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至于皇帝,她記得有一回,他在妙妙撲不到蝴蝶垂頭喪氣時,戲弄地在它脖子上系了一朵大紅花。等到蝴蝶剛飛過來,妙妙已經把紅花扯的七零八落了。

但它們仍在那堆殘花上停伫了一陣子。

可見他是知道的。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讓皇帝突然瞧上眼了,但既然這一次的蝶選內有門道,那區分紅紫未嘗沒有深意。而紅貴還是紫貴的問題,在孫朝思被分到紅霞帔的時候,就應該有了論斷才對。

皇後是異姓藩王之女,藩鎮倨傲,和她的地位俨然分不開。據說孫家與那位王爺也有那麽些聯系。如果皇上當真不是表面上見到的那樣只愛吃喝玩樂,就不該再擡舉那一邊的人。

帝王的心思,果然沒那麽好猜。

******

新人入宮的當天因為搬宮勞累,皇後免了衆人的請安。第二日,雲露不再前去請示瑾妃,而是獨自帶良辰來到鐘粹宮。

即便是春日,宮裏占地面積頗大,一路行來,也積了些熱氣。

倘若到了盛夏還是個沒肩輿可坐的小妃嫔,她就要考慮去冷宮住幾天消暑了。

那名字一聽起來就很涼快。

鐘粹宮不愧是皇後住處,高端洋氣上檔次,和一路走來見到的宮殿不在一個等級上。不說前前後後站了多少個宮人擺陣示威,走到內殿,擺設的珠光寶氣一陣反光,直刺得人睜不開眼。

看來這不是個節儉以示賢惠的皇後。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她對着上面雍容富貴的的女人盈盈一拜,頭回見禮,還要跪在地上磕個響兒給她聽。

都說後宮陰森,這麽一想還真沒錯。

見天把人當死人磕,這些亡魂還飄來蕩去愛作怪,能不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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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吧。”皇後笑的很和善,高高在上的坐着,虛虛一擡手,盡顯國母風範。“規矩學得不錯,比當年淑妃剛進來的時候還要周全些。茯苓,看賞。”

茯苓捧來一漆木托盤,黃綢裏盛了一對兒玉镯,翠光盈盈。雲露謝了賞,功成身退坐到了一邊。

從這兩句話裏就可以看出,皇後娘娘不止愛奢,還很高傲。

當然,對後宮事知道的也很詳盡。自己沖撞過淑妃,她就偏別人不提,只提了淑妃。這是想徹底把自己推向淑妃的對立面?

手段淺顯,但好用。

“誰沒個年少時候,娘娘總是拿臣妾來說事。可是如今臣妾這禮行得不好?”淑妃笑着走進來,屈膝一彎,壓了壓帕子,端得是優雅婉轉,沒一分錯處。

皇後镂金鑲珠的玳瑁護甲往上勾了勾,示意她起身,笑道:“因你是皇上頭回開秀選時進來的罷了,錢麗儀、沈芬儀她們幾個禮節都不如你,本宮才挑了你來說道——如今你這行得是愈發利索了,她們比不得。”

禮行得利索這話聽起來足像是誇奴才的,淑妃面上瞧着沒有一分一毫的動怒,心裏是怎麽想的就不知道了。

“當不起娘娘一句誇贊。”淑妃斂裙就座在第二順位,含笑道,“新來的妹妹們可比臣妾要成器的多。”

但在她目光不經意掃到花寄靈的位置時,瞳孔微縮,表情不變分毫,笑意卻愈濃。

雲露順着淑妃坐的地方,看見了她未曾見過面的瑾妃,清秀的臉龐,襯着一雙木木的眼睛,見皇後與淑妃你來我往更是沒多少反應,只在淑妃就座時又往右邊讓了讓,盡管她們當中還隔了一個憐妃的位置。

瞧那模樣,像是極不喜歡與人交際。

看來對方給自己吃閉門羹,是沒有別的意思了,本性如此罷了。就是不知這樣的人,喜歡玩樂的皇帝怎麽肯與她誕下大公主?

