“我知道。”
鹿鳴:“你別不講理——什麽?”
林寧溫和道:“我說我知道不是你們做的。”
鹿鳴立刻轉換了态度:“你倒是個講理的道士,我先前還以為你是那些個脾氣又臭又硬的牛鼻子呢。”
林寧簡單應了一聲。
一直沉默着的侯禺開口道:“你說的那個孫二郎是怎麽不見的?”
林寧微微一笑:“侯居士要幫忙?”
侯禺一哽道:“只是不想背黑鍋罷了。”
鹿鳴煞有介事道:“這确實很重要,我們可都是很良善的妖。”他說完還殷切的招呼林寧進來坐,還催促着侯禺去拿酒過來招呼林寧。
侯禺很是無奈道:“你腦袋上的傷還沒好,不能喝酒。”
鹿鳴梗着脖子道:“我又沒說自己喝,而是來招待道長的。”他還沒忘這時候問林寧一句:“道長是喝酒的吧?”大抵是因為是山鹿,所以這個鹿男長得了雙濕漉漉的杏眼,叫人瞧了都忍不住心軟。
林寧想了想說:“我并不愛喝酒。”
鹿鳴:“!”
林寧轉而笑道:“不過我師父嗜酒。”
鹿鳴頓時回了血:“那就帶回去叫你師父嘗嘗侯禺自釀的酒。”
侯禺到底還是妥協了,就去不遠處山壁的小凹處,用瓷瓶取了一瓷瓶來,再回轉時還就拿了兩個酒盅,一個放到林寧面前,一個放到他自己跟前,唯獨沒有鹿鳴的。鹿鳴剛要抗議,侯禺便先開口道:“你自己說過你不喝的,我自然不會給你拿個酒盅。”鹿鳴之所以會掉進陷阱中,就是因為喝醉了,迷迷糊糊掉進去的,還變回了原形。
鹿鳴扁扁嘴說:“那我就聞聞,這總行了吧?”
這倒可以。
侯禺這才捧着瓷瓶倒起酒來,那酒液澄碧而香,且香氣溢發。先前林寧剛進來時,就聞到了馥郁的酒香,如今親眼看到了那酒液,光是聞着這香美異常的酒釀,靠着她被回道人熏陶過的酒知識,就可以确定這是難得的佳釀。再想想這侯禺的身份,恐怕這就是傳聞中的猴兒酒了。猴兒酒在雜著中就有記述,像明朝學者李日華在《蓬栊夜話》中寫道:‘黃山多猿猱,春夏采雜花果于石窪中,醞釀成酒,香氣溢發,聞數百步。’
就是回道人也提及過,還說猴兒酒可遇不可求。
想到這兒,林寧心想她從崂山下來已有幾個月了,平素也只是傳信回去,還真怪想她師父的,既然如今得見了猴兒酒,那總得該給他送些去。只是林寧并不好貿然開口要,她餘光中瞥見侯禺被砸掉的那枚門牙,心中便有了主意。
“道長請。”
“請。”林寧端起酒盅,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只覺得香腴清醇兼有,甘芳無比,飲下後還覺得渾身舒泰,“妙酒!”
侯禺咧嘴一笑,正露出他的牙缺口。
鹿鳴不厚道的笑了起來。
侯禺:“……”他這都是為了誰啊?
林寧趁機道:“其實我有一法可叫你的牙恢複如初。”
侯禺聞弦歌知雅意:“道長可是瞧上我釀的酒?”
林寧點頭:“我想帶回去孝敬我師父。”
侯禺:“可,到時候我送道長五六升都無妨。”
這次輪到鹿鳴郁悶了,他咕哝道:“我這不是引狼入室嗎?”不過他想到侯禺的牙可以重新長出來,又替他高興起來,而侯禺也悄悄問林寧,是否可以幫忙治療鹿鳴的腦袋,便是将他的腦袋治好了,便是讓他把釀得這一批次酒全送給她都行。
林寧微微颔首。
侯禺也跟着開懷起來。
如此他們喝得更為盡興起來,林寧喝了好幾杯後只覺得身心清快,不自覺又多喝了幾杯。好在她也沒忘了豬籠草,還有在新婚夜失蹤的孫二郎。
豬籠草它在來到這山壁後一方小桃源後,就自個覓食起來,畢竟先前走了那麽長的路嘛。
至于孫二郎?在林寧把孫二郎失蹤時的情形一說,侯禺便悶哼一聲:“我倒不覺得意外。”
林寧:“?”
