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我跟你睡床?”
岳煙信不過鹿青崖現在的腦子,又确認性地重複了一遍。
從燈影來看,鹿青崖就守在門外等她的答複,在恰到好處的時候肯定了她的問詢:
“嗯。”
發絲間還留着青檸的餘香。這縷氣息很熟悉,鹿青崖的發梢往往染着淡煙味,煙味之下就是這個味道。
明明是自己的頭發,卻漾着鹿青崖的香氣。濕涼柔軟的長發在肩頭一點,岳煙差點以為被鹿青崖的發絲蹭了。
把持住,岳煙,你可正處在事業上升期呢,不能和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糾纏不清,雖然這個女人……很好。
她這樣說服自己,轉念卻又想到,自己正身處在人家的別墅裏。某娛樂圈小花深夜潛入影後家,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不管到底有沒有事,想說三道四的人終究還是會說的。
上次躺在鹿青崖的沙發上,她就在心裏感慨,這女人真會享受生活,連沙發都軟得讓人犯懶。一個沙發尚且如此,那鹿青崖的床……肯定更舒服。
斟酌半晌,她得出結論:不睡白不睡。
她把髒衣服泡在盆裏,泡透了以後更好洗一些。套上鹿青崖拿來的草莓小裙裙,半幹的頭發用毛巾裹起來。鹿青崖好像有什麽奇怪的潔癖,毛巾不是白色就是接近白色的淺色,岳煙頭戴毛巾,看身子是甜妹,看腦袋是偷地|雷的漢奸。
一出門,鹿青崖果然在門邊乖乖站着。清淺的眸子裏透着幾分呆怔,不知道是麻醉劑的殘留藥效,還是單純困得發傻。
呆呆地瞅了瞅岳煙的扮相,鹿青崖開口道:
“對不起讓你白來一趟,我家沒有地|雷可以偷。”
好家夥,先讓她家鏡子嘲諷了,現在直接被她嘲諷了,這就是傳說中的物似主人型?岳煙沒想和她掰扯,折騰了一天零半宿,也沒力氣和她掰扯,直截了當地問道:
“可以睡覺了嗎?三點了。”
“哦……好,上樓吧。”
或許是岳煙的錯覺,鹿青崖回答的時候,好像有點羞澀。
不愧是大戶人家,像岳煙這種竄一竄才能夠到中産階級水平線的人,一般都說“進屋睡覺”。鹿青崖可倒好,住在市中心的二層別墅,睡個覺還得爬樓梯。
別墅的旋轉樓梯坐落在東北角,形成夾角的兩面牆設計成玻璃的,上樓時能開闊地賞見都市夜景。上了二樓,路過健身室、書房以及鹿青崖自己布置的戲劇排練室,才是睡覺的卧室。
大戶人家,真是大戶人家。岳煙在心中感慨着,聽見卧室門被推開的聲音,忍不住伸頭往裏頭看——
不是,你家這麽大的地方,買張一米八的床能擠死你嗎?
望着眼前一米二的單人床,她發出感慨。
不是她吹,床旁邊的狗窩看着都比這寬敞。
見岳煙的注意力全在床上,鹿青崖斂起眼神裏的癡呆,竭力憋着笑意。
眼前這個房間是秋姨的卧室,身為一個幾乎沒有消遣娛樂的無趣工作狂,她自己的大寬床在書房裏,沒有單獨的卧室。
只夠一個人睡的單人床,狗子還非要占據一席之地,讓本就狹窄的空間雪上加霜。鹿青崖非常自覺地爬到裏面去,枕着狗子打開被子,一臉躺在床上等岳煙的樣子。
岳煙眨巴眨巴發幹的眼睛,無奈道:
“我還是去樓下睡沙發吧。”
鹿青崖沒回答,就只是趴在枕頭上,小臉兒堆在交疊的手臂裏。鳳眸的線條柔軟下來,有點軟趴趴地瞅着她。
這小眼神兒,看得岳煙差點以為自己是個無情渣男,欠了眼前人什麽情債似的。
算了算了……她認輸地妥協,在床邊坐下,以盡量不會緊挨鹿青崖的力度一步步往裏頭挪。好不容易躺下,她困得什麽心思都沒有,伸手按在床頭燈的開關上問道:
“關燈了?”
“我看會兒書再睡,你先別關……”
鹿青崖面孔埋在被子裏,悶悶地說道。
都三點多了,床頭燈還這麽暗,你看哪門子的書?岳煙忍不住暗中吐槽道。見她整個人都藏進被窩裏,忽然想起了什麽:
“你不會是怕黑吧?”
鹿青崖白皙的面孔上浮起一道桃色,軟糯的雙唇還在嘴硬:
“我……不怕。”
一看就是怕黑,話都說不利索了。岳煙心中憋笑,聽她這樣說,故意反問道:
“那我真的關了?”
鹿青崖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有點隐忍,又有點委屈,委屈她為何非要戳破,就不能給當姐姐的留點面子嗎?見她似乎執意要關,糾結地咬了咬下唇,将整個人包括腦袋在內都藏進被窩裏:
“關吧。”
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非要我自己承認怕黑這一點嗎?鹿青崖躲在被窩深處,本就疏淡的眼眸更添幾分失落。這岳煙,枉我還給她過生日。
早年間跑龍套時,明明是主演耍大牌耽誤進度,導演卻只拿她開刀,把她罵的渾身全是毛病。或許是逆反心理作祟,即使如今功成名就,她也從不肯承認自己有什麽小毛病,哪怕是怕黑這種再細微不過的事。
窩在被子裏頭無心地擺弄着指尖,她聽見一聲脆響,被子外蒙蒙的光驟然離去,只留無邊無際的黑暗。将面孔死死掩在枕頭裏,只要她藏得夠深,黑暗就找不到她。
但是終究有人能找到,比如躺在她枕邊的那位。
“鹿青崖,你今年多大?”