陸續又來了些人,一直等到衆人今日久候的主角——孫朝思登場,那交頭接耳的聲音才輕了些,不時有人拿眼看她,想知道這奪了聖寵魁首的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孫朝思這回的打扮頗為豔麗,她輪廓深刻,即便年歲較小,穿橘紅衣衫茜羅裙也十分壓得住場。上回那是自覺跳到了雲露的坑裏,加之錦昭容成心奚落她,才評價得那樣不堪。如今一出場,還真讓一些容貌欠缺的妃嫔心生嫉妒。

“這就是咱們孫良人吧。”皇後笑着拉過她的手,好像很是滿意她能伺候皇帝,只是眼底掠過一絲敷衍,“瞧這模樣,果然是個美人胚子。”

孫家的這個忒不懂事,不過侍奉了皇上一回,就敢打扮的如此張揚。

“娘娘過譽了。”孫朝思沒那細膩的心思,渾然不知惹了上位不喜,只羞澀地低頭道。

“孫妹妹才侍奉了皇上一回就晉了良人,手段果然了得。倒是咱們皇後娘娘還是這樣好性兒,容得了人,肖似大紅的衣裳在眼跟前晃悠,也能穩坐鳳位,誇人顏色好。”

這顏色,也指容顏,也指衣裳顏色,譏諷之意不必說。

衆人一時皆往出聲的地方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鐘粹宮就是個小戰場-v-大大小小的戰役都要在這裏打響……

XDDDD

☆、搶寵

憐妃着一身素衣登場,紅唇微描,襯着那雙含情目似喜非喜,欲語還休。她手裏抱着只通體雪白的貓兒,金碧的鴛鴦眼,嬌順的窩在憐妃懷裏,享受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

一人一貓,貴氣十足。

要不怎麽說最了解你的還是敵人呢,憐妃一語就道出皇後的心結。

“雖然肖似,卻終究不是大紅色。”竟是淑妃笑吟吟地接了口,“皇後娘娘母儀天下自然雍容大度,不比憐妃姐姐能拈酸吃醋,率性而為。”

皇後的不悅散了,看着淑妃的目光比剛剛要緩和了許多。

先帝還在世時,曲懷仁曲公公可謂是一手遮天,憐妃曲淩波身份卑賤,卻能和當年還是異姓藩王之女的方婉婷一起競争皇後的寶座。淑妃的話面上是說孫朝思沒有逾矩,不必在意,實際上則是暗指憐妃終究穿不了大紅色,坐不得鳳位。

憐妃手下一重,名作紅豆的波斯貓尖細的一叫,她方小意溫柔的又撫了撫它。

口中輕聲:“聽說前兩日淑妃妹妹手底下一個得力的宮女死了,若是我沒記錯,那個叫半夏的宮女還是妹妹剛進宮的時候皇後娘娘賜下的,妹妹當年總帶她侍奉左右,現如今沒了這‘左膀右臂’,可還習慣?”

司禮監能插手禮部過問人事采買取錄,比耳目,誰也比不過背靠曲公公的憐妃,一出口就攪得淑妃和皇後這個同盟牆下露出綠草遮掩的裂縫。

皇後的眸光果然一沉,但她萬不會這時發作,給憐妃看笑話。

“左不過是個宮女,不值當什麽。本宮再賜一個過去就是了。”她撥了撥腕上的珊瑚串珠道,只是面色終是淡了許多。

“沒了半夏,臣妾這幾日不習慣,正想向娘娘讨個人來呢。”淑妃起身一禮,笑容溫婉,“如今娘娘開口再好不過,臣妾先行謝恩了。”