侯禺道:“在下溪村往北二裏處住着一窩四腳蛇,他們一家子最善變幻,再有若我沒記錯的話,那家的女兒到了凡間說親的年紀,怕是他們瞧上了那孫二郎,就引了他回了他家。”
林寧解析了下這番話,就是一蜥蜴精懷了春,便變幻成了孫二郎新妻梅蘭娘的模樣,将孫二郎勾回了她家,叫孫二郎把她當梅蘭娘來過日子。
只是不知道那蜥蜴精是只模仿了梅蘭娘的容貌,還是将梅蘭娘的性格也跟着模仿了?還有既然那是一窩蜥蜴精,那這做女兒的化作了梅蘭娘,那她的爹娘是不是也得跟着化作梅蘭娘的爹娘?
這根本就是槽多無口,好嗎?
林寧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等她過會兒找上了門,她得問問他們到底是怎麽想的。
·
且說孫二郎,他确是在一更多天,去上茅房時瞧見了原本該在新房中安坐的梅蘭娘,穿着華麗的走向了屋外。孫二郎好生懷疑,就跟在她後面想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只是孫二郎以為他是自己跟上去的,卻不知被鄰居家的少年瞧見,少年叫了他兩聲,他都能應聲,只顧着跟着‘梅蘭娘’往村外走。
又下溪村之所以叫下溪村,是因為村外有一條蜿蜒的小溪,小溪上面有一小橋,‘梅蘭娘’走到橋外就上了橋,繼續往前走。孫二郎越發懷疑,就在後面喊她,可‘梅蘭娘’并不答應,只是遠遠地朝他招手,孫二郎就不由自主的追上去。就這樣走了大概幾裏路,就來到了村子外,‘梅蘭娘’這才站住了,對着孫二郎說:“你家寂寞,我住不慣,請相公在我暫住幾天,等過幾天咱們再一起回家看望公公婆婆。”
孫二郎心想:‘這哪有這樣的規矩?蘭娘不是出了名的賢惠人嗎?又怎麽這般嬌生慣養呢?’
而那‘梅蘭娘’卻是抽出簪子敲門,門“吱呀”一下就開了。‘梅蘭娘’的爹娘迎了出來,孫二郎頓時又覺得不對,可岳父岳母極為熱情,而‘梅蘭娘’也自顧自進了門去,孫二郎不得已只能也跟着進去。
就這樣一夜春宵。
等第二日時,孫二郎盡管沉迷在溫香軟玉中,可也沒忘了自家,便抱着‘梅蘭娘’商量道:“不若你先跟着我回我家,在我家有我你也不就不會寂寞了,再有若你舍不得岳父岳母,等過兩日我便陪着你回門,日後你大可以常常回來住一二時日。”
‘梅蘭娘’一口應了。
孫二郎更覺得滿意。
‘梅蘭娘’接着說:“夫君和我去用飯吧。”
孫二郎:“也是,等用完飯咱們再起身。”
只是等吃過早飯,‘梅蘭娘’卻是推說要和娘學針線,好給孫二郎做身衣裳,‘梅父’也過來找孫二郎說話,孫二郎便不好拂岳父的面子,也不忍否了‘梅蘭娘’的好意,便只有應了。這一應就應到了傍晚,然而當孫二郎再說要走時,‘梅母’又道:“天黑路滑,你們小兩口明日再走也不遲。”
孫二郎剛要說:‘無礙,不過幾裏路,再者也沒有下雨啊。’
‘梅母’便搶先道:“老身這邊去做晚飯。”丁點也不給孫二郎開口的機會。
孫二郎:“…………??”