岳煙的聲音把夜色撬開一道縫,緩緩滲進她的耳朵。她背對岳煙側躺着,盡量平靜地說道:
“過年就三十一歲了。”
話音未落,就聽見身後輕微發顫的笑聲。岳煙用手捂着嘴,妄圖将笑意全都含在嘴裏,卻還是不小心從指縫裏瀉出一絲。
鹿青崖心中有氣,拿出前輩兼影後的身份,頗為威嚴地咳了一聲。岳煙沒想真的惹她生氣,盡力将笑意忍下去,低聲問道:
“都這個歲數了還怕黑?”
三十一歲,在別的行業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在娛樂圈,卻已經是下午六點多鐘的太陽了。每年從戲校畢業的小姑娘數以萬計,清澈的眼神中毫無名利的污濁,面容姣好,精力充沛。跟人家拼青春,永遠是自取其辱。
三十一歲的老女人抿了抿嘴巴,說起話來有點別扭:
“滿減了不行嗎?……滿三十減二十七。”
“行行行,随便你吧,”岳煙伸了伸腰,打着哈欠說道,“過來,好好睡覺了。”
“睡吧……過來什麽?”
鹿青崖品出她話語中的意思,微微詫異地反問。
都是同性,她很自然地往身邊挪了挪,胳膊搭在鹿青崖的腰上:
“過來讓我抱着啊,你不是怕黑嗎。醫生說讓我哄着你點,我看也是,要不然你關燈睡個覺都得被吓死。”
腰間猝然襲上的溫軟讓鹿青崖心底一亂,很快又逼着自己淡定下來。岳煙的手臂攬住她的腰,睡覺時習慣性地蜷起身體。岳煙畢竟年紀小些,臉上的肉還很彈,軟乎乎地抵在她的後頸上。
這樣一來,鹿青崖的手臂倒有點無處安放。僵持了半晌,耳聽着身後的人都快要睡着了,她小聲問道:
“我把手放在你胳膊上了。”
岳煙懶懶地深呼吸一口,無所謂地回答,連眼睛都沒睜開:
“你放呗,要是害怕的話,掐我都沒問題。”
鹿青崖的身體松弛下來,沒有推開她的意思。枕畔的呼吸逐漸均勻平穩,綿軟地逐漸拉長。
岳煙似乎是睡着了,鹿青崖眼睫輕顫,低眉順眼地沉聲說道:
“生日快樂……雖然有點糟糕。”
岳煙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窗外的陽光還不算太亮,水藍色的天光映得她懶得睜眼。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床頭的手機還在瘋狂吵鬧。鈴聲不是她的,估計是鹿青崖的手機。
摸了摸涼透了的枕畔,她想喊鹿青崖來接電話,卻被一點溫軟沾上了嘴唇。
“別鬧……別鬧,你手機都響半天了,快接電話去……”
她在半夢半醒間皺了皺眉,企圖将人推開。那人卻得寸進尺地黏在她身上,甚至用毛茸茸的碎發去蹭她的臉頰。不多時,岳煙左邊的臉頰甚至有點濕噠噠的。
搞什麽?鹿睡了一覺變成狗了?她起床氣上頭,不耐煩地就想扒拉開身上的挂件,手上的力氣不小心重了些,就聽見耳畔傳來一聲清脆的:
“汪!”
岳煙猛然睜眼,看見那只狗東西壓在心口上,伸着粉舌頭哈哈地喘着氣。
我他媽還以為是……算了,是我思想太危險了。她頭疼地爬起身來,把狗東西從身上抱下去,松垮的袖口滑落下來,露出一截手臂。
第一眼看見自己的手臂時,岳煙是懵的。賢者了很長時間,才想起昨天晚上說過的話:
要是害怕的話,掐我都沒問題。
鹿青崖真聽話。整整一只手,從手腕到手肘,規律地排列着一個個紅色的小印子。如果是掐的倒也罷了,湊近一看,痕跡裏透着粉色的牙痕。
鹿青崖,你家狗都沒你會當狗。
廚房裏傳來咔噠的關火聲。戴着圍裙的鹿青崖半個身子探進卧室的門,目光似乎是在搜索手機。
她看手機,鹿青崖看她,非常窒息地看着她。
光着身子戴圍裙,你到底怕不怕崩上油?上半身怕下半身不怕是吧?
天色描摹着鹿青崖的身形,她只穿了內衣,下半身被圍裙擋住了,不知道穿內褲沒有。
不管岳煙的目光,她滿臉“我平時在家就是這樣穿衣服”的表情,拿走手機就回廚房去了,留岳煙一個人在床上心有餘悸地回味。
手機被她取走時,岳煙的餘光瞥到來電顯示,那個人似乎叫……
鹿文?
和鹿青崖同姓啊。她趿拉着鞋下床,還沒走出房門,就聽見鹿青崖的聲音從門縫透過來:
“喂?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