三個人話裏的機鋒只聽得底下一些妃嫔雲裏霧裏,卻都感覺到了殿裏風兒吹得邪,不敢張口。就是一向愛出挑兒的錦昭容都悄無聲息,別人更不用說了。

雲露喜好聽戲,事不關己,她聽得更是有滋有味的。卻見坐她前面的寧子漱也是全無緊張之意,脊背放松,指節在繡帕掩蓋下打着節拍,笑意宛然。

最難為的還是孫朝思,自憐妃說話起就一直半蹲在皇後跟前,不敢打斷高位敘話申請入座。蹲得腳都有些發顫。

這麽一來,皇後反而看她順眼了些,笑讓她歸了座。

那位置也算是新人裏的領頭羊了。

“太後近些時日身體違和,不必晨昏定省,也切忌去打擾她老人家修養。”皇後最後總結陳詞,“都散了吧。”

“臣妾遵命。”

一衆莺燕起身,集體福身告退。

雲露看足了熱鬧,也随大流一起退出了鐘粹宮。在啓程回去時鬼使神差的往寧子漱的方向一看,只見對方回首看向奢靡華貴的鐘粹宮,眼睫渡下一片鉛影,溫雅和笑,眼裏意味卻是不明。

******

在紅霞帔孫朝思出盡風頭之後,聖上終于又翻了紫霞帔寧子漱的牌子,而後恩寵雖不及孫朝思,但也不差。一時之間,新人的風頭都攢到她們二人身邊去了。

有一日花寄靈拖着沈香蘿來作客,說到這事時笑說:“寧子漱也就罷了,咱們竟趕不上她了。”

“不到最後一刻,後宮裏的沉浮沒人說得清。”沈香蘿飲着清茶,話裏示警,神色卻淡淡地,“當初事不關己,你何必招惹她。”

說的是替阮湘怡報仇那件事。

雲露執着粉蓮描的小瓷壺,斟進小巧的杯子裏,皓腕輕折,又送一杯到花寄靈跟前,口中不置一詞。

花寄靈看着她動作流暢自然,又且從容優雅,竟是有一股子貴氣蘊在裏頭,不免訝異,何時小門戶裏也能教出這樣的女兒家來了?

她雖瞧着和雲露交好,但心裏的貴傲自矜,半分不比沈香蘿少,只是性格有分,平日看上去不顯罷了。

說是好友,卻不過是尋了個能一同說笑解悶兒的。

原是阮湘怡,後面就成了雲露。

她心裏存了事,說話便有些心不在焉,三人間的氣氛本就要靠她來調和,她沒了這意思,氣氛便有些冷下來。而後又坐了一會兒,兩人便走了。

人走了茶尚有餘溫,雲露啜了一口清茶,意态悠然。

她不是不知道花寄靈待她的态度,人和人相處之間總會有一方勢強,一方勢弱,她可以不做這主導,但也不能給人輕看了。

她們走後沒多久,內官監的太監忽而前來宣旨,說皇帝今日翻了雲露的牌子。

估摸着皇帝在那一日蝶選後對雲露還有幾分印象,連花、沈兩位有背景有靠山的霞帔主子還沒翻,就先點了雲露。

雲岫閣上下高興了好一會兒子,主子得幸,他們與有榮焉。

待到晚間,自要沐浴潔身,穿衣打扮,等候承恩時之。

良辰在給雲露梳頭時想起白日小福子幾人說嘴的雜話,便說與主子聽趣兒:“寧主子晉了從八品的才人,孫主子卻又比她恩寵多,如今開局的那群人正亂着呢,全不知到底算哪一邊贏了去。”

良辰雖怯懦膽小,梳頭發的手藝卻很好,說話間已绾就了雙刀髻,髻底押了銀鎏金桃枝分心,雙鬓邊簪了嵌寶花鳥掩鬓一對兒,雪膚玉面,藕荷羅衫,飄飄幾分仙子氣質。

“太繁盛了。”雲露卻不大滿意。

“聖上駕臨,自是要盛裝打扮的。”良辰不解,“更何況是第一回見,主子可要把握機會留下個好印象才好呢。”

雲露一邊除下掩鬓,正要答複她,就聽外面一陣腳步,有些匆亂。

“主子,皇上去了瓊花閣孫主子那兒。”小福子在帳幔外向前撲跪,面有急色,匆匆禀報道。

良辰一驚,失口道:“皇上不是翻了主子的牌子?”