孫二郎有語難言,就只有在院子中生悶氣,只是這一生悶氣,就終于察覺出不對勁來。孫二郎先前在提親時,跟着媒婆去過一次梅家,可他怎麽記得,那院子長得不像是這樣呢?可轉念一想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說不得梅家重新修葺的院子。
這孫二郎也是心大。
更不知說什麽好的是,孫二郎他都沒發覺到周圍沒有其他人家,這‘梅蘭娘’結婚頭天就回家,也沒有鄰居什麽的來上門圍觀,反正是好多錯漏,不過想想孫二郎既是能被‘梅蘭娘’招招手就能招來,那說明這其中可能還有些其他迷惑人的手段吧。
只就在下一刻,堂皇的院子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的墳墓,而孫二郎他就站在墳堆的旁邊。
孫二郎:“!!”
說是去廚房做飯的‘梅母’,還有正在原本廳堂中坐着說體己話的‘梅父’和‘梅蘭娘’立刻神情大變,倉皇得顯出身形來。倒沒有變回原形,仍是孫二郎熟悉的模樣,只是此情此景下,孫二郎愕然不已道:“岳父大人,這是怎麽一回事?”
破了幻術的林寧:“……”
‘梅父’:“……”如若不是時機不對,‘梅父’都想大罵一句“你睜眼瞎啊,還問是怎麽一回事”!
好在孫二郎跟着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林寧,見着那一身道士打扮,再惶然四顧了下,這才煞白了臉,明白自己這是見了鬼了!他也不再去瞧‘梅蘭娘’,就奔到了林寧身旁站定,還問了一遍:“道長,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林寧有那麽一瞬間很想告訴孫二郎,‘你啪了個蜥蜴’,但還是看在孫二郎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将這話咽了回去,改口道:“你人都在墳前了,你說是怎麽一回事。”
孫二郎瞧了瞧‘梅蘭娘’,還有‘梅父’和‘梅母’,凄然道:“難道娘子和岳父岳母都已死去,成為了孤魂野鬼?”
林寧:“…………”
蜥蜴精一家蜥蜴:“…………”
最終孫二郎叫林寧抹除了他在這蜥蜴窩的記憶,告訴他他是出門放水,一不小心落到了小溪中,過了一天才醒過來,爾後就把他打發回家了。走得快的話,還能趕上吃晚飯。
而等孫二郎恍恍惚惚的離開後,林寧轉過頭來瞧着蜥蜴精一家,語氣微妙道:“貧道有個問題想問問你們。”
全家一起角色扮演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呢?
·
孫二郎渾渾噩噩的回家繼續成了親,而林寧回到下溪村後,也找到了黑山一案一受害人的後人,将他去世的消息告訴了他們。出乎意料的,他們竟是認出了林寧,原來是他們的先人在去了地府後,拜托了陸判讓他能來給後人托夢,讓他們知道恩人是拾光道君,而這家人對林寧千恩萬謝,讓林寧有點不自在,簡單應了幾聲就告辭離開了。再等這家人追出去來時,茫茫路上已見不着林寧,讓他們不禁感嘆道:“不愧是拾光道君!”
家裏小娘子道:“可他沒長三只眼睛四只胳膊八條腿啊?”
其他人沉默了。
唉,果然以訛傳訛要不得啊。
走遠的林寧摸了摸有點癢的鼻子,心想:‘難道師父在惦記我了?’
她想了想便将從侯禺那兒得來的三壇猴兒酒中的兩壇,喚出了兩只黃鶴,讓它們各自載着一壇酒,往崂山上清宮送去了。
過了半日,一只黃鶴飛了回來,帶回了回道人的批語:‘多多益善!’