這邊廂小福子沒吱聲搭理,良辰才回悟過來,小心地看了看自家主子。卻見主子穩穩地端坐在那兒,依舊按原意将掩鬓放進了六棱葵瓣的妝奁裏,動作有着說不出的柔緩韻律。

室內靜谧,她忽而一笑:“你們不是好奇紅、紫孰輕孰重嗎?”

聰明伶俐如小福子,此時也不免糊塗了,主子怎麽突然提起了這一茬兒?想是因孫良人是紅霞帔那邊兒的,覺得是紅霞帔占優勢的關系吧?

但兩人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反是被叫了退。

他們只當主子心情不好要靜一靜,不敢多置一詞,躬身退了下去。

雲露蓋上妝奁蓋,大紅的底,古舊塵黃的花鳥圖紋,很有古意。方才幾息的思考時間,她心裏就有了數。

皇帝寵幸孫朝思不過虛晃一招,讓人看不清他的心意所在。

如今她們品級不高,聖寵是虛,晉級才實在,二人博弈,自然還是寧子漱更勝一籌。要不然,孫朝思怎麽平日不急,輪到她的時候就急了。

她知道和自己有舊隙,可不是在防備腹背受敵。

可惜,她太把自己當回事。有那麽些個主子娘娘在,如今這後宮,還輪不到她争鋒逞能。

******

因這一事,再去鐘粹宮請安的時候,不免就有許多人嘲笑看戲。

“因是前兩日新曲快要譜好了,皇上許諾了要來聽我彈奏,曲兒一成我自是高興,派人去和皇上說了。卻沒成想攪了你的好事,真是對不住。”孫朝思全無誠意地笑道。

雲露還沒張嘴,上頭坐着的汪婕妤冷不丁地開了口。

“喲,後宮裏多少人盼着皇上來聽新曲兒呢。趁現在皇上還肯去,孫良人可要多譜幾曲,免得往後人不愛聽了,不知得多失落呢。”

這話旁人聽了很覺得酸牙。

再一瞧汪婕妤和孫良人的做派,心裏自是明白。二人皆是美豔的類型,偏偏孫朝思五官更突出,人也年輕朝氣,兩下裏一比較,可不是汪婕妤被比了下去。

近些日子,落到汪婕妤身上的聖寵确實淡了好些。

“眼下有人的曲兒可不是已經沒人愛聽了。”孫朝思年輕氣盛經不得激,汪婕妤家世又尋常,她對着她自不會客氣,聞言拿白眼斜了斜,又轉回去作無事狀。

“你!”

“聽不聽曲兒什麽要緊,我就不耐煩聽。”沈芬儀接到皇後的示意,酒窩一旋,笑着轉了話裏意思,“聽曲時配的果子點心倒不好吃?何不談談這個。”

錦昭容支肘搖扇,跟着笑道:“沈芬儀真是何時何地都不忘了吃呢。”

她這話出口,倒把鳳位上閑坐的那位目光招了過去,皇後觑了眼她手裏的扇子,笑得意味深長:“春捂秋凍,錦昭容也須得注意身子。憐妃才剛和本宮告了假,說是病了,本宮可不想後宮伺候皇上的人再少一個。”

倒春寒的時候才該春捂,如今近了夏,再捂可不是要捂出痱子來?

但皇後一個大招放出來,愣沒人記着這句含嘲的話,腦子裏只有一個訊息:最得聖心的憐妃娘娘居然病了!怪不得今日沒見着她。

因為憐妃一向喜歡姍姍來遲那一套,所以衆人都沒很注意。

吃驚過後,她們緊跟着就是一喜,憐妃告病,肯定不能再遞侍寝的牌子,那自己的機會豈不是大了許多?

喬貴嫔笑道:“娘娘倒不必憂心沒人伺候皇上,臣妾瞧着,孫良人不必說,寧才人短短幾日就升了從八品的位置,想是很得聖意。”

雲露多看她一眼,喬貴嫔一向是個打圓場的人物,怎麽這回先挑了話頭?

這話皇後可不愛聽。

不過偏生皇後這回也很坐得住,不過扶一扶發髻邊的鳳釵,姿态端莊:“皇上确實和本宮說過,寧才人溫雅寧秀,性子不錯。”

喬貴嫔面不改色,笑着又續了幾句,便結了這段話。

起身時,趁着人一道兒往外去,雲露不經意般地走到孫朝思旁邊,湊近輕聲:“看來孫良人又忘了,上回你來搶東西的時候,是個什麽下場。”

在接收到對方充滿怒火的目光後,雲露彎了彎唇。

出門後花寄靈和雲露漸走到一處,等四周的人漸少了,悄聲說:“聽說寧子漱升到才人位後,皇上就派人送了一枝銜珠鳳釵給皇後。近年來皇上陸續送過至少十一二枝鳳釵,很是愛重皇後,鳳位穩當無憂,皇後自是不會吃心。”

“未必不吃心,只是如今腳邊卧着孔雀,顧不上和雛鳥兒計較罷了。”雲露撫鬓一笑。

花寄靈贊同的點了點頭,真正看重了雲露兩分。

她們這群新人裏,除了身份相當,若是有本事有能力,也未必不可相交。她今次一說,自是有試她一試的意思。宮裏最怕就是犯糊塗,看不明清溪底下有多深的水,倘是深過人高,一腳踩下去就沒了命。

她可不想被帶累。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要輪到皇帝的戲份了_(:з」∠)_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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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族長和南瓜投的雷麽麽噠,終于把雷區湊夠一頁了哈哈,要不然看着空落落地。

☆、迷魂

皇後将茶盞往幾上一放,“哐啷”清脆,她冷笑一聲:“讓她再敢和本宮橫,還真以為自己是八爪的螃蟹了,什麽事兒都能知道得明明白白的。”

茯苓用帕子替她擦拭着指尖上濺到的茶水,她知曉主子還在為上回憐妃先一步知道淑妃娘娘宮裏的事心氣不順,主子又是一貫要強的性子,如今出了這口氣,才真正發作出來。

她動作輕柔,聲音徐徐道:“憐妃再厲害,還不是沒争過娘娘去?娘娘犯不着為她三言兩語的挑撥話兒生氣,反趁了她的意。”

“您光明正大管着整個後宮呢,那批胭脂香粉,您就是要裏頭開出朵花兒來,也沒人敢不聽。臨了,她還不是逃不過這一遭。”

提起這個,皇後也露了笑,悠悠道:“咱們憐妃娘娘的那張驚世容顏,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看了。”

“反正呀,皇上是不敢瞧了。‘一枝梨花春帶雨’是美景,‘一枝梨花春帶血’,那是志怪雜談。”

皇後撲哧一樂,蔻丹戳了她額頭。

“你竟是長學問了。”

茯苓見主子笑,心裏才松了口氣。但到底是可惜,這次為主子這番脾氣,還是折損了兩個宮人。

不過,能得憐妃養病一段時日,指不定新人裏有手段好的能搶去她的寵,這才算是不虧。

******

身處後宮若沒有恩寵,有地位也好,若地位也沒有,銀子就至關重要了。

雲露家裏不算富裕,帶進來的不多,前些日子便開銷得不剩多少了。她花錢雖不大手大腳,也從不拘着,當用則用。

如今還沒能承寵,沒有額外的賞賜,雖有月俸,平日花用夠了,但除此之外還要打點下人,花銷自是緊俏。

但她也不急,心裏早就有了主意。

她當宮女那會兒,因妙妙那只貪財貓喜歡閃亮光的東西,就總是舀一碗水,讓它看粼粼波光,才哄得它不鬧。後來跟到皇帝那裏,皇帝可是個大財主,就是逗貓兒,那都是用得珠寶金銀,每一件都華光璨璨。