林寧扁扁嘴,只當沒看到,畢竟侯禺釀一批猴兒酒不容易,再者他的牙長得好好的呢,一時她也找不着好的理由去和他換酒啊,更何況那可是兩壇酒,最起碼有二十升,足夠她師父喝上一段時間了吧。
這就看出來林寧自己都不太确定,這也是她為什麽沒有一次就把三壇酒都送回去的原因。這麽想着,林寧再低頭看了看回道人那力透紙背的回言,決定還是将最後一壇瞞下來好了——不得不說,猴兒酒當真妙絕。
就這樣林寧這個尊師重道的好徒弟,就為了師父的健康着想,沒把他的批語當一回事兒,自顧自的游歷去了,當然了,目前主要還是圓滿解決黑山一案。這個做起來也很快,不到一個月,林寧就将它正式“結案”了,此時已經是農歷七月,這個月中可是有魑魅魍魉狂歡的中元節,林寧覺得到那時候凡間定然會很熱鬧,到底平時的時候凡間的鬼怪什麽的,就不少見,更何況是鬼節了,那一日地府裏的鬼可是可以到凡間來的。
這從街上的道士和僧人增多,也能看得出來。
說起來林寧盡管是穿着道士袍,而她師父回道人也被道教稱作呂祖,可他們平時也沒有那麽道士,反而很有幾分放蕩不羁,連帶着林寧都沒有恪守過道教清規。對待妖精鬼怪從來都是一視同仁,這并非是以為她本身就是個蛇妖,而且有的時候,比起妖精鬼怪來,凡人要顯得可怕得多。
不過凡間的道士中,思想這麽開明的并不多,有的甚至偏激到無論妖怪本質好與壞,只要對方是妖怪,那就必須斬草除根。這麽說的意思,倒不是說林寧就遇到過許多道士,她在過去也就和上清宮的那個守靜道士打過交道,膠州那個施用紙人和人偶術的算命先生,勉強算是半個吧,其他道觀的道士就更沒有了。
至于林寧為什麽會知道其他道士的行事作風?她一部分是從狐族那邊知道的,他們有時候會幫着她傳遞一些消息,一部分就是在游歷時聽說的。更多親身經歷的,那倒是除了上面說的一個半,就沒有其他同行了。
然後,第二天林寧就遇着了個地地道道的道士。
林寧:“……”
不同于林寧身穿着幹淨整齊的道士袍,頭束玉冠,那個道士穿着破爛,面容消瘦,看起來有三十來歲的模樣。又此間林寧是坐在茶館二樓,喝着香茗,聽着說書人講故事,而那個道士抖抖衣袖,很是兩袖清風的模樣。
總而言之,他們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又有林寧是遠遠瞧見了對方,對方卻沒有瞧見她,而是徑自走到了在街角推着板車,來賣梨的老農跟前伸手就要讨個梨子。那老農在那兒賣了好一會兒梨子了,這時候梨子本來還沒有大規模成熟,可這老農不僅帶了一車梨,而且那梨子味道還很香甜,看來是想賣一個好價錢,因而價格也略比尋常時候貴些。
這道士公然上前讨要,老農自然不願意給。
這道士卻不走,就站在旁邊盯着梨子看,老農生氣了,就大聲攆他走,道士卻說:“你這一車梨有好幾百個,貧道只讨你一個,對你來說能算什麽,你為什麽還要發那麽大的脾氣呢?”
老農固執已見:“我辛辛苦苦種的梨為什麽要白白給你!”
也有人勸的,可老農并不想改變主意,那道士仍是站在旁邊不走,最後還是路旁那家布店的掌櫃的瞧不下去了,這也不能影響他們布店生意啊,這老農也是吝啬,而那道士亦忒沒眼色,于是便叫夥計拿了幾文錢去買一個梨子給那道士,好把他打發走。
只是這道士在拜過謝,将梨子大口大口的吃了,只留下一個梨核後,并沒有立即就走,而是對着來來往往的行人道:“老農吝啬,貧道卻不吝惜好東西,貧道請大家吃梨罷!”
只見他在地上挖了個坑,将梨核放了進去,說要熱水澆灌。
有那好事的就來茶館要了一壺熱茶,道士接過去後把熱茶倒進坑中。過往的行人見有熱鬧好瞧的,便紛紛圍了過去,只見那埋了梨核的地方不一會兒就有嫩芽冒出來,很快就長成了一顆枝葉繁茂的梨樹。
衆人不禁倒抽一口氣,就連茶館的客人都有跑出去瞧熱鬧的。布店的老板隐隐有點懊悔,又慶幸他打發夥計給這道士買了梨,不然這麽一個會法術的,還很記仇的道士若是給得罪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麽災禍!