最要緊的是,他從不會收回去。

于是雲露身為妙妙的小管家,就會把這些東西打點藏好了,一方面是財不可露白,不管這些算作她的還是妙妙的,總不會是別人的。另一方面,她可有可無地覺得這也是條退路,有錢好辦事,誰知道以後怎麽樣。

不得不說,她當年這個舉動還是相當明智的。

風霄宮是先帝爺的寵妃玉妃住的地方,據說當年玉妃說動了先帝,将宮殿取名為鳳霄宮,取皇後而代之意昭然若揭,結果皇後母族強盛,煽動朝臣彈劾,先帝的性子說好聽了是溫柔平和,說難聽了就是懦弱,反對聲一起,便就改了“鳳”字為“風”。

玉妃去後,這座宮殿沒人灑掃,荒蕪至今。誰知是不是當今太後授的意。

那兒的□院裏有一棵枯樹,雲露就将包袱藏在樹洞裏頭,因宮裏人人皆說風霄宮晦氣,人跡罕至,一直都沒人發現裏面的財寶。

“主子,既是要去園子散步,還是把這扇子拿上罷。主子皮膚薄,未免曬傷了,也好擋一擋太陽。”良辰将繡案精美的團扇遞了過去。

雲露口中雖道天還涼快,但還是接了過來。

禦花園不單只是一個園子,而是分作好幾個區域,她找了個散步的名目,就去往離風霄宮最近的那一個。

池水照花,楊柳依依。

想是才用了午膳,妃嫔多在困覺,她一路行來也不見個人影兒。只在寥紅池畔看見一宮女正急得團團轉,探柳分花,像是丢了東西。

“怎麽了?”

宮女一見雲露的穿戴當即行禮:“奴婢給霞帔主子請安,主子吉祥。回霞帔主子話,奴婢是臨芳宮的宮女,方才帶紅豆小主子散步,卻不見了小主子。這才到處尋找,您莫要見怪。”

在宮裏頭行止鬼祟,那是犯了規矩的,不管有事沒事,被抓到後都要先挨幾下板子。因此她解釋的很仔細。

但臨芳宮是憐妃的寝宮,她既是寵妃娘娘的人,态度多少有些倨傲。

雲露不過一問,這等麻煩事可不想沾身,她揮了揮手道:“既然如此,你接着去找吧,不耽擱你了。”

“謝霞帔主子體恤。”

轉眼,雲露又說絲絹落在了雲岫閣,讓良辰回去拿,良辰不疑有他,當即折返了回去。她如願來到風霄宮。

落葉積地,堆疊了厚厚一層,開着門,風一吹四面塵土飛揚,嗆得人直咳嗽。

她确實沒将絲絹帶在身上,就只能用手掩住口鼻,循跡來到那棵枯松之下,又空出一只手,從裏面拎出一個蒙滿灰塵的包袱,取了幾件小巧貴重的首飾揣進懷裏。

然後将包袱放了回去。

倒是意外地順利。

做這些事的時候她腦子裏的弦一直緊繃着,皇宮雖大,住的人也多,難保不會讓人偶然發現。所以一聲“噗通”落水聲詭異地傳來時,她猛地一驚,立刻站起身來。

屋檐上的鳥雀撲棱着翅膀飛走了,空庭在這個時刻寂靜的吓人。

雲露定了定神,後宮腌臜事向來不少,但這回偏偏讓她趕上了。

不過如今她與事發的地方離得近,既已攪了進來,悶頭做不知狀,恐怕要做冤大頭替死鬼。了解詳情後才能把握事情發展的走向,她必須去看一看。

她憑記憶繞過牆角擋住的視覺死角,走到庭院唯一的一口青苔遍布的灰石古井邊。從井口處看去,有青白的面容從水裏透将出來,閉着眼,沉浮如水鬼,周身彩袖翻滾,黑發缭繞,看不清是誰。

饒是她膽子大,也吓得一個後退,而在看清水面上浮起的如棉絮狀的紫色煙縷時,更是瞳孔一縮。

那煙不過浮了一瞬,便當即要四散沒了。

在這個時刻,院外竟莫名地響起腳步聲,急促雜亂,顯然不止一個人。

雲露無聲地吸了一口氣,穩住思緒,當機立斷的握住扇柄,往井水裏一兜,扇面正将那紫煙兜個正着,而後放到鼻端狠吸了幾口,在門外的人踏進來之前,軟身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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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頭上還是雲岫閣的帳頂,因是魚肚白的顏色,又不加暗紋,顯得很樸素。她昏沉沉往旁邊一瞧,鵝黃的流蘇似是晃出了重影,她覺着好像看見了那明晃晃的黃色。而後眼睛一定,險些驚得坐起身來。

繡團龍紋的明黃長袍入眼,竟然真的是皇帝。

“醒了?”

“唔,臣妾給皇上請安……”軟袖拂在床側,還是早起那套衣裳的雲紋,她胳膊支撐在一邊,狀似強撐着要坐起來。

皇帝撩起紗帳,一雙淺琥珀的眼睛,凝視時再溫柔不過,于他卻顯得疏懶,舉手投足間,周身散發着優雅的氣息,沉穩中飽含潇灑,自有一種貴族式的不羁。

襯托下,那清洌俊美的長相在記憶裏反倒淡了。

“不必起來了。”

語氣微淡,卻親自幫她安了一個引枕,讓人受寵若驚。他适然行之,好似再尋常不過:“朕聽說,王承徽今日投井死了,你就暈在旁邊。”

“臣妾也不知道。”雲露按着額頭,模樣頗有些痛楚,“臣妾本是在寥紅池附近散步,因帕子落在雲岫閣便讓宮女回去取。而後,而後……”

她蹙起了眉,像是在苦苦思索。

皇帝沒有不耐煩,靜坐着等她說下一句。

須臾,雲露緊咬得嘴唇微白,她才似想起了什麽:“而後臣妾就看見了一只貓,渾身雪白,不知為什麽,臣妾看着它就想追過去,不知緣由地……”

皇帝聽完後的眼神變得有些微妙,他向後做了個手勢。

李明勝本是被皇帝派遣去詢問太醫,而後就候在帳幔外等候傳喚,此時一見手勢立刻走了進來,躬身附在皇帝耳側說了幾句。

雲露隐約聽見了幾個詞兒,像是“團扇”、“迷魂引”、“憐妃”等等。

皇帝面上瞧來漫不經心,雲露卻從他叩指的節拍愈快中,看出他的心情有所好轉。

“你暈倒之前手裏拿的那把扇子,是憐妃賞的?”

“是,那是臣妾還是侍禦之時得的。當時各宮娘娘都賞下了一些東西,臣妾因覺得魚藻瞧起來涼快,便選了它。”青絲襯的小臉蒼白,笑容卻是清新憨然,讓人看到後不自覺地受到感染。

“朕明白了。”皇帝也露了笑意,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要走。另外囑咐道,“好生養着罷,朕走了。”

嗓音裏的愉悅之意更明顯了。

雲露卻倏爾叫住他:“皇上。”

“嗯?”他回頭看她。

“臣妾、臣妾會不會……”她小幅度地輕揪着被褥邊緣,很有幾分緊張,“王承徽投井的事不是臣妾做下的,臣妾沒有。”

皇帝頓了頓,而後竟是走回床邊,撫了撫雲露的烏絲以示安慰,但軟發在手掌微動時,比別人要更柔軟的觸感還是讓他掠過一抹微詫,而後又親昵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朕相信你。”