坐在二樓的林寧看得卻更加分明,她沒看到什麽嫩芽和梨樹,卻看到了道士将老農的車把手砍了下來,插在了埋梨核的地方,只是老農毫無所覺,再聽聽行人們的驚嘆聲,林寧就清楚了這個道士要做什麽。這道士是想戲弄老農,用這等手法将那一車梨子“種”出來,分給其他吃。
林寧皺起眉來。
這件事該怎麽說呢?
老農固然吝啬,可那一車梨畢竟是他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在梨子還沒有大規模成熟時,帶到城中來賣,無疑是想賣個好價錢,好讓接下來的日子好過些。可以說這一車梨是他的血汗,這個道士此舉雖然讓他自己覺得快意了,可對那老農來講卻是無異于吸走他的血汗。
此時那顆梨樹在尋常人眼中已開了花,果子即将要結出來。
林寧想到了被她放到袖裏乾坤中蜥蜴精送的野果,伸手結了個印,來了個移花接木。于是在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行人和那道士看來,梨樹上很快結滿了黃橙橙的梨子,梨子還散發着清香。
道士滿意一笑:“說好的貧道請大家吃梨,還請諸位不要客氣。”他說着便将梨子全都摘了下來,而這有便宜誰不愛占,很快圍觀的群衆就将幾百個梨子哄搶一空。
在道士看來,這幾百個梨子都是從老農車子中“移”過來的,可笑此愚昧的老農,竟只顧着看熱鬧了,都沒有發現自己的梨不見了。
只是搶到‘梨’的路人在吃了一口‘梨’後,紛紛不解道:“怎麽是棗子味?”
“呸呸,我這個是酸橘子。”
“好澀的柿子。”
“我這個怎麽一股楊樹葉味?”(林寧:野果也沒有那麽多嘛,就只要就地取材了。)
道士:“…………??”他下意識看向老農的推車,只見原本一車黃橙橙的梨子還好好的在車中,倒是車把确實被他砍斷了一個。
此時老農也迷道了回來,驚呼道:“誰砍了我的車把手!”
道士:“???”
路人們手中的‘梨’也顯出了原形,果然是什麽野果都有,還有楊樹葉,分到楊樹葉的一瞧趕緊把樹葉扔了,他們中還有尤為不滿的,沖着道士喝道:“你這道士搞什麽?虧我剛才還勸那老頭兒挑個小點的梨給你呢,你卻請我吃樹葉?你說你該怎麽賠我?”
道士還懵逼着呢,再瞧着那咄咄逼人的行人,他深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就再施展了下幻術,叫那些看熱鬧的行人把那沒被砍斷的‘梨樹’當成他,而他自己則腳底一抹油,溜出了人群,剛走了沒幾步,好巧不巧的他搭眼就瞧見了茶館二樓窗邊的林寧。
道士恍然大悟:“是你!”
林寧揣着明白當糊塗:“道長認識貧道?”
道士冷笑兩聲,卻沒有做什麽,只是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林寧把這理解成“你給貧道等着,貧道有機會還會回來的”,為此她聳了聳肩。
·
又過了幾日,中元節越來越近了,林寧被病急亂投醫的一蘇姓員外請去給他女兒看病。
原來蘇員外的獨生女兒芳娘生了急病,氣息十分微弱,前後不知道請了多少大夫,就連術士神婆也都請來了,可是卻仍舊不見起效。這日蘇員外的管家出門,正瞧見了林寧這個小道士,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管家便把林寧請回了府,蘇員外也是這麽個态度,就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同時還由衷希望林寧能夠靠譜,将他的女兒救回來。
林寧進到芳娘閨房中一瞧,就明白了,芳娘這并不是生了病,而是魂魄離了體,偏偏她并還有微弱的氣息,看來不是陽壽已盡,魂魄被陰差拘走了,畢竟這芳娘這樣已有三四天了。那就是魂魄被迫離體,陽壽還未盡,只不過人的魂魄并不能長久離開身體,不然的話,等魂魄還未找回來,這人就可能已經死了。到那時候魂魄就無法回到身體裏,只能成為孤魂野鬼。
情況緊急,林寧也顧不得多少,便主動聯系上了陸判。
陸判很快就捧着生死簿現身了,林寧很不好意思:“勞煩大人了。”
陸判道:“無礙,近來地府沒有往年那麽繁忙。道君尋我來所為何事?”