她起先非常配合自己的問題,他還覺得這是個沉着冷靜或者過度天真的女人,但如今再瞧她緊張的模樣,便知她先前只是努力地在配合。

怪不得臉色白成那樣。

後宮裏哪兒還有女人會說這麽傻的話,除非是被判定了罪名,否則誰會浪費力氣,只辯解自己沒有做過?紅口白牙,誰會信她。

果真還留有幾分純真可愛。

等皇帝腳步輕快地走了,雲露方向外喚了聲良辰,沒過一會兒良辰就走進來,臉上還有後怕,卻又怯着不敢問。只是說:“奴婢見內侍公公用架床擡了主子回來,而後皇上就來了……”

雲露心知這回是莽撞了,但是再來一次或許她還是會這麽做。

她一無寵,二無家世,三無靠山。沒有銀子使不上勁兒,若開頭沒打好,一切都白談。

“沒事了。”雲露随口安慰了她一句,愉快而期待地問“咱們晚上吃什麽?”

良辰:“……”

主子,咱能不這麽沒心沒肺嗎?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嗚,終于快寫到侍寝了。

☆、侍寝

第二日,宮裏不受矚目的一個懷孕的小承徽身死,在玉妃住過的風霄宮古井裏被發現的事就傳遍了後宮。而後不知從哪裏傳出的消息,說害死她的人是當今的寵妃憐妃娘娘,讓衆人驚疑不定,揣測紛紛。

只有雲露知道,王承徽确實中了宮中禁藥迷魂引,這藥因能夠迷惑人的心智,危害過大而被禁。但究竟是不是憐妃所下就不得而知了。

把髒水被潑到憐妃身上,不過是她倉促之下的無奈之舉。

她手裏拿的扇子吸收了迷魂引,洇開的井水又因擡了一路而散發走了,不為人知,所以一旦太醫檢查出來,只會認為有人在扇子上動了手腳,團扇可是憐妃送的。

而她又在禦花園裏碰到過憐妃宮裏的宮女,和她說過話,皇帝便會覺得她在那裏被下了暗示,緊接着,被憐妃養的貓引到了風霄宮……

究其原因,就是憐妃在害死一個有孕後妃的同時,想找個品級不高的後妃作替罪羊罷了。

這出故事她能編得下去,不過是因為她曾經在一個太醫那裏見到那味“迷魂引”,而包括皇帝在內的人,都認為她不知道,且不可能拿到這味藥去陷害憐妃。

卻不知她懂得就地取材。

那回是她抱着妙妙去太醫院就診偶然得知。

年紀輕的太醫做事不如老太醫謹慎,對方只當她耳朵聽不見,餘下的又是一只貓,所以說時并不避諱。

這回兵行險招,陰差陽錯,她這個受害者還得了不少帝後賜下的“慰問品”,藥材最多,但貴重首飾也不少,一時間就算沒有她取來的那幾件,也夠用了。

但往後她行事更要周密小心,皇宮裏做事可不是玩兒蹦極,掉下去還有根皮帶拴在褲腰上,關鍵時刻能拉你一把。

不是迫在眉睫,她斷不會選這條路。

“陷害子嗣可是大罪過,憐妃娘娘縱然勢大也斷不能認下來。她只辯說自己猶在病中,沒有做這事的時機,皇上便信了她。她這病倒是生得巧。”

雲露走在去鐘粹宮給皇後請安的路上,路遇淑妃住的椒風宮,許是今日風刮得大,輕易就聽到了牆內傳出來的議論聲。

“聽說還是杖斃了一個宮女,原是負責伺候那只波斯貓兒的,也不知什麽緣故。可惜了了,一條人命吶。”

“是三條才對。”

“不是說王承徵并沒有懷孕,不過是腸胃不适?”

“想來也應是那位想減輕自己的罪過胡亂編傳的,否則,她豈不是白白折騰了這一番功夫。”

“誰說不是呢,早就傳出皇上想要升她作四妃之一的消息了,偏生在這個關頭出了這樁事,啧啧,何苦來。”

雲露腳步放緩,心裏思量。

其實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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