林寧引他去瞧芳娘,陸判略一蹙眉,很快就舒展開來:“她的魂魄被拘,待我将她尋回便是。”說着便拿出判官筆,稍微一動作,像是做了個勾人的動作,林寧就瞧見一道虛影被拉了回來,再定睛一看,正是芳娘的魂,接着那魂魄歸體,沒一時芳娘就睜開了眼睛,醒了過來。
芳娘醒來後連忙呼喊:“爹爹!”
蘇員外原本正因為隐約瞧見雕着“陰”的令牌而惶恐,如今聽到女兒叫他,便一時大喜的同時心中也難掩忐忑不安。林寧便安撫他道:“令嫒已無大礙。”
蘇員外這才安下心來,和芳娘抱頭痛哭。
林寧先去送陸判回陰司,陸判邊走邊問:“道君近日可得空閑?”
林寧:“?”
“本來往年這個月是地府最繁忙時,不過今年大王将一年一次的鬼市的舉辦時間,定在了中元節左右三天,因而地府的那些鬼們多是在準備鬼市,便是無心往人間跑了。”陸判解釋道,“再有我先前邀了道君去地府一游,道君沒有閑暇,如今擇日不如撞日,我再邀道君一回。若是道君對鬼市也感興趣,那到時候亦可去鬼市逛一逛,說不得道君會尋到感興趣的物什。”
林寧眼前一亮,“那就叨擾大人了。”
陸判笑道:“好說好說。”
在和陸判約好時間後,林寧就目送他回了地府。等回過來再和蘇員外打照面時,蘇員外的态度轉變了很多,對林寧既是敬畏又打心底覺得感激,而芳娘雖然有幾分驚魂未定,可如今回到家,安穩了不少。
林寧便問她還記得什麽。
芳娘想了想說:“前幾日芳娘去游園,遇見秦相公在用彈弓打麻雀,幾個仆從牽着高頭大馬在他身後,芳娘覺得害怕,便想躲起來。不曾想秦相公抓住芳娘不放,還捉了芳娘上馬,騎着馬往郊外走了幾裏路。芳娘又急又怒,一面叫喊一面怒罵,那相公依舊不放,芳娘正覺得走投無門時,只覺得有人将芳娘從馬上拽住,再一轉眼就到了家,只覺得恍恍惚惚像是做了個噩夢般。”
蘇員外錯愕不已:“我的兒前幾日确是有去游園,可等婢子尋着時,我的兒已昏厥在地啊,當時我的兒氣息微弱,婢子吓得不輕,慌忙将我的兒送回家,這幾日請了好些個大夫,連神婆都請了兩個,仍不見好,直到遇見了道長。這,這可又是怎麽一回事?”
林寧抓住了重點,問芳娘:“秦相公?你認得對方?”
芳娘怯怯地點了點頭:“是秦知府家的公子。”
林寧瞧向蘇員外,蘇員外猶豫下道:“秦相公整日裏走馬鬥雞,行為輕浮放蕩,只他是知府大人的公子,尋常人只有忍讓他的份。”
林寧沉聲問道:“也就是說他還活着?”
蘇員外一愣,“這是自然,并無聽聞秦府傳出訃告。”稍後他喚了管家進來,畢竟他這幾日都忙着為芳娘尋醫問藥,對外間事并不上心,而管家過來後也給予了肯定,也就是那位秦公子還活着。
林寧:“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